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穆背着人到学堂,走到教室门口时,林柚柚拍拍周穆的肩膀,低声说:“哥哥,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进去,同窗们看见了不好。”
今天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上课,这会子学生们几乎都坐在教室里。
周穆下意识蹲身打算把人放到地上,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走进教室。
教室里原本还闹哄哄的,待他们进来之后,顷刻鸦雀无声,学生们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
林柚柚瞥见众目,下意识扯了扯周穆肩上的薄衫,在他耳边低声说:“哥哥,你快放我下来,他们都在看我们呢。”
周穆仿若没有听见,兀自将她背到座位上,才慢慢放下来。放下后也没急着走,还扶着她坐好后才离开。
林柚柚的目光全程随着哥哥移动,内心惊异不已,总觉得哥哥这行为有些不真实,他不是之前很排斥在学堂的时候和她产生什么瓜葛吗?
今天居然在众目窥窥下背着她露面?准确的讲从昨天放学主动等她一起走开始就不正常。
这一系列的疑问,在班里隐隐传入耳际的低声讨论中好像寻到了一点答案。
后排好像有人在哭,是女子的声音:“呜呜呜我再也不给周穆写信了!”
另一个女子:“呜呜骗子,说不定林柚柚就是童养媳,我也不给他写信了。”
声音夹杂在闹哄哄的教室里,虽然听得不是太真切,但还是依稀能辨别。
原来……哥哥是在借她挡桃花吗?
她其实之前并不太清楚,那些写信的姑娘是哥哥的桃花,直到有一回后排的楚玉在课间休息时邀请她一起如厕,两人在路上闲聊楚玉告诉她的。楚玉说,哥哥的体质特别容易招惹烂桃花,哥哥对此其实挺反感的,偶尔她还会帮他挡一两朵。
她转头看向后侧窗户旁的哥哥,少年总爱穿一身黑,眉宇间总染着一丝疏离之色。
正此时,后排的楚玉拍了拍她的肩,凑近道:“你脚怎么了?”
林柚柚收回目光,看向楚玉:“没什么,崴了一下。”
“看不出来哦,周穆居然还有体贴的一面。”
林柚柚内心感叹,哥哥那不是体贴,那是在用自己挡桃花呢。
没准哥哥心里还在怪她收了那么多讨厌的信回去……既然这件事和自己多少也有一些关系,不如再帮帮他吧。
正好再过几天要月测,林柚柚觉得自己应该有许多功课需要补,于是,在第一堂课下课后,在教室里的嬉戏声里,她转过头去,冲窗户那边的黑衣少年喊:“哥哥!”
这一声“哥哥”叫得,不光把正在看书的周穆叫得抬起了头,还吸引了其他学生。
林柚柚在众双眼睛的注视下,才察觉她这一声叫得也许太过亲密了,这是在学堂,同窗们见了一般都叫名字。
于是,她改口:“周穆!”
周穆嘴角抽了抽,头一次听林柚柚直呼他的名字,多少有一点不习惯:“什么事?”
林柚柚也不说理由,只是向他招手:“你过来一下。”
“有事就说。”语气淡淡的。
林柚柚看出哥哥不愿意过来,干脆站起身:“那我过来找你。”
周穆看一眼她的脚:“你坐下,我过来。”
周穆起身,走到林柚柚面前:“说吧,什么事?若是要如厕,就叫楚玉扶你。”
后排的楚玉自告奋勇:“有事叫我就行。”
林柚柚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向你请教一下,这道题怎么做。”
周穆从来不和人讲题:“问夫子。”
林柚柚被噎得说不出话,甚至还有几分被哥哥拒绝的委屈,一双杏眼巴巴地望着他,如此僵持顷刻,林柚柚才失望地垂下头去:“那好吧。”
一时间没有听到周穆的回应,林柚柚以为他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岂料下一刻,少年抽了一张此刻后排无人坐的凳子,放到她旁边,随意地坐下:“想问什么?”
林柚柚意外地看向他,然后直白地脱口而出:“你怎么改主意了?”
周穆有点不耐烦:“你到底还问不问?”
“问问问,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不会。”林柚柚拿着书指来指去。
周穆看了看她指的那些题,没怎么思考便开始随意地讲解起来。
林柚柚听得十分认真,殊不知他们的后面已经围观了不少人,又有谁的少女心碎了一地。
很快,上课铃响起,周穆结束讲题,起身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刚一抬脚又想起什么来,压低声音:“剩下的问题回家了再讲,学堂里不要再找我。”
回到座位上,同桌的男学生张绪立马兴奋地凑过来:“穆哥,给我也讲讲,我这题也不会。”
“滚。”
张绪见周穆一张死人脸,和刚刚给林柚柚讲题时判若两人,不屑地切了一声,小声嘀咕:“原来你不是从来不给人讲题,是只给自己媳妇讲,周穆,我算看清你了,这兄弟没得做了。”
周穆:“谁和你是兄弟?”
张绪语结。
只听周穆又道:“再说一次,她是我表妹。”
切,谁信。
下午放学,周穆仍旧一路背着林柚柚回家,吃过晚饭后,周穆没有立刻回房看书,和周大娘林柚柚一起坐在堂屋里。
大约是平时这个时候周穆不是去后山练剑,就是回房看书,今天这样的逗留就显得有些反常,引起了周大娘的注意,大娘一边缝合绢花的花瓣,一边问:“穆儿是有事吗?”
林柚柚也好奇地望过去。
周穆瞧见那一双不明所以的眼睛,突然烦躁地站起来:“没事。”说完,转身出了堂屋。
一边走一边想,在学堂时他就不该看林柚柚可怜帮她讲题。最近他真是越发出息了,自从头一回在河边见林柚柚哭过一回后,竟越来越看不得林柚柚那双眼睛,那双眼里但凡氤氲上一丝委屈之色仿佛下一刻就要泫然欲泣时,他就会稀里糊涂答应一些事。
常听村里的汉子讲,女人都是妖怪,流几滴猫屎泪就能叫男人魔怔。
他现在总算体悟到这一点,这林柚柚还这么小就如此妖怪了,长大了还了得。
烦人,迟早还是把人丢出去的好。
林柚柚望着哥哥的背影,有些迷惑。哥哥看着好像又生气了,真不明白又是为了什么。但好像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事,是什么来着?有点想不起来……
林柚柚一边帮着做绢花一边想,想了许久,直到太阳完全落幕,一家人洗漱各自回了房间,林柚柚在将要上床之际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糟糕,白天约好的回来要问哥哥题的。
原来哥哥是在气这个?
林柚柚立马重新套好鞋,抱起书案上的书,打开房门,走到哥哥的门前,一看窗户,里面仍亮着灯,哥哥还没有睡下,便伸手敲了门。
未几,门从里打开。
生怕哥哥气到不让她进去,在开门的刹那,林柚柚像一条灵巧的鱼一般游进了哥哥屋子。
“哥哥,我来问问题。”
周穆面无表情睨一眼她的脚:“不痛了?”
林柚柚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伤员,赶紧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哎哟,好疼,刚刚不是怕哥哥你睡了吗,所以我着急啊,一时间没想起自己的脚来。”
周穆面色稍霁,就势坐下。
这是一条长凳,兄妹俩各坐一端。
“问吧。”周穆说着,顺手把灯移过来。
林柚柚对着灯又指了几处,周穆一一解答。
周穆发现,林柚柚似乎之前基础不错,他每讲一处都不需要太深入,林柚柚便懂了,仿佛一点就透。
这让他产生了一丝疑惑:“你从前在哪儿念的书?”
林柚柚正沉浸在书本中,听到这个问题随口一答:“上京的鸿蒙学堂。”
鸿蒙学堂?上京?周穆诧异。这丫头不是娘从牙行买回来的贫苦人家的孩子吗?莫不是……她是被人从上京拐来的?那卖她的其实是拐子?
看着灯光下正皱着小眉毛认真思索的小姑娘,这肤色,这神态动作,确然不太像那种一直在乡下长大的丫头。
看来也是个命运不济之人。
如果不是当媳妇,单纯做妹妹养在家里,只是多个人吃饭,别没事嚷着长大了要嫁给他,似乎也可以接受。
“林柚柚。”周穆语气平静。
林柚柚从书本里抬眼,侧头看向周穆:“哥哥?”
“你是不是很想留在我家?”
被突然问到这个问题,林柚柚有些吃惊,旋即恳切点头:“想,当然想!”不是想,是一定、必须。
周穆沉吟片刻,像是打定主意一般开口:“我们俩私下讲好,别叫我娘知道,等我们长大了再告诉她。”
林柚柚眨眨眼,所以哥哥想说什么?
周穆接着道:“咱们之间婚约不作数,你我仅为兄妹,将来各自嫁娶自由,可否答应?”
林柚柚愣住,哥哥的言下之意是,长大后不嫁给他,当他的妹妹?
林柚柚这半晌不答话惊诧的表情落在周穆的眼里,还道是她不愿意,道她长大后就是想要嫁给他,正想着威逼利诱一下,好叫她心甘情愿答应,谁知下一刻,小姑娘突然就扑了过来,一把扎进他怀里,还小猫儿撒欢似的蹭了两下。
“哥哥你真好!以后哥哥就是柚柚的亲哥哥!”
??这么愿意的吗?成吧,愿意就好。
小姑娘或许是太高兴,抱了一下放开后,还窜起来吧唧一口亲在了哥哥的脸上。
一股浅淡的清甜瞬息靠近。
?!
周穆旋即站起来,提起手背擦脸,恼道:“林柚柚,你怎么又乱亲人?”
林柚柚笑嘻嘻:“太开心啦,再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哥哥,妹妹喜欢哥哥就亲哥哥,这很正常啊!”
无语……周穆皱眉使劲儿擦着脸上的口水,鼻息馨甜萦绕。
他不动声色深呼吸,似乎想多攫取一点甜,但那味道很快就消失得了无踪迹。
空气瞬间变得寡淡。
心底深处突然涌上一点失落。
“你以前对其他人也这样吗?高兴了就亲?”周穆把目光瞥向灯光,不去看林柚柚。
林柚柚点头:“嗯,是啊。”
火苗随着透进房间的风摇摆着,摇得周穆眼睛有点花,又把目光移向暗处:“你不知道吗,女子不能随意亲别人。”
“没有啊,我没亲过别人,我只亲过我爹我娘,还有从前隔壁的一个小我四五岁的弟弟,还有干娘,还有哥哥你,就这些了。林柚柚掰着指头数了数自己亲过的人。
听到他数的这些人,周穆的面色稍微和缓了一些,又想起刚刚林柚柚的另一番话,心头忽然升起一个极度混账且恶劣的想法。妹妹亲哥哥很正常?
忽然又坐回长凳上,拿起几案上的一杯水喝了:“你说得对,我是你的哥哥,这样没关系。”
林柚柚开心至极,看来哥哥是接受她从此留在周家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为难她。
今晚的哥哥真俊!
凑近,又是一口。
“哥哥真好!”
周穆再次把水杯举到唇边,洋做喝水状,呼吸间都是甜甜的气息,就像小时候吃的饴糖。躲在杯子阴影里的嘴角轻扬起一个得逞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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