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成绎跟着广恩侯进了书房,无声立在桌案前。
广恩侯静静打量他,两家是故交,关系一直很好。裴成绎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论才情相貌,比之家中长子有过之无不及。
也因为如此,裴成绎才能得到穆老太、不,应该说是中宫皇后的刮目相看,为穆家择为佳婿。
“贤侄对我今日训斥可有不满?”
裴成绎垂首:“世伯教训的是。晚辈今日行事确实过于冲动,是晚辈不该。”
“你是不该。今日这般行事属实有欠思虑,浑然不似你往日作风。”作为外男擅入穆家内宅,仅凭这番行事足以诟病裴家家风,传出去能够让言官敬裴尚书一壶,更别提裴成绎竟为了其他女子扬言悔婚。
裴成绎面色灰淡,咬牙道:“世伯,我与南霜两情相悦。”
“今日你为南霜出头,我能看出来你对她用情之深。”广恩侯长吁一声,“南霜对你有情,我也看出来了。”
他对沈南霜与裴成绎的那些事亦有耳闻,也曾向穆清清提过此事。换作任何一名女子,他都将毫不留情地加以斥责,可偏偏那人却是沈南霜。
裴成绎欲言又止,广恩侯打断他的话绪:“但这桩婚事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今日入宫求见皇后,广恩侯正是为了确认她的态度:“你是裴家寄予厚望之子,也是太子器重之人。你有前程似锦,只要再与穆家缔结婚姻,所有人都将助你步步高登。”
“可一旦出现差池,随时可能把你从天上拽入泥潭。”
“你真的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后果的准备了吗?”
裴成绎沉默,不需要广恩侯提醒,在他说出悔婚之意时,穆老太已经把威胁的话递了出来。他需要考虑及打算的事情有很多,而不光只是一句意气用事的负气话。
广恩侯心中百味杂陈,沈南霜让他看到了当年的林蓁娘,两人深切的感情也令他想到了自己当年的求而不得,他并不想做这个棒打鸳鸯的人。
只是……
“既然贤侄对我并无不满,那我再问你一句。”广恩侯深吸一口气:“你对清清可有不满?”
裴成绎面色一僵,眼底滑过太多情绪。
*
穆清清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泠然居的,回来的时候院里其他丫鬟问及文莺,她才想起跟着自己一起进千秋苑的文莺并未跟着她回来。
“许是还留在千秋苑。”穆清清只道,毕竟是祖母身边出来的人。
她回到房里把门阖上,一时觉得耳边太过安静,又走到案前把窗推开。院子里的其他丫鬟依然如故,她们并不知道千秋苑里发生的一切。
穆老太平日管束极严,没有她的允许,手底下的人绝不敢随便将事泄出去。
裴成绎意欲悔婚的事暂时不会传出去,也就是说这件事还会有转圜的余地。
窗外春意盎然,处处透着生机与活力。穆清清垂坐窗下,一扇窗框隔断里外,像一道无形的桎梏,牢牢圈住屋里的人。
打破沉寂的是窗户对面院墙攀上来的一双手,穆清清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下。
落地的动作干净利落,赵弈轻掸衣袂,神色如常地朝她看来:“怎么,吓到了?”
问完赵弈又觉多此一举,因为穆清清脸上没有讶色,连原来端坐窗前的姿态都没有变化。
“弈哥哥每次出现,总是这般……”穆清清细细斟酌着,应该以怎样的一个用词形容他,“出奇不意。”
原来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赵弈眉头刚刚松开,就听穆清清又说:“但内宅不是外男能进的地方,下次不能这样了。”
赵弈眉梢一挑:“你这是在教训我吗?”
穆清清不解他为什么会这样想:“是我的语气太差了吗?我并没有教训的意思。”
“无所谓。”赵弈确实不耐烦听这些,但如果说这话的人是她,“就算你说是,我也不会生气的。”
穆清清神情微顿。
赵弈状作自己只是随口说的,摸着窗框作势要翻:“我能进去吗?”
他知道穆清清注重男女礼防。
“不能。”穆清清想也不想就说。
赵弈扳框的手劲差点把窗给拆了:“你要让我这样隔着窗跟你说话?”
其实不光是隔着一道窗,换作别人穆清清早把窗关了:“你不是在千秋苑陪祖母说话吗?”
“说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向瞧不上我。”赵弈冷着声音,余光不时向外瞥,“你再不让我进去,等下院子里的丫鬟就过来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穆清清也听见几道细碎的脚步声朝这向走来。
赵弈如愿翻了窗。
窗没有关,春光入室,倾落在女子洁白无暇的脸庞上:“我不该留你的,若是被祖母发现……”
“她没空发现。”赵弈曲膝背墙,手肘支在穆清清坐的那张案面上,“离开前我看见你那个丫鬟鬼鬼崇崇钻进老太君屋里去了,脸色白得跟鬼一样。”
“是文莺。”穆清清想起赵弈是见过文莺的,小时候就见过了。
赵弈弩唇:“是她,背主的小丫头,没想到你还留着她。”
背主?穆清清淡哂:“她本来就是祖母的人。”
赵弈盘腿换了个姿势,若有所思:“你不想知道她去找老太君做什么?”
穆清清摇头:“既是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也就没有过问的必要。”
赵弈盯着她的侧脸沉默:“裴成绎和沈南霜的事,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穆清清垂睫轻动,一抹异色被始终盯着她的赵弈所捕捉。她眺向远天,幽幽吐息:“我都已经知道了,肯定不能再这么想。”
赵弈双眼微眯:“裴成绎真要退婚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穆清清没有多言:“那就退吧。”
赵弈慢慢坐直,背面的肌翼不由自主绷了起来:“你不是喜欢他吗?”
穆清清讪然:“可他说我从未钟情于他。”
“可你……”赵弈喉结一滚,卡在嗓子里那句话艰难地吐了出来:“可你明明就喜欢他。”
“是吗?”穆清清渐渐收拢飘远的视线,牵动唇角:“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可连你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为什么他就看不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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