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这夜兄妹俩说定,后面的相处稍加和谐了一些,在林柚柚脚肿的这七八日里,周穆一直负责背她上学放学,虽说少年还是一副冷漠且不太情愿的表情,但一路上还勉强能心平气和与林柚柚聊天,时不时也会露出一点笑来。
这中途学堂里举行了一次月测,林柚柚是新来的学生,夫子们对她的成绩没抱什么希望,甚至在发放试卷时,偷偷安慰她:“你才来,能做多少做多少,不要紧。”
林柚柚其实也有一点害怕,毕竟她有一年多没有读书了,做完试卷后也很忐忑,怕放榜的时候自己是倒数第一名。
而平日班里的倒数第一那位同学倒是高兴了。周穆的那位常年霸榜倒一的同桌张绪,他觉得这一次必定是周穆的童养媳倒一,自己怎么着也得是倒数第二。
谁知,放榜的那一天,张绪挤到成绩榜的前面,直接把目光挪到最后几名一看,丫的,怎么还是他倒数第一!
他开始找林柚柚的名字,浏览倒数第十名,没有;倒数第二十名,没有;倒数第三十名,还是没有。张绪不耐烦了,干脆又顺着榜单正着找,第一名,毫无悬念是周穆。第二名……
等等,第一名怎么有两个名字?周穆,林柚柚。
意思是林柚柚和周穆并列第一?
乖乖!不行不行,他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周穆去!张绪兴冲冲飞回教室里,跑到周穆身边,兴奋道:“周穆,这次月测林柚柚和你居然是并列第一耶!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家里偷偷给她讲题了?”
周穆对此也颇有些意外,坐在座位上侧目看着第一排的林柚柚,彼时,她正把身子转到后排和楚玉两个说着什么,看起来神秘兮兮的,楚玉似乎遇上了什么事,正一脸忧思地和林柚柚倾诉,林柚柚好像又在为什么事情为难着。
姑娘们也像是意有所感一般,忽然不约而同看向了这边,几双眼睛相撞,林柚柚对着哥哥一笑,露出一对蜜糖似的小梨涡。
此时正是盛夏,灿烂的阳光撒进教室里,将那笑度上一层和煦的光晕,叫人见之便心生暖意。
周穆难得地勾了勾唇以示回应。自从说好做兄妹后,看林柚柚顺眼多了。
目光收回时,忽瞥见同桌张绪也看着两个姑娘那边,那眼神跟发现了金子似的?
是在看楚玉吗?
周穆不关心这档子事,目光收回来落到手中的书上。
哪知才看两行字,张绪便舔着脸靠过来,笑得跟个癞皮狗似的:“穆哥。”
这位少爷叫“哥”准没好事。周穆没吭声。
“穆哥穆哥,林柚柚真的是你表妹吗?”
“我不想再回弱智问题。”
张绪再凑近几分,像是特意表现得亲昵一般:“那什么,咱俩平日交情不错吧。”
周穆沉默,兀自翻了一页书。
“你看看我这人咋样?”张绪伸出两根食指指向自己。
周穆抬眸随意睨了一眼:“又黑了。”
“……”张绪郁闷,他这藜麦色肌肤是遗传的老爹,他已经尽量保养了,什么黄芪膏、玫瑰露他每晚都有偷偷在用,势要摆脱“黑娃”一诨名,怎么可能又黑了嘛?哎不是,思维好像被周穆这厮带跑偏了。
张绪急忙摆摆手:“不是,我是问你我这人怎么样?人品!”
“还像个人。”周穆把书拿到手上,身子转到另一侧,意思很明显,已经不想和张绪废话。
可张绪却并不懂这意思,拉了拉周穆的衣袖:“嘿嘿嘿。”
周穆手肘一动,甩掉抓着他的爪子:“有屁就放,别动手动脚。”
“嘿嘿嘿,咱俩日后接个亲呗?”
“什么亲?”
“嘿嘿嘿,以后你就是我大舅哥了!待到我舞象之年,便上你家提亲去。”
周穆正打算翻书的手一顿,总算转过头来看向张绪,一时间眉头都拧成了麻绳,眼中具是惊诧。但见张绪冲他“嘿嘿”一笑,愣头愣脑,他很快又恢复如常,甚至讥笑了一下,懒得再搭理,把目光收回。
“白日少做梦,上课了。”
张绪还急着想说什么,果不其然就听到一阵上课的钟声,只好掐了话头,哀怨地看了看周穆,又转头去看向第一排那边的小姑娘。
周穆扫一眼身旁黑娃,也将目光投向林柚柚。
此时,小姑娘坐得端端正正,一身白茶色薄衫衬得她的脖颈和耳垂白润似玉,头上顶着两个小揪揪,两边各绑着一根葱绿色的发带,垂下的部分在夏风里轻轻摇曳着,有一溜被吹到了脸颊,小姑娘伸手拨弄了一下。
周穆想,她这发带不行,太长了些,关键是颜色难看。回头提点一下,小丫头还是扎点红啊粉啊的好看些。
林柚柚全然不知道后面正有两双眼睛盯着她,已经拿出书来等着夫子进教室上课,只是思绪还在想着楚玉先才给她说的事情。
那个事吧,真的有一点困难……
中午,周大娘给兄妹俩送来午饭,林柚柚正吃着,就看见楚玉上了他们家的马车,掀帘进去的时候,楚玉顿了一下,回过头来冲着林柚柚坚毅地点了一下头,才又钻进了马车里。
很快,马车驶动,离开学堂。
周大娘好奇地问:“玉儿姑娘下午请假了?”
林柚柚点头:“嗯,玉儿姐姐请了十日的假,去凌州那边省亲。”
周大娘没再问什么,林柚柚埋头吃饭,只是吃着吃着忍不住去偷瞄周穆。
周穆虽然双眼只看着碗里,但哪里不知道这丫头在看他。这丫头眼神有些古怪,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他才懒得去探究,任由林柚柚偷偷打量。
林柚柚这一下午上课都有些分神,夫子在上面讲课,她的思绪却时不时在忧愁。
楚玉说她用了三年都没能说服哥哥收她为徒,自己就真的可以说服哥哥么?
如今楚玉被家人带去凌州省亲,说是去省亲,据楚玉讲,那其实不过是带她去见在凌州豪绅族亲家的表哥们,意思很明显,就是想楚玉能攀上某一个,早早地定一门好亲。
楚玉自知女子总是逃不过这一劫,也懒得挣扎,可她自幼的江湖武侠梦却始终萦绕在心头,若是定了亲,她多半不会再来上学,得一直在家待四年的嫁。
是以林柚柚觉得压力山大。楚玉是她来到学堂后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好朋友有求于她,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帮着朋友努力一把。
可是要怎么帮朋友实现愿望呢?哥哥平时就看起来十分冷漠,不是那种你给他讲道理就一定能讲通的人,更不是你随便求他一下就会改变主意的人。楚玉求了他三年都未果便可见一斑。
唔……铁石板哥哥,到底要怎么搞定他?
可愁死小姑娘了。小脑袋一偏趴在桌上。
“林柚柚,你来回答一下,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是何意?”
糟糕,被夫子点中了!
林柚柚一个激灵站起来,然后,便是长时间的:“嗯……嗯……”
夫子见她答不上来,有些恨铁不成钢:“我方才讲的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上课打旷,当罚。”
罚戒尺打手板。
林柚柚震惊地看了夫子一眼,见夫子已经走下讲台来到自己面前,只好认命地低下头去,怯怯懦懦伸出左手。
“啪--”
林柚柚吃痛,下意识缩回了手,两只眼睛立时变成了红红的兔儿眼,还转起了水花,看起来怪可怜。
夫子回到讲台上,示意林柚柚坐下,尔后继续讲课。
林柚柚坐下后,偷偷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心,红出了一道戒尺印,有点麻麻的。
也怪自己,竟为了这种事分心,赶忙重整好思绪,投身到夫子的讲课中。
侧后排的张绪一把抓住周穆的胳膊,压着声音道:“哎哟,我们柚柚一定可痛了,心疼死哥哥了。”
周穆面无表情扯出自己的胳膊,还嫌弃地掸了掸张绪抓过的地方。
*
总算放学了,林柚柚跟在周穆身后出了教室,走在学堂的院子里。身后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柚柚,你手还疼不?我家有尚好的金疮药,我明天给你带一瓶啊。”
林柚柚一看,原来是哥哥的同桌张绪。张绪此时正咧嘴笑着,黑黑的皮肤衬得一排贝牙白若骨瓷。
林柚柚觉得这人出现得有点突兀,本能地向着周穆靠近:“谢谢,不用了,我们家里有金疮药的。”
“额……那咱们一起走呀。”张绪舔着脸跑到林柚柚旁边,预要同林柚柚一路走。
林柚柚:“可是咱们不顺路。”
“谁说的,咱们顺路得很。”
林柚柚想了想,这位哥哥的同桌似乎是住在镇子北面,与他们同路的距离最多最多到学堂外的第一条胡同口,这也叫顺路?
或许是张绪表现得太过热情,而林柚柚觉得自己和他并没有那么熟,便本能地避开他,躲到了哥哥的另一侧去。
张绪见人跑另一边去了,打算跟过去,可才一抬脚面前就横亘过来一条手臂。
正是周穆伸手挡住了他。
“你想干什么?”周穆冷冷地瞥他一眼。
张绪赶忙嘿嘿嘿地陪笑:“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和柚柚妹妹交个朋友。”
“她不需要朋友。”
林柚柚:“……?”我觉得朋友还是需要的。
张绪:“嘿嘿嘿,人怎么能不需要朋友呢,尤其是我这样的朋友,那可是人人都需要的,阳光,俊郎,还多才多艺……”
周穆突然一翻手腕,实实在在地拍了一下张绪的肩头,紧接着,张绪就只见嘴巴动,不闻其声了。
“走了。”周穆吩咐一声,往前走去,林柚柚快步跟上。
徒留张绪在原地看着兄妹俩的背影演哑剧,眼神哀怨得像只含冤莫白的吊死鬼。
*
林柚柚这两天意外的发现,哥哥的步伐没之前快了,她用最寻常的速度就能跟上。
路上走了一会儿,出镇子进入回村的路,四周行人渐次稀少,周穆忽然停下来。
林柚柚诧异:“怎么了哥哥?”
“手伸出来我看看。”
林柚柚依言摊开掌心,笑道:“已经不痛了。”
说是不痛,但掌心分明还有一条明显的红痕。
周穆看了一会儿,又继续走:“上课在想什么?不专心听讲。”
林柚柚还没想好要怎么帮楚玉搞定哥哥,现在被问及便没打算说,只好搪塞道:“没……没什么,我在想我之前和张绪是不是说过话,他今天回回看见我就冲我笑,好像很熟似的。”
周穆:“……你确定你上课是在想这个问题?”
林柚柚支支吾吾:“是……是啊。”
周穆突然又停下来,还转身面向她,眼神里竟含着一点怒意,狠咬着后槽牙说:“林柚柚,下次让我发现你上课走神,你干脆就别去上课了。”
“啊?哦……”林柚柚垂下头,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子。
妹妹这听话的模样照理说应该高兴才对,但周穆看着平日里挺机灵一个姑娘此时这样温吞,一点也没有要和他辩说一句的意思,突然就又开始讨厌她了,再一次想把人扔掉。
“以后离张绪远一点,他居心不良。”
“啊?什么居心不良?”林柚柚懵然,哥哥看起来脸色不是太好,眼神也冷冷的,还仿佛透着一丝怒气。她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又哪里得罪了哥哥。
周穆直白地告诉她:“他在打你主意,等你长大了,想让你做他媳妇。”
“啊?我以后还可以做别人媳妇的吗?”林柚柚诧异道。
周穆语噎,对于林柚柚神奇的理解能力和关注点感到极度无语。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
“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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