两日后,上元佳节,街头巷尾,灯火辉煌,护城楼下,人头攒动。


    大雪方歇,积雪消融的很慢,入夜之后,便更冷了。


    姜窈吸了口气,叫冬苓在她龙袍内添了厚厚一层夹袄。


    龙袍本就厚重,如此一来,手脚都有些伸展不开。


    正犹豫着要不要脱下夹袄,李英德那边已经在催了。


    李英德是那奸臣的心腹,他在催就是奸臣在催,奸臣催人,那就是在催命。


    她不敢耽误,只能这么束着身子搀着冬苓上了御辇。


    一路行至护城楼下,奸臣裴晏清已领着群臣等在那里。


    今日的奸臣依旧丰神俊逸,在人群中格外的显眼。


    只是这大好佳节,他怎还冷着脸。


    这张脸若是笑起来,那又该是如何的清风朗月呀。


    姜窈正感慨着奸臣浪费了这样一张美人脸,眨眼间这男人不知何时已近到御辇前。


    似是察觉出她的出神,语气略为不耐道,“百姓们都在等着,陛下莫要误了吉时,快些下御辇罢。”


    姜窈哪里还敢继续浮想,忙挪了两下身子。


    可身上穿的实在累赘,先前坐着倒还好,这会起身弯腰下去,才觉得被一层层衣料束的喘不过气,眼睛也开始冒花了。


    一下子没看清,脚下生生踩了个空。


    身后群臣见状,倒吸一口气,新帝难得露面一次,眼见就摔得惨烈至极,实在不忍再看,又在低头之余不禁感慨,想来是这真龙天子注定要匍匐在在丞相大人这条蛟龙跟前呀。


    姜窈也觉难堪,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也不忘腹诽这奸臣就是她的克星,怎每次见他都无甚好事。


    衣袖翻飞,身子失重,她绝望赴死般闭上眼睛,却没有坠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片温热的胸膛里。


    她颤巍巍地抬起已经泛红的眼,看着男人坚毅硬朗的下巴,求生本能让她无力攀着他的肩,她张了张嘴,语气里竟有是一丝哭腔,“爱卿,朕……朕险些要吓死了。”


    裴晏清心道这小女帝当真是吓到了,那双星眸都红了,方才若不是他离得近,怕是这张小脸都要摔得破相,他握了握小女帝的腰,察觉出不对劲,暗自想着小女帝似乎吃胖了些,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陛下怕什么,这不有臣护着陛下么?”


    姜窈吸了两口气,脑子乱糟糟,没细想便道,“若是爱卿不在呢?”


    许是被吓到,小女帝声音低柔微颤,听着还有点委屈,裴晏清眯了眯眸,没有接话,只道,“陛下自己可以走了?”


    在他怀里待的有些久了,是不成样子。


    虽然这无用的身体这会还在发软难受,怕他翻脸,便挣扎着起身,不料身子又是一轻,裴晏清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全然不顾身后众人眼色,一路上了城楼。


    姜窈任由他抱着,又觉得脸上在发热,许是穿的够多又或是奸臣的宽厚的胸膛为她挡去了寒风。


    走完最后一层石阶,才将她放了下来,招呼冬苓前来搀扶。


    城楼底下是大周朝的百姓子民,奸相裴晏清与女帝陛下并肩而立,一身墨色锦袍衬得他身姿高大挺拔如松如山,气势凛然又迫人,匍匐于胸前的金蟒张牙舞爪睥睨万物,竟生生将龙袍披身的年轻女帝压得犹如卧底之龙。


    仿佛这君临天下九五至尊之人是他丞相裴晏清。


    身后礼官擦了擦额角的汗,被这场景惊得一时不知该说陛下,吉时已到还是裴相,吉时已到。


    这时那肆意妄为的主冷眸看过来,沉声道,“愣着做什么,陛下与百姓还在等着,错过吉时本官要了你的脑袋。”


    礼官一听汗冒的更多了,刺骨的寒风都无法纾解,不过却也听出丞相话里的意思,他忙低头高声道,“陛下,吉时已到。”


    站在奸臣身侧,姜窈也觉煎熬,好在总算等来了礼官的声音,依着先前教过的,她抬高声音,说了几句场面话。


    其实离得远,新帝那晃人的冠冕又将脸遮的看不清,但到底是离天子最近的时候,哪怕是个傀儡,那也是真龙之身,便一道高呼万岁。


    姜窈瞧着甚是无感,她目光眺望着远处笼在夜色里的东西二街。


    她没忘记奸臣答应了让她今夜出宫,又想着一会结束之后,得回寝宫换身轻便的衣裳。


    这时天边一声巨响,火树银花,绽在天际。


    烟火绚丽,姜窈却在神思,挨到结束,她已迫不及待,却也不敢表露出来,直到奸臣遣散诸臣,她才动了动脚,却也只是转了身,再未动过,等着奸臣发话让她回宫。


    好在未等太久,眸底袍角飘过,裴晏清抬步走近,依旧那张死人阎王面,“臣送陛下回宫。”


    姜窈心中雀跃,却忍着低声道,“好,那就劳烦爱卿了。”


    裴晏清垂眸看了她一眼,随后背手大步下了城楼,她叹口气赶紧跟上。


    不稍多时,君臣二人回到紫宸宫。


    进了殿内,她回身看着男人,犹豫着问,“爱卿,朕……朕可以去换身衣裳么?”


    裴晏清岂不知她那点心思,估计登上城楼那会心便飞了出去,他却佯装不知,“陛下换衣裳做什么?”


    “爱卿忘了?”姜窈小声提醒他,“爱卿说过今日允许朕出宫。”


    见她急得眼儿泛红,裴晏清这才没再逗弄她,摆了摆手,令人侍奉她宽衣。


    她进了内殿。


    里面主仆二人不知说起了什么,传来一阵低笑。


    清脆似铃儿响动,远远飘在耳边,似有若无。


    裴晏清支起一手,按在额角,目光却落在内殿的方向。


    听觉从来没有一刻这样的好,他闭上眼。


    外袍之下,被一层层剥落的里衣,好像今日穿的格外多,衣料摩挲声反反复复,犹如轻羽,在他心上不轻不重地挠着。


    声音停下了,婢女走动着,是去木架前取旁的衣物。


    那她是什么光景——或一袭薄如轻纱的里衣,里面隐约是耸出一道起伏的肚兜,或什么都没有,就像他无数个旖旎的梦境一般,白净得如一段灵玉。


    一道落地长屏,一道珠帘,一道幔帐。


    隔得当真是远。


    他深吸一口气,他想总有一日,为她宽衣解带的会是他这双已经因血液沸腾而经络凸显的手。


    里头传来动静,又是一阵窸窣,接着便是轻盈的脚步声。


    裴晏清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


    他说,“走吧。”


    冬苓为她系上绯色狐绒斗篷的带子,她稍稍抬起下巴,不解道,“爱卿莫不是也要去?”


    裴晏清已迈出了门槛,声音却犹在耳边,语调微扬,似在嘲笑她的天真,“陛下不会以为臣让陛下独自出宫吧?”


    姜窈也觉得自己甚是天真可笑,早该想到这奸臣不会让她一个人去。


    不过奸臣那嗓音怎听着有些嘶哑,这低低的嘶哑声,好像还有点耳熟。


    冬苓道,“陛下,走吧。”


    姜窈便未再想,赶紧跟上奸臣的步伐。


    *


    京城东西二街,张灯吉彩,戏台高筑,人影僮僮,好不热闹。


    马车进了东街不久,便停了下来。


    下去前,裴晏清取了一面软白轻纱,“戴上,外头人多,陛下方才又在城楼露了脸,免叫有心人瞧了去,生出什么乱子。”


    又说,“下去后不准四处乱跑,若是臣发现陛下不见了,待找回陛下,陛下以后就在紫宸宫住到老吧。”


    姜窈一听,哪怕此时想去玩却也能分出心思抓住重点,奸臣这话是不会杀她的意思!


    姜窈想说,只要不杀她,住到老也是可以的,无趣是无趣了些,但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她过的还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这么一想,心情更是好了,接过面纱戴上,重重道,“爱卿的话,朕记住了。”


    裴晏清听着觉得小女帝话外有话一般,却没等他琢磨出什么,小女帝已撩了车帘,回过头来,面纱遮去了她一半面容,只余一双微圆的眼睛,格外突出,乌仁的眼眸,亮如夜里的星子。


    小女帝巧笑着请他先下,声音淬了蜜一般,是不同往日的甘甜,“爱卿,下车吧。”


    他敛去眸底异常,掀袍下去,随后抬了抬手,便见几位相府死士如幻影般隐身暗处。


    二人一道没入人群。


    逛了会姜窈便觉没劲极了,跟着这奸臣也不能随意走动,走马观花似的,哪里能尽兴。


    形状不一的糖人她想吃,颜色各异的灯笼她想要,精巧别致的簪花她想戴……姜窈依依不舍别过眼,见身侧那奸臣正在看向别处,便偷偷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成想奸臣这时候突然回了眸,定定看过来,她吓得立刻低头。


    裴晏清盯着小女帝的小脑袋。


    她方才咬着唇,细眉微微弯着,眼角下垂又立刻睁圆了眼,甚是委屈可怜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不同于以往小心翼翼的模样,许是置身闹市,这般模样竟有几分生动可爱。


    他知晓她的心思,一路上这小脑袋转的没停下过,他琢磨了会,为收服这小女帝的心,他松了口带她出宫,既给了这个甜头,索性给到底,叫这小女帝玩得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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