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乘风回到房里,关上房门,不由得皱眉,他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暴露了身份,竟然让孟溪注意到自己了,这时候他开始庆幸,幸好自己没有与林林走在一起。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庄承风的武功进展很快,由于泡药浴加之他本身勤学苦练的结果,他的内功堪称一日千里,如今的他已经与当年那个庄乘风天差地别。
庄乘风原本就是悟性一流,天赋绝佳的天才,更可怕的是他对于武功的热爱与坚持下去的恒心毅力,让他成为当代年轻一辈的代表之一。
与他相比,孟溪虽然悟性天资与他不相上下,却总因为思虑过多等等原因,而武功比他略逊一筹。
当年他也是着了道才被孟溪关了一年。
庄乘风能感觉到,如今以他的武功杀了孟溪,不在话下。
他想着孟溪的脸,新仇旧恨在体内翻涌,每次他泡药浴痛的几乎昏厥的时候,他总会一遍又一遍像自虐似的去想在那一年期间经历的绝望与黑暗,身体上的折辱是最其次的,他无法忍受的是自己肝胆相照的兄弟的背叛。
他的整个少年阶段都在孟家度过,即便在一开始有过种种不愉快,但庄乘风很快就将这些都淡忘了,他心里有一轮阳光,永远照耀着光明。
在他以为庄家所有人都葬送火海之后,孟家的孟迩崆与孟溪变成了他羁绊最深的两个人,他们就是他的亲人。
本来他以为是这样的。
直到那日,庄乘风遍体鳞伤,看见一直以来折磨着自己的铁面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了孟溪的那张脸。
他还茫然的以为那是人皮面具,去担忧去惊慌去质问,他,对他的好兄弟孟溪做了些什么。
他看见孟溪在自己眼前笑的扭曲。
阿凌,你认不出我吗?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耳中轰鸣作响,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
其实是早有预料的,他们一起相伴十余年,他熟悉孟溪身上总带着淡淡的书卷香气,像是在古籍里面打了个滚儿,他也熟悉孟溪虎口处微微的粗糙,那是常年握着鞭子才积累下来的一层茧。
他什么都熟悉,潜意识里面什么都知道,可是他仍有那么一丝侥幸,近乎自虐的去确认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庄乘风已经死过两次了
第一次,是在他十岁那年,他的弟弟将他推出火海,他眼看着巨大的燃烧着的房梁,重重地砸在了地里,小小的身子再没了声息,第二日,他被人从废墟里面捞出来,他看着曾经辉煌的庄家,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处处尽是灰烬,庄家一百二十八口人的尸骨一层叠着一层,看不出谁是谁。
第二次,是他在孟溪的囚禁中,一次次逃脱,一次次被抓回,那是一场漫长,仿佛没有尽头的死亡,直到他爬着爬上了药山。
庄乘风浑身微微颤抖着,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端的愤怒与激动。
他怀中的匕首,随着他的动作被记得发出微微的轻响,仿佛要随着主人一同作战。
他握着匕首,仿佛握着一柄长剑,他还是那个一件单挑山匪寨的少年。
杀了他,只需一刀,将他头颅斩断,将自身所受侮辱尽数斩断。
杀了他,斩断他双手双脚,看他惊恐眉眼。
杀了他,抛开他胸膛,捧出他心脏,看看这颗心到底是黑是白,将他信任尽数奉还。
庄乘风多想杀了他。
但是他最终还是一寸一寸的将已经出鞘的匕首缓缓入壳,然后放回了怀里。
现在还不能杀。
他还要知道,还要去确认他庄家那一百二十八条人命是不是与孟迩崆相干?
孟溪他又究竟是在谋划着怎样的事情。
明明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明明他轻而易举的就能斩下他的首级,可是庄乘风偏偏需要按耐住自己,将嗜血的冲动狠狠地压回心底,如同望着羔羊双目赤红的饿狼,分明可以轻而易举的撕开眼前鲜嫩羔羊的脖子,用他的血解渴,用他的肉裹饥,却偏偏要按捺住自己与生俱来的本能需求,与本能作战。
孟溪身上的秘密太多了,这个秘密不仅关系着他自己,还关系着家国百姓兴衰阵亡。
不能杀,至少现在还不能杀。
庄乘风狠狠闭上眼睛,自胸口摸出一瓶药,那里面是一颗颗淡绿色的药丸,散发着薄荷香气,他拿了一颗狠狠咬碎,冷气从口腔冲上头脑,仿佛整个大脑藏进了冰水里。
庄乘风的眼睛中,血色逐渐褪去,他缓缓地将药瓶放入怀里,整了整衣衫,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再仰头又是那个赌徒老方了。
“庄乘风?你怎么回事?方才有谁过来了?”
宁不顾一进门就怔了一怔,接着表情狰狞起来,“孟溪?”
庄乘风点点头,往椅子上一躺,吐出一口薄荷味的凉气。
他笑得风轻云淡。
“真想杀了他。”
“真窝囊啊。”
庄乘风鲜少露出这样疲惫的神情,他总像从远处吹来的风,积极地,生机勃勃地,仿佛永不止疲惫地往前跑,像是前面有什么无比美好的东西,只要去跑,就一定能追到,让人不由得跟着他一起跑,想看看前面究竟有些什么。
可是此时的庄乘风,明明暴露在烛光下,却让人感觉他身处于黑暗中,举目望去,皆是黑暗,看不清前路,也没有光亮。
宁不顾不会安慰人,他张张嘴,第一次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练一张口绽莲花的嘴,只能笨拙地沏了杯茶推过去。
庄乘风微眯着眼睛接过,笑着道了声谢。
宁不顾绞尽脑汁地挤出一点安慰的话来,“你、你不用上心,你朋友那么多,还差他一个不成?那东西就是个垃圾,丢给狗狗闻了都要嫌弃……哎不是、我不是说你不如狗,也不对……”
“不用安慰我啊,宁兄。”庄乘风啼笑皆非地歪了歪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如同饮酒。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你真是……”
“不识好歹对吧。”庄乘风笑眯眯地提过茶壶,给自己与宁不顾沏茶。
宁不顾被噎了一下,“你想灌死我啊?”
说着还是坐了下来,端着茶杯也像是执着酒盏。
不过一闹一笑之间,庄乘风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方才流露出的些微脆弱与茫然,也像是风一样跑远了。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窗外阴云密布,不过暗场这座不夜城,到了夜半,倒正是热闹时候。
临窗而望,这一扇窗子,上半截是黑云压城,暮色沉沉,下半截是灯火明媚,人声鼎沸,仿若人间地狱颠倒。
还有半柱香,便是子时。
庄乘风理了理衣衫。
“走罢?”
宁不顾跟着站起身,他看着庄乘风,看着他站在人间与地狱的中间,透过老方那张易容过后的脸,看见了庄乘风。
他突然叫住他。
“哎、庄乘风。”
“你这算什么窝囊,你是君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又不是没能力报仇,只不过是选了延期而已。”
宁不顾别过目光,抓了抓后颈的头发,又回过头看着庄乘风。
“还有那个什么……你们不是说正道都讲究大义吗。”
“那群人说的大仁大义本座听了就觉得虚伪。”
“不过你做的,本座倒也能勉强承认,可称大义。”
若天地黯淡,那他就是火光。
※※※※※※※※※※※※※※※※※※※※
拔剑是快意恩仇,入鞘是家国天下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