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这日下了场蒙蒙的细雨,阴着天,清早出了些雾霭,一场雨后渐渐又散了。
回宫路上雨势渐大,马车随着行进缓缓颠簸,星月靠在团花软枕上闭目养神。
按理初三就该回去的,正巧父亲昨日从直隶结束公差回京,宫里开恩准许她们多待了一日。
早上出门时星河就在抱怨下雨不便利,早知就该昨日回宫。
窗外雨潺潺,丝丝碎碎敲在马车上,水红的绸帘都打湿成了深红,星月忽的想起一件事,掀开挂帘朝外边问:“眼下到哪了?”
车夫答:“康平长街。”
星月吩咐:“去月华寺。”说罢撂下帘子。
雨天的月华寺也是人烟稀少,寂寥深长,星月撑着油纸伞,在寺里等了半个时辰,又去姻缘祠转了一圈,已过了未时三刻。
老天爷也应景,见她一个人凄凉,叫这雨越下越大,渐成瓢泼之势,顺着伞骨成流的涌下来,像一围透色帘幕。
银灯着急劝她:“姑娘,咱们走吧,别耽误了回宫。”
星月道:“再等等。”
又等了半刻钟,没见着半个人影。
星月捏着伞柄,横生恼怒,冷笑道:“走吧,看来我是做傻子了。”
银灯不满:“那个公子明明说好今日过来的,言而无信,害姑娘白等!”
星月觉得自己被戏耍了,恼恨自己竟将一时戏言当真,忿忿道:“我也是昏头了,竟搭他这个茬,在这傻等半天,真是笑话!”
她边走边发话,气的步子都急匆匆:“将来若有一天,我再见到那个贞玄,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
内宫,藏书阁。
这一片宫宇殿落稀少,一贯清静的很,此刻看守的人已经打发出去了,偌大的宫殿寂静无声,门窗紧闭,只余这成千上万卷陈旧的古籍,及一对痴情缠绵的男女。
星河藏在一方博古架后,低着头羞怯道:“也就说这一会儿话的工夫,太和宫那边盯着我呢,紧赶着就要走,晚了娘娘要问的。”
静安王摸了摸她乌黑的发,声音温润低沉:“星河,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
星河红了脸,轻轻点头:“我信你的,我也愿意等你。”
“就怕宫里不容我们等了,太皇太后已经提起了我和太子的婚事。”她仰起头,一双潋滟含水的眼瞳看过去,半分委屈半分愁,看的人心都要化了,“况且,我妹妹好像也知道了些什么,这趟回去一直追着我问,说了许多有的没的,索命鬼似的,就差审我了,我现在见她就心虚。”
静安王笑,勾勾她的鼻尖:“你怕她做什么?许星河可不是这么胆小的人。”
星河抱着他撒娇:“我不怕她,我怕连累你,他们要打我要杀我,怎么样我都不怕,唯独怕他们伤害你。”
“傻姑娘。”静安王轻轻抚摸她的背,思绪万千。
星河突然道:“你向圣上求赐婚吧,我真的等不及了,我们本就两情相悦,你去求求圣上,与其让我和太子相看两厌,不如成全你我一番情深,你与太子,终究都是圣上的儿子啊!”
静安王神色郁郁,叹了声:“你太天真了,赐婚岂是那么好求的?你与太子的事人尽皆知,我若求娶你,便是对储君不尊,对储君不敬,是大不讳,何况还有皇后在,为了东宫的脸面,她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星河心都凉了半截,喃喃道:“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难道你真的要看着我嫁给旁人?你真的忍心?”
他眸色微苦,摇摇头:“我不愿意,可我也不能害你,若我提了这桩事,又没有能力把你抢过来,将来你还是要嫁去东宫,更要顶上一个私情未妥的罪名嫁过去,皇后也不会再疼惜你,无依无靠的日子比死还不如,我自己经历过,又如何能拖累你也过这样的日子呢,至少眼下,你还是能有风光荣宠的。”
星河眼圈红了,“我不在乎这些,若不说,我一辈子都要憋死的,我情愿让人家知道,我不喜欢太子,我喜欢的是你,这样我心里还好受些,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我管人家怎么看我?荡/妇也好,贱/人也罢,我都不在乎。”
静安王劝她:“即便我向父皇求了赐婚,即便我们千难万险走到一起,可我夺了太子的婚事,将来他若登基,又怎么会放过我们?要是你我两个无牵无挂便也罢了,可是你有家族至亲,我有府臣上千,以后或许还有儿女,更是牵绊,到那时便是满门遭殃。”
他刻意搂紧星河,多了些压制禁锢,在她耳边慢吞吞道:“除非,太子不再是储君。”
星河身子一颤,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
见他目光坚定,毫无玩笑之意:“你放心,此事我一人谋划,若成,我一定给你一个交待,若不成,我也不会连累你。”
星河急切道:“不行,你不许瞒我,不管做什么,我都和你一起,我不能抛下你独善其身,我说过,我要和你荣辱与共,死生不离。”
静安王问:“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帮我?”
星河已经被爱意冲昏了头,径自点头:“当然,我要永远陪在你身边。”
静安王抱住她:“星河,你信我,我会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
星月才进景祥宫就让门槛子绊跌了一跤,银灯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她,朝着门槛子踢过去,淬了声:“晦气!”
星月忍俊不禁,一边道:“近来晦气的事是不少,我这几日都没睡好,心里总是惴惴的,进门都能绊一跤,看来要烧两柱香了。”
银灯笑:“景祥宫最不缺的就是菩萨了。”
进了殿里,先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可巧庄太妃正陪着太皇太后说话,见星月进来,忙把她拉到身边坐,笑着问她家里怎么样了。
星月说都好,太妃拉着她的手笑道:“明儿上我宫里玩去,把庆平和新阳也叫上,内廷府新送来两只波斯猫,那两只大眼睛水灵灵跟琥珀似的,你肯定喜欢。”
太皇太后嗔怪她:“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端庄,孩子脾性。”
说罢对星月道:“罢了,明儿叫上公主们去陪她唠唠,省得她总缠着哀家。”
太皇太后总是疼着太妃的,无一不显在话语里。
庄太妃是已故先太后的族妹,入宫多年,无子无女,自前朝起就一直陪伴在太皇太后左右,一贯得老祖宗怜惜,也正是因为这份怜惜,让她在宫里平安顺遂,不争不抢的过了这么多年。
太妃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玩乐性格,从前喜好听曲儿看戏,上了年纪又爱上招猫逗狗,内廷府连天的寻摸新鲜玩意儿送过去,不是暹罗的狗,就是波斯的猫,要么是彩羽尖喙的八哥鹦鹉,要么是几缸子五颜六色的金鱼,总是新奇的东西才能得太妃喜欢。
小一辈儿里,太妃最疼爱的就是星月和庆平公主,也同她们两个最投缘,常常喊到宫里去玩,星月在景祥宫待的时候最多,庆平公主倒是喜欢去太妃那里玩,毕竟景祥宫只有一屋子塑金泥像,终日念经拜佛,香熏雾缭,哪比得上太妃那里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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