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刚刚一阵风溜得飞快的穆云凌被一双暗衣护卫给提了回来。他表情发懵,起初还以为是亲爹派来逮人的,等他被架着往外走才意识到并不是那么回事。
直到穆云凌瞧见环手倚立马车前的人,墨绿色的麒麟团花暗纹锦织袍勾出阳光下的男子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乍一眼看去说不出的落拓挺拔、潇洒英俊。
穆云凌脖子一直:“四哥?”
老四与当朝太子走得极近,又是自幼养在皇后膝下的皇子,名面上广恩侯府便算是他的半个外家。小时候孩子们玩在一起没有顾忌,如今长大了还会这般亲昵且肆无忌惮唤他一声四哥的却只剩下穆云凌。
赵弈淡淡‘嗯’了一声:“过来。”
他神情散漫,好似漫不经心,但这两个字愣是透着阴恻恻的冷冽之气,愣是逼得穆云凌把脖子缩回来,条顺狗腿地往前凑。
只见赵弈长臂一伸拉开旁边车帘,露出端坐车中的他家姐。穆清清双手平放在膝面,乖乖静静的坐姿局促但不失矜持,只有看向弟弟的眼神隐约透露出一丝丝被撇下的不认可与指控。
“扶稳。”
赵弈一抬下巴,穆云凌下意识照做:“姐,你的脚……”
直到把人扶下车,穆云凌才注意到穆清清一瘸一瘸的动作,登时又惊又怒:“姓沈那个疯婆子对你用刑了??”
“别胡说。”穆清清低斥,“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跳马的时候没顺势给扭伤的。”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穆云凌恨不得立刻把人打横抱去找大夫,还是穆清清连忙按住弟弟的手,时刻谨守男女大防:“别闹,你就这样扶我回屋便是。”
这回穆云凌终于老实了,闷头给她当拐杖,没走几步却见穆清清侧过脸,她的视线落后几步,聚在原地不动的赵弈身上。
“殿下是来找父亲的么?”
负手背到身后的指腹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立在原地的赵弈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对。”
因为四皇子的突然到访,广恩侯不得不压下一肚子火气和家法赶去正厅接待,一时半会抽不开身收拾儿子,可把逃过一劫的穆云凌给乐坏了:“四哥来得太是时候了,不然这会儿被爹逮着咱们可就有得受了!”
穆清清不抱侥幸地说:“躲得一时还能躲一辈子不成?等他走了,该来的惩罚还是会来的。”
穆云凌不乐意现实,把姐姐安置回她的闺房拍拍屁股就溜了。穆清清拿他没办法也就随他去了,耐着性子等下人去把大夫请来。
当时走得急,穆清清没等到车夫和文莺从沈府赶来,如今姐弟都已经平安回家了,文莺却至今还没回来。穆清清不放心,又差人去沈府打探消息。
这时大夫也来了,穆清清一看,来给她看脚伤的可不是一般的坐堂大夫,竟是宫中的太医。
宫中太医的职责除了给宫里的贵人们看病,也会给王公大臣家看病,只不过那都是要递牌子往宫里请示的。虽说像穆家这样的一等公府是请得起太医的,可放在往时若不是家里的老太君得病,轻易是不会专程往宫里把人请出来的。
穆清清觉得自己这点小伤,属实有些小题大作了:“钟太医,怎么是您来了?”
老太君年纪大了,大病小病隔三岔五,广恩侯府请得最多的便是这位钟太医。从前穆清清跟在老太君身边见过几次,还算熟悉。
“赶巧来给老太君看看腿疾,听说二小姐脚扭了,便过来瞧瞧。”钟太医干笑一声,匆匆把药箱放下,过来给她整骨。
也不知是不是刚刚走的太急,他额眉上沁着汗珠。穆清清心想钟老太医如今也有些数岁了,忙唤来丫鬟给他送茶。
钟太医几十年老本行,很快处理妥当,一边给她封药开方,一边嘱咐忌口和伤水。穆清清一一记下:“有劳钟太医。”
等他功成身退,背起药箱准备走,穆清清关切地问:“说起来今早我去请安之时,祖母还说近些日子腿脚见利索了,怎么下午就犯起了腿疾?如今可还安好?”
“……”
钟太医悄悄抹了把汗:“小毛病不妨事,已经好多了。”
穆清清舒眉:“这就好。”
钟太医几乎落荒而逃。
左右祖母的腿疾无碍,穆清清专注将心思放在迟迟未归的文莺身上。
等到天边逐渐飘开几朵霞云,穆清清这才等到姗姗归来的文莺。文莺一进门便抑制不住怒火与恼恨:“小姐!你可知我在沈府外头看见什么了?!”
穆清清茫然:“什么?”
“是裴公子!”文莺嗓门尖得发抖,“我见到裴公子从沈府出来,他、他还跟沈家的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
穆清清宛若遭遇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呆住了。
文莺之所以迟迟未归,是因为她经穆清清授意上门去请沈家小姐之时,不经意间瞥见裴府的马车。在好奇心驱使之下,文莺一直守着沈府大门没走,竟真被她见到裴成绎从沈府出来。
未等她欣然上前,就见一双男女打马归来。文莺听门房称唤,得知其中女子正是穆清清要寻的沈家小姐沈南霜,令她糟心的一幕就在这时发生了:“那姓沈的狐魅子太不要脸了!她跟裴公子不过聊了几句,竟装模作样往裴公子怀里欺去!”
“会否另有隐情?”虽说她与沈南霜接触不多,可穆清清觉得沈南霜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我亲眼所见,哪还有什么隐情?!”文莺气极,“关外女子放浪形骸不知廉耻,什么下三烂的手段干不出来?”
“裴公子也真是的,明明与您已有婚约,出门在外怎么还这般不懂分寸不知避嫌?这若是传出去让别人听见了,是要笑话小姐您的!”文莺拧着手帕咬牙切齿,“不行,我们这去告诉世子爷,让世子爷替我们作主,非要说说裴公子不可!”
穆清清倒觉得没必要把事闹到这个份上,万一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没问清楚就火烧火燎跑去质问人家属实有些说不过去。
再怎么说她们虽有婚约却并未完婚,穆清清觉得不应该过多干涉未婚夫的交际,而且以裴成绎的为人与品行,自己应该给予多点信任才是……
穆清清有条不紊地罗列出来,文莺听完却道:“我知老太君一直是把小姐您作当家主母那般教养。您好脾气,凡事也看得开看得淡。可您不争不抢,就不怕那些狐魅子蹬鼻子上脸,直接踩你头上么?”
穆清清温声说:“倘若那是夫君想收的人,我总归是希望能与她们和平相处的。”
文莺明明有话要说,却像是硬生生把话咽回肚子里。
穆清清其实不太理解文莺为何要这般置气。诚如她知文莺对裴成绎有意,打算陪嫁入裴家为妾。那毕竟是自己最亲近的贴身丫鬟,穆清清当然希望日后彼此能在后宅和睦共处。
可文莺显然并不能够理解穆清清的好意,她甚至连自家主子脚崴了都没有发现,生着闷气自己跑了。
穆清清想唤没唤住,低头默默瞥了一眼脚踝的伤,叹着声扶墙蹭到书案,磨墨提笔,片刻便落在净白的宣纸上。
尽管白天被四皇子的到访给打了岔,该来的整治虽迟但到。傍晚穆云凌被提去祠堂家法伺候,被他爹抽得皮开肉绽,亲娘哭晕都没救回来。
也不知是看在穆清清脚崴了还是念在初犯上,她比弟弟的境遇好太多了,至少不必深夜还要颤颤巍巍罚跪祖宗。
如此到了第二日,千秋苑奉命来人了。
“知您脚崴了,老太君让二小姐这几日在房里安心歇养,就不必来问安了。”
穆清清温声应下,犹豫着问:“祖母可曾提及昨日的事?”
虽说她老人家六根清静,可昨日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曾传入她的耳里。
“二小姐是知道的,老太君不爱过问你们年轻人的事。”简嬷嬷笑意淡淡,“您是在老太君身边长大的,她知您是有分寸的人。”
穆清清垂下目光:“我明白。”
入屋之前,简嬷嬷将临窗的桌案上未抄全的女诫尽收眼底,满意颌首:“二小姐腿伤未愈,正好在家里多读读书。您如今是待嫁之身,本不该出去抛头露面。那蕙兰府学不过欺世盗名之地,尚不及家中教管来得有用处。若非侯爷执意,老太君又怎能舍得让您去那等地方?倒叫您这次凭白遭殃。”
穆清清露出笑靥:“不同先生教授不同,而且还能与不同学子广交流,其实……”
“挺有意思的。”
简嬷嬷容色淡了淡:“左右要不了多久您便要嫁了,这府学想必也去不了多久。”
蕙兰府学是一位颇负盛名的女先生设立的女子府学,只是听说年轻时老太君与对方曾经发生龉龃,故而老太君一直对蕙兰府学有所抵触。穆清清浅浅地抿了抿唇:“祖母的腿疾今日见好点了吗?”
“腿疾?”也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话题的转变,简嬷嬷愣了愣:“挺好的,没什么事。”
穆清清心想有钟太医在,那必然很快就能好起来的,便没再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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