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凌落跑之后,长安侯世子心怕没法给穆清清交代,到处派人打听他的消息。沈思鹄与他们同在博文馆念书,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
“你是说你昨日打马经过之时,确见凌弟入了金乐府?”
宝相斋居于金乐府其右,二楼临窗的隔间里,穆清清能眺望半座金乐府的门庭。一边是众情声色之地,一边是品文弄墨之所,两相对望体感微妙,也不知是什么人的主意建成这样。
“但我不确定他今日是否还在那里。”沈思鹄直言,因为他只是碰巧看到穆云凌进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出来、到底出来没有则有待商榷。
穆清清陷入沉思,换作其他场所,她还能叫马夫进去探一探。可金乐府非等闲之地,出入者身份非富即贵,就算是富贵人家的仆从……但因金乐府平日经营特殊,看门的守卫相当谨慎。
沈思鹄看出她的顾虑:“我可以进去帮你打探他的消息。”
穆清清抬眸,沈思鹄将斟好的热茗推上前:“就当作占用你宝贵时间的补偿。”
穆清清的目光落在袅袅腾雾的茶盏上:“……雨前龙井?”
“这里的茶博士推荐的。”沈思鹄顿声,“还是你想喝点别的?”
“没,就这挺好。”
穆清清搁下茶盏,又拾起一粒琥珀核桃,边打量边说:“我其实并不想与无关者谈论沈小姐与……裴公子的事情。”
“我不是无关者,沈南霜是我的家人。”沈思鹄神情郑重,“我不希望看到她受人蒙蔽欺骗感情,还要背负那等受人指摘的骂名。”
穆清清若有所思:“你认为一切都是裴公子的错?”
沈思鹄当然是这么想的:“裴成绎明明早有婚约,却背着未婚妻屡次接近其他女子,哪怕他接近的不是我姐,我都不认为这种人值得托付终生。”
他大声说罢,才想起眼前这位正是定下婚约、即将要把下半生托付给这个‘不值得’的男人的未婚妻:“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我……”
穆清清摇头示意无妨:“如果他们两情相悦,不存在蒙蔽或欺骗,你还会支持他们吗?”
沈思鹄立刻反驳:“裴成绎早已定下婚约,他迟早要娶别的女人,这就已经是对我姐的蒙蔽欺骗!”
穆清清静静听完:“可如果他选择退婚迎娶沈小姐呢?”
沈思鹄表情一滞。
“看来你知道。”穆清清瞥过置于桌面的那双紧握的拳头:“既然知道裴公子决心为了沈小姐退婚,为何还来找我?”
“我听说京城女子极重名声,若是被人退婚,必定倍感蒙羞受辱。”沈思鹄费解,“难道你就不在乎?”
“你我二人虽非素不相识,却也没到需要关心这种事情的地步。”穆清清轻叹:“你在乎的并不是裴公子的人品、也不是我与裴公子到底能不能退婚,你在意的只是退婚之后裴公子会不会娶走沈小姐。”
“你不希望裴公子娶走你的姐姐么?”
沈思鹄脸色微变,隐约飘开一抹红挂上耳尖:“不是、我没有……”
不是什么,少年人到底还不太懂得掩饰自我,没法接着往下说。
穆清清端着茶盏,茶香淡淡飘散在空中:“我也不是不在乎,相反我对名声极为看重。”
“只是这些我所看重的东西,有时候在别人的感情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而己。”
沈思鹄魂不守舍地坐下:“我不明白,难道你其实并不喜欢他?”
穆清清默了默:“喜欢,我喜欢的。”
她想过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裴成绎,答案应该是喜欢的。
可她的喜欢远不足以比较竹林中见到裴成绎守着沈南霜的那抹柔色,更不足以匹比裴成绎为了沈南霜豁出前程与名誉的深重决心。
她的喜欢里面夹杂了太多东西,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个人名声家族荣誉,这些她所看重的东西在真正的爱情里面,似乎显得不值一提。
“可如果你来找我是希望我能与你同仇敌忾,很抱歉我并没有这个打算。”穆清清温声道,“虽然目前家里并没有同意退婚的意思,但就我个人的本意,我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沈思鹄陷入沉默,低哂一声:“我可做不到像你这么洒脱。”
穆清清眉梢一动,沈思鹄已经重新站了起来:“我去替你打听穆云凌的消息,你在这里等我,还是坐一会再走?”
穆清清寻思片刻:“我在这里等你。”
沈思鹄没有二话地走了,穆清清看着他出门,目光回落在茶案上。
雨前龙井的甘醇、琥珀核桃的焦甜,还有其他各色各类称心如意的点心……
穆清清敲铃招唤店家,不多时厢门就被敲开了。来人身着金纹玄袍、脚踩锦靴,端着一身华贵从容而入,手里却提着一壶新沏好的雨前龙井,浑然不像是个侍应客人的茶博士。
穆清清抬头一见,心道果然:“这些茶点都是你准备的么?”
赵弈坐进了沈思鹄原来的位置,抬手给自己沏了碗茶:“怎么,不合胃口?”
“挺好的。”穆清清只是有点意外全是自己的喜好,沈思鹄做不到这一点,可是赵弈又是怎么做到的呢?“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观察赵弈驾轻就熟的动作:“宝相斋是你的产业?”
“是太子的产业。”赵弈轻描淡写地把太子捅出来,“京中各方势力混杂,太子需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这样的茶馆必不能少。”
穆清清了然:“凌弟离家出走好些天了,听沈小公子说曾在金乐府见过他,我请他帮忙进去打听。”
赵弈品着雨前龙井入口那一瞬的滋味,茶是好茶,竟是滑不涩口,相当甘甜:“你这是在向我解释为何会与他单独相见吗?”
穆清清没有否认:“我们是在半路巧遇的。”
赵弈心中冷笑:“真的只是巧遇?”
穆清清寻思道:“也许不是巧合。”
马夫驾车经过闹市之时为免意外本就已经放缓速度,周遭平民百姓见到这等规格的马车通常也会下意识避让,那名稚童从路边无端蹿出本就奇怪,最可疑的是来抱孩子的妇人竟连银子都不要就走了。
“明知他别有所图,你还敢跟他走?”赵弈眉宇的冷色一压,森寒之气触目惊心。
因为替太子巡视宫外产业来到这里,却愕然发现注重礼防的穆清清竟与别的男子私会,费了赵弈好大的劲才忍耐着没有现身,派人沿路倒回去查,自然也就注意到这个疑迹重重的‘巧遇’。
“毕竟我有求于他,再说……”穆清清想起二人之前的话题,“他也不是全然恶意。”
“别看人一脸老实,就信以为真。”赵弈嘁声,“这世间有的是口蜜腹剑之人,你太小瞧沈思鹄了。”
“口蜜腹剑?可他只能算口是心非。”穆清清失笑,摸着灼烫掌心的那盏茶,“我虽没有辩人之才,但我知道口是心非的人未必就坏……”
她双眸抬了起来,浅浅一笑:“就像弈哥哥虽然总是不假辞色,可我知道你很好。”
“……”
赵弈摩挲光洁的杯口,茶汤清澈,垂映出来的脸色一闪而逝:“既然有心夸我,那就好好说话。”
“说我口是心非,你知道我的心是怎么想的吗?”
闻言,穆清清认真想了下:“没有人能真正看懂别人的心。”
“没错,人心难测。”赵弈将面前的雨前井龙灌入口中,顺下紧在嗓尖的那颗心,“但也并非绝对。”
“因为人非草木,总有情难自控的时候,藏得再深的人也一定会有泄露内心的某个瞬间。”他给自己加满,又给穆清清重新斟上:“多看,多动脑子想想。”
赵弈唇角一扬:“就像今天,你不就挺机灵的吗?”
突然得到的表赞以及猝不及防的微笑着实把穆清清看得愣了下,赵弈十指交叉两肘撑在桌面上,慢条斯理道:“不过想明白了,就得有所戒备,对谁都防着点。”
“下次,不能随便跟着别人走了。”赵弈压着眸里的寒光:“男的女的都不行。”
穆清清点点头,虚心受教:“我懂了。”
赵弈捡了一碟焦香甜蜜的琥珀核桃,心满意足地扔进嘴里慢慢嚼:“其实如果只是想找到云凌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穆清清往窗外那片华府瞥去一眼:“没事,沈公子说不定已经找到他了。”
“金乐府不是任凭谁都能来去自如的地方,”赵弈慢条斯理地摇晃杯中茶水,不知道的还当他喝的是酒,“小老鼠没有允许,可是找不了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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