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啸云留我几次，最终还是放弃。
我坐在马车上向外看，沿途的柳树已经抽出了嫩芽。
在前往武林大会的路途上，我听到朝廷传出了为上官家平反的消息，上官家满门忠烈，终于沉冤昭雪，皇上亲自主持了衣冠冢的建立。
柳絮飞扬，像是下了一场大雪。
消息随着雪花，传遍了所有春日的阳光照耀的地方。
我想起了在临行前，墨啸云找我的闲谈。
＊＊＊
冬日从来都不怜惜穷人。
在那些富贵之家观雪赋诗的时候，无人关心墙角被积雪覆盖的人是否能撑过即将到来的夜晚。
墨啸云熟练地穿过一道道小巷，到了一家书屋之前。
“小家伙，你来了啊。”
书屋的老板是一个长着白胡子的老人，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却依旧散发着生命的气息。
老人乐呵呵地招呼着墨啸云，“过来喝点水吧，这天气。”
墨啸云不好意思地擦了一下鼻尖，他的鼻子面颊已经被冻得通红。
宫里给的布料和棉花太少，娘都紧着他用，却也只能做了棉衣棉裤，至于围脖毡帽手捂之类的小件儿，都是娘拆了她以前的东西做的。
那些东西虽然有些年头了，但是做工精致布料又极好，一看便是价值不菲，他出了宫不敢带在身上。
墨啸云喝了口热水，温度刚好，他迫不及待地放下杯子，自怀里拿出三枚铜板，“我这次钱攒够了！”
老人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书递给他，“一直给你留着呢。”
这话本做工粗糙，上面的小人儿也画的有些走样，他却着迷地翻着，被代入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世界。
老人笑呵呵地看着小孩子，他身上那股子欢欣与好奇让整个书屋都带上了人味。
外面有学子过来买笔墨纸砚，老人颤颤地走出去，墨啸云连忙跳下椅子，紧跟着小跑出去，开始帮着老人找东西收钱。
等忙完了，两人又回到了温暖的里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小家伙，我这又进了几本话本，你要不要看看，反正这天气也没什么人来。”
老人想起了什么，说着便拿出了话本，放在墨啸云手边的小桌上。
墨啸云的眼睛顿时挪不开来，他艰难地将目光从话本上撕扯下来，看向老人，又羞窘地低下了头，“我只有这些钱……”
老人笑着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就像以前一样，你看看又不用买走，只要不把书弄坏就好了。”
老人的书屋就像是一个温暖的梦境，外面时日不早，墨啸云恋恋不舍地与老人告别，揣着话本回宫。
只是以往顺利的回宫这次却出了点意外，墨啸云看着眼前的几个半大少年，他们衣衫破旧，形容脏乱，唯有乱发下的一双眼睛，像是饿久了的狼崽子，看得人心慌。
墨啸云心道不妙，转身便跑，可是他还未开始发育的身体如何跑得过这群少年。
“跟上去！”
“他怀里鼓鼓的肯定有吃的！”
墨啸云只觉一阵腾云驾雾，接着下巴就是狠狠地疼，他整个人被按在地上，少年们七手八脚地扒着他的衣服，想找出吃的或者钱财，却只找到了一本书。
“我干他的，怎么只有一本书？”
“铜板呢？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少年乞丐们心中升起一股被戏耍的怒气，连带着多日不曾进食胃部的疼痛一起，化作熊熊怒火。
“我操！”
“你做什么？！”
“别打他！”
“他身上的衣服扒了，肯定暖和。”
“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他买这没用的玩意儿做什么！”
“一群狗官……”
小乞丐们泄愤地将他的书撕成碎片，他看见他攒了好久好久才买到的那一本话本飞扬在空中，他拼了命地挣扎，却连一小片碎片都不曾抓到。
他身上的衣服被很快地扒下来，刺骨的寒风刺破他的皮肤，钻进他的骨头。
他应该庆幸这群乞丐只是饿狠了，只想着吃的和穿着，并没有拿他泄愤，伤到他的皮肉。
……他想他应该庆幸的，可是他看着那本话本飞扬在空中的碎片，感受着身体一点点失去温度，一股比□□上的疼痛更加剧烈、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涌了上来。
自小在宫中成长的记忆一点点翻涌，他上面有上官鹿与芝白为他遮挡了风雨，却依旧会被雨滴溅湿了身子。
他很小就知道，他是皇子，却和那些皇子是不同的。
他们可以穿着华丽的衣服，可以吃着精美的饭菜，可以对着那个男人撒娇玩闹，可是他是不行的。
在孩子之间也有等级划分，而这无意或有意之间形成的等级，这属于孩童的天真，才是最残忍的。
有时候他会婢女推进池塘里，然后一群皇子皇女指着他狼狈划水的样子肆意地笑，有时候他会被丢几块糕点，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吃掉，或是指指点点说他是罪臣之后，或是给他起种种侮辱性的称呼，亦或是将他的衣衫划破，将他养的花草踩坏。
他是皇子皇女中、甚至是那些太监婢女之间的玩偶，要按着他们的喜好逗他们开心。
而反抗则会带来更加残酷的惩罚。
他曾将丢在地上的糕点抓起来扔到那个挑衅的皇子脸上然后跑掉，然而晚上母后就被人找上了门。
芝白满目担忧却还勉强笑着安稳他说没事，他偷偷跑到院子里，看见娘亲端着茶杯送到那神色傲慢的贵妃手边，然后被滚烫的热水泼了一身。
“哎呀，手滑了。”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指甲，“我说姐姐，怪不得你教导的孩子这个样子，你的规矩也太差了，当初上官家大小的礼教……是都忘干净了吗。”
“不过，上官家……”
她轻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可是墨啸云却分明看见娘亲的背影僵直。
……
等到夜里，上官鹿再来看他学业的时候，面上依旧是如平日一般的温和。
“云儿，今日的功课温习地如何了？”
自此之后，墨啸云就再也不会将事情惹到母亲那里了。
惹不过他就躲，躲不过大不了就是受点小委屈，总不会比母亲受得更多。
他不停地对自己说，母亲说的是对的，世界温暖的明亮，他们只不过是偶尔受了苦难，只有将苦难一一克服，才能成为更完美的人。
可是这一刻，欺负他的小乞丐与曾欺辱他的人重合，他终于崩溃地承认，也许这世界光明而温暖，可是他的世界却是黑暗的。
母亲和他珍视的人固然温暖，可是他的世界还是黑暗的。
“你们在做什么？！住手！住手！！”
一道稚嫩的女童声音穿来，围绕着他的人一哄而散，他撑起身子瑟瑟发抖，一件温暖的斗篷盖在他的身上。
“你有没有事？”
被殴打还是上一瞬的事情，下一刻世界就变得友好起来。
他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不过是四五岁的年纪，粉雕玉琢，身后车撵富贵精美。
她担心地看着他。
脸庞像是娇嫩的花瓣。
他想一定是她头上的金铃铛太过耀眼，才让他恍惚看见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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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那一章居然在存稿箱没有发出来……orz被自己蠢哭了
毕竟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皇上，怎么可能真的像表面上一样温柔和善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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