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妇人端坐在榻上，透过被木棍撑起的窗户口往外瞧去，院落中几个小孩正戏耍打闹，其中一个小姑娘向另一个小公子勾了勾指头，小公子老实的凑了过去，看上去很是和气。
可谁知下一瞬，那小姑娘头朝前猛地一撞，正撞在那小公子额头上。
“哎呦”几声，倒是屋子里的妇人先替这两个孩子喊起了疼。
宋三夫人赵文娟赶紧起身，向屋子里的其中一妇人道歉，“王夫人，实在对不住，我家这姑娘不知轻重，竟敢冲撞小公子。”
那被撞的小公子正是长回县县太爷家的大公子王天佑，宋夫人所唤的王夫人是王天佑的母亲叶秋芸。
叶秋芸见到自己儿子被欺负，原本眉头轻皱，听到赵文娟道歉又将眉头舒展，跟着起身道：“小孩子玩闹，不打紧。”
脚下却飞快的往外走去，“天佑，无事吧？”
王天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过来，被撞红的额头显眼的很，叶秋芸走过去屈膝蹲下，颇为心疼问道：“疼吗？”
撞他的小姑娘原本指着王天佑正哈哈大笑，“呆头鹅！”其他几个小家伙也跟着起哄，王夫人听得心头火起。
小家伙们见大人竟都过来了，纷纷抛开，宋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闯了祸，连忙躲到母亲身后，软软的喊了声：“娘亲。”
小姑娘年岁不大，正是懵懂的年纪，圆圆的脸蛋，看起来虎头虎脑的。
赵文娟将女儿从身后提出来，有些头疼。
宋家书香百年，走出去的公子各个清风霁月，玉树临风，且言行有度，偏偏就她生了这么个猖狂的小丫头，总不让她省心。
王天佑被撞得水汪汪的一双眼睛望过来，看得人心都要化了，若这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赵文娟都要将这鲁莽的小姑娘给打一顿，好叫她不要欺负人。
偏生那王天佑往这边看过来之后，傻呵呵回王夫人道：“儿子无事。”
赵文娟低头看去，只见自家闺女双手合十，朝着王天佑那边正鞠着躬呢！
赵文娟哭笑不得，见旁边的叶秋芸也跟着笑，松了口气，她伸手点了点闺女的额头，“你啊你！可不能故意撞别人，知道了没？”
“嘶！”小姑娘惨叫起来，一只手捂着额头，“娘亲，疼！”
赵文娟气得又点了下，手指头落在宋妍软乎乎的手背上，继续问道：“知道了没？”
“知道啦知道啦！”小姑娘声音软软的，又自发小跑过去拉着王天佑的手，软软的让他低下头，朝他额头上吹了吹，“天佑哥哥，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撞你了好不好？”
天佑反手拉着她，“无事，不疼的。”
赵文娟的视线落在两个孩子握在一起的手上，觉得有些牙疼，宋家看重的礼仪规矩，到了她闺女这儿可算是全废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开春后女儿已经七岁，却还去拉男娃娃的手。
当着叶秋芸的面倒是不好说什么，只忍着抽搐的眼角收回了目光。
倒是旁边的叶秋芸捂着嘴轻笑，“这两个孩子自小感情好，上回老爷和你家说起定娃娃亲的事，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旁边几个夫人听此纷纷看了过来，皆竖直了耳朵。
赵文娟正想找借口推辞，叶秋芸又开了口，“我家天佑性格温和，也是很喜欢你家妍妍，我瞧着万事对你家妍妍都包容得很。一个沉稳，一个活泼，简直是天造地设呢。”
叶秋芸握住宋夫人的手，笑得意味深长，“这父辈往日戏言要给孙辈结亲，宋家几兄弟膝下也只有妍妍一个闺女。”
这话里话外是要和她结亲的意思，宋家宋妍这一代，就出了宋妍这一个闺女，若是叶秋芸掐着这件事情说娃娃亲，确实是只有宋妍。
上回王夫人私下来说过这事，宋妍虽不懂什么是娃娃亲，却意外的对这件事非常抗拒，姑娘还小，赵文娟对女儿的亲事原也不急，想着以他们家的家世，往后女儿能找到更好的夫君，没有应允。
却不曾想父亲那儿……
当年父亲醉酒，确实答应过县太爷这事，酒后之言本来可做笑料，等她和夫君回头和父亲说及此事，父亲却说君无戏言。
父亲当时想着他们那一辈四个男儿，说不定到了下一辈也都是男娃，不一定能和县太爷扯上什么，没成想他们这辈，到她这儿，真的给生了个姑娘。
且，虽说当时有些微醺，但既然这话他记得，便作数。
这话说得当真是可气！可她作为儿媳的，却又不能公然忤逆了公爹。
宋家什么都好，就是这让她以前极为倾慕的书香世家，现在看来，是呆头古板的狗屁世家！
赵文娟心中愤愤，极力压制住怒气，告诉自己要端庄，莫要惹出笑话。
话说到这儿，赵文娟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宋家看重礼仪，注重孝道，叶秋芸虽嘴中说着戏言，却也是长辈们开了口的。
只是她当着众人说出这话，难免有逼人就范的意思，如今这长辈们也承认的事，她只能讷讷点头，“自然是尊重长辈的意思。”
赵文娟心中憋闷，说到这儿便没了话。
旁边的几位夫人闻言，很是讶异，“倒是没想到你们这么早便结了亲。”
“小公子与妍妍般配得很呢，要我说，不结娃娃亲以后也是一对。”气氛突然变得喜庆起来，像春日里突然从别的地方飞来的麻雀，叽叽喳喳，惹人头疼。
“娘亲，什么是娃娃亲？我不要娃娃亲！”前头的宋妍小跑过来，搂着赵文娟的小腿。
她朝后看了眼，十分嫌弃。
后头的王天佑身着锦衣，虽年龄不大，面上稚嫩，站在那儿却也隐隐有了风姿，也算是翩翩少年郎。
王天佑双手背在身后，眉目有些沉重，显然有些不高兴了。他问道：“妍妍，你和我定娃娃亲不好吗？”
宋妍仰着小脸，大张着嘴，里头的牙齿都露了出来，做出一副恐吓人的模样。
赵文娟见不得她这般没规矩的模样，赶紧伸手捂住。
宋妍神色无辜，稍稍挪了挪脑袋，终于将嘴露了出来，她微微歪着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左右转动，脆生生的回答道：“不好不好，天佑哥哥已经是我的哥哥了，不能再当别的。”
小姑娘扮出来的正经看上去极为可爱，透着娇憨，大家认为是小孩子戏言，纷纷笑了起来，王天佑也不和她较真了。
他走过来摸摸宋妍的脑袋，“妍妍乖，往后我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你，一定对你好，让别人都羡慕你有我这么好的娃娃亲。”
“瞧瞧、瞧瞧。”王夫人笑着，“看把我家这小子急得，这娃娃亲还没定呢，便已经恨不得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拿出来交给妍妍了。”
“我们家妍妍有福了。”赵文娟也跟着笑，笑意不达眼底。
几人告辞，准备往外走去，发现小家伙没有跟上来，赵文娟转过头去，眼皮子不受控制的跳了跳，惊呼出声，“妍妍！”
几人往后头望去，只见宋妍不知何时，踩着王天佑的肩膀爬到了远处的墙上。
宋妍正在捞落在树上的风筝，这棵桃树花开得正好，长得也高，可那枝干太细，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宋妍只好舍近求远，爬到院墙上去够风筝线。
围墙没有桃树高，宋妍小心翼翼的踮起脚，伸长了手去够，风筝线在空中飘啊飘的，捞了半天终于触到，刚用力一拽，手中的风筝线摇摇欲坠，慢慢飘到院墙外面。
她气愤跺脚，低下头去，看到外面有一浑身是泥的少年走过，狼狈不堪。
“喂！”宋妍喊他。
少年头也不抬，慢吞吞的沿着墙根走着。
宋妍气得踢了一脚，踹下一个不大的石头，正好落在少年的头上。
这下那人倒是抬起了头，明明看着身子消瘦，却眉眼锋利，薄唇轻抿着，右边的脸也有一处污泥，但丝毫不影响他骇人的气场，看过来的视线冷漠摄人，凉薄得很。
像是刚从坭坑里走出来般。
宋妍自知理亏，刚想和他道歉，这人又重新低下头，缓慢挪动脚步往前走去。
这样看过去，他的身子佝偻着，像个可怜的小老头，倒没了方才吓人模样。
有小鸟落在旁边的桃树上，叽叽喳喳正唱着歌，陡然听到后边一声惊呼，宋妍惊得跳了起来，脚下一滑，淅淅沥沥的石子从墙上往下落，宋妍双手跟划桨似的使劲在空中摆动，下面的王天佑紧张喊她小心。
宋妍细腰一挺，又重新站直了。
见众人松了口气的模样，宋妍哈哈大笑，双手又张开来，朝下边守着她的王天佑喊道：“天佑哥哥，我要跳下来了，你可要接住我！”
赵文娟听到自家姑娘这胡话，魂都要吓飞了，再也顾不了书香世家应有的礼仪，急忙跑过去，想要拦下胡闹的女儿，“你可别折腾你天佑哥哥，这可是会伤着的！你先呆在上面，母亲让人去拿梯子来。”
王天佑看了眼旁边的人，又看了下朝他小鸟儿般张开双手的宋妍，犹豫一瞬，很快学着宋妍的模样也张开手，憨笑道：“无事，你跳吧，哥哥接着你，保管你不受伤。”
“这是怕妍妍砸到你呢！”赵文娟头疼道。
后头迈着莲花步子的王夫人终于走过来，刚想阻止。
墙头上的宋妍却已经一跃而起，砸在了王天佑身上，大约是砸下来的人太重，王天佑往后踉跄几步，没有站稳，抱着宋妍摔在了地上。
四周尘土飞扬，旁边有几个夫人没想到宋妍真的敢从那高处跳下来，惊呼出声，“我滴个天娘诶！”
王夫人叶氏更是吓得脸都白了，脸色难看得不行，将她刚起身还在询问别人有没有事的儿子拉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训斥道：“胡闹！”
她板着一张脸，又因端着县夫人的架子，只恨恨咬牙道：“回头再收拾你。”
说完，扯着儿子的衣袖往外走。
“哎，王夫人，您别怪小公子，都是我家这调皮捣蛋的害的，宋妍，还不快和王夫人道歉！”赵文娟见女儿没事，也板着脸训起了女儿，实在是太调皮了！
听得娘亲连名带姓加重语气喊她，宋妍这才乖觉起来，上前去，将双手团起放在右侧，朝王夫人拜了拜，脑袋垂着，“夫人，都是妍妍不好，下次不敢了。”
王夫人心中不爽，却也不能当着众夫人的面跟一个小辈计较，只摆摆手，勉强让自己神情柔和些，“无妨，妍妍没事吧？”
宋妍笑眯了眼，小胸脯一挺，又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您放心，我好着呢。”
王夫人牵着自家儿子匆匆往外头走去，其余人见状也跟在后头。
赵文娟见她一副被鬼撵着走了样子，嘴角勾了上来，琢磨着她家这皮猴子嫁给县太爷家的公子也不错。
一行人穿过垂花门，走过抄手游廊，青瓦朱檐渐渐远去，终于将人送出了府。
母女俩站在宋家老太爷亲手写的宋府二字的鎏金匾额下，齐齐松了口气，两厢对视之下，赵文娟想起了什么，吩咐旁边的丫头，“拿荆条来。”
宋妍听话头不对，眼珠一转，踮起脚作势要跑，后领却被赵文娟一把子拎住，“今天你爹不在，看老娘不打死你！”
宋妍被她拽得双脚离地，一双爪子在空中飞舞，嘴里哇哇乱叫，一顿乱喊：“爹爹救我……三叔四叔，老祖宗，娘要打死我，你们快来救救我啊，不然可就看不到你们的乖乖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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