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太专横独断,规矩极严。
穆清清自小被圈在穆老太所立下的规矩当中,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是照着那些规矩而生。
家世好,才学高,形貌昳丽,且还难能可贵的品性纯良、秀蕙端庄。
在别家长辈口中,穆清清是值得称赞的大家闺秀,是别家闺秀羡妒的天之骄女。她的完美就像摁着模子刻出来的标准,只有在接触过后,才会渐渐发现这躯完美表象之下的缺陷在哪。
穆清清并不擅表露情感。她很温柔、也很好说话,别人愿意接近她,但慢慢相处之后,却会发现她很冷淡,感到难以交心。
无论是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朋友抑或家人。
裴成绎也一样。
广恩侯问他对穆清清有何不满的时候,裴成绎有话想说,但他又不愿意说出口。
他不愿接受彼此的婚约仅仅只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想承认自己曾经付出的真心在穆清清眼里也许一文不值。
他想要的并不是与妻子过一辈子的相敬如冰,所以裴成绎才会被情感外露的沈南霜吸引,因为这份与穆清清截然不同的炽烈感情,他为沈南霜所打动。
“是我的错吗?”
穆清清回想裴成绎所说的每一句话:“原来在他眼里我只是在刻意迎合,而且我还是个心思丑恶之人。”
“你不是。”穆清清喜欢裴成绎,赵弈一直都知道。所以从前的他不敢轻易出手,忍到后来,才会那么后悔。“你知道你自己不是,为什么要因为他的一句话否定自己?”
穆清清低喃:“可我总是做得不好。”
“不只是他,每个人都觉得我不好。”穆清清苍唇微抿,虚虚撑起笑,“所以总是惹人心烦,令人感到失望。”
赵弈沉默良晌,冷着脸道:“想哭就不要笑。”
穆清清嘴唇嚅动,撑起的弧度慢慢淡去:“可我也不想哭。”
赵弈皱眉:“不哭更好,难道我会想看你哭吗?”
既不能笑也不给哭,穆清清讪然:“弈哥哥,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吗?”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为了安慰你。”赵弈无所谓地摆手:“他们在说这话的时候,难道就不觉自己讨嫌,你也会对他们感到很失望吧?”
他环手倚墙,斜过来的一眼看似平常,却凝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没觉得那些说你不好的人有哪一点比你好。”
穆清清双睫颤动,眸光流动。她用手捧腮,忙绷住嘴角:“我现在能笑么?”
赵弈被她这话整得一懵,拉长脸:“这话哪里好笑?”
“不是你的话好笑。”穆清清菱唇紧抿,为难地捧着两片腮帮,“是我有点开心、我想笑。”
赵弈微愣,心坎软得,一时拿她没办法:“刚才我就只是随口说说,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为什么一定要在意别人怎么想?”
穆清清抿开唇嘴,原以为自己在笑,却发现赵弈面露讶色,渐渐视野被雾花遮蔽,渐渐蒙住了眼睛。
一滴泪珠潸然落下。
穆清清仓皇拭去,可随着第一滴泪珠滚滑下来,无数泪珠溢出眼眶。她茫然对赵弈说:“我、我没想哭。”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
她也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她不明白当自己咧嘴笑的时候,心里却并未感到一丝欢愉;而当此刻真正感到内心欢喜的时候,却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想向赵弈寻求答案,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知到一片温热的掌心覆在眼前。
“没关系,这里只有我。”
奇异的是,穆清清渐渐安心下来。不知是因为那片手心温度还是因为没有光,令她觉得即便人前失态,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堪。
即使心中有再多难以纾解的情绪,似乎也不再令她感到害怕。
*
文莺脸色苍白,颤巍巍跪在屋中:“老太君,奴婢错了。”
“……求您一定要帮帮奴婢。”
穆老太高居正座,不紧不慢地拨去飘浮的茶芯:“也就是说,沈南霜说的那些混账话原来都是你搞的鬼。”
“区区贱婢竟也敢嫁祸小姐,你可真是好大的狗——胆。”
哐地一声茶盏落地,连茶带水泼在文莺腿边,烫得她脸色泛青:“那沈南霜几次三番与小姐发生龃龉,小姐心善无知,她根本不知对方心胸狭隘、万般险恶。那日沈南霜致未来太子妃犯病惹下众怒,奴婢心怕小姐受她牵累,这才出此下策……”
穆老太嗤声:“你所谓的下策,就是让你的小姐凭白担下污名,今日当着未婚夫的面惹受猜忌与唾骂?”
文莺颤着声音:“不是的、奴婢曾就此事向小姐禀明……小姐念在奴婢多年全心侍奉,才既往不咎原谅奴婢,未曾将实情道出。”
穆老太低低一笑:“看来深得主子疼宠,倒是让你得意忘形了。”
“奴婢不敢!”文莺伏低脑袋,“奴婢从未忘记老太君的恩情,更不敢逾越婢子的本份……实在是沈南霜企图离间裴公子与小姐的感情,破坏裴穆两家大好婚亲。请老太君明察,切不可让她的奸计得逞!”
“离间感情?”穆老太扶上仙鹤手柄,幽幽吐出一口浊气,“你觉得裴家公子,与你家小姐真有感情?”
文莺猛地激灵:“裴公子与小姐自幼相识相惜,是沈南霜狡言诡辩横刀夺爱,裴公子受她蒙蔽才会误会小姐的!”
穆老太冷眼睨她:“你以为他是因何误会清清?”
“至、至少小姐对裴公子是有情的。”文莺不敢迎视,恳切地求:“老太君,小姐是您最疼爱的孙儿,您不能眼睁睁看她被逼退婚、从此声名落败啊……”
“行了,”穆老太接过简嬷嬷重新送上的新茶盏:“退不退婚这事还没个准头,你急什么。”
“说到底还是清清性子太冷,留不住人。”穆老太拨了拨茶叶,心事重重地将盏搁置,“沈南霜确实有点手段,不仅迷得裴家小儿神魂颠倒,如今还被她攀上侯爷的高枝。倘若真让侯爷收作女儿,指不准哪一天穆裴两家这桩婚亲换个人嫁,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文莺双眼瞠睁:“绝对不行!”
穆老太施施睇她一眼:“这话我说了都不算,你又算什么东西?”
文莺十指攥紧,紧咬牙根。
“既然清清有心护你,我会尽力做个保全。”穆老太往外眺去一眼,那个方向是泠然居:“清清此时正是最难过的时候,你既是她最贴心的丫鬟,回去好好陪她开导她,莫忘了自个的本份。”
文莺深知这已经是穆老太最大的宽容,她不可能要求再多,咬咬牙应声退下。
下人重新送来一串佛珠,穆老太捏在手心,抚着圆润的弧度慢慢转动起来。简嬷嬷从旁侍候,忍不住说:“文莺这丫头绝不是个本份的性子,您将她放在二小姐身边,会不会太冒险了?”
穆老太神情自若:“凭个小丫鬟,翻不出什么风浪。”
简嬷嬷忧心道:“依老奴看这丫头私心太过,二小姐过于温驯,恐怕治不住她。”
“有私心好,有私心才会懂得拼命去争。”穆老太目光精烁,老神在在地笑:“我倒要看她能不能争出个头,她若真有这个本事,我还得好好嘉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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