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着小脸看祖母，天真的眼睛里有了疑惑，“既然他都这么可怜了，那陈奶奶为什么让他住那么破的院子？”
“小丫头可不能乱说话。”宋老太太拍了下孙女的脑袋，“你陈奶奶怎会不疼他呀？那可是她的亲外孙。只是那孩子长到这么大，和他外祖母没见过几面，难免生份。如今不亲近也是正常的，那孩子脾气固执了些，不想和老太太同住，自己选了个偏僻的院子。”
“再说了，你陈奶奶最爱面子，就连你这个小丫头都看得出的事情，她哪里会做得这般惹人注目？就算不疼那小子，也不会让他去住一个破院子。”
宋妍听懂了，那人果然是个怪人。
不过宋老太太显然比孙女多愁善感些，她继续说道：“那孩子一出生，母亲就难产死了，任由别人带着，周围没人上心，自然就是过的苦日子了。如今竟是连话也不说，你陈奶奶心里头疼得紧呢。你往后若是无事，可以找他玩玩。”宋老太太想着都是小孩子，总不会那么抗拒。
老太太朝着后头她们走过来的路看了眼，长叹道：“可怜人啊。”
见孙女懵懵懂懂，老太太回想起当年这孩子三岁了说话还慢吞吞的事，当时家里急得不行，现在小姑娘不还是能说会道。陈家都能重新力起门楣来，一个受了冷落的孩子，往后应也是会慢慢好起来的。
宋妍点头，心里边却不太敢和那人走得太近，因为那人看上去太凶了，想到这儿，宋妍才想起自己还不知这陈家表哥的名字，复又抬头，“祖母，那陈家表哥，他到底叫什么啊？”
老人家的惆怅瞬间被这小丫头的无知抽离，笑着点宋妍的额头，“你这小丫头，去和人家玩了这么久，竟然连个名字都不知道。小糊涂蛋！”
“他回来陈家，也跟着姓陈了，叫陈烈，人如其名，是个烈性子的。”两人说着便已经到了宋府门口，门房迎了过来，“老夫人，三夫人娘家的妹妹过来了，说是等五小姐回来，便让小姐过去一趟。”
宋老太太也疲了，摆手道：“那妍妍你先回母亲那去吧。”
后又交代宋妍的丫鬟，“让底下的丫环婆子们好好招待着。”
刚过完年没几个月，宋妍对姨母还有熟悉，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姨母来了，那肯定又有好吃的了。”
若此时宋老太太还在这里，一定要说上宋妍一句只知道吃。
如今祖母走了，又是在自家府中，宋妍激动得提起碍事的小红裙，风风火火的往母亲院子里赶。
到门外勉强刹住车，装出淑女模样，端庄的走进去，一边走一边看，堂屋里头父亲母亲，姨夫姨母坐了满桌正吃着饭呢。里头香喷喷的，她吸了吸鼻子，闻着便饿了，宋妍拉了个大大的笑脸，开心道：“姨父姨母，你们来啦？”
姨母看过来，“我们小妍妍回来啦，快来吃饭。”
宋妍乖乖坐到母亲旁边，看母亲将自己这边的菜夹到小姨碗里，嘴里还念叨了一句道：“快多吃点，你也是的，挺着个大肚子，还和你家的这位去上任，太任性了些。”
宋妍朝小姨看去，比起正月，这肚子还真的跟吹了气似的大了一圈儿。
“不打紧，如今才五月份呢，一路坐船还挺舒服，也不晕。”小姨细声细语的回道。
宋家饭桌上有规矩，食不言寝不语，赵文娟也就说了妹妹这一句，见妹妹还回嘴，不满的看了一眼。
除了老爷老太太和小娃娃，宋家没有让丫鬟服侍吃饭的习惯，一桌人都是自己夹自己的，只宋妍手短，后头的丫鬟跟着服侍。
赵文娟见妹妹看了两次她旁边的菜，知道妹妹想吃但不好说，便伸手挪了位置，解释了句，“这道菜我想吃，就先放到这里来了。”
饭一吃完，几人也不走，就围着桌子说话，赵文娟问道：“方才我见你口味似乎变了？”
赵双娟点头，“这段日子总喜欢吃点辣的，酸儿辣女，我这一胎怕是个姑娘。”
孕妇敏感，见姐姐看着她肚子，便知她想到了自己，“你和姐夫都还年轻。”
又问旁边满脸好奇的宋妍，打趣问道：“妍妍说，小姨这胎怀的是不是个姑娘啊？”
宋妍歪着脑袋看了眼小姨的肚子，然后学着小姨在上边轻轻摸了摸，一本正经道：“是个弟弟！”
几人听完哈哈大笑，赵文娟道：“这小孩子都火眼金睛，你这胎说不定真的怀了个弟弟呢。”
“要是生一个像妍妍这样的闺女，我更喜欢。”小姨笑道，看着肚子的目光温柔得不像话。
知道姐妹俩有话要说，宋知行起身说去找棋，让妹夫等去书房下棋。
赵文娟看着妹妹的肚子，一时间有些恍惚，“当初我怀妍妍的时候，也是喜欢吃辣的。”虽说立马就开始数落妹妹，“你这是第一胎，不在家好好养着，跑这么远，瞧着都瘦了。”
旁边姨夫接过话道：“是我的错，不应该让双娟陪我走这一趟。”
赵双娟是个性子温和的，闻言不由为丈夫说道：“不关他的事，是我的主意。”赵双娟用手摸着肚子，头微微抵着，眉眼露出一些女子的娇羞，“这才五个月，到时候孩子出生，等她长大一点，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去他那边呢，现下跟过去更好，免得日夜担心，觉都睡不好。”
“也罢，你已经到这儿了，我这做姐姐的，总不能赶你回去。”赵文娟说完，对妹夫道：“你去和你姐夫下棋去吧，我带着双娟出去走走，消消食。”
姐妹俩说了些许心里话，赵文娟的大丫鬟走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王太太来了，说是商量五姐儿的婚事。”
赵文娟心头一滞，“急成这般，咱姐儿还能跑了不成？”
昨晚她为这事哭了半宿，今儿个早上起来，眼睛都是肿着的，拿冷水敷着，这才好了些，这人还没想通呢，就来膈应她了。
赵双娟见姐姐脸色，有些担心，“这是怎地了？”
赵文娟这才想起妹妹在这儿呢，如今妹妹还怀着身子，这种糟心的事情可不能让她知道了，只道：“都是一些小事，就是膈应人了些，倒是无妨。”
赵双娟听了却是更加担心了，姐妹俩一同长大，姐姐什么心思她这妹妹可了解得很，“姐，我人在这儿看着呢，你要是不说，我只会更加担心。”
见姐姐眉目间透着烦躁，便道：“要不我和你一同去看看？”
没能瞒住这心思细腻的，赵文娟便只好道：“是妍妍的事，父亲给妍妍定了门娃娃亲，人现在过来要说定亲的事。”
这本是好事，不过姐姐脸色不对，赵双娟瞬间就猜出其中关键，“是亲事不好？”
赵文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说的县太爷的嫡长子，眼瞧着还行。只是那婆母，怕是个不好相与的。”
“妍妍，你去你父亲那儿玩。”见宋妍蹦蹦跳跳的走了，赵文娟让丫鬟扶着妹妹往花厅走。
两人过去的时候，王夫人正坐在花厅品茶，见来人了也站起来，寒暄道：“这里景色不错，你家妍妍呢？”
“那个调皮的。又不知道去哪里野了，管都管不住。”赵文娟道。
赵双娟闻言愣了下，在丫鬟的搀扶下坐下。
“这位是？”
“这是我妹妹，正巧路过这里，来看看我。”
王夫人听完，眼里面闪过轻蔑，难怪这么大的肚子还出来四处晃悠，原来也是个商户出生，果然是个心里没谱的，虽心中嫌弃，但王夫人面上热情，脸皮也厚，“难怪这看着眼熟，原来是亲家妹妹。”
她以为自己藏得不错，谁曾想那一闪而过的神色被赵文娟看了个正着，赵文娟不想和她起争执闹得难看，她深吸了口气，道：“是呢，都我和妹妹长得相像。”
见这宋三夫人闭口不提，王夫人便自己提了出来，“亲家妹妹也不是外人，那我便直说了。这时节不错，日子也不错，我家老爷的意思，两个孩子的年龄也不小了，你瞧这娃娃亲都定了这么多年，要不是上次我家提出来，你们家早忘了，我家老爷说后日便是个好日子，让两个孩子定下来。”
上次在众人面前逼着人，现下又说得他们宋家忘恩负义似的，赵文娟拳头都握紧了，真想一拳揍上去，“瞧您说的，毕竟是醉酒之后说的事，你们王家不提此事，我们宋家的姑娘可是不愁嫁呢，哪有眼巴巴上门去问的道理？”
“姑娘虽然还小，但也要名声不是？”赵文娟咬牙道。
王夫人错愕看向赵文娟，似乎是觉得赵文娟要说出的话不可思议，她背脊挺直，目光真挚上前一步拉着赵文娟的手，“瞧妹妹说的，这说过的话哪能是假的？君子重信，一言九鼎啊。”
“是呢，这十里八乡都知道宋家重诺，王家夫人别着急，坐下来慢慢说。”赵文娟抿了口茶，不咸不淡道。
王夫人的脸色难看了一分，不过她很快调整，“不知府上老太太和老爷在不在，这么大的事也不是妹妹能做主的，要不将老太太喊来？”
赵双娟捂着帕子笑了起来，“王家只来了夫人一个人，却要宋府里头的主人们全都出来不成？”
王夫人一句放肆差点骂了出来，她心中怒火翻涌，眉眼也冷了下来，“亲家妹妹这是什么意思？说的话都带着刺，这是要拆散这对好姻缘不成？”
赵文娟这才出口训斥妹妹，“别胡说，这可是妍妍未来的婆母。”说完又安抚王夫人，“我这妹妹心直口快，这又怀着孕呢，平日里我也是不敢得罪她的，夫人见谅。”
王夫人听完这含沙射影的话，心中更气了，什么心直口快，这是拐着弯说自己呢。
王夫人现下也没什么心情客套了，“老爷让我来问，两日后的吉日合不合适，若是觉得太急了，一个月后的今天也是吉日，让宋家选好日子回个话，我们便去找媒人来说亲。”
两个日子竟都是这么急的，赵文娟一点推脱的法子都想不出，“知道了，多谢王夫人跑这一趟，等订好了日子便送信到府上去。”
王夫人见赵文娟态度还算好，缓了神色道：“妍妍这年岁也不小了，我看着比别的姑娘都好动些，学刺绣能静静心，师傅我也已经替她挑好了，等定娃娃亲后叫来府上教她。”
这命令道语气让赵文娟蓦地站起来，声音淬了一层寒冰，这娃娃亲还没定下呢，就想管教起自己的女儿了，“妍妍的事不用夫人费心，若是想管教子女，大可自己生去。若是嫌宋府的姑娘教得不好，大可去别处寻儿媳妇。”
她这当娘的还没死呢，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管教自己的女儿。
王夫人也坐不住了，声音虽是极力保持着平静，但也不难听出里头的咬牙切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为妍妍寻得的刺绣师傅，哪里就值得你急眼了？都是做父母的，我这也是为了妍妍好。”
若是前头这王夫人带着商量问，赵文娟心里还好受些，可她说得直接，就是嫌弃妍妍调皮。
这两天的委屈加起来，赵文娟现在是真受不住这窝囊气，心里头的气是压也压不住，“话就跟你摊开了说，妍妍再怎么样，也是我宋家的姑娘，宋家自己教养着便可，还轮不着您操心，往后便是嫁进了你家，背后也有宋家靠着。”
王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偏赵双娟在后头跟着加火，“且不说别的，王夫人现在还是一个外人呢，这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些。”
气得王夫人一个踉跄，差点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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