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眉梢动也没动,周身升出一个透明的护体灵光。
叶瑟瑟这一剑斩下去,又被弹开了。
她落到原地。
少年低头看她,他明明是个瞎子,但那么一瞬间,叶瑟瑟能感受到如有实质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她好像变成了透明人,所有的秘密在他眼底无所遁形。
最后少年的“目光”停留在她身后的剑上,有些奇异地“啧”了一声:“之前听说叶姑娘天资异禀,如今一看倒是名不虚传。”
叶瑟瑟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弓起身,维持着一种防守的姿态,手已经有些汗湿。
叶瑟瑟的面纱并没有掀开,但站在她一旁的百晓生自然也听见了那一声“叶瑟瑟”。
现在叶瑟瑟在外面的名声几乎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而且还是自带巨额赏金的那种。
听见这个名字,百晓生腿一抖,下意识想逃走,却被一堵透明的墙挡住了去路。
“不过我也能告诉你。”少年手指弹了一下,百晓生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刚刚那个消息是假的。”
“没有人想要荆听澜的灵根,只是太玄宗正在捉拿你,要放出一点风声引你入瓮罢了。”
白衣少年探出小半个身体,蒙眼的绸带飞扬在脑后,他微笑着向前指了一个方向:“我不会带你回太玄,你沿着这条官道一路向西,走到剑山地界,那里没有太玄宗的耳朵和眼睛。”
“届时你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杳无踪迹,太玄的势力对你鞭长莫及。”
“那多谢少阁主提醒。”叶瑟瑟松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最近几天我是不会走的。”
虽然少年并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但联想到最近来访的千机阁和少年可以轻易压制她的实力,不难确定他的出身。
“为何?”少年似乎有些意外,挑起了眉。
叶瑟瑟道:“这是第一次,你提醒了我,我可以选择不去。”
“但以后呢,以后你每次都可以提醒我么?我每次都能确定师兄真的没事么?只要有一次我不确定师兄的安全,我照样自投罗网。”
万一呢?
这样虽然荒谬,但江玄清不是没动过心思。
那本他没来得及细看的书,虽然已经被叶瑟瑟毁去,但终究在她心底留下了一片阴霾。
少年道:“上来喝杯茶吧,这里不会有人的。”
叶瑟瑟犹豫了片刻,才发现不知何时,周围热闹的集市已经被一层淡白的雾气所笼罩。
那白衣少年竟然悄无声息地在这里设立了一个“界”,他举止奇怪,但似乎并没恶意。
她飞身而上坐到了少年的对面。
少年行云流水地斟了一杯茶,双手递给叶瑟瑟。
叶瑟瑟小心接过,手指蹭到少年微凉的指腹,一触即分。
只是她没注意到,在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一道游蛇一般的金光,快速地从少年手指窜出,悄无声息地没进她的皮肤里。
两人相对而坐,彼此沉默。
直到品完一盅茶,叶瑟瑟才与他交流了几句,她准备起身离去,顺口问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少年摇了摇头:“如果我们有机会下次再见,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祝你幸运。”
看着叶瑟瑟的身影逐渐消失,少年面前突然跳出一个水镜。
少年微微低下了头,毕恭毕敬道:“师父,已经送到了。”
“那便回来吧。”水镜里的人道。
“她命里终有一劫,她今日是没走,若真走了,才是死局已定。”
少年道:“可现在这样回去,也难活。”
他知道叶瑟瑟现在在等,她带着某种侥幸和期望,想等着荆听澜那个特别的安排,想由此破局,圆满地解决眼前的所有的事情。
但是他知道,叶瑟瑟不可能等到的。
或者说,在她活着的时候是不可能等到的。
这便是叶瑟瑟不可违抗的天命。
千机阁的雪山上,他和他的师父推演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卦卦皆是大凶。
她会死于十九岁一场个人的浩劫,这场浩劫无关他人,唯害己身,越是挣扎,越是会拖累他人。
他突然有些惆怅,难道那种近似于天命的力量,真的无法违抗么?
眼前的绸带脱落,少年缓缓睁开了一双完好无损的明亮的双眼。
只不过相比于左眼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他的左眼泛着异样的金芒。
旋即,巨大的漩涡在房间内生成。
少年施施然站起身,两名童子紧随其后,消失在漩涡中。
*
三日后的一个傍晚。
叶瑟瑟经过一个糕点摊。
“妮子。”一名手上沾着面粉的大爷叫住了她。
叶瑟瑟回头一看,看见了那次亲自上山给她送糕点的糕点师父。
“你怎么认出我的?”叶瑟瑟摸了摸自己的幕笠,确认大爷并看不见她的脸。
“怎么会认不出呢?十年了,你每次来这个摊上,都要一样的糕点。”
“越长越高了。”大爷感慨道。
他笑眯眯地问道:“多日不见,仙长那道坎可过了。”
叶瑟瑟低下头,攥紧了手中的剑柄,抬头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马上就过了。”
大爷笑呵呵道:“我就说,你年纪还小,什么坎过不去啊。”
“为了祝贺仙长度过难关,这些便都送给你了。”大爷手脚麻利地用油纸包了几块叶瑟瑟常吃的糕点,放到了柜台上。
叶瑟瑟的手碰了碰,还是接受了大爷的好意,将糕点提到了手里。
她刚想走却又没忍住回头温柔提醒:“大爷今天天气不好。”
“你早点收摊,回家就捂着耳朵睡觉。”
说完,叶瑟瑟挥着手走远了,大爷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潇洒轻快的步伐,看了很久才收回目光。
月亮明晃晃地悬在天上,他却突然没了做生意的心情,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只是他一低头,手便摸到一个硬邦邦的布袋,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满满的都是灵石。
*
太玄宗门口堆满了鲜花,人声鼎沸。
今天是孟心的生辰,是掌门故人之女的生辰。
其实也是之前叶瑟瑟一直过的生辰,叶瑟瑟知道自己并不是这天出生的,但没办法,她也已经习惯了。
她走到远处僻静的一个角落,拆开油纸包,拣起一块荷花酥放进自己的嘴里。
“祝你二十岁生辰快乐。”她双手合十小声道。
糕点又甜又干,堵在嗓子里,让人喘不过气来,她的眼泪突然下来了。
前几日千机阁少阁主的话还在她脑海中盘旋。
“你知道为什么你说什么他人也不会听么?”
“因为他们愧疚,难受,他们喜爱孟心,觉得自己认错了人,对不起她。”
“但人怎么会轻易地承认自己错呢?他们不会因为这个责怪自己。”
“所以便只能责怪你,你这个冒牌货。”
“你每一次的认错,每一次补偿,都是在坐实你这个加害者的身份。”
“你若不心虚不愧疚,你为什么要补偿,为什么要认错呢?”
“但你若不认错不补偿,他们就会觉得,你凭什么不心虚不愧疚呢?”
这是人天然的劣根性。
是这样天然的逃避思想被优秀的捕猎者交织成网,组成了最终的困局。
这是根源,也是原罪。
但我不会再逃避了,叶瑟瑟对自己说,即使等不到真相。
二十岁,那个还也还不清,说也说不明白的债也应该清了,不会再有任何人再被她连累了。
*
宴会已经开始。
越开光的天音宗也派来了几名长老,送来了贺礼。
看着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的大殿,一名比较爱八卦的冯长老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越开光,低声调侃道:“之前你和叶瑟瑟关系甚笃,我以为你能攀上这株凤凰枝呢。”
“现在叶瑟瑟不行了,你这小子又对孟心有意思?”
越开光此时坐立难安,没心情和人调笑,便推开了她的手臂,无奈道:“姨,我没有那种意思。”
“没有那种意思?”冯长老眨了眨眼,暧昧地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是谁天天追着叶瑟瑟乱跑,说是好朋友,但其实你不就是想把她带回天音宗做媳妇么?”
“真不是,”越开光莫名烦燥,言语间不仅有了几分火气,“就算真的对人有意思,也是对……对……”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孟心的身上。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冯长老叹了一口气,有些怜爱地拍了拍越开光的肩膀转身离去,边走边摇头:“你还年轻,不清楚什么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明明就是叶瑟瑟她做错了事!”
孟心被人群簇拥着。
前几日受的伤没有好全,她脸色还有些苍白。于是今日出席,她妆面也不是那么浓,柳叶眉,唇瓣淡红,颇有一种弱柳扶风之感。
她见人便笑,对每一位前来祝贺的宾客都弯腰感谢。
但转过身,她的脸却一下子阴沉:“你不是说我一定会拥有灵根的么?”
“为什么现在我还是凡人之躯?”
她不着痕迹地侧过头,看着那群主动找她搭话的人。
表面上看在师尊掌门的面子上曲意逢迎,但不知多少在心里都在嘲笑她。
系统道:“宿主你不要这么想。”
“很快的。”
孟心的眼睛又扫到齐宴和江玄清的地方。
江玄清喜静不喜闹,将弟子令牌发给她之后,便自顾自地去了后堂借口休息了。
而那些刚刚来祝贺她的宾客,转头就和齐宴去交谈,那热切劲,比在自己面前真实得多。
真是讽刺,她的指甲死死地掐在手心里,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
“咚!咚!”这时,山下突然传来两声钟响。
一个弟子急匆匆地闯进了大殿,扑通跪下:“掌门大事不好,叶师姐……”
被齐宴一瞪,那名弟子顿时一个激灵改了口,“叶瑟瑟来了。”
“先押去水牢。”
“押不走,她一剑劈中了那块石壁,要走问剑路上来。”
大殿在一瞬间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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