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极宗三山二十四峰中,有一位剑圣,金丹期一剑顿悟入化神境,三剑与南岸剑圣持平,成就剑圣之名,世称剑道第一鬼才,连带剑圣所在的玄极宗清徽山一脉,也成了上灵界无数剑修心之向往的剑修圣地。
谢英也不例外,不过他,远比大多数修士要幸运。
少年负剑,意气风发。
迈入清徽山,一路清风蝉鸣相随,谢英轻快的脚步难掩兴奋,双眼滴溜溜地左转转,右瞧瞧。
李胥笑着提点谢英,“谢小兄弟,我师尊毕竟不是清徽一脉,也只能送你到这里,能否留下,又能否成为剑圣的弟子,便看自己的造化了。待会儿我们去见剑圣座下的阮师兄,你不要无礼,也不要大惊小怪。”
谢英收了收心,回头问:“剑圣的弟子?那人很厉害?”
说到此人,李胥欲言又止,余光飘向山上,耳尖先红了。
“阮师兄……长得很好看。”
清徽山第一峰凌绝峰山脚下的结界缓缓打开,无极殿终于现身,山巅一柄巨剑穿云,剑气震荡八方,便是李胥,也忙肃了肃面容。
谢英见到那剑,眼睛就亮了起来,又有些纳闷,“好看?”剑圣座下的亲传弟子,不该是以剑闻名吗?这人是得多好看?只听说过剑能杀人,没听说过美貌也能杀人啊。
李胥拢了袖袍,先一步走近大殿,“清徽山的规矩与我灵犀山不同,你先随我去见过阮师兄。”
“哦。”
谢英应了一声跟上,好奇地打量着前方出现的殿宇。
很快,李胥站在空无一人的大殿前,躬身拱手而礼。
“灵犀山许长老座下弟子李胥,冒昧求见阮师兄。”
谢英有样学样,收回乱瞟的视线,跟着弯身抱拳。
须臾,殿前鸦雀无声。
谢英抬头一看,无极殿大门紧闭,分明一个人影都不见,他又看李胥低着头等待的模样,挠了挠头,小声嘀咕:“李师兄,没有人出来啊,这剑圣弟子,架子如此大?”
李胥低斥:“慎言!”
谢英闭嘴,想了想又想说话,不过这回刚开口,一声被主人压抑的低咳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有人出来了?
谢英激动抬头,果真见殿门开启,有人走出来,似乎带来了一阵清风,一袭青衣的少年现身殿前,谢英的目光飞快落到他脸上,看见一双清澈的含笑眼眸,霎时便呆住了。
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柔静清绝,仿佛映着秋日霞光的潋滟湖面,一眼将人卷入无边秋水。
少年衣着素净,斜插一根青簪,素白发带随风而动,卷起悠长发尾,宽大的袖袍衬得笔直脊背过分柔弱,秀气面容透出几分苍白,浅色双唇始终带笑,向着二人歉意颔首。
“抱歉,我来晚了。”
好漂亮的一个少年……
就连声音,都那么好听,温柔得可以融入这秋风中。
谢英只觉秋风缱绻入耳,双眼失神,呆呆地看着青衣少年,目光由上而下,落到对方喉结上。
“仙子……哥哥?”
他声音不大,在场几人还是听见了,青衣少年缓缓眨了一下眼睛,随后弯唇垂首,似乎在笑。
一听到谢英这话,李胥就知道坏事了,急忙补救。
“阮师兄,我是……”
“李师弟,我记得你。”
青衣少年笑应,“灵犀山代山主许长老座下的五弟子。”
李胥完全没想到对方还能记得自己,一时开心忘怀,忘了身边还站着个只会瞪眼的小呆子。
还好,青衣少年没忘,他含着笑意的潋滟双眸望向谢英。
“你就是谢英。”
他说话也好温柔……谢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忙抱拳道:“对,我叫谢英!上清徽山拜师!”
青衣少年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秋水眸中多了星点笑意,轻笑道:“我叫阮秋,秋风瑟瑟的秋,清徽山山主殷剑圣座下三弟子。”
“我知道!”谢英看着阮秋的脸,肯定道:“你真的很好看!”
阮秋不禁弯唇失笑,果然人如其名,艳若秋水胜三分。
初次见面,便得了谢英几次夸奖,阮秋实在很难去讨厌这个直白的少年,便同李胥道:“谢英上山拜师一事,许长老昨日已派人传话,我已知晓,李师弟将人留下便可。”
虽说同宗门,但毕竟不同山,李胥面对阮秋总有几分拘谨,阮秋这般说,他便告辞了,“那就劳烦阮师兄了。”他又同谢英道:“谢小兄弟,希望下次再见,你我已是同门。”
谢英收下他的祝福,目送这位与他相处几日的玄极宗弟子离开,回头便见阮秋往殿中走去。
“你随我来。”
剑圣弟子,自然是要比其他事情更重要的!谢英应声,背着剑跟上阮秋,进了殿中,免不得好奇地东张西望,这处无极殿宽敞是宽敞,就是过于简洁,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在这里四处打量,那位先前入殿的美人师兄已到了书案前提笔,温声道:“稍等我片刻,师尊不在,我先安排你在凌绝峰住下。”
笔上无墨,笔下是一枚二指宽的玉牌,刻着清徽山独特的剑纹,却在他笔下印上隽秀二字。
谢英原先在整洁书案上的目光被吸引了去,只见玉牌灵光闪过,多了他的名字,一字不差。
阮秋搁下笔,拿起玉牌,“走吧,去看看你的住处。”
谢英屁颠颠地跟上去,同这位阮师兄说话,他的心情平和了许多,不像方才那样激动,他看着阮秋发间流光的青玉簪说道:“殷剑圣不在山上?外传他这些年很少出山。”
阮秋徐徐走出殿外,发丝与衣角的摆动幅度极小,握着玉简的手悬于小腹前,显然教养极好,而且很有耐心,也很温柔,“师尊这两年很少闭关,倒是会时不时下山一趟。”
谢英显然有些失望,不死心地问:“那他何时回来?”
阮秋一顿,迟疑道:“大抵,会在下月十五前回来吧。”
谢英一算便放心了,今日已是十九,到下月十五,还有大半个月,“不过一个月,不怕!我已经进了清徽山,剑圣今日不在,总有一日会在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振作起来,又问:“你就这样留下我?不先考一考我?”
这话听着就不对劲,阮秋只笑了笑,带谢英走近竹林小径,轻咳一声道:“听闻你已半步筑基,连着几日在山下挑战玄极宗弟子,才叫许长老发现,带回灵犀山。你才十五岁,就有这修为,还连胜宗门不少师兄弟,足以证明你确实是练剑的天才。”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拜错山头了,那灵犀山都是一群医修,难怪赢得那么轻松……”谢英尴尬说着,盯着阮秋的背影,“我是来拜师的,你真的不先试一试我的本事?”
“你是许长老送过来的,必然是天赋卓绝之辈,不过若真想入师尊座下,还是得靠自己。”
谢英别开脸,眼里却亮起耀眼的光芒,说道:“我知道,我会让玄极宗剑圣看到我的本事!”
说话间,二人到了竹屋前。阮秋将玉牌递给谢英,“这玉牌,可以暂时让你在清徽山六峰通行,你先住下,一切等师尊回来再说。”
谢英问:“那我能不能请山上几位师兄指教一番?”
阮秋摇头道:“我不擅用剑,若是我的两位师兄如今在山上,说不定会愿意与你切磋一番。”
谢英惊了,“你的师兄都不在?”
阮秋笑而不语。
谢英不理解,“你是剑圣的徒弟,怎么会不擅用剑?”
阮秋淡然反问,“你来之前,没有听人说起过我?”
谢英挠头道:“我刚来玄极宗没几日,只听刚才那位李师兄说……他说你很好看,我现在信了,你真的很好看,比我姐姐还好看!”
阮秋又是一笑,“我不能指点你,你还是等师尊回山吧。”竹林风大,他压不住喉间干痒低咳起来,背过身道:“我还有事,便先走了,你若有事,可以去无极殿寻我。”
“哎!我现在就有事!”
谢英追上去,取下背后用布条包裹的长剑,拆开布条,露出一柄三尺长的玄黑长剑,激动道:“我千里迢迢来到玄极宗,便是想见识一下清徽山的剑道!请阮师兄赐教!”
阮秋望着他手中还未出鞘便已泄漏冷冽剑气的玄黑长剑,眼眸一深,“你上山前若去打听一下,便会相信我没有骗你。谢英,我真的没办法指点你,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谢英眼里燃起兴奋的火焰,明明一边拔了剑,露出削铁如泥的剑锋,一边还眼巴巴地请求道:“我自上山来,一直没有碰到真正的剑修,好不容易见着一个,阮师兄,你尽管出手吧!我会努力接住你的剑的!”
阮秋苦笑,他真的不是谦虚,玄极宗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剑圣座下小徒弟,是真的毫无剑道天赋,只是个羸弱无能的练气二层。
但谢英断定这位好心的阮师兄一定有过人之处,能与厉害的剑修切磋,已让他一身血液沸腾起来,他握紧剑柄,双眸似燃起火焰。
“此剑名为不恕,如今在我手上是无名之剑,但我将来会让它名震八方。还请阮师兄指教!”
这一柄不恕剑,通体玄黑,剑气也是透骨的冰寒,谢英只有练气大圆满,已修炼出无形剑气。
白霜迅速蔓延开来,爬上杆杆青竹,剑气卷起漫天竹叶,围绕在二人之间,近乎挑衅一般,谢英眸底紫光坚定,抬手剑指阮秋。
“请阮师兄出剑!”
剑气无形,被波及到的竹林却在一瞬间秃了一大片。
阮秋沉默须臾,慢慢摇头,不紧不慢抬起右手。谢英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等待着阮秋出剑。
但谢英没能等到对方出剑,这位看上去柔弱纤细的青衣少年轻叹一声,伸出一根如玉的手指,在他注满真气的不恕剑上轻轻一点。
霎时,满天竹叶凝滞,仿佛一滴水珠掉落湖面,滴答一声清脆无比的在震惊的谢英心中响起。
紧接着,他的剑气竟然散了!
细长的青竹叶于半空纷扬而下,仿佛落了一场青雪。
一指,雪融冰消。
谢英看着自己被卸了真气的不恕剑,早已瞠目结舌。
“你!你这是……”
“一个小法术。”阮秋的声音依旧温柔,听上去那么无辜,那么无害。哪怕被谢英挑衅,他由始至终都没有生气,依旧那么平和宁静地站在那里,几乎与这场雪融为一体。
“你用一根手指就化解了我的剑气……”谢英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双眼极为明亮地盯上阮秋,“我的猜测果然没错,你真的很厉害!不过你身为剑圣的弟子,为何不出剑?”
阮秋无奈道:“那你上山是来拜师的,还是来挑事的?”
“啊,这……”
谢英心虚地抱起剑,“我当然是来拜师的,谁不知道,剑圣从来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挑战……”
阮秋摇了摇头,拂起衣摆上的竹叶,转身便走,“我真的该回去了。”他顿了下,偏头望向谢英,垂眸道:“其实玄极宗里很多人都知道我不擅用剑,也只有练气二层。”
谢英愣住,“练气……二层?”
阮秋唇角微扬,似有几分自嘲,他抬头望向光秃秃的竹子,暗叹一声,重申道:“除了比剑,若真有什么要事,再来无极殿寻我。”
谢英看着那青衣身影走远,可回头一思索,他是一脸懊悔,“只是练气二层,就能一指化解我的剑气,阮师兄必然不是简单人物!”
阮秋自认已经将话说明白,离开之后,没有先回无极殿,而是沿着山路,回到了他的住处。
不过忍了一路,阮秋还是没忍住,刚进门便咳了一口血,看着手帕上的猩红血水,他眼睛也没眨一下,顺手将手帕放入盘中清洗干净。他倒不是被谢英的剑气所伤,他的身体便是这样虚弱,已经是习以为常。
只是今日,谢英上山拜师,于阮秋还是有些影响的。
三日前,阮秋在空荡荡的凌绝峰中醒过来,便知道自己重生了,还回到了一年前。他这几日在病中,浑浑噩噩的,没有什么真实感,直到今日,谢英如前世那样出现了。
“一切都与前世一样。”
阮秋走到窗台前,指尖颤抖着,翻开那本他这几日翻过无数次的话本,话本里也有一个阮秋。
书里的阮秋,是被一笔带过的丑角,故事还未开始,便死在魔头手里,正如他上一世的结局。
但真正的主角,是被他害得不浅的师尊与同门师弟。
他们是天定道侣,他却是害得师尊剑心不稳的祸患。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本话本吗?原来他的自以为是,是害了师尊吗?阮秋想起话本中寥寥几笔便带过的关于他的死与罪孽的故事,指尖不觉收紧,在书上抓出一道褶皱。
他这几日已分不清是梦是真,直到谢英的到来提醒了他,一切又重来了,该来的还是会来。
阮秋再次想到自己前世在魔头手下僵持许久却始终没等到师尊的结局,溺死时窒息的痛苦仿佛又回到他身上,湿冷的感觉浸透骨缝……
那一日,也会重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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