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那么一刹那,月白几乎要放开手中的竹竿。
……
入了夜,水情更加凶险,但最幸运的是月白及时发现了即将崩溃的大堤,及时通知了两岸的农户,因此没有太大的人员伤亡。
他实在太累了,周围的同僚们也只是草草的换了衣服,喝了参汤,随处找个地方就睡着了,有人甚至参汤都没有喝完,脑袋就磕在桌子上面,打着呼噜。
月白也很累,累的双腿都在打颤,双手也一直哆嗦,可是他睡不着,他闭上眼睛,想的是铺天盖地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洪水,睁开眼睛,想的是落在洪水中起伏的小霸王,他手中的那一根竹竿,决定着一条生命的生死,是金黄色的,几乎要烫伤月白的眼睛。
月白再也睡不着了,他披上衣服到屋外去走。
说是屋外,其实这所留所有人暂休的小房子,也不过是草草搭建起来的一座勉强能够遮风挡雨的木屋罢了,在屋外面有维持秩序的官兵,有守夜的侍卫,也有七倒八歪疲惫不堪的平民百姓。
这时大家应当都在困倦地休养生息,他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他白天从河水里面就出来的那个小霸王,正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手里捧着一碗姜汤。
小霸王看到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脸上再不复之前的桀骜。
他感受到了,在月白救他的时候,其实有那么一刹那,是真的想要他死的。
那么大的洪水,只要他轻轻一松手,没人会察觉。
他差一点就死掉了。
月白走到他面前站定,小霸王似乎是想跑,可是最终还是颤巍巍地在原地站住了。
月白感觉自己想问很多事情,可是最后到嘴边的只有一句话。
“为什么要掳走婉娘?”
小霸王睁大了眼睛,似乎在想他所问的这个婉娘,究竟是指谁?
那一刹那月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你杀了她,侮辱她,毁了他的未婚夫又杀了他。”
“没有深仇大恨,你何必要这样做?”
“你居然记不清她是谁。”
月白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小霸王被月白吓坏了,他打着哆嗦,想起了那个被他掳回府的女人,她宁可死也不愿意留在府里,一声声叫着她情郎的名字,最后咬舌自尽。
他脸上刚刚显露出来的,有些不解的神情,在看见月白那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时,渐渐的凝固了,像是被冻在琥珀里的虫子。
他僵硬许久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拼命去想,当初为什么会将她掳走。
是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是她随风掀起的浅粉色衣角?还是她那一句带着些许笑意的嘱咐——
她将他从地上扶起,隔着锥帽,声音温软。
“小公子,小心点。”
微风撩起盖着提篮的雪白衬布,露出里面香软的红豆糕来。
就好像与多年前谁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他低声道,“我只是看见她、想起了一个人。”
月白不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或许那个人有着像婉娘一样温柔的声音,一双会做糕点的灵巧双手,会和风细雨的关怀他的脾性,与善良的心。
或许他们之间有一段你追我赶的爱恋,在小霸王的生命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道,以至于他看到一名与他心口朱砂相似的女子时,会用那样激烈的方法强抢她回家。
或许他们曾经有着一段或是美好,或是悲痛,总之是惊心动魄的过往,以至于,婉娘的拼死反抗并没有激起他半点怜悯之心,逼得婉娘咬舌自尽。
或许他心里,还在愤世嫉俗,想着为什么天道不公,他抓不住月亮,强抢回来的替代品也不随他的意。
可是他的故事与沉婉与书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要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啊?
……
大雨断断续续的下了半个月,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洪水毁了两岸的田地,毁了两岸的村庄,也毁了农民大半年的心血。
洪水来地迅猛,即使有月白及时发现,许多财产却也无法转移,那些牲畜都随着洪水一起走了。
不知道小霸王是转了什么性子,他撒着娇,让若家开仓赈济,由若家为首的周围的富商官宦之家也开始接济受灾的百姓,有这些富商的帮助,人还能活下去,撑得到朝廷的粮食来。
现在月白心里最重要的事情,是关于那座本该撑过几十年风雨的大堤,他的心里燃烧着一团火,几乎要将他自己都烧尽。
月白走的那天没去管小霸王躲躲闪闪的目光,他向着京城,骑着马,飞驰而去,他的长发扬在空中,像是将军的披风。
很快东洲遭遇洪灾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朝廷。
在月白所在的城镇,因为有月白和他的同僚,受灾称不上惨重,可是那条河两岸的村子却遭了灾,河水中漂浮的不仅仅是游鱼与沙砾,也有人的尸骨,牛羊牲畜,还有绿油油的麦叶。
当月白带着奏折赶到京城的时候,才发现京城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情当做什么大事。
灾情层层递减,当呈现到皇帝面前时,不过变成了一条小溪流,水位上涨,淹了两岸的农田和庄稼,有一些牛羊牲畜的毁损,对于那些永远躺在冰冷河水水底的尸骨只字未提。
月白一张奏折,由父亲奏到了金銮殿之上,就像是当初他参奏若家一样。
果不其然,皇帝震怒。
皇帝派了官员去彻查这件事情,去查当初是贪了银钱,现在是谁瞒了灾情。
月白现在已经无法再将皇帝与那一杯清茶联系起来。
他的眼睛很干净,看的很清楚,真正让皇帝愤怒生气的不是受灾的百姓,而是有人违反了他的意志。
但到底说白还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不论皇帝的出发点是什么,他只求能将朝廷的这一帮蛀虫抓出来,让灾区的百姓受安置。
可是月白在半个月之后收到了消息,他们说分到手里的粮食并没有多少,大米还夹杂着石粒。
皇上的亲信回到了朝廷,他们将导致这一起洪灾的罪魁祸首——那个据说贪污了所有银钱的贪官抓到了京城,月白心生疑窦,也赶过去看,却发现那个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府。
那个知府月白是知道的,他是在这浑浊世道中极为少见的、清醒的那一部分,他就像他的大哥月清一样,勤勤恳恳的为黎民百姓考虑着。
他的家里面只有两个丫鬟,分别服侍着他的母亲与妻子。在后院,他的夫人与他穿的都是粗布麻衣,里衣甚至还打着补丁。堂堂知府出门只有两套体面的衣服交换着穿,他所有的心都扑在百姓上面,谁都可以是贪官,唯有他绝不可能是。
月白已经不是当初那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了,他不过稍微动脑子一想,就能知道知府是被那些贪官集体推出来的挡箭牌,那一座大堤是在知府的指导下建成的,没有错,知府也曾为这座大地来回奔波,是可到手的钱实在太少,而修建大堤又是上面下派的任务,无论是看近些年频发的洪水,还是看上面下派任务的急迫,修建大堤已经成为了一件急不可待的事情。
他已经尽力带领两岸的农民以及请来的工人,用那些能到手的最好材料去修建大堤了,他也想修建一座能够矗立几十年的大堤,可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哪怕这修建大地的钱,他一分不要,甚至将自己的私房钱都贴进去,也无法填补这些空缺。
知府带着众人,勉强修建起了一座大堤,之后也并没有闲着,月白他们这些人就是他想方设法向朝廷请来的,当初用的理由月白记不太清,似乎是送了来自水里的什么珍奇玩意儿,说是当年先皇炼制长生不老药的最珍贵的药材。
皇帝派了他们工部的来,表面上是探测地形,实际上是为皇上寻长生不老药。
月白不信鬼神,对历代皇上推崇的长生不老更是嗤之以鼻,难免曾经对知府的做法有些鄙视,现在才明白知府的良苦用心。
这个知府与月白并没有太熟,可是这个知府他是在这当今世道里难得一见的清官。
于是月白就又向皇帝递了折子,可是这一次皇帝没有去管。
听说皇帝草草的看了一遍折子,就嗤笑一声将它丢在了一边,对身边侍奉的大太监说,“朕的亲卫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毛头小子?”
知府很快就被斩首,他的妻子与老母亲也一并上了断头台,在上刑场的时候,他们的神情还是茫然无措的,不知道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什么那些贪官活的有滋有味,他们一家子却上了刑场,那这几十年的俭朴廉洁,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一夜月白捧着茶,在庭院中静坐了一夜。
第二日他便向皇帝请辞回家了。
从此以后,工部少了个月白,京城多了一位公子。
他擅长笔墨丹青,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竹林弹琴作赋,引得无数人慕名前往。
他学富五车,文采斐然。
却再不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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