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戎军营选在另一座山头,与殷商联军隔山相望,戒备森严。
子夜,中帐内灯火通明,大小将领齐聚一堂,神采奕奕。
子辛端坐在板凳上,眼前的桌面倒放着红漆铃铛,她的眼睛盯着铃铛,一动不动。
其她人也都注视着铃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半晌,铃铛无风自动,竟然自己响了。
将领们露出奇异的神色。
魏嫣说:“大王真神了,提前预测到殷人会趁我们不在,去攻打我们的大本营,这边主铃铛响了,一定是李焰在那边摇晃子铃铛。”
子辛拥有与生俱来的预言神力,这在山戎人尽皆知,之前无数次都得到过验证。
譬如殷人这次半渡而击,也在子辛的预料之内。
众人眼中,子辛就像天神,让她们心甘情愿地折服和追随。
象宜担忧道:“殷人惯会使用无耻的伎俩,不知又派了多少人去袭击李焰,臣担心……”
子辛把铃铛揣回怀里说:“勿要担忧,朕事先安排好了一切,你们都回去歇息吧。”
次日凌晨,天刚蒙蒙亮,象宜就收到了飞鸽传书,赶紧前来汇报。
子辛刚起床,站在桌前用布巾洗脸。
象宜激动地说:“果然如大王所言,殷兵昨夜子时袭击我营,被李焰带人迎头痛击,斩杀了敌军九十二人,剩下的人全部溃逃回城,被李焰一直追到护城河,哈哈,哈哈哈……”
子辛洗完脸,把布巾挂起来说:“李焰这次立了大功,等回朝,一定要好好奖赏她。”
李焰出身平民,从军只有短短五年,原先是子辛的近卫兵,十三岁时,跟随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子辛出征方方,从一个底层小兵做起,如今当上武师长,掌管一连的兵,现又立下大功,前途一片坦荡。
象宜心里门儿清,偷偷盘算自己的战功能升到哪一级,反正跟随子辛,战功犹如信手拈来,像喝水那么简单。
清晨时分,亚乙被伯宏从床上叫醒,收到战报以后,气得倒仰。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榻边,腿大剌剌地张开,仆从给他端来洗漱用的水,也被他粗鲁地推掉。
“那么多人去攻打敌营,这都打不赢,真是气煞寡人也!”
伯宏说:“大王消消气,要怪就怪山戎人太邪门,那个辛戎还会妖术,既能召唤天火,又能在我们的万军包围下劫走巫凉,强悍得不像女人。”
诸侯们收到消息,也都聚集到帐内。
亚乙怨恨地说:“世上很久没有如此霸道的女人了,她究竟是人是妖?”
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畦男终于找到了机会,显摆他打听到的情报。
“你们听说过妊姥吗?辛戎就是拜了她为师,她是有妊氏的直系后裔,上古兵法的传承人,有一两样压箱底的秘密武器,也不足为奇。”
亚乙蹙紧眉头:“你说的……可是那传说中神出鬼没、行踪虚无缥缈、不知隐居何方的鬼谷先生?”
“对对对,正是她们那一族的!妊姥是她们的族长!”
“嗬!”在场的贵族,全都骇怕起来。
他们出身显贵,自小习武,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也接触过。
比如他们所用的轩辕战车、金铜兵器、军令军旗、战术兵法等,皆出自有妊氏的发明。
太吓人了!
他们究竟招惹到怎样一尊凶神,还彻底得罪了她。
帐篷里的气氛萎靡不振。
亚乙说:“勿要长她人之威风,灭自家的志气,妊姥弟子又如何,寡人照样能把她灭了!”
诸侯们都不信。
昨天和昨夜已打了两场败仗,盟军伤亡惨重,亚乙说的话要大打折扣了。
亚乙也看出这些人怀疑他,作为中原共主和盟军首领,他必须给他们信心。
“寡人的异母长兄、象甲,当年集结天下豪强,用了三年时间就打败山戎,还俘获了八十万戎人充作奴隶,可见山戎也并非不可战胜,只要诸位精诚相助,定能再现我兄长的战绩!”
诸侯们却不看好。
濮公茂年龄最大,当年也是亲历者。
他说:“那时候瘟疫横行,各国又遇到了饥荒,中原只比山戎好一点,尚有余粮,可那场战争,也打了整整三年,死的人数奇高,我们这些人的父祖辈,许多都死于那场战役。”
“后来戎人缓过劲,反过来攻打我们与先王象甲,灭掉了二百个诸侯,杀了象甲,鞭戮他的尸首,还挫骨扬灰,老夫每每想起,都像噩梦一样。”
山戎太会记仇了。
至今济水以北的大片区域,已经不在他们的掌控之内,被山戎夺了去,扶持傀儡在背后遥控。
这是他们的耻辱。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的仇恨都被煽动起来,立誓要打败山戎,一雪前耻。
今天依旧要战斗,山戎士兵吃完了早饭,来到战场上排好队列。
子辛驾驶着战车,在阵地前来回行驶,进行战前总动员。
她宣讲道:“三十几年前,贼酋象甲趁我们危难之际,纠集二十万贼兵来侵犯山戎,抢走五十座城池,掠走八十万人民,至今仍有戎族的子民流落在各国,受苦受难。”
“朕的姥姥帝襄,呕心沥血,花了三年时间才打败贼酋的联盟,又用了三年,才重塑河山,活活地累死在皇位上,英年早逝。”
“朕的母皇申帝,生产时又遭遇象光叛乱,差点重演先妣姥们的悲剧……殷商诸多贼子,与我们有血海深仇,这个仇不能不报!”
“现在,朕以天帝的名义,赐予你们力量,去为无数惨死在殷人刀下的亡灵复仇!去为你们的妣姥和母亲们复仇!去为那些被掠走的姊妹和女儿复仇!”
在场年龄比较大的女兵,当年亲身经历过这些惨事,一下红了眼睛。
年龄较轻的士兵,也从小听着耻辱长大,恨得咬牙切齿。
“万众一心,报仇雪恨!”
“万众一心,报仇雪恨!”
“万众一心,报仇雪恨!”
是什么让女人举起了屠刀?
是这几百年来惨遭奴役的仇恨!
山戎女兵有如神助,好像凶神恶煞,又好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逮住人就追着砍,把人按倒在地,压在他身上狠狠剁下他的首级,悬挂在腰间,再寻找下一个目标……
乐兵们擂起振奋人心的战鼓,吹响呜呜的大号角,唱着慷慨激昂的战歌:
“岂曰无仇?与子同忾。王事多难,哀我子民。与子同敌!”
“岂曰无恨?与子同怅。吁嗟叹兮,武人南征。与子同行!”
“岂曰无怨?与子同忧。武人于役,诛杀贼酋。与子同归!”
这是她们奋起反抗的殊死搏斗!
盟军士兵面对一群女人,原本还有些旖旎遐思。
虽然昨天死了那么多弟兄,但他们坚信自己能够胜利,到时候分到一两个俘虏,百般折磨之下,也能发泄怒气。
对战之中,他们才发现自己错了,还大错特错。
“恶鬼呀!”
“妖魔!她们是妖魔!”
“快跑!再不跑,命都没了!”
……
生死存亡之间,他们本能地选择逃离。
最安全的地方,当然是山坡上的大本营。
诸侯和将领们守候在那里,谁敢逃回来,就把谁诛杀,他们最恨逃兵。
见此情形,士兵们不敢再往回跑了,身后又都是女兵,情急之下,竟然跑向两边的山头,遁入深山老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诸侯们着急地说:“大王,军队都溃逃了,如何是好?”
亚乙痛心疾首:“还用问吗?快掩护寡人逃跑!”
他和贵族们登上车驾,鸣金收兵,在残兵败将的掩护下,快马加鞭驶向大邑。
之前山戎人要跋涉十里,他们心里还得意,现在只怪距离太长,恨不得生出翅膀,一下子飞回大邑。
身后追兵不断,亚乙万分紧张,催促着车右将军:“再快点,再快点!”
城墙上的夷宁主帅远远瞧见,心知不好,立即下令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大王回来了,快放大王进来,弓箭手准备!”
子辛带着人,一直追到了护城河的对岸,险些刹不住脚。
殷人射出了万千箭矢,好在她们随身携带盾牌,及时举起盾牌抵挡,才没有被利箭所害。
她们返回了洹北战场,初略统计,杀了一千多人。
女兵们负责打扫,死的要缴获战利品,没死的要补刀,还要收拢战马、犀牛和战车,忙得不亦乐乎。
象宜喜滋滋地回来禀报:“洹北实在太大,让许多殷人逃走了,要不然,还能斩获更多首级。”
子辛却关心士兵有没有受伤。
巫凉汇报说:“我军只有十几个人受到轻微伤,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大王不必挂怀。”
在巫凉眼里,子辛的形象变得无比高大。
她们与山戎分家几百年,从帝喾的女儿易戎那一辈就分开了,对母国不太了解。
投靠子辛,也是出于无奈之举,只当作短暂的栖身之所,没想到竟抱到了大树。
回想起来,之前的不幸遭遇,反而是促使她幸运的所在,真是福祸相依啊。
她们连夜班师回营。
走在回去的十里路上,左右山林也仿佛感受到了她们的喜悦,悄悄刮来了凉风,吹拂着她们。
军中几个有才艺的女兵,即兴唱起了胜利凯旋的歌谣,其他人听了几遍,也跟着唱起来:
“王事多艰,维其棘兮。武人南征,谓之胜兮。”
“风声飒飒,战功赫赫,我心欢喜,谓之胜兮,哈哈哈……”
回到军营,李焰出来迎接。
子辛观察营门,柱子上有被砍过的痕迹,栅栏边还残留着血色,昨夜的大战想必非常激烈。
她抱拳道:“李焰将军守营,辛苦了。”
李焰豪迈地说:“大王出征之前,命臣看守军营,这是臣的分内之事,还好大王面授机宜于臣,让臣遭遇危险时,启用运送粮草的民兵,这才抵挡住了殷人的攻势。”
子辛眉毛一挑:“哦?民兵战斗力如何?”
李焰夸赞道:“凶猛无敌!虽然比不过正式的武人,但一人打一个还能够打赢,属实让人惊喜。”
她继而说:“多亏大王平时对民兵严加训练,这下终于派上用场了。”
众人又是一顿惊奇。
以前她们对训练民兵很不理解,认为不应该把财力浪费在民兵身上,没想到民兵也能发挥如此大的作用。
她们对子辛佩服得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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