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渭平听到霍峤的话脸色顿时一沉。

    他像是想发火, 但又忍了下来。

    “我会处理。”霍渭平道。

    他看着霍峤,冷笑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看未必是从霍宅传出来的。”

    霍峤跟霍渭平的关系一直都说不上好, 前些日子更是大吵一架。

    若是换对关系和睦的父子, 也许就能把话摊开了来说,而不是意有所指地打机锋。

    霍峤没兴趣听霍渭平对他的指责,他冷淡地半耷着眼皮, “还有事?”

    “……”

    霍渭平被他一噎,一口怒火又上心头。

    但他不想在这里和霍峤吵, 最终只是警告道:“我不管你有什么脾气,在这边都给我好好待着。”

    霍峤皱了皱眉,心里烦躁得厉害。

    -

    霍老爷子终于在凌晨五点多时苏醒过来。

    一家人顿时都松一口气,崔红缇在小辈搀扶下往老爷子的病房走去。

    为方便照顾两位老人,楼上专门配置了小型的家庭医院。

    各项医疗检查设备都齐全,有雇请的家庭医生和护士常年坐镇,一般病痛都可以直接在家看护,比之大医院也差不了多少。

    医生及时做了检查,而后告诉众人老爷子已经没有大碍,但最好是再卧床修养几天。

    霍启泰到底是年纪大了, 身体已大不如从前。

    他虽然醒了,但精神状态仍然不好, 短暂的苏醒过后,就又睡了过去。

    众人都不敢打扰他, 只在病房待了一会儿就安静地退了出去。

    “我在这边陪着爸。”

    霍渭平道:“妈你们都先去休息吧。”

    崔红缇熬了一晚上, 这时放下心来也熬不住了。

    她点点头, 由佣人领着往房间走。

    老太太离开后, 霍娅和霍淳鹏也跟霍渭平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两家人相继离去。

    走廊上只剩霍渭平和霍峤。

    气氛一下就冷了下来。

    霍峤没话要同霍渭平说,他将手揣在衣兜里,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身后霍渭平皱着眉头叫住他。

    霍峤顿了顿,就听见霍渭平低沉威严的嗓音——

    “记住我的话,别再惹你爷爷奶奶生气。”

    霍峤的心上像蒙了厚厚的乌云,他绷紧嘴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接下来的几天,霍老爷子大半时间都在静养和输液,直到三天后,方才可以下床走动。

    -

    初三这天,王梅和屈向民带了大包小包的特产回来了。

    王梅还是穿着过年买的新大衣,气色上虽然有路途奔波的劳累,但仍然是笑容居多。

    见她这样,褚延也总算是放下了心。

    他帮着两人一起把带回来的特产收拾好,王梅还跟他讲了好多这次回老家的趣事。

    褚延是个好听众,会配合王梅的话给出反应,让王梅讲得非常开心。

    收拾好东西,褚延就继续回房间学习。

    现在他一天几乎有大半时间都在学习,偶尔会跟肖程程他们打打游戏。

    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收到霍峤给他发的消息。

    两人的聊天时间并不固定也不频繁,但只是寥寥几句的对话却也能让褚延高兴很久。

    尤其是在收到好消息之后——

    霍峤告诉他,他爷爷身体已经好多了。

    褚延激动地发了好几个“小熊跳跳”的表情过去。

    他是真的开心,为霍峤感到开心。

    至于多的,比如霍峤什么时候会回来,他从来也不会问。

    ——霍峤也没有说。

    初五这天,褚延又回到御兰华庭去看山茶。

    山茶花已经开出了第二朵,这一朵是粉色,漂亮的重瓣花粉嘟嘟的。

    褚延惊喜地睁大了眼,连忙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霍峤。

    这株山茶基因很好,虽然植株长到现在也并不算高,但花色开得极好。

    褚延撑着下巴看了很久的花,而后做出了决定。

    山茶花的折沿盆太贵重了,褚延打算等他和霍峤去上大学时,就把山茶移出来。

    花盆就留在御兰华庭——也算是他和霍峤共同的记忆。

    如果房子也有记忆的话,就会记得这里放过霍峤的各种手办收藏,也放过一盆曾经属于他的永乐青花。

    至于山茶,等他和霍峤租到房子,就可以带到那边去养了。

    褚延弯了弯嘴角,在心里默默地做下了决定。

    他没有把这个决定告诉霍峤,因为褚延觉得现在跟霍峤聊以后的话题,就好像在给他压力一样。

    褚延不希望霍峤有负担。

    他从御兰华庭出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坐地铁去了王梅和屈向民的串串店。

    两人都是很勤快的人,过完年回来闲不住,今天就去重新开业了。

    褚延到店里的时候,店里只有几个客人。

    屈叔叔正在后厨忙碌,王梅则在整理柜台。

    “妈,屈叔叔,我来了。”褚延叫了一声。

    “延延,你怎么来了?”王梅笑着说。

    屈叔叔也从后厨探出身子打了个招呼。

    褚延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他对王梅说:“妈,我是来找您的。”

    “找我干什么?怎么了吗?”王梅奇怪地问。

    褚延有些紧张,但还是对王梅笑了笑,“我有件事情要跟您说。”

    王梅愣了下,而后“哦”了一声。

    “就是之前在超市你给我说的那件事吧?我先前还在想呢,什么事要等到过年后才说,最近一忙倒是给忘记了。”

    褚延点了点头,他觉得在店里不太好说,就问王梅:“妈,您可以跟我去外面的咖啡店坐坐吗?”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看到有一家咖啡馆开了门。

    王梅还从来没有去过咖啡店这样的地方。

    她愣了愣,心里突然就跳了一下,因为不知道褚延要跟她说什么,反而生出不安。

    王梅琢磨了一下,心想褚延不会是要跟她说志愿的事情吧?

    虽然她不懂这些,但褚延愿意给她说她也挺开心的。

    这样想着,王梅解了围裙,又对屈向民说了一声,就跟着褚延去了那家咖啡店。

    这条街上以往各种饭店、小吃店都很多,现在因为过年,有一大半店都还没开门,显得冷冷清清的。

    那家咖啡馆里面也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一个女生在吧台上用pad看电视剧。

    咖啡馆不大,装潢设计也是偏普通的风格。

    但王梅是第一次来这种看起来小资情调的地方,一时很有些不自在。

    “没事的。”褚延宽慰王梅。

    他找了个靠窗的离吧台较远的位置让王梅坐。

    之后又去吧台上点了两杯咖啡和一份甜品。

    褚延端着咖啡和甜品回到桌上,将咖啡和黑森林蛋糕推给王梅。

    “延延你不吃吗?”王梅问道。

    褚延摇了摇头,“我不想吃,您吃吧。”

    他因为紧张,现在并没有胃口。

    王梅就用勺子挖了一勺蛋糕吃。

    她吃了几口,忽然压低声音对褚延说:“怎么觉得没有你之前带回家的那些好吃。”

    褚延惊讶地眨了眨眼,想起王梅说的应该是之前他为了给霍峤做生日蛋糕,带回家的那些练习品。

    王梅的这个夸奖实在很大,褚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的紧张倒是散去了一些。

    他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妈,我有了喜欢的人。”

    褚延道:“他是男生。”

    王梅手里的勺子没抓稳,塑料勺掉在桌面发出一声粗哑的噪音,上面的巧克力奶油落下来变成黏腻的污痕。

    她如遭雷击,愣愣地看着褚延。

    明明每个字都听清了,王梅却觉得自己根本理解不了,她宁愿没有听清。

    褚延垂下眼睛,注视着那道宛如污浊的褐痕。

    再好看的蛋糕,再美味的奶油,不待在原来的地方、不被好好放置,跌落下来滚上泥尘,也只会变成难堪的污垢。

    更遑论他和霍峤异于常人的同性之爱。

    哪怕他们知道那是甜的、没有什么不好也没什么可怕,但在不理解的人眼里,他们的爱情却只是洪水猛兽,是连看也不愿意看、生怕会一脚踩上的泥淖。

    褚延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握紧了,紧到掌心都感觉到痛意。

    他继续对王梅说:“我喜欢同性,天生的。”

    这句话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梅睁大眼睛看褚延,嘴唇哆嗦着。

    她不肯相信地问他:“延延,你刚刚说……什么?”

    褚延顿了顿,还是张嘴打算把那句话重新说一遍。

    王梅却又猛地制止了他,“不,你不要说了!”

    她吼完这句,眼泪就直挺挺地淌了下来。

    王梅这一生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时刻,她从前会控制不了地崩溃大哭,可后来发现哭并没有用,再没有人会站在她的身后帮她。

    她只好让自己不要哭,让自己强大起来。她还有个那么丁点大的褚延要养,她如果只会哭,又要怎么养褚延呢?

    后来条件慢慢变好,褚延的成绩变得很优秀,她又跟屈向民结了婚,王梅以为这就是苦尽甘来了,她再没有什么好哭的。

    到了今天,王梅才知道,原来她还是要哭的,老天爷好像一直都在跟她开玩笑。

    她捂着脸哭了一会儿,崩溃一样地问褚延:“你能不能改啊?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肯定可以……”

    褚延咬了咬唇,还是说:

    “妈,我喜欢同性不是病,我也不用看医生,因为是天生的,我改不了。”

    王梅怔怔地看着他,“可是你这样,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她只是个朴实的女性,一辈子也没读过什么书,早早地嫁了人,从农村跑出来打工。

    去过的地方很少,见识也很少,却有着坚实的肩膀,一个人在这座大城市把褚延拉扯大。

    她是最纯粹最赤忱的母亲,褚延成了她眼里、曾经听人背地嚼舌头的“变态”,却仍担心褚延会因此受到他人指责和伤害。

    褚延很浅地笑了下,“我不怕别人怎么说,但我想得到您的祝福。”

    王梅又哭了,她的眼泪像在褚延心里下了场磅礴大雨。

    哭声却是克制着的。

    她在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想维护住褚延的体面,不让他们的交谈被别人听了去,不愿意让褚延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变态”。

    褚延的眼睛也很酸涩。

    他经历了两个世界,两个十七岁,两个高三,这是他最难的一次。

    褚延想到霍峤。

    他想,霍峤跟家里出柜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难呢,还是要比他更难?

    他问王梅:“您想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吗?”

    “如果您愿意知道,我会在以后带他来看您。”

    褚延垂下头,“这么说很自私,但我真的很希望您能接受他。”

    长久的静默像是一出默剧,王梅终于开了口。

    她问:“是谁?”

    褚延抿了抿唇,“您见过的,霍峤,我的同桌。”

    是他啊。

    王梅眼前又划过那个高高瘦瘦、长得很帅、人有些冷、家境一看就很好的男生。

    她想,她早该发现的。

    她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可是……

    即使发现了,她又能做什么?

    王梅忽然意识到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什么都不能改变。

    褚延从高三开始就没要过她给的生活费和零花钱,连学费都是自己交的,还时不时会给她和屈向民买东西。

    王梅曾经因为褚延而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她觉得有褚延这个儿子是她最大的福气。

    可现在她才突然发现,原来褚延早已经成长到了不需要她的地步了。

    她左右不了褚延的选择。

    虽然褚延看起来和和善善的,可骨子里又很倔强,他是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的。

    这一点,王梅早在褚延不要她给的学费时就体会到了。

    王梅的嗓子都哑了,她一开口,发出近乎粗粝的干哑气声。

    “那你那个同学,家里同意了吗?”

    褚延的手握得更紧,嗓音不知怎么,也有些哑。

    “他……为了我,放弃了很多。”

    王梅心里又愁又慌,“你那个同学,一看家里就不简单,你们真的能……”

    她不相信褚延他们真的能走下去。

    一想到褚延可能会被别人的家长指指点点又或者是打骂羞辱,王梅就觉得她要疯了。

    褚延听出王梅话里的退让,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一时间褚延形容不了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打翻了所有的调味品。

    它们一起发酵成又苦又涩的味道,可他的心里却于其中升起一股希望。

    他想了想,说:“可能在喜欢他之前我还能喜欢别的同性。”

    “但喜欢他之后,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年少的爱意总是轰轰烈烈,像迎着日光生长的向阳花。

    也许太阳落下后花就开得不再那样旺盛浓烈,但被阳光照着的当下永远是最灿烂的模样。

    褚延不能预知以后,但他明白自己的心。

    喜欢上了霍峤这样的人,就是最喜欢,他又怎么可能再喜欢上别人。

    也许在不到十八岁的年纪就定下一生过于草率,可褚延的真心就是如此。

    霍峤是他穿越两个世界,好不容易才遇到、也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人。

    他怎么可以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

    又晚了(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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