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之野是在看美食纪录篇的最后一集，态度随意地提起的。
而陆明斐正捧着一册读到一半的外文化学论文，他闻言，略显惊愕地抬起头：“转学？”
但一秒不到的惊讶以后，陆明斐脸上便恢复了平静，将手中论文翻到下一页。
他声线又淡又轻：“转到哪里？”
路之野支着下巴，半转过头，视线从电视屏幕上转到陆明斐平静无波的脸上，盯着人看了三秒后，忽然伸手抽掉了陆明斐手中的论文，一个倾身，把清瘦的少年人压在了身下。
“你就这点反应啊？嗯？你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路之野在揉陆明斐的脸。
他细腻柔软的两颊肉被扯向外，唇角微张，露出了一个状似微笑的表情。
路之野虽然总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样子，但要是陆明斐真面对他淡定得不行的话，他又觉得不得劲了。
他说转学这么大的事，陆明斐竟然没什么表情，必须捉弄一下。
“我……”
陆明斐张口强自镇定地吐出一个字，但他表面的那些淡定全被自己轰然作响的心跳声盖过。
路之野听觉敏感，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有些尴尬地直起上半身，然后双手离开陆明斐脑袋两侧，下了沙发。
比起心跳声，路之野还有一些无所适从。
他刚才自上而下捉弄陆明斐，分明看到陆明斐眼神闪烁不已。
鼓噪的，满溢的情感几乎要从他的身体里，冲出来，冲进路之野的怀抱。
陆明斐缓缓抬手，欲盖祢彰地捂住心脏位置，似乎这样能平息心跳似的。
过了许久，不知为何，两人同时说：
“对不起。”
“对不起。”
醇厚如大提琴流转的嗓音，和清雅偏冷的声线重合在一起，像一曲心事未知的二重奏。
同时将话说出口之后，两人具是一愣。
陆明斐忙道：“是我没控制好自己，你不用向我道歉。”
他对盛意的心思早就昭然若揭，但两人一直小心翼翼地维系着那块名为友情的遮羞布。
陆明斐午夜梦回时，常常思考这背后的原因，每次得出的结论都让他深感无力。
alpha和omega天生眷侣，盛意一直以来的性取向也都是omega。
可他偏偏是beta。
在网上看到盛意和别人的聊天记录时，他其实很想嫉妒，但是比嫉妒更先一步的，却是难过。
铺天盖地的难过。
头顶灯光晃眼，屋内长久的沉默，让陆明斐觉得自己所有的难堪都暴露出来。
他没忍住从嗓子眼发出一声悲切的哽咽。
要是因为刚才他没有掩饰住自己的痴心妄想，盛意赶他走的话。
他可以要一个拥抱吗？
陆明斐规划过自己的以后，他研究化学，研究材料，他很有天分，以后即使不能大富大贵，也会有钱。
要是很久很久以后，他像个成功人士一样回来，盛意还愿意和他像这样相处吗？
泪水从陆明斐左眼眼角滑落，隐没在凌乱的发间。
哪怕只是以同学的身份也好，他真的会很努力赚钱的……
但是。
但是他不想走啊，盛意转学，他也可以转学的。
如果没有这两个月的相处，他没有体会过盛意虚伪礼貌外壳之下的温柔，他不会这么贪心。
“……陆明斐，陆明斐！”
陆明斐视线被泪水模糊，整个人深陷情绪之中，他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担忧。
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条温热毛巾盖到了他脸上，动作轻柔地擦拭了几下。
等毛巾拿开时，陆明斐眼眶依旧红着，但视线聚焦了，凝视着眼前的alpha不放，似乎怕对方消失不见一样，视线紧紧跟着。
路之野给突然情绪崩溃，怎么喊都不理的陆明斐擦干净脸，然后又去洗漱间拿了条干净毛巾出来。
结果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陆明斐眼睛里又蓄起了水雾，隐隐又要哭了。
等看到他重新出现后，眼泪才慢慢憋回去。
路之野真纳闷了，他刚刚说那句话，魅力这么大吗？
陆明斐至于感动成这样？
“我考虑的时间不会太长。”
路之野回想了下自己刚才的话，又补充了一句。
陆明斐哭得太用力，嗓子哑了，他有些疑惑：“考虑什么？转校。”
路之野奇怪地看了陆明斐一眼，将毛巾递给他擦脸。
他将自己刚才花费好长时间，终于鼓起负担责任的勇气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说，考虑和你在一起啊。”
“考……考虑和我……”
陆明斐的身体先于自己的想法，像蓄力已久，只等此刻发射的炮弹般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到了盛意怀里。
他眼中蓄积已久的泪又落下来了，边哭边笑。
“和我在一起？”
“真的？”
“是和我？”
……
路之野本来还有些青涩，但陆明斐表现的太傻了，就显得他非常游刃有余。
他拍拍陆明斐的背，感受着衣襟上的湿润，许久后，低低应了一声。
“嗯。”
陆明斐的小心思真的很多，当天晚上从盛意怀抱里退出来后，表面看着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
但第二天早上，路之野起床路过陆明斐卧室门前时，看到门上换了块新木牌，写着“盛意的试用期男友”。
路之野好笑地摇摇头，送陆明斐去上学。
路之野也抱了一摞书，准备到学校找个地方学。
他两天后要重新考试，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播考，成绩太丢脸总说不过去。
陆明斐对他的重考，比他本人都伤心。
早上提前做完了导师布置的任务，来给他补课。
虽然陆明斐的成绩并不拔尖，但教半吊子都不如的路之野足够用了。
路之野一个学渣，偏偏有奇怪的执着，不爱让别人给自己补习，想全凭自学。
但是陆明斐用一双担忧不已的眼睛望着他时，他觉得自己可以小小地让步一下。
时间一晃就到了考试前一天晚上。
路之野学了两天的感想是不要在假期里学习，会学吐的。
他像个废人一样，摊在沙发上。
左手拿着单词书，右手拿着必备古诗词小册子，这边瞧一眼，那边看一下。
古今中外，囫囵吞下。
陆明斐这会儿被他差使出去买饮料了，监督他学习的人不在，路之野看书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
“啪嗒——”红黄封面的古诗词册子落在了地板上，沙发上的人脸上盖着一本蓝色单词书，呼吸平缓，胸膛微微起伏，已然入睡。
陆明斐担心盛意一个人学习没动力，依照盛意吩咐买完了饮料，便匆匆往回走。
谁知刚走入窄巷，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纤细漂亮的人影。
陆明斐认识他。
应该说盛意的同班omega，陆明斐都悄悄记过名字。
那时候的心思明暗交杂，陆明斐现在可以坦荡地承认其中有嫉妒的成分。
“洛同学，你找我？”
洛舒玉从路灯的阴影中走出来，欲言又止地看着陆明斐。
他顿了两三秒，才慢慢地道:
“陆同学，你和盛意走得那么近，你喜欢他？”
陆明斐本来等的有些着急，闻言，猛地皱起眉头。
洛舒玉:“你知道盛意这样的alpha，生来优渥，饱受宠爱，而且他还拥有超越这世界许多人的外貌条件。
他以后面对的诱惑会越来越多，不可能停在谁身边。”
陆明斐捏紧了手里的超市便利袋。
洛舒玉:“况且，他现在就能干出网骗，作弊这样的事，以后恐怕只会变本加厉。”
“说完了吗？”
陆明斐脸色渐冷，他现在的长相犹带稚气，没什么威势。
但依旧让人周身泛起凉意。
洛舒玉没想到他准备好的劝说词，对陆明斐一点作用都没有，不禁有急了。
“你没看到网上那些评论吗？你还喜欢他？”
“比起网上那些流言蜚语，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明斐冷冷反驳，他侧过身，跃过洛舒玉回家。
他和洛舒玉没什么好谈的，家里的盛意还等着他的饮料呢。
“喂，你分不清是非对错善恶吗？盛意那样的就是渣男，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洛舒玉转过身，在陆明斐身后呼喊。
“我……我之前犯过傻，但我现在放弃了，我不希望你跳进火坑。”
“仅是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动摇的喜欢，算是喜欢吗？
你只是贪图他能带给你的某种东西而已。”
洛舒玉浑身一僵，他没想到眼前这愚蠢固执，不可理喻的beta竟然这么敏锐。
两人都不认识，他就能凭借几句交谈说中他心底的隐秘。
可这样的敏锐和他的愚蠢固执完全不相配啊。
陆明斐浅色的眼眸毫不避讳地直视洛舒玉，仿佛能看穿他此刻所有的想法。
“可能他的脸让你有面子，也可能他的温柔让你受用。
但你权衡利弊之后，发现和他在一起，给你带来的坏处胜过好处。
你就想离开他了。
比起爱别人，你更爱自己。
这世界上很多人都是这样，你没有错。”
洛舒玉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没想到有一天他面对beta时，竟会破天荒地感到难堪。
可他没错啊，争取好的，抛弃烂人有什么不对？
他之前想傍首富，但人品不好，傍上了不过是受罪。
“你……你又懂什么？我说了我是来帮你的，帮你脱离苦海！”
他以为他会像来找陆明斐时那样高高在上，理直气壮。
可他说话时，声音竟然这么低哑，这么有气无力。
好像是他败给了陆明斐一样。
洛舒玉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他两只手握紧，攥成拳头，抬高下颚，努力让自己更有气势一些。
可陆明斐并没有以胜利者的姿态和他说话，反而收起了眼神中的敌意，用平静的语气和他商量道:
“我知道在你眼里，盛意他很不好，我和他呆在一起只会受他连累。
谢谢你的好心。
但是请你接受我这样的人存在吧。”
陆明斐抬头仰望灰白色的天空，麻雀落在他身后电线杆上叽喳叫唤，圆月如明灯映在他眼瞳。
夜雾中，洛舒玉听到陆明斐的声音轻柔又坚定。
“是非多错善恶，这些评判标准我不会放在他身上。
他要怎样，我都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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