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哥哥!”少女一声惊叫,从噩梦中醒来,额头布满冷汗,呼吸急促,瞳孔紧缩。
此时守在门外的丫鬟听到动静,连忙推开门查看,便看到自家姑娘怔怔坐在榻上,她连忙跑过去,急急道:“娘子,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少女依旧沉浸在那个梦里,双目无神,对丫鬟的声音恍若未闻。
她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白腻粉润,修长健康,压根不像病入膏肓的自己的手。
怎么会?她明明已经死了,躺在棺木中,面容丑陋,骨瘦如柴。
她的那双手,她每日都会看,从十五岁到三十岁,从少女到妇人,从天真烂漫到心如死灰,那双手告诉她,她活不久了。
此时一旁的丫鬟看着怔怔的少女,面露惊慌,她从未见过自家姑娘这般,犹如着了魔一样。
“娘子!娘子!还好吗?你怎么了?别吓奴婢!”她焦急呼喊着,恨不得伸出手去摇晃她的肩膀。
此时少女听到周围喧嚣,眼睛眨了眨,僵硬地转过头,就看到在自己十五岁那年就死了的雪锦,满脸担忧看着自己。
啊,她原来是已经来到地狱了么?
是啊,她活该在地狱里,傻傻相信恶人,被所谓最爱的家人害死,他们给她下了十五年的毒,她却不信,还伤害了最爱自己的男人。
“锦儿,你来接我了吗?让你等了这么久,真对不起。”少女惨然一笑,牵过雪锦的手。
雪锦听得云里雾里,自家姑娘莫不是因为和裴公子退了婚,受了刺激?
少女的手冷的像冰,让雪锦心里一震,哽咽道:“娘子,怎么了?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过,你是不是因为前几日和裴公子解除婚约,心里难过才成了这样?你别吓奴婢啊!”
少女闻言一愣,她……她和裴昼退婚是前几日的事?不是十六年前么?
不对劲,这周围的一切都不对劲,少女抬眸打量四周,粉白幔帐,柔软的床榻,一旁的妆奁上搁着她最喜欢的玩偶,不远处是一道百花屏风,这里并非是她独居的冷宫,而是她少女时期的闺房。
怎么回事?她……竟然没有死?难道这是在梦里?
“娘子,你躺了这么久?喝碗粥垫垫肚子,奴婢这就让雪福去告诉夫人您醒了的消息。”雪锦如今也拿不定自家娘子怎么了,只能先把夫人请来。
一听到“夫人”二字,少女面色一变,她急急道:“不,不要,我……我不想母……她看到我这幅样子,你去给我取粥来。”
雪锦点了点头,退了出去,少女盯着雪锦离开的背影,长呼一口气,她起身下榻,走到妆镜前,眼前赫然出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小脸苍白,看着却很健康。
这是她,又不是她。
镜子里的十四岁少女是护国将军府盛府的嫡女——盛梦琼,天真烂漫,花容月貌,娇养长大,不谙世事。
而镜子外的她,不是真的盛梦琼,她已经三十岁了,因被下毒整整十年躺在榻上,被众人厌恶,被算计,被陷害,是一个死人。
梦境和现实交织,少女的笑眼和妇人的沧桑在脑海里浮现,让她头痛欲裂。
这是梦?还是真实的世界?指甲刺破掌心,,一阵痛意袭来,少女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痛意太过深刻,反而让她不敢信。
明明前一秒,她还躺在昏暗阴冷的棺木里,亲耳听那个人告诉她一切的真相,残忍,血淋淋,却是真实的。
她替别人活了三十年,从出生到死亡,都顶着别人的名头,虚假的亲情,虚无缥缈的人生,最后以死亡告终。
她如何敢信?少女赤着雪白的玉足踏出房门,此时真是冬日,脚心触及地板的冰凉顺着血液流向五脏六腑,鲜明深刻。
周围场景熟悉又陌生,梧桐树,秋千,养睡莲的池子,这是她住的燕珠苑,谐音“赝”珠,是假的千金小姐,如何能和真宝珠比。
冷风刮人,寒意沁骨,这是真的,她活过来了,并且回到了十四岁那年,为何会记得那么清呢,因为这一年,她失去了很多东西。
她在这一年,和她爱的人解除了婚约,两人再次见面,成了仇人。
沈氏为了控制她,让她的奶嬷嬷回了老家,又找了理由在她院里塞了好几个眼线,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若不出意外,她记得一月后,雪锦会失足掉井而亡,明年四月雪福因与府里小厮勾结,最后被逐出府。
她明年五月初五生日,及笄的第二日,就会被送入宫中,送到那个年纪能当她爹的皇帝的床上,没有一个人能帮她。
她哀求过也哭过,没用,她犹如提线木偶,三十年都被沈氏操控着。
她做错了什么吗?她什么也没做错,只是被选中了而已。
不等她多想,此时一旁传来一道惊恐的声音道:“窈窈,你在做什么!”
她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面色焦急,衣着华贵的妇人匆匆走来,眼底露出焦灼担心之意,那是她的母亲,也是害死她的人。
沈氏——护国将军夫人,又是圣上亲封的诰命夫人,娘家是潮州富商,做航运生意,富可敌国,家底雄厚。
以前她总觉得,她的母亲是这个世间最爱她的人。
谁能想到,她会被眼前和蔼可亲的母亲强制送进宫给年近四十的皇帝当小妾呢?
盛梦琼看着妇人越来越近,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然而又怕被她看出什么,便极力压下心里恨意,淡淡道:“屋里太闷。”
“任性!你才刚醒来,身子本就虚弱,如今受了寒气,若是感染风寒了怎么办?”沈氏瞪了她一眼,示意一旁的婢女扶着少女进屋。
盛梦琼低下头进了屋内,并不说话,心里冷笑道:若是病坏了,你的亲女儿岂不是要亲自进宫了?
沈氏看着眼前少女,总觉得有些陌生,若是平日,盛梦琼一定会扑上来向她撒娇,抱怨这里痛那里痛的。
她眼底露出一抹深意,走过去握住少女的手,温柔道:“为娘并非怪你,只是担心你,窈窈,你不会怪为娘吧?”
盛梦琼被沈氏抓着手,只觉得一股子骇人的冷意攀上脊背,沈氏言语中试探,不过是担心自己和她离了心,不好拿捏自己。
如今她什么都没有,沈氏要她死,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必须要忍下来。
思于此,盛梦琼勾唇,恢复小女儿神态,哼了一声道:“母亲这几日可来看我了?今日醒来没见到您,窈窈害怕。”
沈氏见状,被娇惯的样子又回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温和道:“好孩子,这几日你父亲在别苑办事,为娘着人打点了一些东西送过去,这才离开一会儿呢,你就醒了。”
“父亲为何去了别苑?”盛梦琼装作不知,其实她知道,是去见他们的亲生女儿,也是她如今顶着名号的少女。
沈氏微微一笑,拍了拍盛梦琼的手道:“你父亲疼你,说完去给你猎几只山鸡回来煮汤,给你付补一补身子。”
盛梦琼闻言,看向沈氏,她想看看沈氏说谎时,会不会面红心跳,自然是没有的,毕竟已经说了十四年的谎。
“是么,女儿还以为那处藏了什么珍宝,惹得父亲日日都往那处跑呢,看来是女儿狭隘了。”盛梦琼笑着,故意加重“珍宝”的语气。
果不其然,沈氏面上露出几分不自然之意,虽然飞瞬即逝,但她如今看出来了。
“好啦,你躺了这么久,吃着鸡汤粥垫垫肚子,等会儿让大夫来看看恢复如何了。”沈氏转移话题,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嬷嬷将粥端上来。
盛梦琼看着眼前的粥,热气腾腾,香气弥漫,想起前世,也是这样的粥,一碗又一碗,最终要了自己的命。
她心里一阵犯恶心,果然,最后忍不住吐了出来,不偏不倚,吐在粥里了。
“窈窈,怎么了?可是不舒服?”沈氏面上露出几分不耐,然而下一秒又示意仆人将粥端走,温和安抚着。
盛梦琼擦着嘴边的污渍,看着那碗恶心的粥,还有沈氏隐藏在眼底的不悦,她心里终于畅快了几分。
“母亲,这粥太油腻了,我想吃奶嬷嬷亲手做的青菜面汤,您能不能让她回来?”她眸子微红,哽咽说道。
沈氏一愣,她没想到盛梦琼会提起这件事,当初李嬷嬷离开,对盛梦琼只说是回了老家,那时盛梦琼并未多问,如今怎么就提起了?
“窈窈,李嬷嬷年纪大了,该享福了。”沈氏温柔笑着,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但盛梦琼知道,李嬷嬷要回来,很难。
她知道急不得,继而退一步道:“那其他人会做吗?女儿好饿。”
“自然。窈窈想要的,母亲都给你,只要你听话。”沈氏暗示着,绕有深意盯着盛梦琼。
盛梦琼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抬眸,亲昵道:“母亲放心,女儿会听话的。”
沈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见安抚好人,便打算起身离开,“你好好休息,为娘去和你祖母说说话,她这几日担心你。”
她这个“女儿”,如今应该是真信了她的话,不会哭着闹着见裴家那小子了。
盛梦琼不起身相送,软绵绵倒在榻上,懒懒道:“母亲慢走。”
毕竟,沈氏要的是一个宠坏的女儿,而不是有自己意识的女儿。
不用猜也知道去老太太屋里做什么,约摸是去告诉她,自己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因为解除婚约太过伤心昏迷了而已。
沈氏今日匆匆赶来,一是为了安抚自己,二是为了确定自己的状况,只要一切在她掌控中,自己就对她造不成威胁。
既然没有威胁,那她自然是要给她制造威胁了。
不然,如何能解自己心头之恨?而且,若是顺利,她要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走到她的长明哥哥面前,告诉她,她爱他。
思于此,盛梦琼抬步走到桌案旁,提笔写下一封信,让雪锦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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