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灵界的灵气源自贯穿整个大陆的云水河,数千年来,河岸林立起无数大小宗派,而今以南岸紫霄宫、北岸玄极宗、东洲苍耀国、西方雪域佛国以及中州十方城为首。
这北岸玄极宗,又分三山二十四峰,三山为清徽、开阳、灵犀,互不相干,而又互相扶持。
其中清徽一脉六峰,是玄极宗的战力精锐所在,全都是剑修;灵犀一脉,则以医修为主;开阳一脉十五峰,又被弟子们戏称之为大杂烩。这一代的玄极宗掌教也是从开阳山选出,正好,还是那天下十圣之一,不输于清徽山殷剑圣的刀圣,李三思。
此外,灵犀一脉,还有一位这些年来神隐的医圣。
一宗三圣,让玄极宗成了实至名归的北岸第一宗。
身为玄极宗的弟子,自然是有骄傲的底气的,尤其是那几位在内门中三圣座下的弟子,更是羡煞旁人,但唯有一人,总引人非议。
那人正是阮秋。
一年前,阮秋被剑圣选中,入清徽山,成为剑圣徒弟,那时寂寂无名的他掀起了一阵热议。
整个玄极宗,竟没有几人认得阮秋这个人,但任是谁看了他这一张脸,都挑不出半点刺来。
据闻,李掌教曾远远看了阮秋一眼,也不禁感慨,人如其名,艳若秋水,实乃玄极宗一绝。
可当众人发现,这位剑圣的新弟子居然是一个根骨奇差,羸弱无能的废物美人时,即便明面上不敢说,私下还是流出了许多类似阮秋“德不配位”,早该退位让贤的闲话。
阮秋平日不怎么出门,这些话他不常听到,但心里也有数,又因为他小时候曾被殷剑圣救过的恩情,他对自己这位师尊十分敬重,也因为自己的无能,总觉得愧对师尊。
阮秋便一直在想,他该做些什么,才能报答师尊的恩情。
直到半年前,师尊忽然回山,因身中妖咒,险些因走火入魔自爆,那时内门空虚的清徽山主峰凌绝峰上只有他们师徒二人,好在阮秋在古籍中发现了一个能救师尊的法子。
不过这个法子有些难以启齿。
此法揭开了阮秋深藏多年,不敢与外人言的伤疤,他的身体与常人有异,小时候曾被人说过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便是他对师尊那样敬重,也从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对方。
可当他在书上发现,他这是极为罕见的玄阴之体,那时也唯有他这副身躯可以救师尊时,他毫不犹豫爬上师尊床榻,以身相替……
这个秘法果然没骗人,阮秋成功地将师尊身上的妖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没想到双修时会将师尊体内妖咒的源头鬼珠吸入体内,之后那颗鬼珠诡异的消失了,却给阮秋留下了后遗症——他本就比常人弱上一些的体质,从那一日起,虚弱到时不时便会吐血的地步。
同在山上,殷剑圣自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徒弟兼恩人的病,之后又发现阮秋在鬼珠影响下,每月月圆都会病发,必须及时与人双修。
殷剑圣向来不近人情,却也自觉负起责任,他不再闭关,竭力为阮秋寻找续命的法子,甚至,成了每月在那时为阮秋缓解病症的人。
可是阮秋还是死了,在一年多后,被殷剑圣连累,死在了这位剑圣的仇家魔门少主手上,全身经脉寸断,沉下魔门至阴至寒的暗河。
魔门少主让阮秋等了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的师尊却迟迟未到,直到魔门少主的耐心耗尽,用嘲讽的语气告诉阮秋,他的师尊殷剑圣去救了宗门里的另一位弟子。
那时,阮秋也说不清自己的想法,他只知道暗河的水好冷,刺骨的阴冷钻进骨缝里,空气被挤压着从他的胸腔逃离,当河水灌入他口中时,他的耳边也只剩下一片宁静。
人将死的时候,果真会梦回到他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刻。
在多年前的那个秋日,母亲温柔地抚摸着阮秋后背,说着上灵界的传说,哄着小阮秋入睡。
她说,小秋,你要好好活着。
……
“娘……师尊……救我!”
阮秋自梦中惊醒时,下意识大口汲取空气,心脏跳动快得几乎要跃出来一般,浑身僵冷颤抖,直到秋风钻进窗缝,带来一阵冰凉,梦中令人窒息的痛苦才如潮水一般褪去。
“是梦啊……”
他又梦到前世的事了。
“没事,我还活着……”
阮秋冷静下来,他已经回到了一年前,还没有落入魔门少主手上。他的声音沙哑,无比的庆幸发出喟叹,用还在轻颤的手抹去脸上已分不清冷汗还是泪水的一片湿冷,这才后知后觉,房门在砰砰大响。有人在外面敲门,力气大得像在拆门一样,他微蹙起眉头,披上外衫起身,走到门前时,苍白面容上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来了。”
阮秋轻呼出一口气,拉开房门,一眼便见到挂着星子的昏暗天幕,以及门外抱剑的紫衣少年。
一眼,阮秋利落地关上房门。
砰一声,门外的谢英碰了一鼻子灰,紧跟着继续拍门。
“阮师兄!是我啊!”
阮秋当然知道是谢英,见到谢英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时,他心头的沉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英上辈子就是这样纠缠着他,非要他出剑跟他比上一比,对剑道无比痴狂,固执得要命。
阮秋刚被噩梦吓到,面对这样的麻烦,难得失了平日的周全礼数,他真的不想跟谢英比剑。
没等一会儿,门外居然安静下来了,谢英也不再喊话。
阮秋反倒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这就停了?人走了?
他正要出去看看,忽然听见窗边吱呀一声,定睛去看,就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顶开了窗户——
谢英亮晶晶的眼睛蹭一下看过来,眼里充满了兴奋,“阮师兄!我是谢英,昨日才上山的啊!”
阮秋只看着他头顶的木窗咔哒一声,裂开了一条缝隙。
“……”
阮秋扶额,昨日一上山就削了一半竹林,今日一大早又弄坏窗子……为了让自己的窗户还能再撑一会儿,他艰难挤出一个微笑。
“抱歉,我睡糊涂了,方才没看见你。你从门口进来吧。”
“不用了!”谢英摆了摆手,一把推开木窗,撑着窗台跳进来,客气地笑道:“我就知道,阮师兄是好人,刚才不是故意的。”
随着他这么一推,摇摇欲坠着的木窗哐当一声,掉到地上,阮秋看着洞开的窗口良久不语。
谢英闻声回头,也知道闯祸了,赶紧跳出去,将木窗装回原来的位置,接着溜到门前去……
敲门。
阮秋:“……”
他看着还勉强卡在窗台上的木窗,深吸一口气,最终,只能无奈地朝门外说了一句,“进来吧。”
谢英嘿嘿笑着,推门进来,先是小心翼翼地偷瞄阮秋一眼,发现这位好人师兄没有生气,他心中暗喜,双手啪的一声抱拳道:“阮师兄,昨日是我鲁莽了,我郑重地向你赔罪!你真的很厉害,我能不能,再请教你一下,就一剑!一剑就可以了!”
阮秋幽幽道:“不能。”
他早就跟谢英说过,他只是一个练气二层,就连被称为剑圣的殷无尘也教不了他剑道,他这样一副身躯哪里打得过一个半步筑基?
不过……
阮秋看着谢英,想起上一世的事,谢英在他的人生里,就像一颗稍瞬即逝的彗星,风风火火而来,从未嫌弃他的修为比他低那么多,一直请求他出剑,还想要问剑剑圣。
他的目的本就不是拜师,而是要见识一下剑圣的剑。
但最终,谢英没能达成他的心愿,就遗憾离开了。因为一个意外,他经脉寸断,修为全废。
由一个朝气磅礴的天才变成一个废人,不过短短数日,见到他,阮秋难免生出恻隐之心。
算了,跟一个小孩气什么。
阮秋暗叹一声,望向门外,“你可知道,此刻是寅时。”
谢英呆了呆,看了一眼昏暗的天幕,一脸无辜,“可我想了一夜,真的等不下去了,想来阮师兄此刻一定也在潜心修炼,不如我们切磋一番,兴许能对阮师兄有所助益!”
阮秋看他越说越兴奋,摩拳擦掌,耐心道:“我没有在修炼,谢英,我病了,需要时间休息。”
他前世就见过谢英,对这个冒冒失失的小孩还算了解。
果然,谢英闻言便露出了懊悔而又充满遗憾的神色,再看阮秋显然刚起床的模样,素白长衫外就披了一件青衫,腰杆显得格外纤细,瘦弱的身姿显露无疑,他立马乖乖地垂头道歉,“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生病了,要不……”他抬眼看向阮秋,试图补救,“你们玄极宗的灵犀山上全是医修,我去找一个过来,给阮师兄看病?”
阮秋没忍住笑了,苍白的面色总算添了几分红润。
“不必了,我的病谁也治不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还记得前世他就说过自己病了,婉拒谢英比剑的请求,结果当天晚上,谢英就背着一个医修来给他看病。阮秋很少下山,也很少碰到谢英这样的人,当时也愣了一阵。
为了不麻烦同门医修,阮秋还是得阻止一下谢英。
望向天边的鱼肚白,阮秋忽然有一个好主意,他走到门前,谢英便屁颠颠地跟过来,看着他指向星光之下,云雾之中的一处高阁,“你真的很想与人比剑?看到那里了吗?”
谢英用力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一脸认真地说:“也不是……阮师兄既然生病了,我也不会趁人之危,你病好前,我不会再来了。”
竟还是个懂事的,阮秋轻笑,“你想比剑,可以。那处,是我清徽山的剑阁,也是给内、外门弟子设立的比武台,每日都会有不少出色的弟子在剑阁切磋,你想要问剑剑圣,怎么,也得先闯过剑阁这一关吧?”
“剑阁!比武!”
谢英激动起来,“那我肯定不能错过!我这就去!”
他抱着剑转身就跑,跑出门外又回过身来,语气雀跃。
“那阮师兄,我先告辞了!等你病好,我再来找你比剑!”
阮秋看着他一溜烟跑远,暗道果真还是个小孩子,按住心口轻咳两声,思索了下,又有些心虚地小声喃喃,“谢英是剑道天才,但师兄弟们也不差,不如提前支会剑阁那边的弟子一声,让他们帮忙照看一下?”
话音刚落,屋中响起清脆的哐当声,阮秋抬眼,就见那方才被安回窗台上的窗子,又掉了。
只余下一个大洞,任晚秋清晨含霜带露的冷风侵袭。
一阵缄默后,阮秋摇头回屋。
“还是让师兄弟给他一个教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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