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么久，东起原本只是发凉的身子已经变得冰冷，就像一个真正的死人。
我将一枚银针刺入他的手指，十指连心，他一动未动，孟溪皱着眉头上前，语气中难得带上了责备，“药庄主，你这是亵渎死者。”
我没看他，只看向水樱，“你是东起的未婚妻，你说我要不要治下去？”
这个几乎要哭晕过去的柔弱女子此时却意外坚定，“治！”
“小女子知道神医的规矩，小女子的陪嫁是一盒虫草，若是神医感兴趣就做订金。”
我没有回答。
刺破东起的指尖，没有血液流出，像是扎入了腐尸。
隐约可以听见周围的议论声。
“老朽闻到水腥草的味道了，东少主中的毒与李狐一样？”
“不一样吧……东少主没有进入狂躁阶段。”
“体征倒是一样，莫非是从口入的毒毒性更烈？”
……
我开始自药箱中拿出一瓶瓶药粉，已经听不清外界的声音。
东起中了毒，只是这种毒太少见，少见到已经有几十年不曾出现过，我也是在八岁时听师爹讲话本时多问了一句，师父才会给我讲解。
【像话本里那种让王妃死遁，负心汉王爷追悔莫及的药，真的有吗？】
【有，死尸粉。】
【喂喂宝贝儿，我好不容易才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呢。】
死尸粉，顾名思义，服用者形同死尸，身体会逐渐冰凉，出现尸僵，甚至最后会发出淡淡的腐烂臭味，这种状态最多可以维持半个月，若是一月之后还不服用解药，就会真的成为一具死尸。
死尸粉多是用来越狱的，内里的犯人服用死尸粉作出一副暴病身亡的样子，死尸会被丢到乱葬岗，若是有些门路，可以联系狱卒将自己的“尸体”轻拿轻放，不要埋在地里。
前朝后期，朝廷系统崩溃，死尸粉滥用，越狱的死刑犯层出不穷，被抓进监牢的清白人却也数不胜数，直到曜国开国皇帝登基，将死尸粉全部收缴，药方也被烧尽，越狱者处以极刑。自此之后风气一清，死尸粉也失传了。
东起中的毒，显然不如死尸粉伪装完美，更像是勉强修补了丢失一半的药方，药效减退，勉强使用。
伪装效果不错，险些骗过了诸位大夫，可惜药效不足，以至于将模仿尸体腐烂的过程缩短加速。
东起从中毒到毒发太快了。
不知是用了匆匆做好的毒，还是没有料想到大夫们来的这么快，亦或是我会将它认出来。
死尸粉是一样有意思的毒，制作毒药所用的草药全是嫩芽，制作解药的草药却要求皆为药粉。
以生机酝酿死期，以枯败孕育新生。
这低劣的毒远远不及死尸粉的精妙，我扫过一眼就能看出解药方子，索然无味。
需要的药粉多能在药箱中找全，哪怕缺少什么，有那个“一心为武林”的孟盟主在，也能凑齐了。
药粉不难配置，有几味药材却极为珍贵，能狠狠让孟溪出血一次我便开心了。
只是在配置过程中，我却有一个疑惑，我确实在东起身上闻到了水腥草的味道，只是这种味道究竟是下毒者恶劣的示威、身份的表征，还是一次故弄玄虚呢？
对李狐与东起下手的人是同一个吗？
解药即将配置好，我向孟溪讨要了几次草药，他都给了我，并体贴表示不够尽管要，武林大会发生这种事情是他的失职，这是他的补偿。
我就料想到以他的虚伪，定然会揪着这件事做文章，不过想着他肉疼的心情，我的心情就明快起来了。
然而配置到最后一步，却卡住了。
“这雪上一枝嵩可是剧毒，神医确定要用到？”孟溪又连忙解释，“在下不是质疑神医的医术，只是这雪上一枝嵩剧毒，庄子里的药房没有。”
没有吗？
我微微皱眉，看向四周，周围的大夫们也犯了难。
雪上一枝嵩是跌打药的主要材料，极为常见，价钱也便宜，只是行走江湖身上带着的基本都是成品药剂，哪里会有人特意带着它。
孟溪适时道：“神医，我派人去周边的药方看看，只是……”
有人心直口快道：“可是咱们当初为了不惊扰了普通百姓，建的庄子都离着人群远远地，就算是骑马也要跑上半个时辰才能看见最近的药房，东起兄弟能撑住吗？”
我算了算时间，“快马加鞭。”
孟溪已经去派人，又有好几个骑马好手站起来，“乌头药房怕是少见，场子周围有不少野生草药，我们去找找看。”
雪上一枝嵩，又名乌头，苦、辛，温。有大毒，归肝经，可祛风湿，活血止痛。
乌头用的多，只是因为毒性剧烈，因此药房中出售多为成品药，这次用量又大，我只怕一家药房的存货不够。
等药来的时候，东起的身体开始逐渐僵硬，脸部以及手腕逐渐出现尸斑，看得诸位大夫啧啧称奇。
“果真像药庄主说的一样。”
“这么快就不正常！”
“这毒有些像死尸粉的翻版啊，就是没死尸粉逼真罢了。”
“死尸粉？那不是前朝禁药吗？”
“所以说是翻版嘛，这身体腐败得也太快了。”
“药庄主是不是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幸好幸好。”
有大夫凑过来问我，“药庄主，这毒真是死尸粉？”
我第一次被这么多人不带杂念看着，感觉有些新奇。
“不完全版。”
水樱抓紧了桌沿，紧张得看着我，“冉哥有救，对不对？”
我没有做承诺的打算，“要找到最后一味药材才行。”
水樱冲我点头，起身对众人鞠躬行礼，“诸位侠士若有骑马好手或有渠道可寻得乌头，小女子必有重谢。”
水樱的话如同波浪般传遍了整个武林盟。
水樱不是武林人士，并无武功，然而水家却半在武林半立商贾，在锻造与瓷器两方面立于最顶峰，财富惊人。
而水樱，是水家唯一的女孩。
……
或许是因为我之前回答了几位大夫的问题，亦或是我在江湖上的恶名传得太广，以至于有些许温和就被视为亲近，倒是有不少大夫过来专程同我讨论，乍得一看我的人缘像是有多好似的。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堂中还是渐渐安静了下来，寻药的一直没有来。
水樱坐在已经逐渐发出腐败臭味的东起身边，手中的帕子都要被搅碎了。
谁也看不出这样柔弱的女子，方才爆发出了极为强大的力量，井井有条地分配人马寻药。
孟溪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急躁，问我道，“不知还有多长时间？不知有没有可以替代的药物？”
“一盏茶。”
“无。”
话音刚落，远远有马蹄声传来，登时站起一片人群，翘首以盼，却见来人面色难看，“药店里没有乌头！”
“就在大会之前，有人将药店的乌头全部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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