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延当时许的愿望确实是关于霍峤的。

    但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嘛!

    被霍峤用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着, 褚延感觉他的脸都开始发烫,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好在霍峤并不是非要问个究竟, 事实上就算褚延不说, 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内容。

    他笑了一声, 伸手揉了揉褚延红彤彤的耳朵。

    寒假褚延和霍峤没有留在江州太久。

    肖程程这次跟父母一起回国过年,小群里的大家抽空聚了一次。

    等聚会结束,褚延就和霍峤回了A市。

    到了他们租的房子, 褚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楼下的韩教授家将寄养的山茶绿萝等植物搬回来。

    韩教授是T大农学院的老教授,一位很和蔼的老太太, 就住在褚延他们楼下。

    褚延认识她还是因为一次韩教授家的猫丢了,老太太当时一脸焦急地下电梯,褚延正好碰到,担心她遇到什么麻烦就多问了一句。

    得知是猫丢了,他陪着老太太找了一晚上,终于在小区的一处花坛找到了藏在里面的软乎乎的灰色小蓝猫。

    褚延对小动物就像对毛绒玩偶一样没有抵抗力,他在社交软件上时常会刷到不少萌宠的图片,看到喜欢的就忍不住多看几眼。

    曾经霍峤见到他在看那些猫猫狗狗的图片,还问他要不要养一只。

    褚延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他和霍峤都很忙,白天几乎不在家, 小动物又跟毛绒玩偶不一样,褚延觉得他还不能照顾好一只小生灵, 所以平常看看就好了。

    韩教授的小猫叫咪咪, 褚延试着叫它的名字和学猫咪叫, 在路过花坛时他听见了细微的猫叫声。

    褚延赶紧停了下来, 又“咪咪”叫了几声。

    花坛里响起了很小很轻的小猫咪的声音,一处冬青的枝叶还晃了晃,褚延蹲下去扒开一看,小猫果然在里面,看样子是被枝干卡住了出不来,好在没看出有受伤的迹象。

    他以前没有碰过小猫咪,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挡住小猫的枝干不粗,褚延尝试着将树枝移向旁边,小猫黄澄澄的眼珠动了动,试探着喵喵叫着从冬青树丛里钻了出来。

    褚延都要被小猫萌化了,他跟小猫大眼瞪小眼,想着要赶紧告诉韩教授。

    咪咪却慢悠悠地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尾巴卷了一下碰碰褚延的手腕,随后就往地上一躺露出柔软的肚皮。

    褚延睁大眼睛,他犹豫片刻而后试着揉了揉小猫的肚子,咪咪满足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可爱得紧。

    褚延弯了弯唇,一边给韩教授打电话一边继续给小猫揉肚子。

    韩教授很快就赶过来了,她抱起咪咪连连跟褚延道谢。

    “幸好找到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我儿媳妇交待。”

    原来韩教授的儿子和儿媳怕她一个人无聊,专门买了只小猫陪她。今天韩教授进门放快递忘了关门,小猫就跑出去了。

    褚延摆摆手,“不用谢,找到了就好。”

    “哎你是住在楼上的那户吗,跟一个可高可帅的小伙子一起住的。”

    韩教授跟褚延一起往楼里走,看到褚延摁的楼层,顺嘴提了一句。

    褚延惊讶地点点头,“您认识霍峤啊?”

    “那小伙子也可热心了,”韩教授笑道,“上次还帮我搬了好大一箱东西。”

    褚延听到霍峤被夸比自己被夸还高兴,霍峤就是这样,面冷心热的。

    一来二去,褚延就跟韩教授熟悉了,还互相加了send。

    这次他们过年回家,褚延担心花没人照顾,韩教授得知后主动提出可以先放到她家里,让褚延很是感激。

    下了飞机,褚延向韩教授询问是否方便去她家里拿花,得到肯定答复,他就跟霍峤一起带着他们从江州带回来的特产登门拜访。

    来开门的是一位戴眼镜的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他见到两人笑了笑,“你们就是小霍和小褚吧,我妈在家呢,你们快进来。”

    原来这就是韩教授的儿子赵怀书。

    褚延将特产递出去,赵怀书道:“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都没感谢你们照顾我妈呢。”

    赵怀书和他妻子都在B市一所大学就职,赵怀书任博导,他妻子是在站博士后,平时工作繁忙,一年难得回来几次。

    韩教授前年退休,也不愿意跟着前往B市,夫妻两人心里挂念,听韩教授提起住在楼上的两位小年轻经常帮她忙,是以对褚延和霍峤两人印象都很好。

    赵怀书夫妻两人带着才十二岁的儿子来同老人一起过年,韩教授脸上的笑容都比往常更多。

    褚延和霍峤本来打算搬了花就回去,却被热情地留下喝茶,赵怀书是新晋博导,虽然是文科方向但见解独到,几位高学历的大佬给褚延和霍峤传授了不少经验与建议,让他们都受益匪浅。

    霍峤在上学期被同专业的师兄邀请参加一项含金量很高的程序设计赛事,一个多月后就要进行区域半决赛,他们回A市的第二天霍峤就去了实验室继续为比赛做准备。

    此时距离T大开学还有两周时间,褚延想了想,联系导师得到了去附属医院见习的机会。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一个跑实验室一个去医院,过得充实且忙碌。

    很快两周过去,T大正式开学。

    大一下学期褚延开始上解剖课,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大体老师。

    老先生浸泡在福尔马林中,很干瘦,腹腔被打开露出内脏,实验室里的气氛沉闷,全班师生都对着大体老师深深鞠躬。

    当天福尔马林刺鼻的味道始终在褚延心里徘徊不去,导致他吃饭都不太有胃口。

    他坐在信科楼下的公共长椅上边发呆边等霍峤下晚课,霍峤跟同学一起下楼,看见褚延就对同行的人说了一声,他朝褚延走过去。

    褚延正盯着自己的脚尖愣神,面前突然一暗,霍峤半弯着腰伸手摸了摸褚延的脑袋,“久等。”

    霍峤身上很淡的冷香气息驱散了一些褚延心里的福尔马林气味,他摇了摇头。

    “怎么了?”

    霍峤跟褚延对视,他轻声问。

    褚延怔了一下,而后小声说:“今天去看了大体老师。”

    “害怕吗?”霍峤问。

    褚延又摇了摇头,其实他今天不仅看了,还动手接触了大体老师。

    “我觉得心情沉重,很敬佩他们。”褚延说。

    直观面对生死总是叫人难受。

    老先生就躺在那里,生前是一位令人敬重的前辈,身故后也继续为医学事业发挥着余热,他默默地教给他们很多东西。

    褚延拉拉霍峤的衣角,突然说:“我以后也去捐献遗体好不好?”

    霍峤微皱了皱眉,他看着褚延,还是说:“我跟你一起。”

    褚延怔了怔,他抿抿唇,小声道:“可是我舍不得怎么办?”

    霍峤笑了一声,“还有那么多年呢,也许到时候就舍得了。”

    褚延怔忪地看着霍峤,而后说:“我不会舍得的。”

    霍峤揉了揉他的头发。

    “走吧,”霍峤伸出一只手,“回家了。”

    “好。”

    褚延拉住霍峤的手,顺着力道起身,他坐了太久腿有些麻,险些栽进霍峤的怀里。

    霍峤微微勾唇,扶住褚延,他吻了吻褚延的额头,“别难受了。”

    褚延睁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四周看。

    霍峤他们班刚下课,正有不少人在周围,褚延就看见有人神情很惊讶地看着他和霍峤。

    “看哪呢?”

    霍峤轻啧一声,捏着褚延的下巴转向自己。

    褚延耳朵红了红,他提醒霍峤:“你同学会看见的。”

    “那就看见。”

    霍峤勾了一下唇,拉着褚延往校门走去。

    被霍峤牵着手,褚延原先一直很低落的心情忽然就被治愈完好,他轻轻弯了弯唇角。

    ……

    开学没多久,鼎鼎有名的陈德申院士为医学院的学生做了场讲座,看着讲台上侃侃而谈的院士,褚延的同学都激动得两眼发光。

    T大医学院有好几位院士,但这种大人物通常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褚延边听讲座边用pad记笔记,一场讲座听下来,自觉眼界都开阔了不少。

    褚延对于实验室不算陌生,以前他在高中时就进过父母的实验室,对一些流程都还有印象。

    他认真思考过,觉得很有必要在本科期间尽量发表一些文章提升自己的竞争力,于是褚延开始着手申请进入实验室的事宜。

    他的成绩优秀,只要脸皮厚一点实验室并不难申请,况且导师还说可以帮忙联系某位基础医学的老师,但褚延还是希望能选一个他感兴趣并且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课题组。

    说来也巧,一次生理学实验的老师有事,请了一位博士学长来代课。

    褚延了解到该学长在陈德申院士手下读博,就尝试着询问他能否去实验室学习。

    学长叫卓存,性格很开朗,他见褚延的操作能力不差,痛快地表示他可以去问问他们组的小老板。

    三天之后,褚延从卓存那里得到了好消息。

    也是褚延幸运,卓存正好跟院领导有一些亲戚关系,他跟小老板相处得又很不错,所以褚延才得到了这个难得的进入大热课题组的机会。

    褚延变得非常忙碌,大一下学期的课程本就繁重,他还一有空就去实验室打杂,周末又需要做物理实验和化学实验,兼之见缝插针的各种考级考证。

    故而当新晋校草霍峤是同性恋并且已经有了男朋友这件事传开后,不少人都想要看看霍峤的男朋友是谁,但他们却发现找不到褚延人了。

    褚延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实验室,硬是把一个人当成了两个人用。

    没穿书前褚延申请的专业是基础医学,受父母影响,他做科研是很有优势的。

    从小的耳濡目染让他上手很快,一次卓存看到褚延处理数据,还很惊讶地问他,“我没记错吧?你们临床医学不是大三才会学统计学吗?”

    褚延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高数好。”

    卓存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太卷了太卷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打杂,褚延得到了实验室里的其他学长学姐甚至小老板的认可,他主要是跟着卓存打下手,但在其他人那里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霍峤这一学期同样很忙。

    他们团队在四月份的区域半决赛中拿到了金奖,又一路打进世界总决赛,最终取得全球第九的好成绩。

    霍峤也是T大这些年来,唯一一个在大一就获此殊荣的学生。

    此外霍峤还尽可能把能提前修的学分修好,大一下学期结束,他向学校提出了修金融双学位的申请。

    五月份的时候,褚延收到消息:王梅怀孕了。

    王梅生褚延时才刚十九岁,她现在还不到四十,完全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只是她到底是高龄产妇,褚延因此紧张不已,特意向院里妇产科方面的专家请教了各项注意事项,又买了很多有帮助的补品寄回家。

    褚延还在一次周末赶回家去看望,当时霍峤正是备战决赛的关键时刻,却也陪着他回了江州。

    好在霍峤虽然年纪小但实力过硬,团队里的其他人同意了他这次周末练习的缺席。

    对于王梅怀孕,屈叔叔还要更紧张一些。

    几年的串串店开下来积攒了不少熟客,店里生意多多少少都过得去,他和王梅也存下了一笔钱。

    知道王梅怀孕后,屈叔叔就雇了一个员工,基本上不再让王梅干什么活。

    褚延他们回来时,王梅还向他数落屈向民:“我当初怀延延你的时候还一个人跑到村边去挑水,这不也都好好的,哪就有这么金贵了呀。”

    这一次褚延自然是坚定地站在了屈叔叔这边,他笑了笑,“妈您就好好休息吧,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褚延和霍峤都赶时间,只能在江州待一晚,第二天又要赶飞机回A市。

    这次霍峤没跟着褚延回家,他需要抽空见见朋友,两人约好第二天他来找褚延一起去机场。

    在家住的当晚,王梅敲开褚延的房门,看到褚延还在用电脑,她担心地问是不是打扰他了。

    褚延连忙摇摇头,“没有的,妈您坐。”

    王梅只看了一眼褚延电脑屏幕上的全英文和复杂的模型就觉得头晕,她看着褚延清俊的面容,不由就有些感慨。

    自己的儿子,已经优秀到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了。

    她不知道褚延的学习、不知道褚延的研究、不知道褚延是如何被老师们看好,褚延越大步朝前走,她就越跟不上褚延的脚步。

    王梅因为褚延感到自豪,却也因为褚延不再需要她而暗自难过。

    “怎么了吗?”褚延察觉到王梅的情绪起伏,顿时很紧张。

    “妈没事。”王梅笑了笑,她拍拍褚延的手,“我是想给你说呀,延延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为妈妈担心。”

    王梅摸了摸肚子,“我现在很幸福,你别为了我牵绊住自己。”

    褚延离开家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上学,王梅总是会担心他、会很舍不得。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习惯,但她也知道,孩子不可能一辈子都陪在自己身边,迟早都是要飞走的。

    现在她肚子里有了另一个生命,王梅又找回了从前养育褚延时的感觉,她开始接纳,也学会了目送,所以特意来告诉褚延,不要因为她而绊住步伐。

    褚延微微睁大眼睛。

    从前他以为霍峤会出国读书,曾经认真考虑过如果自己跟着出国会怎么样,他可以申请奖学金、一边打工一边完成学业,总不会没办法的。

    可是他想到王梅,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王梅会非常担心他,如果褚延坚持,王梅大概率会省吃俭用寄钱给他,会生怕他在国外过得不好。

    褚延不想成为王梅的负担,不想王梅为他担惊受怕,所以这个想法只在他的脑海里停留一夜就被他放弃了,与此相对的是十七岁的褚延接受了未来会同霍峤的分离。

    褚延没想到王梅会专程对他说这些,他好像一直都不是个好儿子,在性向上与众不同,屡屡让王梅对他妥协。

    褚延的眼眶微微湿润。

    “谢谢妈。”

    他抱住王梅,一遍又一遍地说:“谢谢您。”

    王梅“哎”了一声,又对褚延说:“你这孩子,说什么谢谢呀。”

    -

    七月份T大开始放暑假。

    褚延和霍峤回江州待了两周时间,跟朋友聚会,给老鲁扫墓,他们还去拜访了一次师母。

    师母很和善地接待了他们,告诉几人不必为她们母女担心,她们过得很好,生活上也没有困难。

    暑假里五班的同学还由班长组织进行了一次班级聚会。

    七人小群里的大家都去了。

    同学们来了一半以上,有的人跟高中时几乎没什么变化,有的人却变化很大,时间真的很神奇,它会改变很多人和事,也会让有些东西恒长。

    聚会结束后,褚延和霍峤沿着种着梧桐树的街道往前走,今年江州的夏天很热,即使是晚上,缓慢吹拂的夜风也带着闷热的气息。

    褚延跑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一支甜筒,又给霍峤买了一瓶冰可乐。

    店里正在放歌,他听了一嗓子,音响里慵懒的女声在唱,“旧梦可留。”

    褚延掀开帘子,霍峤正等在店外面,高高瘦瘦的,比从前还要帅气。

    褚延笑了笑,将饮料递给霍峤,他倒退着走在梧桐街上,幼稚地和霍峤比影子。

    手里的甜筒化得快,褚延只好停下来将化开的奶油都吃掉。

    霍峤慢悠悠地走过来,低头吻上褚延的唇。

    草莓味的。

    地上先前两个互相攀比的影子合在了一起。

    褚延闭上眼睛,鼻尖又闻到霍峤身上很轻又很好闻的冷香气息。

    他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有一种气味他闻不腻,大概就是霍峤身上的味道了吧。

    他又想起在店里听到的那首歌。

    “新梦作旧梦,旧梦仍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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