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星正路过屋顶,听见北鱼房间里传来的哭闹,无语至极。


    “他都是训斥我,从来不夸我。”北鱼对重厌哭诉丞相的冷暴力。


    重厌多次擦着他的小脸说:“丞相只是太严厉了,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北鱼闹道:“朕不努力吗,为什么他总是训斥我,朕讨厌这样,呜哇……”


    重厌被他一阵一阵闹得心疼,想着他一个帝王,居然还要忍受臣子的评判,不免觉得那个伏月不知好歹了。


    他沉声说:“陛下是帝王,帝王何须介意他人眼光。”


    他就算不够完美,那他也是一位帝王,一位帝王,居然就因为娇气一点就要被泼水,难道他连娇气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重厌耐心给北鱼擦脸,却暗下决心要把那珠子找回来。


    他说:“陛下今日受气了,臣命人给陛下煮些安神的茶来。”


    便寻了借口,去捞池子了。


    只是他一退下去,伏月便从另一边回廊走过来。


    伏月也知道自己太过分了。


    他在想自己为何如此躲避,他从来不曾因为别人的目光就去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这次却欲盖弥彰般地闹了笑剧。


    北鱼坦率说笑的样子一在他脑海浮现,最后总是要以他全身湿漉漉,大哭着跑开收场。


    即使被人知道他与帝王私交甚笃又如何,难道他没有承担舆论的能力吗?


    他决定去找北鱼解释。


    他抬起手,在房门敲打了两下,里面有灯,但是没有人回应。


    明明还算安静,但是他总觉得里面有人在啜泣,索性自己打开门,真的听到了从卧室传来的细细的吸鼻子声音。


    哭包北鱼觉得自己今天出糗过重,陷入悲伤情绪无法自拔,又来蒙被子了。


    伏月走进卧室,就看到那少年天子背对着躺着,纱幔已经放下了。


    他一手曲放在脑袋下面,一手压在被子之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明显的是还没有入睡,只是在烦恼,或者说在伤心。


    伏月升起纱帐,坐在床边轻拍北鱼的手臂,“陛下。”


    拍了两次,没有人答。


    伏月只能先说:“陛下,臣今日不是故意冷落你的,只是因为众人都在花园中看着,臣只能与陛下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


    北鱼没有回他,他说:“如果臣的行为举止让陛下误会了,还希望陛下能体恤臣。”


    他说完,北鱼还是没回他,而且仿佛连呼吸都消失了,他一时琢磨不透,以为北鱼还在生气,便说:“若是陛下需要时间冷静,臣日后再来和陛下解释。”


    他说完便起身,却在转身的时候被人拉住了袖子。


    回过头,看见那鼻尖红红的帝王抓着他的手,带着哭腔说:“你再哄哄朕……”


    北鱼急了,丞相怎么过来说了几句话就要走,一点也不明白男人的心。


    他抓着他的袖子说:“你再哄哄朕,指不定朕就原谅你了……”


    他紧紧抓着伏月的袖子,像是伏月不哄他他就要哭了。


    伏月见他这样可怜又卑微的样子,心底的懊悔放得很大,低声说:“哄你,你就会消气吗?”


    “还是会生气!”北鱼大声说,他本来就不擅长隐忍,此时也不装了,控诉丞相,“你闭关好几天,一直没理我,你一出来,就拿水泼我,我的衣服都湿了!”


    他说着不知道是伤心多还是生气多,反正听起来很快就要哭了。


    伏月扶着他颤抖的臂膀说:“衣服臣会给陛下买的,买十件,这样可以吗?”


    “十件但是不能是一样的。”北鱼带着哭腔讨价还价。


    伏月说:“嗯,全是不一样的。”


    北鱼说:“你还要跟朕道歉,真情实感地道歉!”


    伏月顿住了,北鱼立刻闹道:“你没有诚意!”


    伏月很为难,在他二十五年的生命中,他还没有给人道过歉,他要道歉吗?道歉是说对不起吗?


    北鱼看出伏月的踌躇,拉拉伏月的袖子,“丞相……”


    看到丞相突然侧过身去,他睁大眼睛:“丞相!”


    他开始自我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作了,丞相是不是觉得他很小家子气。


    他赶紧擦擦眼泪坐起来挽回局面:“丞相不道歉也行的,朕没有很生气,朕不提这件事了,丞相帮朕批阅了这么多天公文,丞相应该很累了。”


    他真心说着。


    伏月见他连眼泪都要自己擦干,心中堵得厉害,一种烦躁又自我厌恶的感觉在胸口弥漫开,为什么连眼泪都要他自己擦干?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生气了,北鱼躺下说:“丞相,朕真的不气了,朕要睡了,你回去吧。”


    北鱼要躺下,伏月却不想结束,他鬼使神差抓住北鱼的手腕,阻止他躺下说:“陛下,臣……”


    他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北鱼睁大的眼中浮现了期待,他的喉咙也动了几动,可是那三个字始终说不出来。


    他知道即使他说出来了,也是一种冰冷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在与自己抗争,肌肉绷得很紧,结果就是北鱼被他抓得低叫起来,“丞相!”


    听见北鱼痛呼伏月这才惊醒,立刻放开了北鱼的手臂,但是北鱼的手腕已经被他抓出了指痕,嫣红的指痕在白细的手腕上触目惊心。


    “陛下,臣……”他不仅道歉做不好,而且还把他弄伤了,这下子他更加说不出话来。


    恼怒充斥了他的大脑,他生平第一次遇上不知如何解决的局面。


    北鱼手腕疼得厉害,他并不是想责怪丞相,可是他真的很疼,他伸出舌尖去舔自己的手腕,眼角一片湿润。


    伏月见他幼兽一样的姿态,想起来他也是个帝王,但这个帝王在他面前从来没有端什么架子,他突然有点明白了,再次抓着北鱼的手说:“陛下。”


    北鱼见丞相冰冷俊颜染上了认真神色,垂眸说:“臣现在还没有办法说出低头的话,但是臣今日所言并非真心,陛下不娇气,真的不娇气。”


    他抬眸看着北鱼,像谆谆教导的恩师那样温醇夸赞说:“陛下还坚持临字,是为耐心。”


    他说:“陛下赠臣子明珠,是为赤诚。”


    “陛下做到自律和赤诚,已是难得,更何况,”他说着,眼中带上了敬佩神色,声音也放得很轻,他说,“更何况陛下对药植的熟稔和见解。”


    想到自己苦背的那几个日夜他说:“真的很了不起。”


    他真心说:“陛下,或许世间再没有像你这么聪慧的人,能够在数年时间内便将药植倒背如流,再将它们运用娴熟。”


    他虽然没能说出那三个字,可是他低醇的嗓音,再加上羽毛般的语调,早已经将北鱼挠得心痒难耐。


    他内心呜嗷:他还说他不会说低头的话,朕的耳朵要二胎了!


    “陛下?”伏月见北鱼整个人都怔愣了,脸颊好红好红。


    “陛下?”伏月见北鱼通红脸色紧张起来,生怕白天给人浇感冒了


    结果一摸,倒是不烫,只是突然听到北鱼:“嗝。”打了个嗝。


    伏月问:“陛下可是有不适?”


    北鱼说:“没,朕就是长时间营养不良,今天听丞相说那么多,有些太饱了。”


    伏月虽然没完全听懂,但大概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问:“是臣平日对陛下太冷淡了么?”


    北鱼已经满足:“没有关系,丞相本来就是这种人。”


    并不能期待所有人都是恋爱脑。


    伏月说:“陛下,臣能抱你么?”


    北鱼脸爆红。


    伏月说:“不会激发陛下病症的。”


    他小心翼翼将北鱼抱起来,生怕北鱼呼吸急促,引发了他那个亲密障碍症。


    他把北鱼放在腿上,将北鱼散发捋至耳后,问:“今天泼到陛下哪里了?”


    北鱼看着丞相那张近在咫尺的清俊脸颊,颤抖地指了指自己的睫毛。


    伏月用睫毛扫过北鱼的睫毛,“还有呢?”


    北鱼颤抖地点了点自己的右脸。


    伏月用鼻尖蹭了蹭北鱼的右脸,“还有呢。”


    北鱼魂要飞了,颤抖地点了点自己锁骨下方的部分,但是生怕丞相要弄那里,回神说:“丞相,那里不行!”


    那里是小包,有细菌!


    伏月哄说:“臣看看。”


    他托着北鱼的背,将北鱼的衣领拉开一点,随着衣领打开,可以看到北鱼犹如白玉般的脖颈下,不明显但非常漂亮的锁骨下方有一个蚊虫叮咬的小包。


    北鱼被盯得异样,眼尾泛红说:“丞相,不看了。”


    “不能放着不管,”伏月说着,从腰间解下青草药膏,“臣给陛下上药,会有灼热感,陛下若不适,便抓着臣。”


    他怕北鱼羞窘让北鱼离他很近,他自己也说:“臣不看。”


    只是几乎和北鱼贴在一起,拇指指腹匀了药膏蹍上北鱼那处皮肤。


    那里皮肤被北鱼抓破了,斑驳的红痕遇上药膏很刺烫,北鱼抓着伏月的肩膀,“丞相……”


    他这样脆弱的低呼给伏月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仿佛这个人是极其信任他的,心里只有他,没有他不行,他不由得放轻了动作,上药的指腹轻柔打转。


    北鱼承受着,感觉草药入皮慢慢发挥了药效。


    药效一挥发北鱼有些暖乎乎的,丞相的肩膀在他面前宽阔伟岸,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森林,他双眼几乎盲了,身下少年背着他拼命逃跑。


    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他便浑身颤抖,指尖攥住丞相肩膀衣料说:“丞相,朕有一事问你。”


    伏月听他颤抖声线,说:“是很重要的事吗?”


    北鱼哽咽说:“很重要!”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问题,为了今天能够亲口向丞相证实。


    他眼角有些发红,说:“丞相,朕想问你,在朕少年时,大约是十二岁的时候,你是否……”


    他问到这里顿住了,因为屋顶上传来声响。


    噔——


    很明显有人在上面敲打,随之敌国太子慵懒轻佻的醉酒狂态传来。


    他高声吟唱:“宿国有三好,金银、帆船和珠宝——”


    他吟完这句,便又敲打屋顶,噔——


    伴着那醉酒的笑意,不难想象是边酗酒边用酒瓶击锤屋顶,引人观赏。


    他陷入无可自拔的愉悦,又张嘴高声吟道:“宿国有三好!金银、帆船和珠宝!”


    这次的嗓音比上一次高,兴致也比上一次高,仿佛是在做强调。


    伏月听之蹙眉:“邻国这位太子是否太张狂了些,居然在他国皇家别院上吟唱自家的好处。”


    北鱼却不觉得,如果他不认识宿星,他或许也会这么觉得,但是几天接触他已经明白宿星完全是个端着强势表面,其实很怕麻烦的人,他绝对不会闲来无事在别人屋顶上吟唱。


    北鱼留心听宿星吟唱。


    见宿星只是重复吟唱那句话:“宿国有三好,金银、帆船和珠宝。”


    但是似乎酒意太浓了,他开始唱不完整了:“宿国有三好,嗝,金银……珠宝……”


    酒瓶往屋顶上一磕,感叹似地重复。


    “金银啊,珠宝啊。”


    金银啊,珠宝啊。


    北鱼脑袋里也在跟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突然他脸色一白,睁大眼睛!


    宿星看着那捧着破碎又强行黏在一起的明珠的摄政王,那脚步离北鱼房间只有不到一米距离了,只希望北鱼能快点明白他的暗号!


    而此时衣衫半解,坐在丞相腿上和丞相互相缠抱的北鱼终于听明白了。


    宿星吟唱里缺少的那一环。


    帆船。


    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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