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舞是上元节的重头戏,从大周朝各地而来艺馆名伶身着广袖罗裙,妆面精致,怀抱样式各异的花灯,杨柳纤腰恍若游蛇,在丝竹管弦里款款起舞。
戏台高架,底下乌泱泱一片都是人。
沈宝书同他们走散了,姜窈只能紧紧跟着裴晏清,生怕自己跟丢。
台上名伶赤足点地,衣袖翻飞,开春依旧很冷,她们却穿的极少,姜窈只看了一眼便觉身上打颤,周遭众人尤其是男人却看的津津有味,她不禁看了眼裴晏清,却在抬眼的时候与男人的眼神对上。
他居然没有看台上的花灯舞。
姜窈心想这人当真是不近女色,若不是他有心上人,她险些以为这人好男色呢。
她问,“您怎么不看?”
裴晏清声调平平,“人多,看着你。”
姜窈大悟,难怪他一直盯着她,原是怕她溜走。
她还想说什么,这时四周灯笼忽然灭了去,陷入一片黑暗。
却无人惊慌,众人发出一阵嚯嚯之声,他们知道将要迎来花灯舞的高潮,所有的光都灭去,只余美人怀里的花灯点亮,随美人起舞,犹如夜色里的萤火虫。
但姜窈不知道,陷入黑暗那一刻,她显然被吓到,也忘了裴晏清说的没他允许不能靠他太近,下意识朝他的身侧挪了挪,黑暗的恐慌让她两只手僵在一处,抬头眼睛努力眨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男人的脸,她着急唤他,“爱卿。”
他没有应她。
人声嘈杂,兴许他未曾听见,身后人越来越多,将她一点点往前挤着,最后将她挤上一面人墙。
□□,硬朗,宽阔,有点熟悉。
是那奸臣。
姜窈僵在那,不敢动了,手脚略僵偏偏身后还在挤,两个人被人群挤得更近了。
男人的身体好像越发的暖,热,然后变得有点烫。
明明他穿的并不单薄,姜窈想,许是人多,毕竟她好像被挤的也有点热了,还有点喘不过气,她最害怕呼吸困难。
这又叫她想起幼时险些窒息而死的场景,她唤他,试图以此来换口气,“爱卿。”
裴晏清也不好受,本就一路被她又是糖葫芦又是哥哥勾得心猿意马,这会更是全身血液聚在身下,胀人的紧。
偏生她又这般软着声唤他,裴晏清眸底一沉,索性抬手探入她的斗篷里,精准无误地搂上那截细腰,收紧将人完全扣在自己怀里。
姜窈被他这举动搅得心更慌,两人的心跳都有些快,她一时分不清谁是谁的,他听见男人略哑的声音,“陛下,人多免被挤散,抱紧臣,臣带你走出去。”
姜窈松了口气,未再说什么,听话的小心翼翼地抬手放在他腰上,隔着衣料也能察觉出奸臣的腰苍劲而精瘦,姜窈吸了一口气,小手不自觉摩挲了两下,硬梆梆的,好像还有一处如这般——忽的她脑中轰的一声,脸颊略红,怔在那儿,连黑暗的恐慌都没了,只剩满脑子一些引人遐思的画面。
她咬咬唇,怎突的又想起了那本春画集,以及两年前那个夏夜。
姜窈察觉到奸臣在一点点挪动步子,他当真是在带她离开此处,只不过他是正常男人,有此反应却也正常。
便是她,此刻也免不了心猿意马起来,心想回宫之后定要将那本春画集翻出来烧了,一页也不许留。
裴晏清垂眸,呼吸开始不畅,他应该松手,可那只手却不受他控制,贪婪地贴在那里,他闭了闭眼,不想叫小女帝察觉他的狼狈,只得将下身往后退了退,隔开许距离。
直到快些退出人群时。
高台上,灯光骤起。
姜窈被那光线引的回头,台上名伶抱着点明的花灯起舞,广袖展开又收回,忽的一声尖叫声起,紧接着名伶脖间一抹飞血溅在空中。
底下大乱,人群四散。
姜窈见状跟着轻叫一声,便要拉着裴晏清跑,谁知台上作乱的几名黑衣人竟不知何时围了过来。
为首那人挥出手中长刀,直对姜窈砍来,姜窈吓得脸色煞白,微弱的光线里只看见那泛着冷光的刀身扑面而来,她闭上眼时被裴晏清拉进了怀里。
裴晏清虽是文臣却也习过武,只一瞬间便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挡住那把刀,反手一推便将那人推开了。
这群人目的很明显,冲着小女帝来。
他眸底泛着嗜血的光,掀起氅衣将小女帝护在怀里,却也未惊慌,那几人见状纷纷提刀上前。
这时四周飞出数十人,亦是一袭黑衣,这些是裴晏清插在暗中护驾的相府死士。
他既敢带着小女帝出来,自是做足了准备。
其中一人跪在裴晏清前道,“大人,属下护送您回去。”
裴晏清看了眼怀里的人儿,小女帝被吓傻了,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小脸煞白,整个身子毫无防备地倚在他身上,软的似滩水,他低声问,“还能走?”
姜窈那会是真吓到了,她想过之后会死在这奸臣手里,可万万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死在一把劈头盖脸的大刀下,她那会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大脑一片白,她觉得她要晕过去时被捞进了奸臣怀里,才找回了一丝魂儿。
她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无力的点点头。
可才抬起一只脚整个人便往下滑。
裴晏清迅速接住她,抱起她。
她也不再挣扎,亦无力挣扎,她简直无法回想若那一刻真的挨上那一刀,该多么痛,死的多么惨,无尽的恐慌迅速侵占她整个人,她……她真的怕死的紧呀。
身后那死士追问,“大人,回宫还是回府。”
裴晏清难得迟疑了片刻,“回宫。”说完狠狠道,“留活口。”
“是。”
*
这次惊吓有点大,姜窈直到回了宫还未缓过来,她缩在被窝里,身子轻微颤抖着。
裴晏清眯着眼,瞧出那明黄被面上细微的抖动。
看样子小女帝这次的确吓得不轻,他本意是叫小女帝出宫玩的尽兴,对他有所感念,谁料竟叫后面那群人搅成现下这般场景。
想到这里裴晏清脸色黑了黑,眼底戾气尽显,他掀帘出去,叫来李英德,“那些人处置的如何?”
李英德闻言弯着身道,“裴相,活口没留成,这群人想是有备而来,他……他们咬舌自尽了。”
裴晏清薄唇紧紧抿着,手握上了桌上的茶盏,到底是顾及那被吓得没回过神的人儿,忍着没扔出去。
眼下刺客死都死了,是难查些什么,不过——裴晏清眸底寒光微露,想起那叫沈宝书的女子主动邀小女帝前去看花灯舞,又记起她那身份——沈鹤城外室之女,裴晏清便料定此事定与沈宝书逃不了干系,当即令李英德前去望月楼拿人。
又令御医前来为姜窈看脉,御医不敢耽误,看完便知新帝这是受了惊吓,遂开了安神的药方叫人熬上送过来。
姜窈不喜喝药,又苦又闹心,许是那些黑衣刺客太过凶残,竟觉得冷面奸臣没那般凶神恶煞,更因被吓住,一时忘了在奸臣跟前伪装,又闹起了性子,无论冬苓如何劝着哄着,就是不喝。
冬苓也着急,却见姜窈一头捂在被褥里,就是不肯冒头,就在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手上一轻,她回头见丞相大人裴晏清将那碗汤药接了过去。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晏清抬了抬手,示意她退下候在外头。
姜窈整个人犹如蜗牛缩着,恨不得埋进这龙床里,她满脑子那把泛着冷光的刀,就连身后裴晏清冷沉的声音也未在意,只听有人道,“起来,喝药。”
她未应,维持一个姿势不动,连头发都未曾露一丝出来。
裴晏清倒是想不到这人胆敢忤逆他的话,莫不是这一吓给她胆子都吓大了?他不是有耐心的人,便是这小女帝让他这会挂念上那也是另有所图,自然被她搅得心生不快,于是重重放下东西,不由分说将那明黄被褥掀开。
没了遮挡姜窈如临大敌,低叫了一声,回头挥起手向身后那人砸去。
裴晏清眼疾手快地扣上那两只小拳头,“姜窈。”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几乎是低吼出声,声音犹如寒霜,“看清楚你是在跟谁闹。”
男人的声音实在大,还有些沉,姜窈显然被他吓住,也很快从先前的恐慌里分出一点心思认出了眼前的男人是谁,她更怕了,见男人松了手,两眼欲黑,身子歪了歪,歪在了他的臂弯里,她垂眸低语,丢了魂一般,“朕……朕不闹了。”
裴晏清收了收手臂,小女帝太瘦,隔着一层单薄衣料都能感受到她的骨骼,他顺势在床边坐下,就这么一边支撑着她让她不要倒下去,一边拿起碗,也懒得再用汤匙就这么送到她唇边,直接命令她,“喝了。”
姜窈闻着微苦的药味皱起了眉,就这么犹豫会的功夫,裴晏清甚是不耐道,“陛下若是自己不喝,那臣便直接这么给陛下灌下去,自个选吧。”
姜窈哪里还敢嫌弃药苦,当即屏着呼吸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完裴晏便扔了瓷碗,砸在地上铺的软毯上发出一阵闷闷的怦怦声。
姜窈依旧白着脸,见状以为他又要发作,生怕他这气上心头要杀她,忙道,“朕喝了……你不要杀……杀朕。”
裴晏清眉梢挑了挑,他这又是救她护她又是逼她喝药,怎么就想杀她了?
看样子这人被那场刺杀激得有点杯弓蛇影了,他忽觉好气又好笑,便问,“臣杀陛下做什么?”
姜窈垂着脑袋,“你不是一直想杀朕么?”想了想她又无力地笑了笑,“朕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想杀朕,没想到还有旁的人也想要朕的命。”
许是安神药的缘故,她越发清醒,语调退去了几分惊慌,生出了点自嘲,“朕从未想过,朕的命被这么多人惦记着。”
裴晏清听着她这话,心中不是滋味,他确实做了将来要杀她的打算,只不过如今对她有所图是以放下杀心,但无论如何,这小女帝都是他手里攥着的人,旁人伤根毛发都是对他的挑衅和冒犯,是以——他重重道,“陛下记住,陛下的命只能臣惦记,旁的人若是觊觎,臣便先要了他的命,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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