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前头是新翻的泥土，有几个丫环婆子在门前两侧的围墙下栽种花草，一个个都在埋头干活，没有一人说话，见到两人，也只是行礼。这处比其他地方都要安静一些，只听到干活的声音。
走得近了，院门上还能看见陈旧要掉不掉的皮。
见陈羡停在门口，宋妍不由得惊讶，抬手指着门口，问道：“他住这儿？”
这处院子宋妍从未来过，从这外头远处的杂草和近处的模样不难看出，是荒废许久了的。
陈羡点头，也不推门，绕着围墙走了一段路，然后灵活的从一个洞里钻了进去。
很是轻车熟路。
宋妍：……
她听到里边陈羡喊她：“快进来啊。”
宋妍看了眼那个狗洞，然后抬头看着院墙，感觉不是很高，旁边还有丫头，可以喊过来帮她爬上去，可是那边的陈羡可不一定会接住自己。
她斩钉截铁，“打死不爬！”爬陈家的狗洞，这要是传出去了，她堂堂宋家受全家宠爱的美丽可爱的小姑娘，脸往哪里搁？
“哎呀，真麻烦。”那头传来嫌弃的声音，“你去门口，我给你开门。”
门“吱嘎”一声从里头打开，宋妍视野开阔起来。
这院子里头分成两部分，一边是新翻的泥土，还有一边是不知什么原因还未处理的，冬日里枯萎的杂草夹杂着春日新生的嫩草。
后头几间屋子从外看上去也破破烂烂的不是很好，四周不见一人，看着不像有人住的地方。
宋妍疑惑看了陈羡一眼，似乎是知道她要问什么，陈羡直接道：“我表弟就在这里，轻点声音，表弟听到了会躲起来的。”
宋妍：……
又不是只猫，听到了还躲起来。
这货不会是又骗她过来做坏事吧？宋妍不确定的想着。
不过还是跟陈羡一样蹑手蹑脚往里头走，像两只要做坏事的小贼似的。
陈羡熟练走到西边的一处厢房，透过门上的一个小洞往里头看去，轻声道：“就在这里头。”
宋妍觉得好奇，正要凑过去看，陈羡猛地将门推开。
宋妍下意识捂住鼻子，闭上眼睛，脑袋被推了一下，“小呆子，快进来。”
她这才睁开眼睛，眼前的房间要比她想像的干净许多，房间虽然狭小，但里头的东西一应俱全，看起来比她的房间都要好些，和外头枯败的杂草完全不同。
四处打量了一番，这才看到角落里坐着个人。
如果不是陈羡看着那边，宋妍还真不会发现。
那人背对着他们两个，缩在角落里小小一只，一动不动的，身上的黑色衣裳使他和那处黑暗融为一体。背影也格外消瘦，宋妍甚至能从他春日不薄不厚的衣衫中看出凸起来的骨头。
她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一个消瘦的佝偻身影，竟然觉得眼前的人和昨日见的有几分相似。
旁边的陈羡说道：“表哥，我们来看看你。”
这还真是陈羡的表哥。
宋妍张大了嘴，有些震惊，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这陈家的表哥莫不是从叫花子堆里捡的吧？
她见这背影便觉得完了，对着那看不到面容的人，神色露出点点忧桑，自己这回反要亏一个铜板了。
旁边的陈羡笑得一脸得意，找了条凳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宋妍咬牙，跟着说了句，“陈家表哥好。”
这位陈家表哥自然是不会搭理她的，甚至于从他们进来到现在，身子都没有动过一下，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
宋妍看着屋子里踩出来的一串泥印，一直延到陈家表哥坐着的地方，他吹垂在地上的一处衣摆上也有泥土，不由得又想起昨天看到的人，不会真是一个人吧？
宋妍小心凑了过去，伸出手去拍陈家表哥的肩膀，手还未触及到，坐在地上的人突然一动，从地上站了起来，宋妍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尖叫，“砰”的一声，屁股坐到了地上。
旁边的陈羡看得哈哈大笑，“你是老鼠么，胆子这么小。”
其实陈羡之前也被这表哥突然的动作吓到过两回，后来有了防范才不会这么大惊小怪，刚才他就是故意没有提醒宋妍，等着看宋妍的笑话，果然这小丫头被表哥吓找了。
坐在地上的宋妍还有些懵，脑袋上好像有一圈星星在转动，那陈家表哥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要出门了。
宋妍转过头瞪了陈羡一眼，二话没说，甩了下脑袋挣扎着爬起来，快步往前拦住人，“喂，我和你说话呢，怎么这么没礼貌？”
这一下倒是她自己先愣住了，眼前的人眉目依然锋利，浑身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儿，好像很颓废的样子，脸上倒是不脏了，更看得出一副比她还白的皮肤，眼睛大大的，跟藤上的黑葡萄似的，睫毛还向上弯着，薄唇已经绷出一条看不出的线，正是昨天墙下的那个人。
她呆了一瞬，这人竟是出奇的好看。
“你是陈家的表少爷？”这人和宋妍差不多高，好像要低一点，宋妍能平着直视他的眼睛。
却注意到对方眉头一皱，往后退了两步之多，像是十分嫌弃她。
宋妍当下便气了，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这么嫌弃过她。
明明她可爱善良活泼开朗是个无敌小可爱！
“你跑什么？”宋妍质问道。
陈家表少爷这才勉为其难的回视了宋妍一眼，虽转瞬即逝，但不知为何，宋妍从里头竟然感觉到了一丝死气沉沉，让她有些害怕。
正想要后退时，这人却先一步侧身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宋妍自己都不知道她撑着门的手什么时候放下来的。
“喂，你认识我表哥？”后头的陈羡走了过来，问道。
“我、我哪里认识。”宋妍磕磕巴巴道。
“他不说话，你输了。”陈羡将手伸了过来，前头四指并拢，学着宋妍先前的样子勾了勾。
宋妍一巴掌打在陈羡的手心，噘嘴不爽道：“先前没说时间，我还没输呢。”不等陈羡再说，宋妍追着陈家表公子的背影跑去。
陈羡轻笑出声，跟着过去道：“我就不信了，你一个外人，能比我这个当表哥的管用。”
“你等着瞧。”宋妍歪头回道。
两人追着人一指到了院墙，只见陈家表哥脚一蹬，人从地面挑起，双脚飞快在墙上交替，人便到了院墙上，宋妍看得目瞪口呆，转眼，陈家表哥人就不见了。
宋妍：……
“哈哈哈哈……”旁边的陈羡笑声更大了，人都不见了，怎么可能开口说话呢，“看来你今天注定要输。”
如果不是先头陈奶奶的话，宋妍都要怀疑这厮是在和他表哥合伙骗人了，她放在两侧的手握紧，准备跟着爬墙。
却听“噗通”一声，四处尘土飞扬，陈家表哥不知为何又回来了。
旁边响起唰唰风声，两个身材魁梧的人飞了进来，皆是面无表情的。伸手要去扶人，躺在地上的陈家表哥想要躲，没有躲过，只能任由人扶他起身，而后其中一人道：“少爷莫要再跑了，要是出了什么事，老太太可是要伤心了。”
“我不要呆在这里。”陈家表哥开口，语气很是倔强，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声音也沙哑干涩，既难听又刺耳，倒是和他凶狠的神情很配。
他不想害别人，不想让对自己好的人一个个离开。
空气滞了一瞬，几人正紧绷着，宋妍却陡然笑了出来，指着他欢快道：“说话了，他说话了！”
她看向后头漫步过来，刚好站定的陈羡，“听到没有，他说话了，我赢了！”
陈羡脸早已经瘪了下去，刚才的得意消失不见，脸上变幻莫测，一会儿红一会儿紫懊悔莫及，早知道这小子会开口，刚才他就赌这小子开口了。
这小子是不是跟他犯冲？怎么这么久不开口，一开口就撞在他打赌的时候？
偏偏旁边的小丫头欢快得很，伸出来的手差点戳到他眼睛，“我赢了、现在你欠我三个铜板了，拿来。”
两人谁都没注意到，刚才对他们两人一眼都不想看的人，这回随着宋妍她的话，目光慢慢看向了宋妍，眼里闪过一抹异色。
他从这个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了高兴，是他带给她的。
小姑娘神采飞扬，双颊散发着兴奋的红，一身红衣衬得她像年画里圆滚滚的福娃娃，喜气洋洋又生机勃勃，仿佛他伸手就能抓住。
陈烈沉思一会，看了眼旁边皱巴着脸的表哥，然后移开目光，心中嗤笑自己，做什么美梦呢？
陈羡心中大呼后悔，早知道就不赌了，不过既然堵了两次都输了，他也只能认栽，陈羡从钱袋子里掏出三个铜板递了过去，虽然心疼得很，但还是阔气道：“不就是三个铜板么，小爷有的是。”
小姑娘懒得理会他的海口，只欢欢喜喜将铜板收了放到香囊里，嘴里嘟囔着，“零嘴到手了。”
气得陈羡咬碎了一口牙。
虽然三个铜板不多，宋家也不会缺了小姑娘的银钱，但是小姑娘自己挣的银钱比别人给的香，跟着看对面的陈羡也觉得顺眼了，过去抓着人衣袖，甜甜喊道：“陈羡哥哥，我们去找表哥玩吧。”
陈羡此时只想离那表哥远点，嘴里十分嫌弃，“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说完，他就往回走。
宋妍见他走了，急忙跟在他后头跑，“不去就不去，你等等我呀。”
声音渐远，院落里重归平静，陈烈看着远走的两人，眼中微弱的光淡去，又重新走到那个角落将自己窝成一团。
*
早在两个小家伙去那破院子里找陈烈，就有人过来跟陈老太太禀报。
陈老太太闻言道：“那小子喊不来，他们倒是过去了。”
宋老太太体贴她心疼外孙的心，知道这是询问自己意见呢，“我家那丫头是个调皮的，你家那小子若是不嫌她烦，便让他们一同玩吧。”
“那便随他们去，小娃娃的事，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太拘着了。”陈老太太笑眯了眼，“你家那丫头是个有福分的，哪里调皮了。”
宋老太太也觉得自家丫头是个有福分的，可陈老太太这话说得有点奇怪，有福分和调皮也不挨着，怎么说到一起去了。
不过也是一句随便的话，或许是她说错了，便没在意。
两个皮猴子玩了一趟倒是难得的自己知道回来了，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陈羡早已经忘了那三个铜板带来的不快，又和宋妍约起下次出门一起放风筝的事。
等她们过来，两位老太太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见两人不像是出了什么岔子，陈老太太心中一松，虽然两个人不让丫鬟跟着，可自从她们去了陈烈的院子，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担心这三个小孩子出什么事。
这宋家丫头一身红色衣裳，喜气洋洋，是个有福气的。
“说了这会子话也乏了，下次再来老姐姐家坐。”宋老太太起身，拉着宋妍道别。
等离得远了，宋老太太问宋妍玩了些什么，宋妍想起今儿个打赌赢了钱，笑得眉眼弯弯，可是这话不能和祖母讲，不然铁定要训她了。
“去了陈家表哥的院子里头。”宋妍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天真，那表哥好生吓人，吓得她摔了一跤，她用手摸了下屁股，已经不疼了。
又有些好奇道：“陈奶奶家的表哥，看起来怪怪的。”
“哪里怪？”宋老太太问道。
怪吓人的。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宋妍赶紧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圆圆的黑眼珠转啊转，心想今天若不是那表哥说话了，自己打赌可就输了！刚得了好处可不能说别人的坏话。
虽然那表哥确实挺不招人喜欢的，但也算是帮过她了，宋妍想着，那表哥的脸在自己脑海中越发真实，仿佛能用手触到他的睫毛。
不知怎地，宋妍道：“怪好看的。”
“哈哈哈……”宋老太太听乐了，“我家妍妍不得了了，竟然会看人美丑了。”
祖母笑她，宋妍害羞起来，一张小脸憋得比身上的大红衣服还要红了，刚要反驳，又听祖母道：“那是个可怜的孩子，以后你可不要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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