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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裴折没当哑巴,不止没当哑巴,他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从食肆念叨到软玉馆,听得金陵九满心烦躁,恨不得揪着他衣领子,把他丢到十米开外。

    裴折浑然不觉,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云无恙,不烦死金陵九不罢休:“从前觉得我自己已经足够自信,今日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是不敌你的。”

    金陵九:“……”

    这和直接说他自恋没什么区别了。

    走了一路说了一路,金陵九不搭腔,裴折终于觉出点无趣,心神微动,故意拉着他胳膊晃了两下:“你好歹理理我,是不是睡到了就不珍惜了?”

    他没刻意压低声音,过往的行人纷纷侧目,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金陵九被看毛了,口不择言道:“要睡也是你睡的我吧,究竟是谁半夜三更敲别人的门,又爬别人的床?”

    裴折沉默了一瞬,表情微妙:“是我,都是我,但你描述的不准确,你怎么会是别人呢?”

    金陵九:“……”

    已经有人不停地打量他们,更有甚者,开始指指点点。

    金陵九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水性杨花的女子,站在街头巷尾,被一帮好嚼舌根的大娘大爷品头论足。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搭裴折的话茬,人是要脸的,但裴折就不一定了。

    这下好,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接下来一直到软玉馆,金陵九谨记教训,再没说一句话,只当自己不认识裴折。

    裴折被他逗得直笑,心里的阴郁一扫而空,甚至在看到林惊空后,还笑盈盈地打了个招呼。

    林惊空忙着散布消息的事,没休息好,被裴折这个笑吓得差点撅过去,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云无恙正巧看到他傻愣在软玉馆门口,张嘴就是嘲讽:“人一上了年纪,果然就容易痴呆。”

    林惊空:“……”

    妈的,小兔崽子!

    裴折过剩的精力在见到卫铎和禁军的时候消失了。

    傅倾流一早就离开了邺城,卫铎和他带着的禁军听从命令,暂时跟着裴折,因为不知道裴折的去向,众人早早就在软玉馆等裴折了。

    昨晚只记着傅倾流要离开的事了,裴折此时才反应过来,若是接下来要带着禁军,那他恐怕不能再和金陵九住在一起了。

    他第一时间就看向君疏辞,想把禁军暂且留在软玉馆,起码在邺城的案子结束之前,他可以出去住几晚。

    君疏辞脸色很差,和他对了个视线,立马就移开了。

    裴折:“?”

    刘巡带着人将顾一曲的消息散布出去,回来的时候还给众人买了些吃的,不止是林惊空和一众统领军,就连卫铎和禁军的人都照顾到了,一个没落下。

    裴折暗暗点了点头,这才是会做人的样子,不像林惊空,他们刚到淮州城的时候,明嘲暗讽的,生怕别人不记恨他。

    不过林惊空对他那群兄弟倒是不错,裴折看着他坐在一群肖迟等人中间,丝毫没有架子,貌似他对钟离昧和刘巡都不错,不像传闻中那样跋扈,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

    裴折及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现在想想,林惊空也就对他的态度不太好,从一见面就不好,经过这些时日,也慢慢发生了转变。

    如此看来,这林统领还挺像个有故事的人。

    裴折闲着的时候就喜欢观察别人,分析性格,他没有追根究底的好奇心,只是用这种事打发时间。

    金陵九刚吃完早饭,谢绝了刘巡的好意,主动提出要在软玉馆内四处走走。

    裴折正好有事要问君疏辞,便叫云无恙陪着他一起。

    金陵九没拒绝。

    如今软玉馆里里外外都被围起来了,他一个没一官半职的人,怎么说也不该如此自由地出入,裴折想找个人盯着他,可以理解。

    裴折拍了拍君疏辞的肩,指了个空房间:“聊聊?”

    君疏辞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好聊的?”

    裴折:“?”

    两个人坐的位置在角落,说的话并没有太多人听到,彼此也没摆出官架子,就像普通朋友那样相处。

    裴折被他莫名其妙的态度弄得心头火起:“你犯什么病?”

    这世间有他愿意哄着捧着的人,但那人绝对不可能是君疏辞,别指望他能够三番五次拿热脸去贴君疏辞的冷屁股。

    君疏辞冷嗤一声:“与你无关,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裴折被气笑了:“我真是脑袋有病了才会管你!”

    他说完转身就走,将多管闲事的心思收了回来。

    君疏辞或许对朋友欠缺点,但在职务上从不含糊,裴折知道他不可能是因为案子什么的抽疯,既然是私事,如果他不愿意说,自己也没立场去勉强。

    在不涉及到正事的时候,他尊重君疏辞的选择,能不能理解接受是另一回事。

    金陵九和云无恙不知踪迹,林惊空和刘巡和统领军坐在一起,卫铎和禁军都坐得板正,两边裴折都不想去掺和,索性自己上了楼。

    人心太复杂了,他还不如去停尸房里看看尸体。

    走了两步后,裴折突然想起什么,他今日进了软玉馆之后,似乎就没见过君白璧。

    君白璧好吃好热闹,今日竟然一直没有出现过,倒是稀奇事了。

    在房间里吗?

    裴折凭借着记忆,找到了君白璧住的那间房。

    敲了两下门,听到君白璧在里面喊道:“别找我,烦着呢。”

    呦,心大如君小公子,竟然会说烦?

    今日君家的一个两个都不正常,裴折挑了挑眉,直接推开了门。

    “不是说了吗,别找我,我很烦……裴折?怎么是你?”

    君白璧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头发。

    裴折转身关上门:“不是我是谁?你大哥?”

    君白璧瞬间拧起眉头:“别提他。”

    裴折耸耸肩,自己在桌子旁边坐下:“兄弟俩闹脾气了?”

    较君疏辞来说,他和君白璧的关系确实要好一些,君疏辞的事,他不愿意多掺和,若是君白璧,他愿意抽出一点时间,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开导一番。

    “他不是我大哥,我们不是兄弟。”

    君白璧声音有些哑,眼睛微红,一看就是哭过了。

    裴折听出他声音的异样,心中一紧,表情严肃了几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君白璧朋友不多,从小被左相和君疏辞拘在家里,深交的也就裴折一人,他心里藏不住事,憋了一晚上,也想找个人说一说。

    裴折是最合适的人选。

    君白璧从床上下来,走到桌子旁边。

    桌子和床有一段距离,裴折没有走近,也是给他留出整理自己的空间。

    他虽自认为是君白璧的朋友,但朋友与朋友之间的相处也要把握距离,太近了,对谁都不舒服。

    此时君白璧走近了,裴折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也乱,眼睛是红的,脸色比君疏辞还要难看。

    他从没有见君小公子这副颓废的模样,当即明白过来,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君白璧爱面子,也爱臭美,自诩也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儿,从没有不修边幅,在这方面和裴折挺像。

    但他今日却没心思打理自己。

    “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

    君白璧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又红了眼眶,鼻尖酸得要命,他不想当着裴折的面哭得太狼狈,索性直接趴在桌子上。

    抽噎声经过刻意的压抑,更显得悲戚。

    裴折思索了好半天,才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他说的?”

    君白璧一直止不住哭意,最后破罐子破摔,一边抹着自己的脸,一边道:“他说的,他说我们不是兄弟,他说他不是我大哥,裴折,他说他不是我大哥……”

    裴折不知道该说什么,此事他早有猜测,但不敢确定,虽然君疏辞早就向他袒露过对君白璧的心迹。

    裴折叹了口气:“他还说了什么?”

    君白璧动作一顿,眼神略有些闪躲。

    裴折看他这副反应就猜到了,估计君疏辞是将所有的感情都和盘托出了,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君疏辞为什么心情那么差。

    裴折环视四周,拿过床头的帕子,递给他:“擦擦脸,慢点哭。”

    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君白璧,让君白璧将所有的事都讲出来,似乎也不太好,只能看着君白璧哭。

    君白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完整,断断续续的,只一个劲儿的重复,说什么“我们不是兄弟吗”,“我们为什么不是兄弟”。

    他像个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孩子,除了哭,做不出其他的事。

    “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裴折,为什么……”

    裴折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君白璧从小就被左相捧在手心里,这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天真小少爷,聪明只聪明在学识上,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君疏辞更是将他放在心尖宠着,突然告诉他,从小疼他的大哥不是他的大哥,他从小依赖的人对他有着其他心思,他根本没办法完全接受。

    且不说君白璧能不能接受男子的感情,对他表述真心的人是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大哥,这份感情,说好听点……其实根本就没有好听点的说法,如果君白璧不能接受,那君疏辞就是在觊觎,就是不怀好意,就是心有不轨。

    裴折静静地坐在桌子旁边,他不确定君白璧需不需要陪伴,如果君白璧没有开口让他离开,他是不会走的。

    等了很久,君白璧终于哭累了,慢慢停下了抽噎。

    小公子整张脸都哭红了,看上去好不可怜,裴折认识他好几年了,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别说哭了,他就没见过君白璧掉一滴眼泪。

    这一通哭,像是要将他从前没哭的都补回来。

    裴折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大体上恢复了平静,才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对待君疏辞的感情?

    是接受,还是拒绝,亦或是置之不理?

    君白璧将脑子里的水都哭出去了,原本不高的情商有很大提升,听懂了裴折话里的意思:“不怎么办。”

    裴折:“置之不理?”

    君白璧想说“是”,话到了嘴边,又停下来了,看着裴折的目光有些闪躲。

    裴折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想到君疏辞刚才对自己的态度,他声音略有些发抖:“你和你大哥……和君疏辞说了什么?是不是和我有关?”

    君白璧干笑两声:“裴折,我,我就是一时嘴快,真不是故意的。”

    裴折脸色变了变:“你到底说了什么?”

    君白璧默默捂住自己的头:“我说我倾慕的人是你。”

    裴折:“……”

    很好,你他娘的,真是干得漂亮!不愧是你!我他娘的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兄弟两个吗?

    裴折没有安慰君白璧的心情了,他甚至需要找个人来安慰一下自己。

    他是招谁惹谁了,遇到这种事?!

    裴折起身离开,他怕再待下去,控制不住对精神上倍受打击的君小公子下手,让君小可怜身体上也深受打击。

    离开前,裴折咬着牙恨恨地警告君白璧:“给我记住,这件事不许告诉别人,尤其是金陵九!”

    君白璧缩了缩脖子,虽然君疏辞的事很糟心了,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八卦的心:“你和金陵九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对了,你那哥哥!难不成你对他?”

    君白璧说到一半,瞪大了眼睛,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看上去十分震惊。

    裴折懒得纠正他想了什么,只警告道:“反正你记住,不能说出去。”

    君白璧试图讨价还价:“你知道,我藏不住事的,万一我不小心——”

    “你不小心说出去?”裴折打断他的话,皮笑肉不笑,“那我大概也会一不小心,就告诉君疏辞,你说的话是假的,你在骗他,你……”

    君白璧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绝对不会告诉金陵九你……那啥他。”

    裴折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欠了君家兄弟俩什么,不然怎么会遇到这种事,他就不该上赶着去多管闲事,现在好,自己也开始烦躁了,早上逗弄金陵九那点快活全散了。

    也不知道他家九公子在哪里,这一个个糟心玩意儿,真是败坏心情。

    林惊空正巧上楼,见他黑着一张脸,心中暗道,这才正常,早上笑眯眯的裴折绝对是自己的错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就等凶手上钩。

    人都到了自己手上,不好好利用,显然不是裴折的个性,他让卫铎带着禁军,和林惊空等人一起,换了便装,在邺城衙门和刘巡府邸的附近守着。

    坟地都在城外,裴折没有忽略这一处,也着人去守着了,就连城门口把守的官兵也增加了几倍,一旦见到可疑的人,随时来报。

    这是最浪费人力的方法,但也有效,如果他们之前的猜测没有出错,凶手绝对不会放任世人对顾一曲的评判,他会主动跳出来。

    事情都安排好了,裴折也不想在软玉馆里等着了,瞅见君白璧和君疏辞哪个都糟心,他索性带着云无恙和金陵九离开了。

    金陵九整日无所事事,对裴折的安排没什么异议,特别好说话,好说话到让裴折忍不住想欺负他。

    裴折心里清楚,金陵九来邺城也是有事在身,估计这般轻松是将事情都交给了别人,左屏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穆娇也是从昨晚离开后就没回来。

    不过现在他和金陵九还没有真正的利益冲突,不必提防得那么厉害,待到真的一山不容二虎时,再认真也不迟。

    裴折这人有些欠,爱招人,本质里和君白璧差不多少,不然两人也不会玩到一起去。

    他之前和金陵九不熟,还能够收敛一二,现在都在一张床上睡过了,这是百年才能修来的缘分,他自然控制不住。

    或者说,他压根就不想控制。

    云无恙离开软玉馆后,拧紧的眉头就没放下来过。

    有句俗话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他看着自家公子久违的进入了热切的活动期,整个人不见一点端庄模样,活似个烦人的熊孩子,欠了吧唧的撩扯金陵九。

    没眼看,真的没眼看。

    裴折勾着金陵九的袖子:“你早上说那梅花的香常见,咱们去香铺看看,成不?”

    他喜欢这种暗戳戳的小动作,不是扯扯袖子,就是勾勾手指,撩人又不轻浮,反倒有些纯情的真诚。

    虽然金陵九不想承认,但他确实不太讨厌,也有可能是久而久之习惯了,总之不排斥:“这里不一定会有,在江阳和潇湘那边会多一些。”

    裴折无所谓道:“反正是陪你打发时间,随便逛逛就是了。”

    金陵九脚步一顿:“陪我?”

    裴折面不改色,指了指云无恙,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两个人,所以是陪你。”

    金陵九:“……”

    金陵九耍嘴皮子耍不过他,耍无赖也耍不过他,最后还是让他们主仆二人陪着自己去了香铺,

    邺城距离番邦不远,香铺不少,且调的香膏香粉都带着独特的气味,是其他地方见不到的。

    金陵九用过的香不少,但他不喜欢香,以前都是左屏准备的。

    裴折不懂香膏香粉,只有闻起来舒不舒服一个标准,将所有香的味道分成两种:“你为什么会用香?”

    当朝男子用香虽不在少数,但世人对此仍然有偏见,裴折知道金陵九不是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但以他的洁癖性子,屋子里点了熏香都要开窗,怎么可能会喜欢用香。

    金陵九随口道:“为了遮药味。”

    他药不离身,现在好了很多,往前倒回去几年,可以说是整个人都泡在药里,闻起来就一身病气,这才换了香。

    裴折没料到是这样一个答案,高涨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金陵九敏感地发现了他的异样,故作随意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有病吗,怎么,现在还会心疼我?”

    裴折长出一口气,真诚道:“不会安慰人,就不要勉强,好吗?”

    金陵九别过脸,轻轻哼了声:“……我没想安慰你。”

    裴折装聋作哑,只当没听见。

    香铺的掌柜生得富态,一眼就看出了两人身份不凡,热情地推荐道:“客官要看点什么,需要什么味道的香膏,我这里种类齐全,卖得最好的是这一种,带着淡淡的椒香,冬天闻起来暖烘烘的。”

    裴折对这个描述很感兴趣:“拿一个看看。”

    小香膏半个巴掌大,很精致,乳白色的,里面夹杂着淡红色的颗粒,闻起来有淡淡的辛辣的味道。

    “确实挺新颖的,你闻闻?”裴折将香膏递到金陵九面前,“试一试,能不能接受这个味道?”

    金陵九拗不过他,闻了两下,敷衍道:“还好。”

    比药味好一点吧,他嗅觉太好,闻起来过于辣了。

    不用说太多,反正他不会买,看这包装就不会太便宜,至于裴折,肯定也不会……

    裴折大手一挥:“给我包起来。”

    金陵九:“?”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抠门小探花为爱一掷千金。

    第62章

    金陵九拿着小巧的香膏,有些回不过神来:“给我的?”

    裴折从钱袋里数出相应的银两:“不然呢?”

    他将一把碎银子递给掌柜,又问道:“有没有梅花味道的香膏?”

    掌柜的思考了一下:“好像有几种,客官稍等,我拿出来您看看。”

    裴折转过身,看到拿着香膏发呆的金陵九,不知道那小玩意儿有什么稀奇的地方,能让见惯奇珍异宝的九公子怔住。

    亦或是与香膏无关,之所以会如此惊诧,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

    “多少钱,我来付吧。”金陵九说着,作势要去拿钱袋。

    裴折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特殊的原因啊,他是表现得有多抠门和贫穷,才让金陵九震惊到这种程度?

    “你可歇歇吧,让我送你件东西行吗?”裴折挡住他的手,无奈道,“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就当我是还你给我的伤药和你请过的饭?”

    金陵九微蹙起眉:“算得这么清楚?”

    裴折一愣,而后便笑开了:“到底是谁算得太清楚?”

    金陵九拒不承认,收起香膏,强调道:“你还欠我一支簪子。”

    裴折笑意盈盈:“是是是,我还欠你一支簪子,记好了,别忘了找我要。”

    掌柜将梅花味道的香膏香粉都拿了出来,裴折依次闻了一遍:“好像没有你用的那种。”

    金陵九一眼扫过:“虽说是常见,但也没有你想象中那般常见,我用的东西,你觉得有可能是烂大街的货吗?”

    这话颇不客气,但确实符合天下第一楼九公子的身份。

    香铺掌柜不太高兴,想反驳,但看到金陵九的衣着打扮,闻到他用的香,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委实不是烂大街的货。

    有几种香膏味道很重,不像金陵九身上那般清淡,裴折被熏得打了好几个喷嚏:“你不早说!”

    金陵九离得稍远一些,一直抬手掩着自己口鼻:“你也没问。”

    “阿嚏——”裴折揉揉鼻子,推着他往外走,“那我现在问问,你那香膏是从哪里买的?”

    金陵九回答得十分痛快:“天下第一楼附近,南地卖的比较多,你家那边也有。”

    裴折扬了扬眉:“看来我是时候抽个时间回家一趟了。”

    金陵九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找到了吗?”

    “嗯?找到什么吗?”裴折一头雾水。

    金陵九抿了抿唇,戏谑道:“我离家前曾放话,找不到一个比我更好看的媳妇儿,就不回家。”

    裴折:“……你还记得呢?”

    金陵九“嗯”了声,颇有些骄傲:“你说过的话,我全都记得。”

    “是吗?”裴折眼睛一转,“我当时还说过其他的话吧,比如我是如何表达我对你的敬佩之情。”

    金陵九表情一变:“……我不记得了。”

    裴折啧啧出声:“你说过的话,我全都记得。”

    金陵九:“……”

    云无恙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满头雾水地看着裴折重复一句话。

    他错过了什么吗,怎么突然就看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了?

    他开始陷入一种疑惑的境地,自己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

    金陵九不理睬裴折,自顾自地往前走,紧蹙的眉心昭现了他内心中的不平静。

    裴折背着手,慢条斯理地跟在他身旁,含笑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你说过的话,我全都记得。”

    终于,金陵九耐不住了,恼怒道:“裴折,你怎么这么烦人?!”

    裴折憋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对啊,我怎么这么烦人?不行了,小九儿,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

    太好玩了,让他心里欢快,被君白璧和君疏辞毁坏的心情好了起来。

    裴折笑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他揉了揉脸,笑得有些僵。

    金陵九面无表情,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种低气压。

    若是之前没这么熟的时候,裴折是决计不会在这时候招惹金陵九的,但现在他控制不住自己,严肃问道:“说句实话,你到底记不记得我当时说的话?”

    金陵九瞥他一眼:“这很重要吗?”

    裴折颔首:“很重要,如果你不记得,那我有句话很想告诉你。”

    金陵九:“什么话?”

    “裴大人!”

    刘巡面色焦急,站在软玉馆门口,一看到裴折,立马小跑过来。

    裴折和金陵九的对话被打断,他略有些不快,但见刘巡这般焦急,心中微微一动。

    刘巡一口气没喘匀乎,忙不迭道:“出事了,出事了裴大人!顾一曲的坟被挖了!”

    裴折大惊:“你说什么?!”

    林惊空和君疏辞已经带着人赶过去了,刘巡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按照大人的吩咐,我们一早就将消息散布出去了,城门口加派了两倍的人手,凡是想出城的,都被扣下进行盘问,城外的坟地也是,一早就让人去守着了。刚才突然传回消息,坟地出事了,看守的人被打晕了,顾一曲的尸骨被刨了出来。林统领他们已经赶过去了,让我留下来等大人您,将此事告知,看要做什么安排。”

    早晨刚散布了消息,这才过了没多久,顾一曲的坟就被挖了,无论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人们第一反应都会想到是官府动的手。

    如此一来,怕是会弄巧成拙,激怒凶手。

    裴折很快想清楚利弊影响,安排道:“我要去一趟坟地,了解情况,刘大人你留在城内,加派人手,着重关注城门、官府等地方,我会将云无恙留下保护你,一旦有人闹事,直接拿下!”

    云无恙担忧地看着他,还没说话,裴折就抢先道:“事态紧急,你保护好自己和刘大人就行了,九公子会保护我的。”

    金陵九:“?”

    他什么时候答应要同去了?

    云无恙不知道金陵九的武功如何,生怕他们两个一起出什么事:“九公子,你可以吗?”

    裴折点头:“他可以他可以。”

    金陵九:“……”

    金陵九被赶鸭子上架,一句话没说就被裴折拉走了,直到离开软玉馆一段距离后才停下。

    裴折松开手,客气道:“方才是为了让云无恙留下,此行就不劳烦九公子了,恐怕很快就有事要发生,你还是先回客栈吧。”

    带着金陵九到处乱跑,没个名目,不像那么回事。

    金陵九知晓要避嫌,没有拒绝,离开前打趣了一句:“没有我保护,裴大人该不会受伤吧?”

    裴折似乎笑了一下,很轻:“我的能耐,九公子不是早就有所猜测吗?”

    确实是那么回事,当初在淮州城的时候,遇到刺杀,裴折还曾有所显露。

    金陵九颔首:“那就恭候裴大人的好消息了,我能不能尽快离开淮州城,就看你的了。”

    裴折应下,看着金陵九走了两步,突然喊道:“忘了一件事,我当时是认真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说的也很认真。

    金陵九神思不属地走回客栈,满脑子都是裴折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当时是认真的。

    有什么在脑海中划过,他动作一滞,猛地抬起头。

    ——如果你不记得,那我有句话很想告诉你。

    ——我当时是认真的。

    金陵九心中一震,耳边嗡鸣声不停,仿佛有大片雪花在眼前飘落,堆积,组成一片纯白的世界,让他再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满心满眼都是裴折说过的话。

    当时他们并不相熟,彼此看不惯对方,恨不得每一句话都带着刺,锋芒毕露,不知收敛。

    为了试探对方,还说过不少放浪之词。

    ——我走遍京城,看尽了宫墙内外的绝色,都没找到符合我要求的人。

    ——直到我来到淮州城,我见到了九公子。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都想把你娶回家当媳妇儿。

    那时他觉得裴折与传闻中相差甚远,是个轻浮放荡的人,才会说出这般言语,时至今日,裴折重又提起,并肯定的回答,说当时是认真的。

    金陵九闭了闭眼,让自己从裴折营造的古怪氛围中挣脱出来。

    他可以肯定,裴折是故意的,在知道他记得所有的话后,故意说出这句话。

    是真是假不清楚,但裴折想让他心绪不宁的目的达到了,金陵九暗自叹了口气,确定自己没办法忽略心底的异样情绪。

    他很在意那句话,没由来的。

    房间里空荡荡的,金陵九换下来的衣服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裴折说要给他洗,便没有交给左屏,但这几日一直在忙案子的事,探花郎早出晚归,没抽出时间,衣服就搁置了。

    那衣服上的红色朱砂扎眼,像一团永远无法熄灭的火,从他的眼底烧到心头,将丛生的各种情绪烧成灰烬。

    金陵九慢慢平静下来,所有的激动都化作冰冷的雪渣,将他的手足掩盖住,冰冷刺骨。

    他闭上眼,就看到无法洗净的红,刺目的颜色染透雪地,流淌出罪恶的痕迹。

    金陵九手脚僵住,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有一种要死在十几年前的错觉。

    “笃——笃笃——”

    恰到好处的敲门声将他的思绪拉回,金陵九猛地吸了一口气,憋得发红的脸慢慢恢复正常的颜色。

    眼不见心不烦,他将那件碍眼的衣服卷起,塞到角落里,然后才面向房门,道:“进。”

    “师兄,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穆娇在外面奔波了一晚上,脸上略有疲态,但眼睛很亮。

    金陵九向她身后看去,眉梢一挑,饶有兴味地问道:“怎么回事?”

    穆娇大大方方地笑了,一把拽起身后被捆得结实的人,丢到了房间里:“师兄,我给你抓了个鬼!”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63章

    金陵九倒了杯水,递给穆娇:“喝点水,歇歇。”

    穆娇一口干了,长出一口气:“累死我了,师兄你是不知道,我为了抓这只鬼,跑了一晚上!他太能跑了,轻功不错,和之前在淮州城遇到的那伙杀手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如果照我们之前的猜测,他绝对和幕后之人关系匪浅。”

    金陵九打量了一下被捆成粽子的人,问道:“做了措施吗?”

    被捆住的是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因为打斗,身上有不少灰和痕迹,他的四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折着,嘴巴里塞着一块布,昏迷不醒。

    穆娇放下杯子,踢了一脚地上的人:“放心吧,第一时间就把他嘴给塞上了,他们这种人,肯定是死士一类的,被抓了就会自杀,我听说过,所以一逮到他,立马卸了他的手脚关节,下巴也卸了,绝对不会让他死的。”

    “做的不错。”金陵九赞赏地夸道,“从武功路数上来看,能不能辨认出什么?”

    穆娇摇摇头:“他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招式路数,但还是能看出一些痕迹,只是我与师父行走江湖多年,从没见过这种路子,依我之见,他不像是江湖出来的。”

    不是江湖的路数,那就和他们之前的猜测对上了。

    金陵九蹲下身,在他身上找了找,找到一块长方形的牌子,石头材质,上面刻着一个数字——七。

    “七?排行第七?”

    穆娇蹲在他旁边,探头瞧了瞧。

    牌子十分光滑,刻了字的地方凹陷下去,金陵九捏着牌子的手指用力,捏得指骨发疼,他缓了口气,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有可能,从字迹上来看,水平有限,应该不是什么大师刻的,很可能是他们自己用来证明身份的东西。”

    穆娇又翻了翻男人身上,一无所获:“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金陵九问道:“你是怎么抓到他的,他身边有没有其他人,昨晚都发生了什么事,一一说来。”

    他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然后才能作出更加准确的判断。

    穆娇回道:“昨晚我去找那装神弄鬼的人吗,师兄你是知道的,我轻功不错,我当时特意收敛了气息,慢慢靠近鬼哭声发出的方向。这人躲在客栈后面的巷子里,周围没有其他的同伴,他一直没有发现我,直到我走近他才发觉。然后我们短暂的交了下手,他打不过我就跑了,我一直追着他,在邺城里兜了很大一个圈子,后来出了城,才逮到他。”

    金陵九反手收起牌子,指尖抵到男人的咽喉处,在周围摸了摸:“那鬼哭声是他发出的?”

    周围没有其他的同伴,那声音定是与他有关。

    穆娇颔首,颇为惊奇道:“我以前曾听师父讲过,说江湖中有人擅长口技,能模仿各种声音,动物和男人女人俱可,若非昨晚亲耳所闻,实在难以相信,那仿若幼童的哭嚎声是从这样一个大男人口中发出来的。”

    金陵九收回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江湖上奇人异事向来层出不穷,口技也不是太罕见,天下第一楼中就有擅长的人,你若感兴趣,等抽了空,我们一起回去,让你见识一番。”

    穆娇眼睛一亮:“太好了!”

    她向来对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感兴趣,昨晚也是好奇,多听了一会儿,才被这人发现,若是她真的打起精神,早就把人绑回来了。

    金陵九拍拍她的肩膀:“一夜没睡,累了吧,回去休息一下吧。”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穆娇顿觉一股困意涌上心头,打了个哈欠:“那人就交给师兄了,我回去补觉,左屏不在,师兄需要的时候叫我就好。”

    等她离开房间,金陵九慢慢收敛了表情,一把掐住被捆住的男人的下巴,狠狠一捏:“既然醒了,就别装了。”

    男人骤然睁开眼,眼底不见惊慌,一片黑沉,仿佛一潭死水。

    金陵九一脚踹在他肩膀上,直接将人踹翻,漫不经心地擦着手指,神情冷淡:“你主子躲在哪里?在邺城吗?”

    男人以一种奇异的姿势蜷缩在地上,眸子阴鹜,紧锁在金陵九脸上。

    “从淮州城跑到邺城,我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倒一直阴魂不散。”金陵九抬起手,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片极薄的刀刃,他拿着刀,在男人的喉咙上比划了两下,“有幸得闻你这把嗓子发出的声音,我不太喜欢,实在是厌恶得紧,思前想后,不能委屈自己受气,还是得委屈你了。”

    刀片上渗出锋利的冷意,贴着男人的咽喉划过,金陵九的手很稳,力道不轻不重,脸上更是没有半分表情,近乎轻描淡写。

    男人咬紧了牙,身体上的剧痛远不敌精神上的紧绷感,金陵九这种似有若无的压迫,更加折磨人。

    等到手下的躯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金陵九才满意地笑了下,同时手上用力,将刀片按进了男人的皮肤中,他面无表情,仿佛在干着最平常的事。

    “那块牌子,是谁传给你的?第七位的话,应该死在十年前了吧。”

    他的声音近乎温和,隐约还带着一丝笑意。

    男人后背冒出冷汗,心底不受控制地升腾出一阵寒意,他的下巴被穆娇卸了,没办法说话,只能发出细微的单音。

    金陵九抬起手,刀片仍留在男人身上:“没想让你回答什么,用不着,我还没沦落到要靠这种方式来获取消息,你和你主子,小瞧天下第一楼了。”

    男人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恐惧,像是看到了可怕的东西,他不敢动弹,伤口的疼痛在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下更为突出。

    金陵九拿出之前搜到的牌子,在指尖把玩:“看你年纪不太大,应该不知道,这种牌子我有好几块,一二三四五六七,都能凑齐一套,不过都已经是老物件了,等了好些年,才终于等到你送来这块新的。”

    血从男人伤口上滑下,落到地面上,砸开一朵朵小巧的血花。

    映在眼里是脏污的痕迹,金陵九心中不悦,皱紧了眉头,朝着窗户拍出一掌,掌风强劲,直接将窗户击碎,片刻后,两道黑影从窗外钻进来,轻飘飘落了地。

    “参见主子。”

    两人一左一右,跪在金陵九面前,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金陵九随意地应了声,曲肘撑在桌子上,点了一下其中一个人:“你将他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切记,要留着他一口气。”

    “遵命。”那人接了命令,一掌砍在男人颈后,单手毫不费力地提起人,直接从破开的窗户越了出去。

    待两人走后,金陵九才看向另一个跪着的人:“之前来找我是因为什么?”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娇小俊俏的脸:“回禀主子,有人在暗中调查您。”

    若是裴折在这里,定能够认出来,这人分明是之前他喊作“姐姐”的女子。

    若是软玉馆的老鸨在此,也定能够认出来,这人和她之前收留的傻子长得一模一样。

    金陵九啧了声:“京城那边?”

    “是。”女子顿了顿,又道,“但和之前不一样,这次是左相的人。”

    金陵九眯了眯眼:“左相?他怎么会掺和这事?”

    女子:“有消息传来,那些人查到我们在做的事后,直接回了京城,过了没多久就改道往邺城来。”

    金陵九眼皮一跳:“什么时候的事?”

    女子:“昨天中午。”

    金陵九的手一下子收紧了。

    昨天中午,他和裴折傅倾流等人在八宝斋吃饭,君疏辞和林惊空造访,然后带走了裴折,等到晚上裴折回来后,就说了那种话。

    ——只愿我这枚棋子,能叫九公子你用得如意。

    屋子里很静,气氛变得压抑。

    良久,金陵九垂下眼皮,轻声道:“原来是这样。”

    女子眉心紧蹙:“主子,我们需不需要做什么?”

    “不用,什么都不用做。”金陵九顿了顿,笑意渐冷,“让他们查,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帮帮他们。”

    女子惊愕抬头:“主子?!”

    金陵九面无表情道:“他们想查什么,就叫他们查,除了那件事,其他的都可以告诉他们。除此之外,还可以将我们查到的一些事散布出去,既然他们想知道,那我们就光明正大的来。”

    他站起身,轻轻叹了口气:“这世间粉饰的太平,也是时候结束了。”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主子,还有另一件事,你之前让我们查的,顾一曲和裴折的关系。”

    金陵九掀起眼皮:“查到什么了?”

    女子:“裴折和顾一曲没有关系,但他和另一个人有关。”

    金陵九:“谁?”

    女子:“顾一曲的……应该算是倾慕的人,他叫林雪原,是裴折的师父,十四年前,曾流落南地潇湘,被裴家收留,教过裴折武功。”

    女子离开后,金陵九自己坐了一会儿,然后叫醒穆娇,找到掌柜退房。

    因为房间窗户的毁坏,以及地上的脏污血迹,他多付了不少的银两,同时嘱托掌柜将他那件脏了的衣服扔掉。

    他们的马也放在客栈,退房时要一并牵走,两人遂牵着三匹马往外走。

    穆娇还没睡醒,整个人有些懵:“师兄,我们为什么要退房?”

    金陵九随口胡诌:“总住在一个地方太腻了,咱们换其他地方住住,正好可以感受一下邺城的各种风光。”

    穆娇脑子还不清醒,没听出他话里的毛病,只知道点头:“好,都听师兄的。”

    这边逮住个鬼,另一边的情况就不太乐观了。

    顾一曲的坟被挖开,尸骨随意地丢在地上,四周没有留下其他痕迹,这里不止有顾一曲的坟,还有很多人的,但被破坏的只有顾一曲的坟,可见毁坏之人就是冲着顾一曲来的。

    众人商量过后,准备将顾一曲的尸骨带回衙门,不管是不是他们把坟挖开了,尸骨都需要好好收殓。

    裴折心情不虞,恹恹地跟在大部队后面,一路往邺城去。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林惊空放慢脚步,来到了他身边:“裴大人,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裴折:“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林惊空习惯了他这个狗脾气,并没有往心里去,“那我就直说了,裴大人和顾一曲有什么关系?”

    裴折背着手:“没关系。”

    林惊空:“那你和凶手有关吗?”

    裴折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林惊空斟酌着词句,发现自己根本想不出更好的说法,遂放弃了委婉的念头,直接道:“你之前说事关顾一曲,要避嫌,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回去后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想明白裴折为什么要避嫌。

    原来是这个原因,裴折提起的心放下,随口敷衍道:“想偷懒躲闲,随便找了个借口,林统领看上去也不像不懂变通的人,装什么糊涂?”

    林惊空:“……”

    林惊空等人要护送尸骨去衙门,裴折没有同去,从城门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就到了金陵九下榻的客栈,裴折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迈进客栈大门了。

    客栈伙计抱着东西往外走,他扫了一眼,登时皱紧了眉头:“这衣服哪儿来的?”

    伙计被吓了一跳,认出他昨晚来过:“是客人不要的衣服,让我们帮忙扔掉。”

    裴折拔高了声音:“扔掉?!”

    伙计讷讷道:“没错。”

    “他人在哪里?”裴折一把拿过衣服,往客栈里走,“这衣服交给我,我去跟他说。”

    伙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谁,忙追上去:“客官您等等,客人已经离开了。”

    裴折脚步一顿:“离开了?什么意思?”

    伙计被他瞪得一哆嗦:“意,意思就是,退房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64章

    金陵九退房了。

    裴折拿着衣服呆立在客栈门口,满脑子只有这几个字,他就离开这么一会儿工夫,金陵九就跑没影了。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似乎没惹着人,就是离开前说了句暧昧的话,或许是有些轻浮,但完全在金陵九能接受的范围内,按理说应当不会动气才对。

    裴折思前想后,也没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最后失魂落魄地抱着衣服离开了,客栈伙计有试图拿回衣服,但是没有成功。

    裴折回了软玉馆,其他人都不在,还没从衙门回来,他自顾自找到老鸨,打了桶水,开始洗衣服。

    衣服上的朱砂已经干了,很难洗,他一言不发,闷着头用手搓。

    君疏辞出去了,君白璧才敢从房间里出来,从两人闹僵之后,他一直避免和君疏辞见面,刻意减少了出门的次数,这对活泼好动的君小公子来说,不失为是一大酷刑。

    看到亲手洗衣服的裴折,君白璧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道:“裴折?我没看错吧,在这里洗衣服的人是裴折?”

    裴折:“……”

    探花郎心情不好,不想搭理傻子。

    君白璧小跑过来,蹲在他身边:“你干什么呢?这是什么新的破案方法吗?”

    “是……破案个屁!”裴折白了他一眼,“看不出来吗,我在洗衣服。”

    君白璧惊呼出声:“你竟然真的在洗衣服?!”

    裴折:“……”

    这他娘的有病吧?!他就不该回答这傻子!

    君白璧啧啧出声:“你怎么洗上衣服了?”

    裴折学聪明了,坚决不和傻子搭话。

    “咦,这衣服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君白璧凑近了些许。

    裴折撩起一捧水,往他身上泼:“离远点,别烦我!”

    君白璧慌忙后撤:“怎么脾气这么大?”

    他用力过猛,直接摔了个屁股墩:“诶呦,疼死我了,裴折你就不能温柔……啊!我知道了!”

    裴折一脸冷漠,继续洗衣服,完全不搭理他。

    君白璧一骨碌爬起来,嘿嘿笑了两声:“我想起来了,这是你情哥哥的衣服!”

    “咳咳!”裴折被“情哥哥”三个字呛到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君白璧一脸无辜:“这不就是金陵九的衣服吗,你当初宝贝着的那件衣服,说是自家哥哥的,你不是对他有那什么样的心思吗,可不就是‘情哥哥’?”

    他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裴折无法反驳,一时间愣在当下,还觉得他说的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我家哥哥,情哥哥。

    裴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暗暗在心里纳罕,这种放浪的话他还没说呢,怎么就把人吓跑了呢?

    君疏辞带着人回来,就看到这一幕。

    躲了他几日的君白璧蹲在裴折身边,两个人头挨着头,凑得很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能听到阵阵笑声。

    他胸口里堵着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快把自己憋死了,恨不能直接过去,将两个人分开。

    林惊空落后一步,问道:“怎么不走了?”

    君疏辞闭了闭眼,堪堪压下浮动的血丝,从和君白璧闹别扭后,他一直没休息好,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差:“没事,你先进去吧,我出去一趟。”

    “裴大人,忙着呢?”

    裴折头也不抬,不想搭理第二个不速之客,凡是林惊空主动找他,定然是有事要说,但他现在什么事都不想谈。

    林惊空的脸皮已经锻炼出来了,径自过来,挨着君白璧蹲下:“有没有空,听我说说案子?”

    君白璧偷偷扭头,看了两眼,没看到君疏辞,才松下一口气。

    裴折搓着衣服,平静道:“我说没空的话,你会闭嘴吗?”

    林惊空诚实道:“不会。”

    裴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你问个屁!

    林惊空简单说了一下衙门的安排,又问道:“裴大人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没了,做得很好,等凶手上钩就行了。”裴折停顿了一下,叹息道,“最多到明天,凶手应该就会沉不住气,你们所有人,尤其是你和君疏辞刘巡,记得保护好自己,凶手可能会武功,你们切记不要落单。”

    林惊空大手一挥:“放心吧,肯定不会有——”

    话音戛然而止,林惊空脸色突变。

    君白璧好奇道:“林统领,你怎么了?”

    林惊空讷讷道:“落单,君大人刚才一个人出去了。”

    三人连忙起身,快速掉头往门口走去。

    裴折边走边问:“知不知道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林惊空苦着一张脸:“我没注意。”

    君白璧心里慌得不行,抓着裴折的衣袖:“裴折,我大哥不会有事吧,他……”

    “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裴折眉心紧蹙,心里也无法肯定,只能先安抚住君白璧。

    裴折和林惊空分别带上禁军和统领军,兵分两路,一路往左,一路往右,从软玉馆出发,开始寻找君疏辞。

    君疏辞刚离开不久,应该走不远,裴折带着君白璧,让卫铎和禁军的人多加留心,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一路上,君白璧都心神不宁,他没有去谢相思和宋长情的死亡现场看过,只听说两人死得特别惨,凶手手段残忍。刚才听裴折嘱咐林惊空,不要单独行动,他心知能叫裴折开口,凶手一定不简单,故而更加担心君疏辞的安危了。

    裴折一边走,一边安抚他:“不要着急,一定不会出事的,别忘了你大哥可是武试的榜眼。”

    君白璧鼻尖发酸,咬着牙点点头。

    他虽和君疏辞闹了别扭,但到底无法割舍下将近二十年的感情,在生死安危面前,其他的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无论君疏辞对他抱有什么样的想法,他都希望君疏辞好好的,能够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所幸,刚走完这条街,他们就在拐角处看到了君疏辞。

    君疏辞站在一个摊子前,正低头看着什么。

    众人松下一口气,就在这时,一个人从旁边的小巷里蹿出来,揣着手低着头,快步向君疏辞走过去。

    裴折心有所感,喊道:“小心!”

    他话音刚落,那人便抽出一直揣在怀里的手,刀尖反射出冷硬的光,看得人肝胆生寒。

    电光石火之间,跟在裴折旁边的君白璧扑了过去。

    君疏辞反应很快,抱着君白璧往后退去,然后抬起腿,一脚踢开了来人。

    裴折和卫铎连忙上前,将冲出来的人控制住,问道:“君白璧,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事,放心吧,他没碰到我。”说着,他就要挣出君疏辞的怀抱,“你先放开我。”

    君疏辞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直接将他箍进了怀里:“玉儿,玉儿,你吓死我了。”

    君白璧感觉到,君疏辞抱着自己的胳膊微微发抖,他心中升腾起一阵酸涩,没有继续挣动。

    君白璧没事,裴折便没凑到两人跟前去,和卫铎一起,打量着刚才冲出来的人。

    和他预料中有些偏差,是个少年,身量不高,比云无恙年纪还要小不少,被两名禁军压在地上,满脸愤恨地瞪着他们。

    裴折松下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卫铎沉声斥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当街执刀伤人,你可知罪?”

    少年咬紧了牙,狠狠啐了一口:“呸!狗官不得好死!”

    裴折心一凛。

    他们都是便装出行,少年知道他们是官,就代表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执刀伤人案子,而是有预谋的。

    ——他是真的想杀了君疏辞。

    卫铎眉头紧蹙,一脚踩在他肩头:“口出狂言,辱没朝廷命官,找死!”

    少年脸贴着地,不屑一笑:“你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群仗势欺人的走狗罢了,枕着脏钱和人命睡觉,就不怕遭天谴吗?!我杀了你们,还是积了功德,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人就该死!”

    “你什么意思?”裴折矮了矮身,锐利的目光紧盯着他,“你与顾一曲是什么关系?软玉馆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少年冷冷一笑,闭上嘴巴,再没有说一句话。

    裴折压下满心戾气:“将他带回去。”

    另一边,君疏辞慢慢冷静下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君白璧的身上,确认没有被划到,才安了心:“玉儿,刚才那么危险,你想做什么?”

    他声音很沉,能听出其中压抑不在的怒气。

    君白璧本来满心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一听这话,忍不住委屈起来:“我没想做什么,你别管我!”

    他转身要走,又被君疏辞拉进怀里:“委屈了?给我忍着!越发任性了,还记不记得我们说过什么?那人手上拿着刀,你还敢往上冲,是不要命了吗?!”

    旁边都是围观的百姓,裴折清了清喉咙,提醒道:“人已经抓到了,我们要先去衙门处理案子,你们是在这里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继续吵,还是一起过去?”

    君白璧挂不住面子,扭过脸:“我跟你一起回去,裴折,等等我,我们一起!”

    君疏辞眼里带着几分敌意:“你等了也没用,他不会去的!”

    裴折翻了个白眼:“谁他娘的要等了,爱去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第65章

    裴折头也不回,直接跟着卫铎等人离开了。

    君白璧想跟着一起走,却被君疏辞紧紧箍在怀里,周围都是百姓,他咬了咬牙:“你放开我!”

    一直没休息好,君疏辞眼里满是血丝:“不许叫他,他对你没意思,你也不许再喜欢他。”

    君白璧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说自己倾慕裴折纯粹是情急之下随口胡诌的。

    君疏辞心里满是恐慌,一闭上眼就想起君白璧扑过来那一瞬间,若是他反应再慢一点,那刀就扎进君白璧身体了。

    他软下语气,声音里透着疲惫:“玉儿,别再跟我闹了,好不好?你刚才差点吓死我。”

    君白璧心里一酸,想起曾经的亲昵回忆,抿了抿唇:“我没闹,我只是想救你,我怕你出事,我没错,君疏辞,我救你你还凶我,你,你他娘的就是不识好歹!”

    那天无意中听到君疏辞和裴折谈话,他越想越不是那么回事,综合他大哥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君白璧心里冒出了一个无比荒唐的猜测。

    因为这个猜测,他没办法接受君疏辞的亲近。

    君疏辞对他了若指掌,当天晚上就发现了异样,逼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疏远自己。

    且不说君疏辞城府几何,君白璧本来就是藏不住事的人,情急之下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了。

    他期待着君疏辞能够反驳,然后狠狠地教训他一顿,结果君疏辞没怎么犹豫就承认了,并且在他说出“我们是亲兄弟”的时候,将那件事说了出来。

    君白璧心里乱得很,想躲起来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但又挣不开君疏辞的怀抱。

    两人力量悬殊,他哥从小学功夫,文武双全,不像他,是个娇生惯养的纯种小公子。

    君疏辞一只手顺着他后背:“玉儿从小就听大哥的话,这次也不会例外的,对吧?”

    对个屁!君白璧怒道:“你才不是我哥!”

    君疏辞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没错,我确实不是你哥,你终于记得这件事了,那就开始想想另一件事吧,想好了之后,给我个答复。”

    君白璧脸色一变,另一件事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两人没在街上磨太久,君疏辞将自己之前在摊子上选的东西买下,带着表情严肃的君白璧往回走:“你从小喜欢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刚才看到这个,京城里没有卖的,就想着给你买一点。”

    他将手上乌漆嘛黑的糕团递过去:“这是芝麻做的,尝尝?”

    君白璧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就来气,什么叫“喜欢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会说话就别说!

    “玉儿?”君疏辞眼底划过一抹暗色,故作叹息道,“你一直没下来吃东西,我出来就是为了给你买吃的,还差点被砍伤,你多少尝一口,行吗?”

    君白璧果不其然上了当,一把夺过糕团,愤愤地咬了一口,他没有心疼,只是有些饿了。

    *

    另一边,一行人到了衙门,刘巡和林惊空也接到消息,先后赶了过来。

    林惊空主导,刘巡辅助,裴折坐在一旁旁听,说不插手就不插手,将躲闲偷懒贯彻到底。

    一开始问什么少年都不说,后来刘巡让人查出他的名姓住址,在他家里搜出了一包金银首饰后,他才松了口。

    那包金银首饰是女子用的,看上面的纹样,是京城流行过的样式,林惊空找到替谢相思宋长情赶车的车夫,让他辨认了一番,确定是二女丢失的首饰。

    林惊空质问道:“是你杀了谢相思和宋长情,又将金蚕丝放在她们体内?”

    少年没否认,满脸嘲讽道:“她们该死。”

    林惊空一拍惊堂木:“你和顾一曲是什么关系?”

    少年眼神晦暗:“没关系。”

    林惊空:“……”

    他怎么觉得这对话有些熟悉?

    刘巡让人查了少年的家世来历,列在纸上,呈给林惊空。

    这少年姓林名念,今年十三岁,是土生土长的邺城人,打从出生就没离开过,他出生的时候,顾一曲已经死了两年了,两人根本不可能有联系。

    “她们该死?林念,你与谢相思和宋长情素昧平生,缘何说出这种话?你都知道什么,杀人又是为了什么?”

    林念冷嗤一声:“她们两个该死,害死了人,哪有不偿命的道理?”

    裴折及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她们和顾一曲的死有关,你是为了给顾一曲报仇,是谁告诉了你关于顾一曲的事?”

    林念,林雪原,都姓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划过,裴折呼吸一窒:“告诉你这些事的人,现在在哪里?”

    林念瞳孔一缩,视线转移到他身上,半晌,问道:“你就是裴折?”

    裴折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你知道我?”

    林念笑了笑,表情古怪:“第一探花,这世间会有人不知道大人您吗?”

    他刻意咬重了“大人”两个人,像是在戏谑,又像是在调笑,充满了恶意。

    林惊空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异样,问道:“林念,你都知道什么,为什么要杀害谢相思和宋长情,你说她们两个该死,是怎么回事?”

    “意思就是,她们两个是杀人凶手!”林念一直盯着裴折,“裴大人应该猜到了吧,猜到她们两个是如何夺取顾一曲攒了很久的赎身钱,又害得她被人凌/辱,最后曝尸街头,死后还受尽非议与诋毁。”

    林惊空拧了拧眉:“你的意思是,当年顾一曲的死另有内情?”

    自从知道此案与顾一曲有关后,他们便找了很多相关的人了解案情,但时间过去太久,能知道的也只有一些模糊的传闻。

    林念没有理会他的问话,自顾自地说道:“她们害死了人,却活得好好的,甚至拿着沾满鲜血的钱财,不愁吃不愁穿,享受着名声与从死人身上得来的光环,这公平吗,裴大人,你说这公平吗?”

    裴折嘴唇翕动,没有发出声音。

    刘巡和裴折坐在一起,闻言看向裴折:“裴大人?”

    裴折脸色难看,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是他告诉你的?是他让你为顾一曲报仇的?究竟是你杀了人,还是他杀的人?”

    林念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你知道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如果想动手,早在顾一曲死的时候就动手了,比如那个醉酒的人,不就死得不明不白吗?”

    刘巡听闻过顾一曲的事,也知道当初此案不了了之,凌/辱顾一曲的醉汉不知去处,却没想到,那醉汉早就被人杀了。

    他心中大骇,忙问道:“他是谁?”

    裴折长出一口气:“林雪原。”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他是我的师父。”

    十四年前,也就是裴折六岁的时候,林雪原来到了潇湘。

    他只身一人,除了一把剑和一把琴,什么都没带。

    那时正值冬日,南地罕见的下了大雪,天寒地冻,放眼望去,整个潇湘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林雪原穿着单薄的衣服,他虽是习武之人,身子骨强健,但也架不住这等严寒,直接冻晕在潇湘城外的雪地里。

    是裴母救了林雪原。

    裴母信佛,每逢十五都要去城外的寺庙上香,在路上,她遇到了已经被冻得失去意识的林雪原,让人将他带回了府上。

    裴家在潇湘城内算是世家大族,往上数几代都是受人尊敬的,裴母将林雪原带回家后,又找了医师好生调理,费了好大工夫,才将他救回来。

    林雪原醒来后,自觉无以为报,正好裴家在给裴折寻找教授武功的师父,他便主动提出,留下来两年,教裴折武艺。

    “两年时间一到,他便离开了,说要继续游历,走遍大江南北。”裴折垂下眼皮,声音有些抖,“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见过他了。”

    完全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等渊源,林惊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林雪原和顾一曲是什么关系,那把琴……”

    裴折没作声,林念却收敛了满身戾气,答道:“他们倾心于彼此,那把琴是顾一曲交给林雪原的,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他们曾经约定过,要一起看遍天下风光,四季相伴,他们本能够天长地久,但在这一切唾手可得的时候,被人给毁了。”

    顾一曲和林雪原相识于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两人一见倾心,顾一曲曾自卑过,但林雪原行走江湖多年,不拘小节,完全不介意她的身份,反而十分心疼她曾经的遭遇。

    两人相见恨晚,林雪原想带顾一曲离开,但顾一曲执意要自己赎身,她是坚强骄傲的性子,因为幼年时候的经历,更加不能容忍自己依附于别人,纵是所爱之人也不行。

    林雪原尊重并理解她,他们不仅是爱人,还是知音。

    在二十岁生辰之前,顾一曲攒够了赎身的钱,她将自己的琴交给了林雪原。

    琴对她非常重要,是改变她一生的东西,她将自己的琴交给了林雪原,无异于将自己的一生托付了出去。

    他们约定好,顾一曲为自己赎身之后,就去林雪原下榻的客栈找他,然后两个人双宿双飞。

    林雪原准备了一夜,想给爱人一个难以忘怀的二十岁生辰,却没想到,他最终等来的是顾一曲的死讯。

    第66章

    顾一曲死了。

    尸体是在邺城菜市场街头发现的,那时正是夏季,气温很高,她赤身裸体,未着一物,身上遍体鳞伤,引来了不少苍蝇。

    林雪原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顾一曲的尸体已经被围观了很久。

    他们的感情并不是光明正大的,顾一曲至死也没为自己赎身成功,是当时拿着她卖身契的人报了案。

    案件调查得不明不白,官府也不作为,只模糊地给出了一个调查结果——醉汉酗酒。

    男人喝醉了酒,神志不清,对顾一曲作出了强迫的行为,但是并没有真的伤害到她,仵作验尸的结果,是顾一曲死于咬舌自尽。

    ——自杀。

    人们的固执偏见是最可怕的东西,和流言蜚语一样,其中裹挟着的滔天恶意,能够让一个人身败名裂,无论那个人是死是活。

    与顾一曲的名气一同被人提及的,总会有她早些年在下等窑子里接客的事,再加上她死时的形象,当时的人几乎是将“淫/荡”二字当成了她的墓志铭。

    醉汉是邺城本地有家室的男人,家庭和睦,有一儿一女,据街坊邻居而言,他是个老实人。

    官府的调查结果一出来,除了为顾一曲感到可惜,还有人发出一些其他的声音。

    他们将脏水全都泼到了死去的顾一曲身上。

    顾一曲身上没有穿衣服,在案发现场不远处,只找到一件单薄的襦裙,这一点也成为了她不知检点的佐证。

    林念嗤笑一声:“他们觉得顾一曲之所以会被那醉汉凌/辱,是因为她水性杨花,天生浪荡,穿成那样去勾引男人,换言之,他们觉得她活该,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他顿了顿,目光一一扫视过堂前坐着的人:“最可笑的事,当时的官府觉得这话有道理,将那醉汉放了,一条人命就这样不了了之,真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啊。”

    林念在指桑骂槐,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十五年前邺城的官员,但刘巡和林惊空脸色都不太好,林惊空尤甚,在淮州城里,他现在还有着横行跋扈的名声。

    裴折呼吸一紧,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感:“顾一曲的死,有什么内情?她与谢相思和宋长情,又是什么关系?”

    林念刻意跳过了这一段,只讲述了当时顾一曲遭受到的不公对待,没有提到过谢相思和宋长情,但根据他之前的话,顾一曲的死应该与这二人脱不开干系。

    “听说第一探花料事如神,刚断了淮州城内的两桩命案,不若来猜一猜,她们和顾一曲的死有什么联系?”

    林念一脸嘲讽,虽然跪在堂下,却完全看不出弱势,在气势上颇有些咄咄逼人。

    裴折脸色不好,从提到林雪原开始,他的情绪就不太稳定了,他比林惊空和刘巡更早知道这些事,早在他年幼的时候,就从师父那里听到过这一段凄美的爱情。

    裴家家风严谨端正,裴折本人也尊师重道,对于林雪原,他是打从心眼里尊敬的,顾一曲是林雪原毕生唯一爱过的女子,他亦尊敬这位故去的准师娘。

    他从林雪原的口中听过很多关于顾一曲的描述,他认识的顾一曲坚强、独立、才华横溢、心地善良……刨去爱人的夸大,顾一曲绝对算得上冠绝天下的奇女子,与传闻中大相径庭。

    和金陵九说的一样,他认识的,记住的是顾康宁。

    林惊空一拍桌子,沉声道:“林念,衙门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杀了谢相思和宋长情二人,我们已经可以将你定罪,关于顾一曲的案子,你若想为她做些什么,让她死得不那般不明不白,就该好好配合我们,将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她已经死了十五年了,有谁还记得她,有谁还在乎她清不清白?”林念冷眼看着他,“我说不说出当年的真相还有什么意义,她在世人的眼里,已经是不知羞耻的荡/妇了。”

    裴折怒上心头,正准备说话,却被身旁的动静震到了。

    刘巡猛地站起身来:“她不是!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了你十五年前的事,告诉了你那些不公的对待,虽然无法反驳,它们确实真实发生过,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在很多人心里,她并不是那样的人。”

    “顾一曲琴艺高超,世间倾慕她的人不计其数,在她死后,九州三城也还留有她的传说,她所达到的高度,是后人无法企及的,你未免太高估了世人的恶意,也低估了她带来的影响。”

    “我们都知道,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林念收敛了表情,并没有反驳他。

    刘巡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看表情,似乎在回忆什么。

    “你既然想要我猜,我便猜猜也无妨。”裴折长出一口气,“你说谢相思和宋长情与顾一曲的死有关,其实只有几个可能,不难猜。”

    “顾一曲死时,身上并没有卖身契,也就是她没有给自己赎身成功,但我翻阅过以前的案卷,在顾一曲的住处,并没有找到她准备赎身的钱,银两不会长腿跑了,是有人故意拿走了她的赎身钱。”

    “顾一曲当时所穿的襦裙,较为单薄,但这件衣服上有一个疑点,这不是顾一曲常穿的颜色。顾一曲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严苛的人,自她习琴成名之后,这种自我要求便更高了,她厌恶浓烈的颜色,偏爱白色、素色,她曾和师父……林雪原商量过,若是成亲不会穿嫁衣,试问连嫁衣都不愿意穿的人,又怎么会在日常生活中穿一件艳丽的红色衣裙?”

    “当年仵作验尸的报告中有提到过,她口鼻中有棉絮,像是被人用被褥蒙住了头,但因为她是咬舌自尽,这一点就没有继续查过了,但在我看来,这一点也是关键。”

    林念抿紧了唇,表情严肃。

    裴折叹了口气:“关于自杀的案子,官府本就难以定夺,对于当年醉汉的处理虽有失偏驳,但也情有可原。”

    林念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已经褪去了:“说了这么多,也不见大人你提到那两个贱人,反而揪着这醉汉,为官府开脱,看来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口碑多好,你们还是官官相护。”

    “胡说!”林惊空用余光看了看裴折,见他没有动气,放下心来,“自杀的案子定罪本就困难一些,这与官官相护根本没有关系,若是你再不择言辞,就别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裴折平静道:“我现在不觉得你是林雪原教出来的了,如此沉不住气,怎么会是他教出来的人。”

    林念表情扭曲了一瞬:“裴折,你什么意思!”

    “不用猜都知道,定是谢相思和宋长情二人合谋,盗走了顾一曲的赎身钱,她们可能经历过一场打斗,顾一曲双拳难敌四手,落了下风。”裴折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语气沉重起来,“虽然盗走了赎身钱,但顾一曲名声太大,谢相思和宋长情二人根本没办法逃走,她们想要彻底解决后患,杀了顾一曲,顾一曲口鼻中的棉絮可能就是这样来的。”

    刘巡抬头:“那醉汉呢?”

    裴折:“很简单,谢相思和宋长情二人临时改变了主意,想出了一种更狠毒的法子,比起杀人,这种方法也能达到原本的效果,那就是,彻底毁了顾一曲。”

    毁掉一个女子的方法有很多,从名声,从身体……

    “那醉汉很可能是她们策划的,衣服也是她们两人的,顾一曲后来经历过的一切,都是她们一手促成的,即使顾一曲没有选择自杀,在那种情况下,在那个世道里,她已经活不下去了。”

    林念没有反驳,他始终沉默着。

    当然这也是一种回答。

    当年的事谁都说不清楚,即使是林念所知道的一切,也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真假难辨。

    顾一曲已经死了十五年,不要说是这么一个对于她的死因内情的猜测,就算是有真凭实据的证明,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更大的意义。

    裴折不愿意提起顾一曲的事,在他眼里,重复的提起不仅仅是正义和公道,也是对亡者的又一次伤害。

    林惊空暗自叹了口气,又问道:“你为什么要用鬼哭声制造恐慌?”

    林念从自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平静道:“那不是我做的。”

    近日来,邺城内流言不断,林念自然有所耳闻。

    对于那鬼哭声,他持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无论对方想做什么,不影响到他的话,他都不会掺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鬼哭声还扩大了邺城的恐慌,让人们又开始关注顾一曲的事,他乐见其成,但自己没做过的事,他也不会认。

    案件已经基本明了,在林惊空叫人带林念下去之前,裴折来到了他身边,问道:“你和林雪原是什么关系?是他让你做这一切的吗?他是不是还活着,现在在哪里?”

    林念对裴折的感觉很复杂,很矛盾,一方面,因为林雪原的缘故,他并不讨厌裴折,但另一方面,他看不惯裴折知道一切却什么都不做的态度,多种情绪交杂,他只冷硬地答道:“他收养了我,我做这些事都与他无关,只是看不过去,至于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无论裴折怎么问,关于林雪原的事,他的回答都是一概不知。

    不管怎么说,谢相思和宋长情的案子算是结了。

    众人已经在邺城待了好几日,也是时候回去了。

    这案子说好判也好判,说不好判也不好判,林惊空向来不愿意做这种活计,便早早带着他的统领军回淮州城了。

    君疏辞更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是淮州城的知府,可不是邺城的,破了案就行了,案子究竟怎么断,还是要交给刘巡的。

    在结案的第二天,邺城封锁几日的城门就开了。

    裴折等人回了淮州城,过了不几日,邺城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是案子判了。

    刘巡并没有直接判林念斩首,他寻访了当年顾一曲一案的相关人士,尽量拼凑起了真相,然后将两件案子综合考虑,作出了决断。

    裴折对案子的判决很满意,心情好了不少,不再像刚离开邺城那般愁闷了。

    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时间,裴折拿着自己洗好的衣服,往金陵九下榻的客栈走去。

    自从回了淮州城之后,已经有几日了,他还没见过金陵九,当时在邺城,金陵九不告而别,他忙于案子,并没有分心去找寻金陵九的踪迹,现下才倒出空来,也有闲心能够思量私事了。

    金陵九曾经提到过,着急离开邺城,所以裴折并没有考虑过他有没有回淮州城,到了可榨才被告知,金陵九一行人还未回来过。

    裴折在客栈住过一段时间,掌柜和伙计都认识他,见他不作声,还以为是哪里招待不周,硬要拉着他进客栈,给他沏茶倒水。

    裴折婉拒了,一脸若有所思,拿着衣服往统领府走去。

    还没回来,是一直待在邺城吗?

    他猜到金陵九等人前往邺城定有其他事,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事情还没办完。

    不止裴折没想到,就连金陵九本人也没想到。

    邺城某茶楼里,金陵九坐在角落,同一张桌子上,还坐着两个相貌普通的男子,属于丢到人群中不会被发现的类型,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劲装,手腕处绘着一个狼头图腾。

    两人的气息声很轻,是武艺高深的人才能做到的。

    金陵九眉心微拢:“你们说的是真的?”

    其中一个男子颔首:“回禀楼主,确实无疑,自从那人口中问出消息以后,我们的人就迅速前往,但对方人很多,且武功都不差,我们没有一击得中,让他们逃脱了,我们的人一直跟着,亲眼看见他们进了白华城。”

    金陵九:“跟进去了?”

    “跟进去了,但是只追进去一小段距离。”男子沉声道,“左屏说白华城有异,不要深追,我们怕出什么事,就先回来汇报了。”

    金陵九右手搁在桌上,指尖微动,慢条斯理地点着,过了一会儿,问道:“左屏在哪里?”

    男子:“他在白华城附近,和我们剩下的人一起,紧密关注着,若是对方出来了,定能将他们抓住。”

    “既然进去了,就不会轻易出来了。”金陵九淡淡道。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壮着胆子问道:“楼主,可是我等做错了判断?若是跟着追进城去,现在可能已经抓到人了。”

    金陵九摇摇头:“不,你们做的很好,如今的白华城不是之前的白华城了,在番邦的地界,不贸然进去是对的。”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金陵九按了按眉心:“留几个人继续守着,让左屏先回来,等我的命令再……嗯?”

    话音戛然而止,金陵九的视线定住,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二卷结束了。

    阅读理解:十五年前,顾一曲死了,林雪原离开邺城,游历天下。

    大概十四到十三年前,林雪原到达潇湘,认识裴折,教他武功,那时裴折六七岁。

    十二年前,林雪原离开潇湘。

    十年前,林雪原收养林念,那时林念三岁。

    如今,林雪原失踪,林念十三岁,裴折二十岁。

    第67章

    他们坐在茶楼二楼,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男子不明所以,问道:“楼主,怎么了?”

    金陵九摇摇头,看着大街上走过的一行人,暗自在心里嘀咕:“他们怎么还在这里?”

    大街上,卫铎向身边的人低语了几句,然后走进一家商铺。

    裴折等人离开邺城已经有几日了,眼下傅倾流还未回来,他们仍留在这里,追查之前没有查完的事。

    此行来到这里,是为了调查番邦的事,如今朝廷与番邦仍然保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他们不能贸然进入番邦地界,只能通过其他的途径搜寻。

    邺城是距离番邦最近的城池,这里人来人往,消息驳杂,是打探事情的好地方。

    谢相思和宋长情的案子结束以后,卫铎和他带领的禁军也不必再分神,专心查起自己的事情。

    近日来,他们已经差不多跑遍了邺城内所有包打听的场所,也查到了一些东西。

    这种小地方的消息来源太多,且真假不定,须得多查探几次,才能确定其中的价值,眼下他正在验证消息的准确性。

    从商铺里出来,卫铎原本松快了些许的心情又严峻起来,他叫来一个人,嘱咐了几句,然后那人就快步离开了。

    从客栈回了统领府,裴折还未歇息多长时间,就收到了卫铎传来的消息,他来不及解释,只给林惊空留下一句话,然后就带上云无恙往邺城去。

    赶在天黑之前,来到了邺城。

    谢相思和宋长情的案子结束后,软玉馆就解封了,众人自然没有理由再待在里面,卫铎和禁军重新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裴折和云无恙跟着来传话的禁军,没惊动刘巡,直接来到客栈。

    卫铎早已在客栈内等候了,一见裴折,立马请他进来房间,又让禁军的人在门口守着。

    裴折见他这一番动作,心紧了紧:“出什么事了?”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连云无恙都留在外面,可见卫铎对此事的郑重程度。

    卫铎单膝跪地:“卑职此次跟随太傅大人来到这里,是为了追查一件事,先前,太傅大人离开邺城,临行前告诉卑职,若有要事,可与少师大人商讨,此番贸然邀您过来,还请大人见谅。”

    没想到他会一板一眼的说这个,裴折心提到了嗓子眼,被弄得不上不下,无奈道:“你跪什么,赶紧起来,有事直说就行了。”

    同朝为官也有几年了,两人不算陌生,但裴折还是习惯不了卫铎的性子。

    卫铎依言站直身:“我们此行所为之事,相信太傅大人应该告诉了您,不瞒大人,卑职近日在邺城内打探消息,发现了一点线索。”

    邺城距离白华城很近,裴折之前从君疏辞那里听过一些事,当即心念一动:“关于风听雨?”

    卫铎颔首:“我们查到,风听雨在白华城上任,而白华城最近出了不少事。”

    他简单讲述了一下查到的事,裴折越听眉头越紧:“你们怀疑,风听雨和白华城的异样有关?”

    关于白华城闹鬼的事,他之前在金陵九那里听过,卫铎说的事和左屏提到的差不多,大体上都是闹鬼和商队失踪的事。

    “没错,我们的人之前调查过风听雨,他之前在上州城,那里也曾出现过不大不小的诡异事件,但因为牵扯的人不多,所以没传出多少消息,很多人都不知道。”卫铎表情笃定,郑重道,“我有预感,上州城与白华城的事有联系,退一万步来说,如今风听雨驻守白华城,就算两件事没关系,为了失踪的商队,我们也得去一趟白华城。”

    裴折眉心微蹙:“如今局势不安,我朝与番邦关系很僵,你们是朝廷的禁军,贸然进入白华城,若是暴露了,很有可能引起更大的动荡。”

    动荡指的就是朝廷与番邦交战,据他所知,番邦王室中有不少主战派,早就撺掇着掌权的帝王,想发动战争,但帝王年迈,一直没松口。

    卫铎也考虑过他说的这一点,之所以叫裴折过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少师大人的担心情有可原,卑职也想过很长时间,但风听雨一事事关重大,白华城必定是突破口。依我之见,风听雨是主战派,他之所以被调任到白华城,很有可能就是番邦王室的表态,白华城是两地交界,若是他们要发动战争,这里一定是开端。”

    裴折搓了搓指节:“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对风听雨了解不多,仅仅只是知道这么个人,卫铎一路追查,定然研究过风听雨的性格和主张。

    卫铎面色刚毅:“如今的邺城,乃至于淮州城,就相当于当年的白华城,相信少师大人也不想再看到屠城惨剧的发生。”

    裴折骤然收紧手:“你打算怎么做?”

    他相信,卫铎之所以会来劝他,定然是已经有了计划,他需要做的,就是衡量这个计划的风险和可行性。

    “卑职想带领禁军的弟兄们乔装改扮,扮成商队,进入白华城一探究竟。”

    番邦王室在招揽商队,扮成商队进入白华城,是最好的主意。

    裴折思忖片刻,问道:“你有多少把握?”

    卫铎保守估计道:“六成左右。”

    裴折:“这六成里,再算上将禁军的人安全带出来,会剩多少?”

    卫铎一愣,这一点他并未想过,为国捐躯是每个士兵的荣耀,在他看来,为了百姓而亡并不是应该算进计划里,为了社稷黎民,纵是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惜的事。

    裴折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事实上,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就猜到了卫铎的想法。

    卫铎不会变通,就像一把钢刀,永远不会弯折,在某些事上,他就是固执的一根筋。

    刀用好了,能够杀敌无数,发挥出巨大的作用,但若是用得不好,也会自伤。

    裴折叹了口气:“我受太傅大人所托,暂时带着你们,便要对你们的安全负责。在京城禁军营里,你是副指挥使,这些事拿主意的事一般都是齐逍来做的,将领不仅仅有做出决断的权力,还有保护士兵的义务,你在考虑事情的时候,不止要考虑事情成功的几率,也要考虑所有人的安全。”

    卫铎眼底透露出一丝迷茫。

    在禁军营里,他是副指挥使,齐逍是正指挥使,但其实他比齐逍年纪要大,资历也老,为什么自己会居于齐逍之下,卫铎也曾想过,但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此次他与齐逍两个人同率禁军离开京城,不过两人一个是跟着君疏辞,一个是跟着傅倾流,在他眼里,跟着太傅大人要做的事显然更加重要,在这一点上,他是胜过齐逍的。

    他从未想过,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深意。

    裴折斟酌着词句:“简单来说,禁军里的人也是百姓,在做什么决定的时候,你也需要考虑他们。”

    他与卫铎并不像与君疏辞那样熟识,关系不够,有些事也不能说得太透。

    卫铎沉默了一段时间,就在裴折准备反省自己是不是说得太伤人的时候,他动了,他……又跪下了。

    裴折:“……你这是做什么?”

    卫铎沉声道:“是我的错,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多谢少师大人指点。”

    裴折很乐意与他这种性子耿直的人相处,但真的吃不消他跪来跪去,忙道:“算不上指点,你赶紧起来吧,我都觉得自己夭寿了。”

    从年纪上看,卫铎比裴折大不少。

    其实放眼整个朝廷,以裴折的年纪,也能归于最小的那一堆里。

    卫铎被他推着坐在桌边,坐得很挺直,看得裴折浑身不自在,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坐正了些:“现在呢,你还是坚持之前的想法吗?”

    当初答应傅倾流的,只是帮他照看着这边的事,究竟要做什么决定,裴折并不准备插手。

    卫铎思索了一阵子,点点头:“是,我有六成把握。”

    裴折扬了扬眉:“还是六成?”

    经过刚才的谈话,他自然不会认为卫铎没有考虑周到。

    “还是六成。”卫铎抿了抿唇,“我准备一个人乔装打扮,混入一个要前往白华城的商队,进行打探。”

    裴折:“……”

    卫铎觉得这主意不错,不遗余力地想要说服裴折:“我对我自己的能力有把握,绝对可以发现白华城中闹鬼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此一来,就算出了事,也能避免影响我朝与番邦的关系,也不会连累其他禁军的弟兄。”

    裴折:“……”

    裴折脑瓜子疼,从没有这么疼过。

    他现在有一个问题很想问齐逍,究竟是怎么忍了卫铎的,还一忍忍了这么多年。

    在他看来,就连云无恙和林惊空两个没脑子的,都比卫铎好相与。

    卫铎看脸色的能力和他的情商成正比,期待地问道:“少师大人觉得如何?”

    不如何!

    裴折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你一个人,我觉得有些欠妥。”

    眼看着他又要开始了,裴折连忙抢先道:“一个人固然会减少风险,但是难免顾及不到所有,白华城一事牵扯甚广,再过几日,太傅大人就会回来,我建议你先稍事休整,等他回来再做打算。”

    卫铎不太满意他这个提议,但也无话可说,只能暂且应下。

    天色已晚,不便骑马,他给裴折和云无恙开了两间房,留他们住下。

    裴折没有异议,当即回了房间。

    对于卫铎今晚说的事,他还需要再思量一下,虽然否定了卫铎的计划,但是裴折对他的分析很认同,白华城内不简单,那闹鬼的事,背后定然还有其他原因。

    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天刚亮。

    裴折习惯了早起,前些日子忙于案子,总没有按时作息,这些日子闲下来,作息又慢慢恢复了。

    随着开春,天气越来越好,从邺城到淮州城,会路过一座山,山名鹿泽,上面种满了桃树,每年到了现在的季节,桃花就开始绽放了,远远望去,山上一片粉色。

    是踏青的好时节。

    鹿泽山上有一座佛寺,叫熙华寺,香火不错,住持每逢十五便开讲。

    裴折娘亲信佛,他从小耳濡目染,也亲近这些。

    早上吃饭的时候,听到邻桌的百姓提起熙华寺住持今日要开讲佛经,顿时动了心,和卫铎说了一声,便和云无恙一块去了鹿泽山。

    鹿泽山不大,风光很好,美不胜收,尤其是桃林里,春光尚好,微风不燥,未出阁的姑娘跟着自家长辈礼佛,引来一众公子哥儿。

    作为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儿郎,他一路走过来,收获了不少姑娘的目光。

    俊俏儿郎早就习惯了万众瞩目的感觉,摇着扇子,慢悠悠往熙华寺走。

    熙华寺里里外外都是人,裴折带着云无恙到的时候,主持已经登上高台了,来听佛法的人都坐在蒲团上了,他俩也不好继续走动,寻了角落位置坐下。

    裴折从前随家人去过佛寺,但听人讲解佛经还是头一回,远远往台上看了一眼,颇有兴致地四处打量,突然看到某一处的时候,视线定住了。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热忱,叫人给抓住了。

    金陵九掀起眼皮,正和他对上视线,脸上有明晃晃的惊讶。

    两人离得不远,都是边边角角,裴折拍了拍云无恙,让他让开点,然后拽着蒲团,慢悠悠地往金陵九那边挪,等挪到金陵九身边的时候,惊讶的人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金陵九没怎么打扮,和之前差不多,但他那张脸,是怎么看怎么惊艳。

    裴折看不厌,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最后视线落在他手腕上。

    金陵九手腕上戴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见他看过来也没藏,解释道:“今日来听讲佛法,特意戴的。”

    佛是慈悲的,也是温润的。

    裴折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金陵九,凌厉的眉眼弯出柔软的弧度,像一捧春水。

    “小九儿,春天到了。”

    忽然提到这一茬,金陵九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嗯?”

    裴折手撑在身后,眯着眼睛:“三月,花开遍野,是一年之中最美的时节。”

    金陵九也放松下来:“裴郎喜欢春天?”

    “喜欢。”裴折笑了笑,“我最喜欢万物生机勃勃的样子,春天啊,一切都是新的,是新的开始。”

    两个人闲闲散散地聊着,完全没有提及之前的事,仿佛没有发生过不告而别的事。

    高台之上,主持慈眉善目,讲完佛经之后便嘱托弟子去拿寺里准备的平安符,赠与前来礼佛的人。

    金陵九对这东西不感兴趣,但裴折却是满眼期待,最终两人还是去排了队。

    队伍很长,要等许久,金陵九慵懒地站在旁边,裴折怕他站得累了,嘱托他去一旁坐着等。

    金陵九乐得清闲,坐在一旁的树荫下,看着排在一群年纪跨度很大的女子之中的裴折,忍不住笑了笑。

    探花郎身量颀长,在队伍中极为突兀,怎么瞧怎么不和谐。

    队伍移动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看不清裴折了。

    金陵九兴致缺缺,树荫下还坐着好几个女子,正热切地谈着话,挨得不算远,他也听了那么一耳朵,可巧还是熟悉的人。

    “瞧见了吗,那队伍里有一位拿着折扇的公子,仪表不凡,俊美极了。”

    “不单是相貌,我见那公子扇子上的字极为出众,想来才学也十分了得。”

    “也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如此出众,怎地没有听说过?”

    “怎么,你还想主动送上门去不成?”

    ……

    金陵九自然听出了她们在说哪位公子,不知怎么,突然心里不舒服起来,只觉得胸膛里堵了一股气。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有人拍了拍他胳膊,是个面若桃李的姑娘:“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士?可是来听住持讲佛法的?”

    她是个极为大胆的姑娘,周围有不少人在瞄金陵九,但只有她敢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

    金陵九他向来不喜欢别人离自己太近,这位姑娘虽然靠得不近,但也超过了他能够接受的范围,他正准备起身退开些许,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喊话声:“金陵九!”

    金陵九心神一动,对旁边的人笑道:“是来听佛法的。”

    余光看到款步走着的人突然跑起来,他忍不住加深了笑意。

    熙华寺的平安符做工精良,小巧玲珑,裴折指尖勾着平安符上头的红绳,朝金陵九所在的树下跑过来。

    他拎着平安符在金陵九面前晃了晃,睨着旁边脸红彤彤的姑娘,打趣道:“喏,给你的,我一时不在,你怎么又给我找了个姐姐?”

    “姐姐”二字将那姑娘逗得脸更红了,满眼希冀,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金陵九却是明白“姐姐”代表的意思,但笑不语,伸手接过平安符,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字样。

    姑娘鼓起勇气,看着金陵九,问道:“不知公子名姓?”

    裴折懒洋洋地一笑,直接坐在金陵九旁边,拖长了调子:“我家九哥哥的名姓啊,可不能轻易告诉别人。”

    终于又听到了这声“九哥哥”,金陵九心中一阵畅快,刚才的郁气全都不见了,眼底含着笑,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人:“是吗?”

    “怎么不是?”裴折一挑眉。

    两人之间的氛围太暧昧,互动也旁若无人,姑娘后知后觉地觉出点不对劲,尴尬不已,扭头跑开了。

    姑娘的事是个小插曲,两人心照不宣,没继续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

    裴折伸了个懒腰,坐直了身子:“听说这熙华寺很灵验,我刚瞧了一眼,平安符做工不错,带在身上也挺好看,都说江湖上刀剑无眼,若你不嫌弃,便带着吧。”

    “是吗?”金陵九指尖勾着平安符,转了两圈,“你排了这么久拿回来的,怎么给我了?”

    裴折偏开视线:“还能为什么,想叫你平安呗,怎么样,有没有很感动?”

    金陵九轻声道:“很感动,但是无功不受禄。”

    他说着,就要将那平安符递过来。

    “啧,你这人真是……那就当我给你赔不是了吧。”裴折哼笑了声,“若是哪里得罪了九公子,还望你大人有大量,莫与我计较。”

    他话里有话,金陵九听出来了,这是拐着弯的说自己之前不告而别的事,不过裴折不是斤斤计较的个性,此时也只是顺便提一嘴,没有打算要个说法。

    金陵九扬了扬眉:“那我便收下了,多谢裴郎。”

    两人往熙华寺外走去,走到鹿泽山半山腰的桃林时,裴折突然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看着桃林里面。

    金陵九微蹙了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桃林里,站着一群女儿家,其中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眉清目秀,正娇俏笑着,和旁边的女子说着话。

    见裴折看得出神,金陵九心里陡然生出点烦躁,敛了眸,不动声色地问道:“在看什么?”

    裴折指指桃林:“那里头有一棵年岁很久的桃树,我上山时听了一些本地传闻,说那是棵姻缘树,两心相许的人在桃花树下祈愿,若是得到桃花仙的祝福,就能够天长地久,来时我远远瞧了瞧,人挺多的。”

    原来如此,金陵九舒心不少:“想去看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68章

    春日日光和煦,并不刺眼,微风不燥,动作间撩起衣袖,盛了一桃林的淡香融融,更衬得人面若冠玉,唇红齿白。

    正如画卷中走出来的神仙公子一般。

    裴折与金陵九一个温润,一个秾艳,两种不同的风格搭配在一起,竟然意外的和谐。

    他二人一走入桃林,立刻吸引了旁边众人的注意力,不止金陵九刚才看到的白衣女子,其他不同年纪的姑娘都悄悄打量着他们两个。

    裴折是个不折不扣的沉稳性子,早就被人看惯了,自然不将这些目光放在心上,乐呵呵地带着金陵九去找那棵传说中的老桃树。

    故事是他来时听人说的,当时还和云无恙聊了两句,远远瞧见不少人围着,顿时没有了靠近凑热闹的心思。

    裴母信佛,家里设了佛堂,裴折从小是佛堂常客,惹了事之后,总会被罚在里头抄佛经,他虽不信佛,但保留着对于佛家的一份尊敬。

    对于这鹿泽山上的桃林传闻,他纵是心里不信,也并未表现出鄙夷,但也仅限于此。

    在此之前,裴折并未想过,自己会和金陵九一块排队等着拜那棵老桃树。

    桃林外围女子更多,老桃树在里面,往里走着,一眼望去,男子也多了起来,都是陪心仪的姑娘来此地祈愿的。

    天长地久谁不想要,每一对男女都想要获得传说中的祝福。

    围着老桃树的人很多,裴折和金陵九不远不近地站在外面,本是说过来看看的,但看也看到了,两人却都没有提离开的事。

    裴折对桃树的兴趣不大,用余光打量着旁边的人,不动声色地问道:“要不要祈个愿?”

    金陵九眼底划过诧异:“你想试试?”

    且不说两个大男人在桃树下祈愿算什么事,他们两人之间虽然暧昧来暧昧去,但终究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对于裴折的问话,金陵九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排斥,只是感到惊奇。

    裴折摸了摸鼻子,看着不远处的桃林:“来都来了,不试试总觉得亏了点什么。”

    金陵九没作声,看着树下成双成对的人。

    裴折的心提起一点,有些慌忙地补充道:“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单纯好奇,若是你不愿意,那我们站这里看看就行了。”

    金陵九正视着他:“我没有不愿意。”

    裴折扬了扬眉,暗自松了口气。

    “我只是在观察他们,你之前说过,祈愿得到桃花仙的祝福,就能够天长地久,却没有说怎样才算祈愿成功。”金陵九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刚才看了一会儿,也不见他们表现得太激动,是全都没有成功吗?”

    这点裴折倒是没有考虑过,他只听了一耳朵,没有想过自己会做这种事,自然也没有细究过成功与否的标准。

    金陵九一副探究的神色,像是弄不清楚不罢休。

    裴折觉得这种状态的九公子挺有意思,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金陵九的视线从老桃树收回来,裴折才往四周环望了一圈,道:“你先等一下。”

    金陵九挑了挑眉:“嗯?”

    裴折径直跑向旁边拄着杖的老婆婆,边说着边指了指老桃树,过了会儿跑回来,捏着扇子对金陵九抛来一个得意的眼神:“想知道祈愿的事吗?”

    金陵九的目光落在裴折身后,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冲他笑了笑,指了指桃树,比了个大拇指。

    探花郎像是骄矜恣意的风流少年,下一秒就要打马走过十里长街,正当风华年少;阿婆的人生已经走到后半部分,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出温柔的底色,像一支乐曲,弹到了最后的篇章。

    他们两个有着截然不同的年龄,却在同一时刻,让金陵九心中生出被温柔对待的感觉。

    金陵九软下眉眼:“想知道。”

    他明明还和之前那样笑着,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裴折愣了愣,从他身上读出了些许轻松的意味。

    他不明所以,却为之欢欣。

    “想让我告诉你的话,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对这等趁火打劫的行为,金陵九没有太多负面的表示,轻描淡写地应了声:“答应你。”

    裴折是说着玩的,没想过他真的会答应,一时间有些怔,回过神来后,不自觉地笑开了。

    心情很好,像久违的春日,也像桃林盛开的芳菲。

    两个人同时注视着面前的人,笑意没有刻意压下去,毫无掩饰的,展现在对方眼中。

    这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两个翩翩的公子,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实在是有些诡异。

    旁边围簇在一起的姑娘们窃窃私语:“那两个公子在干什么?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生得这么俊俏,可惜了。”

    “怎么可惜了?”

    “可惜是脑子不太好,都面对面笑了好半天了!”

    “……”

    穆娇抬手揉了揉眉心,满心无奈。

    刚才那句“怎么可惜了”便是她问的。

    早上陪着金陵九来鹿泽山,她坐不住,住持开始讲佛法之前,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溜了,等住持讲完佛法之后,她回了熙华寺,结果遍寻不到金陵九。

    穆娇在江湖游历已久,行事作风都带着一股江湖气,既然找不到人,问便是了,她师兄那般俊美,整个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肯定会有人注意到的。

    不得不说,她这个方法很不错,在这鹿泽山上,相貌能匹敌金陵九的人根本没有,她问的十个人里有八个给她指了方向。

    于是她一路找来了这桃林。

    不止找到了金陵九,还找到了另一个人。

    几日待在邺城,没有见过裴折,也没听金陵九提过,穆娇自然而然的将裴折抛之脑后了,完全没戏想到,这俩人又勾搭到一起了。

    正好旁边围了一小簇人,她悄默声的听着,本以为能听到众人对她师兄的夸赞,结果她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局。

    是有夸赞,但也不仅仅有夸赞。

    穆娇从未想过,有一天,她那俊美无俦,才貌双绝的师兄会被人用“脑子不好”来形容。

    金陵九与裴折对着乐了一会儿,并肩往老桃树走去。

    穆娇没什么重要的事找金陵九,为了不让人将她和那俩脑子不好的人联系到一起,她索性随便找了棵桃树,坐在树下等着。

    “这棵老桃树比邺城建城都要久,枝繁叶茂,开得花也多,老一辈的人踏青,常来这边,有时候在树下定情结缘,风一吹,那花瓣便像粉色的雨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裴折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展开扇子摇了摇:“传闻心意相许的两人在树下依偎许愿,若是能够遇到花瓣落满头顶,便是得到了桃花仙的祝福,今后会长长久久。”

    金陵九抬头看了看天空:“这时节不太合适。”

    现在花刚开,还未开盛,落花少,落满头顶更难,若是等到花谢的月份再来,想必得到祝福的几率也会变大。

    “讨个彩头罢了,真要算计起来,就少了很多乐趣。”裴折笑着睨他,“九公子太认真,做什么都认真,人生在世,少几分认真,有时候稀里糊涂的,可能会得到更多的惊喜。”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金陵九颔首:“受教了,愿陪你糊涂一场。”

    桃树很大,开得繁茂不一,花朵缀满枝头的地方人多,两人找了个花少的枝丫,周围没人。

    刚才还不觉得,此刻真的站在树枝下面的时候,一股羞赧突然涌上心头,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金陵九轻轻咳了声:“真的要试?”

    裴折也觉得幼稚,但又舍不得说不:“既然来都来了……”

    头顶的花枝细长,枝条上鼓着连串的小花苞,开的少,也就五六朵,都遮不住枝条的棕褐色,再往上一些,伸直胳膊够不到的地方,才开得盛些。

    其他花枝茂盛的地方,脚下都或多或少有花瓣,唯有他们站的这里,没几片掉落的花瓣。

    “这个祈愿啊,是有讲究的。”裴折仔细地念叨着,“你要在心里想着自己喜欢的人,希望和他走得长远,然后求桃花仙保佑,默念三遍愿望,然后再睁开眼,头顶上花瓣越多,代表成功的几率越大,也越可能和你心中的人天长地久。”

    金陵九点点头:“要闭上眼睛?”

    裴折郑重道:“没错,中途一定不能睁开眼睛。”

    两个人站在树下,慢慢闭上眼睛。

    过了没两秒,裴折轻声问道:“没祈愿完,千万不能睁开眼睛,没忘了吧?”

    金陵九:“没有。”

    裴折松了口气,悄悄睁开眼,金陵九果然还紧紧闭着眼,他轻手轻脚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拽到一根开满了的花枝,快速撸下一把花瓣,踮起脚扬在金陵九头上,然后做贼似的观望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闭上眼。

    “你好了吗?”

    金陵九的声音里带着笑:“还没有,再等一下,好了我叫你,我们一起睁开眼睛。”

    裴折一口应下:“行。”

    视觉被剥离之后,其他感觉就会被放大,裴折在心里勾勒出一个名字,感到有风拂过,比之前要强很多。

    他正抑制着睁开眼的想法,忽然听到金陵九的声音:“我好了。”

    两个人同时睁开眼,相视一笑。

    裴折看着金陵九头顶上的花瓣,笑了声:“看样子你得到了桃花仙的祝福。”

    金陵九抬手摸了摸头发,看着手上揉得细碎的花瓣,了然地笑了笑,又抬手摘下裴折头发上的一片花瓣:“你也是,这里花都没开多少,却有这么多花瓣落在你头上,桃花仙肯定会保佑你。”

    裴折闻言摸了摸头发,有些怔愣地看着手上摸到的花瓣和叶子。

    两个人又互相客气了一番,恭喜对方得到了桃花仙的祝福,能够和心中之人天长地久。

    但他们似乎都忘了,得到祝福的首要条件,是两心相许的本人一起祈愿才行。

    远远看着这边的穆娇一头雾水,弄不明白两个人在搞什么鬼,说是打架,也不太像打架。

    先是探花郎莫名其妙往她师兄头上扔什么东西,后是她师兄无缘无故向上抬起手。

    旁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习武多年的穆娇一瞧便知,她师兄抬手是无声无息挥出了一掌,带着强劲内力的一掌。

    但她完全不能理解,金陵九往上打干什么,要打不该往裴折身上打吗?

    试也试过了,裴折与金陵九客客气气地携手同行,离开桃林,沿着台阶往鹿泽山山下走。

    穆娇云里雾里地跟在后面,还在想刚才看到的事,猝不及防的一道声音打断她的思路。

    “公子,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声音是从山上传来的,赫然是陪同裴折一起来鹿泽山的云无恙。

    就在此时,也有一队排列整齐的人朝着他们跑过来:“裴大人,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69章

    裴折收敛了笑意,凝眸看向从山下跑来的卫铎等人。

    此时云无恙也跑了过来,见禁军的人表情严肃,默默闭了嘴,跟在裴折身后。

    四周都是人,卫铎刚才喊的一声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裴折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先下山。”

    卫铎颔首,带着禁军的人护送在他左右。

    裴折斟酌道:“九公子,改日再续?”

    金陵九颔首:“回见。”

    裴折一行人快速往山下走去,金陵九回头看了一眼,和走过来的穆娇对上视线:“跟着很久了?”

    “没多久。”穆娇忍了又忍,没忍住,“我在佛寺里没找到师兄,问了人,去了桃林。”

    桃林令金陵九想到一些事,心中一紧,移开了视线:“嗯,走吧。”

    “……”穆娇抓心挠肝,就等他问了,然后顺势问问他和裴折在打什么哑谜,结果金陵九没问,弄得她憋闷不已。

    两人往山下走去,金陵九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一脸若有所思。

    还没到邺城,就见到了收到信赶回来的左屏。

    几日不见,穆娇远远看见左屏,激动地招了招手:“你终于回来了!”

    穆娇性格活泼,话多,但金陵九话少,不会陪她聊,左屏不在的这些日子,她都快憋不住自言自语了。

    左屏表情严肃:“九爷,我有事——”

    金陵九想起自己之前听到的汇报,心下了然,似有若无地瞥了眼激动的穆娇,打断他的话:“先回客栈。”

    他一个眼神,左屏就明白其中的意思,当即闭了嘴。

    回去路上,穆娇撒了欢,跟五六岁的孩童似的,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玩伴,拉着左屏念叨个没完,吵得一旁的金陵九眉心微拢。

    穆娇说十句,左屏回两句,聊得虽不火热,但很持久,一直没有停下来。

    到了客栈,金陵九才对一直“喳喳喳”叫个不停的人形喜鹊道:“不是说要给师父写信吗,出去买纸笔吧,顺便逛逛,买点邺城本地的特产,到时候我让人将东西和信一并送去江阳。”

    穆娇眼睛一亮:“好!左屏陪我去吧!”

    “他刚回来,先歇歇。”金陵九面不改色地胡诌,“你出去了,总得留一个人保护我吧。”

    穆娇一想也是,乐呵呵地出去买东西了。

    金陵九和左屏进了房间。

    从窗口往外看去,看到穆娇走远,金陵九才坐下:“白华城是怎么回事?”

    左屏回道:“我带着人一直追过去,他们进了白华城,如今已经七八日了,没有出来过。”

    金陵九:“有进去查探过吗?”

    “没有。”左屏摇摇头,“之前在邺城中打听过白华城的事,我怕里面有异样,并未贸然带人前往,只驻守在外面。”

    金陵九思忖片刻,问道:“我们的人有多少?”

    左屏:“不加我,在白华城外总共有七个。”

    金陵九没作声,左屏等了一会儿,主动问道:“九爷是不是想进白华城?”

    金陵九没有隐瞒:“你觉得如何?”

    “属下在白华城外守了几日,特意关注了一下进出城的人,每日进城的人不多,零零星星的,偶尔能遇上商队,会多一些。”左屏顿了顿,沉声道,“但没有一个人出过城。”

    金陵九皱紧眉头:“只进不出?”

    左屏:“只进不出。”

    “只进不出的话,白华城里一定有问题。”

    裴折眉心压出沉肃的痕迹,如此道。

    卫铎点点头:“自从来到邺城后,我便让人关注了白华城的事,太傅大人在的时候,也说过要将目光放在白华城上。”

    裴折听出了他话里有其他意思,从善如流地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卫铎昨晚和他聊了之后,回到房间后又想了很久:“大人说的没错,贸然进入白华城,很可能出不来,但我仔细想过,对于白华城的异样情况,也不能置之不理。”

    裴折接道:“你还是想带人进入白华城?”

    “不是我,也不是我想。”卫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这是今早在房间里发现的,没有署名,我打开看了一下,想来想去,还是应该交给大人。”

    裴折接过信,拆开,表情严肃起来:“除了这封信,还发现了什么?”

    卫铎摇摇头:“只有这封信。”

    裴折低头看着信,满脸沉重。

    信上字不多,只几句话:在下听闻副指挥使大人到来,特邀您前往白华城一聚,共赏邺城商队带来的天赐珍宝。

    卫铎道:“我并不清楚邺城本地的商队情况,已经派人去找刘大人核实了,想来应当很快就会有结果。”

    裴折问道:“你对送来这封信的人有什么看法?”

    卫铎回道:“从字迹和措辞来讲,像是番邦的人。”

    裴折将信放在桌上,指尖点着上面的墨迹:“字迹潦草,写得很生疏,应当是不熟悉字的结构,语法结构也有一定的问题,按理说写信的人应当来自番邦。”

    卫铎听出了他话中的保留意思:“应当?”

    “太过刻意,反而会露出痕迹。”裴折指着信上的“副”字,“你一直未离开过京城,我朝官职又与番邦不同,他们很难细致到这种程度,依我之见,就算这封信是番邦的人送来的,其中也一定有朝廷之人的参与。”

    卫铎心中一惊:“大人的意思是?”

    裴折目光寒凉,有如冬夜的冷刃:“还不确定,我也只是猜测。”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种猜测,卫铎语气艰涩:“但愿不是。”

    两人都沉默下来。

    卫铎从前没有和裴折公事过,两人也不算太熟,若是换了君疏辞在这里,定然就能反应过来,裴折能说出口的猜测,就是有了大概六七分的把握。

    裴折看着信,心里想的却更多。

    这封信表面上看是邀请,实际上是一种胁迫,拿邺城商队的人作为筹码,逼迫卫铎等人前往白华城。

    若商队之事属实,无论如何,白华城非去不可。

    禁军很快回来,还带着刘巡一起。

    刘巡满面焦急,看到裴折的时候并未惊讶。

    本是核实一下商队的情况,没想到刘巡会同来,卫铎愣了愣:“刘大人,你怎么……”

    刘巡向两人见了礼,在官职上,他比这两个人都低:“实不相瞒,就算大人今天不找我,我也会来找大人的。”

    裴折暗自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事情很严重?”

    刘巡点点头:“已经有大大小小将近十支商队失踪了,其中有大半都是邺城的人,他们的家人这几天陆续去官府报案,我们已经不能够置之不理了。大人派人去找我之前,我们正好简单查了一下,这些商队都去了白华城。”

    卫铎一愣:“怎么会有这么多商队失踪?”

    在他看来,白华城闹鬼的事已经人尽皆知,商队再怎么样,也不会自己送上门去。

    刘巡年岁较长,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这事也怪我,之前忙着软玉馆的案子,没有及时发现。商队之间最近流传着新的传闻,有人在白华城里发现了价值连城的珍宝,商队本质就是逐利的,传闻一多,难免被蒙了眼,加之最近白华城闹鬼的传闻被刻意压了下去,蠢蠢欲动的人就多了。”

    卫铎握紧拳头,咬着牙道:“这是有预谋的!”

    事情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就算没有那封信,白华城也是要去的。

    裴折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他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既然商队失踪的事已经惊动了邺城官府,刘巡势必会采取对策,此时对方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好,这封送到卫铎手上的信,显然是多余的。

    如此便只剩下一个说得通的解释——这信是有人故意送过来的,目的就是将禁军引到白华城。

    如同他昨晚和卫铎说过的一样,禁军代表着朝廷,万一处理不当,就会引发朝廷与番邦之间的争端。

    送信之人居心叵测!

    卫铎和刘巡都看向裴折,等待着他拿主意。

    裴折眯了眯眼,一掌拍在信上:“既然有人相邀,怎有不去之理!”

    卫铎心中一动:“大人,我这就去整合禁军,马上就可以——”

    “不必了。”裴折站起身阻止了他,眼底闪过一片寒意,“用不着禁军。”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70章

    台上戏子唱腔婉转,唱的是城中最近流行的戏曲。

    情之一字最伤人,痴男怨女心意难平,也催生了这个求而不得的故事:男子痴恋千金小姐,整日伤春怀秋,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努力奋斗,待到功成名就腰缠万贯,却发现小姐已嫁作他人妇。

    男子小心翼翼又懦弱无能的样子惹人气恼,裴折莫名的心生烦躁,若是他看上一人,定是惟其不可,怎会瞻前顾后,落得如此可笑。

    云无恙环视四周,撑着下巴问道:“公子,咱们不需要做什么吗?”

    他们是上午来的白华城,一进城,裴折就带着他来这里听戏了,其余什么都没说。

    云无恙不知道白华城闹鬼的事,只依稀从卫铎和刘巡严肃的表情中猜出了此行不简单,当是有要事在身。

    裴折往嘴里丢了颗花生:“这不正在做着吗?”

    云无恙:“……”

    “别愣着,来。”裴折将一盘没剥壳的花生推到他面前,“继续剥,不够吃了。”

    云无恙:“……”

    周围一片唏嘘声,独独台子下面正中间的位置坐着一名少年,拈着剥好的花生,笑得前仰后合,引得旁边的男男女女怒目而视。

    “都瞧着本公子作甚?”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十四五岁的模样,“怎么不笑,这戏还不够逗趣吗?”

    “这,这哪里逗趣了?这分明是一出求而不得的姻缘!”

    女子拿着帕子揩了揩泪水,对着这不懂情爱的少年气红了脸。

    “没错没错,就是如此。”

    “你是哪家的孩子,如此不懂礼数!”

    这少年衣着华丽,腰间系了一块通体翠绿的玉佩,一看就非富即贵。

    他听着四周群而攻之的责怪,扁了扁嘴,伸手就把桌上的花生瓜子挥开,抬起脚踩着椅子,气呼呼地指着戏台子:“放肆,信不信本皇……本公子我叫人封了这个破戏台子!”

    裴折和云无恙被吸引了目光,也看向少年。

    云无恙翻了个白眼,捏着花生的手指紧了紧,暗自腹诽,看来不管是京城还是番邦,都少不了纨绔。

    “哎呦,我的主子啊!”

    福德先前被差出去买东西,刚一回来就看见自家小主子气呼呼地准备和别人大打出手,这要是真动起手来,甭管主子是占了上风还是下风,他都逃不过罚。

    少年怒道:“这群不知死活的人竟然敢辱骂我!”

    福德连忙哄道:“消消气消消气,公子不和他们这群凡夫俗子计较。”

    少年气不过,骂道:“乡野村夫真是放肆至极!这戏台子也唱的陈词滥调,无病呻吟,等我回去,就叫人把这个破戏台子给封了!”

    四周人群熙熙攘攘,戏台子班主听到动静连忙赶过来,正听见这么一句,几十年的人情练达,使得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恐怕是惹不起的人,顿时心下一惊,赔笑道:“这位小公子,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怎劳得您动了这么大肝火?”

    全戏台子的存亡都压在他身上,纵使心里鄙夷,面上硬生生逼出一副笑模样,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原本围在一起的人见这少年口出狂言,逼得班主低头,再看看这人穿金佩玉,顿时不屑道:“你这娃娃,颇会仗势欺人,扰了他人听戏的兴致不说,还颠倒是非黑白,好没教养。”

    群起而攻之,有带头之人起,自是诸多呼应,大有一人一口唾沫淹死这少年的架势。

    云无恙本以为是遇到了纨绔子弟大闹戏台子,不料还瞧了一出群众奋起而攻之,顿时生出几分兴趣。

    若是在京城之中,遇到世家纨绔子弟,百姓们都不敢惹,但在这番邦地界,竟然有人敢呛声。

    戏台子上的戏是唱不下去了,台子下的戏倒是好生热闹,班主拦在两帮人之间,头大了不止一圈,但哪方都劝不住,索性蹲在台子旁,招呼徒弟收了家伙式,等这帮人闹完,估计戏班子也办不下去了。

    “本皇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段西衡是也,乃当今王室九皇子,敢动本皇子一根手指头,让你们统统吃不了兜着走。”

    九皇子的名头一出,众人顿时噤了声,面上显出几丝慌乱。

    角落里捧着茶看热闹的裴折勾起唇角,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卫铎的禁军来的时间不长,能查到的也仅限于白华城闹鬼的事了,但刘巡不同,刘巡在邺城做了将近十年的官,邺城和白华城距离很近,若要保邺城无虞,势必要关注白华城,刘巡有自己的手段,知道的事也肯定比别人多。

    他不抱希望地问了问,没成想还真问出一点东西来。

    ——番邦王室的九皇子。

    九皇子段西衡,是番邦王室里年纪最小的皇子,和大皇子同为王后所出,骄纵任性,月前刚来到白华城。

    段西衡喜好新奇事物,他打小见惯番邦的珍宝,能入他眼的东西不多。

    这白华城内,处处都是番邦色彩,唯独有一家中原特色的戏台。

    福德见自家主子报了名号,心下懊恼,今儿个是背着风将军偷溜出来的,若是此事传到风将军耳朵里,一切就都完了。

    云无恙动作一顿,往裴折那边靠了靠:“公子,这人真是个皇子?”

    桌上除了茶水,就只有一盘花生瓜子,裴折慢条斯理地吃着云无恙剥好的花生:“他自己不是说了吗?”

    云无恙满脸震惊:“番邦王室到底有多少子嗣,这穷乡僻壤的,竟然都能遇到皇子。”

    裴折失笑:“番邦王室的子嗣确实不少。”

    子嗣不少,但每个皇子所拥有的东西是不一样的,眼前的九皇子,是比较受重视的。

    与朝廷母凭子贵不同,番邦多少有点子凭母贵的意味,王后的权力很大,她生的孩子往往比其他的更受重视,比如当今番邦王室的大皇子,再比如面前张扬跋扈的九皇子。

    段西衡在那边嚷嚷个不停,裴折和云无恙一边看戏,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坐到了他们旁边。

    来人穿着斗篷,动作很轻,走路几乎没有声音,直到坐下,才惊动裴折和云无恙。

    云无恙还没反应过来,裴折先反手擒去:“什么人?!”

    来人抬手化解了他的招式,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笑了声:“是我。”

    裴折心一紧:“你怎么会在这里?”

    桌上摆着花生瓜子,金陵九不喜欢吃此类物什,瞥见云无恙面前的壳子和裴折面前剥好的花生,他心下了然,手下熟稔地动作起来,仿佛已经这样做了千百次一般:“受人之邀。”

    裴折登时皱紧眉头:“你也收到了信?”

    金陵九一愣:“也?”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金陵九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从鹿泽山回去后,在房间里找到的。”

    裴折拆开一看,和送给卫铎的那封字迹差不多,内容也有些相似。

    信上写道:久闻天下第一楼的九公子大名,听闻阁下在寻找东西,在下恰巧有些线索,望阁下前来白华城共商大计。

    裴折意味不明道:“大计?”

    金陵九平静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大计。”

    剥好的果仁堆在一侧,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待裴折回过神时,一碟子花生瓜子的果仁已经分开堆放在盘中了。

    金陵九将盘子推给他:“吃吧。”

    裴折瞧着眼前的果仁,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九公子这是何意?”

    金陵九思考了一下:“我在贿赂你。”

    果仁很香,但裴折不敢下嘴:“贿赂?何出此言?”

    “裴大人之所以会出现在白华城,原因应该和我差不许多。”金陵九点了点桌上的信,“你刚才看了信,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想必邀我们过来的人是以同一个,两个人一起,总比一个人要安全些。”

    裴折一愣,反应过来:“你算计我!”

    他本来还有些疑惑,金陵九怎么这么痛快就将信拿给他,原来是安的这个心。

    “怎么能说是算计呢。”金陵九笑道,“明明就是主动提供线索,裴郎不夸我就算了,怎么还凶我?”

    裴折:“……夸你,你可真是聪明啊!”

    金陵九摆摆手:“过奖了,我如此聪明,裴郎可要与我合作?”

    裴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笑了:“有何不可,你不后悔就行。”

    段西衡趾高气扬,得意至极,完全没了刚才的气恼,冲着周围的人说道:“怕了吧,但现在已经晚了!”

    四周静了下来,不少人脸上隐隐有惧色,默默往后退了退。

    就在此时,裴折慢悠悠道:“你说你是九皇子,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九皇子,万一你是冒充的呢?九皇子何等尊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冒充王室可是大罪,是真是假,不若我们把你绑了,交给风将军定夺!”

    段西衡被气得不轻,拔出随身带的刀,指着裴折:“你又是何人,胆敢诬陷本皇子,这可是死罪!”

    裴折面不改色:“谁知道你是真皇子还是假皇子,冒充皇子也是死罪,此处距离王庭甚远,九皇子来了白华城的话,不可能没有人收到消息,在场可没人听到消息。”

    抵在裴折面前的刀被推开,金陵九意味不明地啧了声:“原是个假把式。”

    段西衡气红了脸,福德连忙上前拉着他:“主子,消消气,把刀收起来,别伤着自己。”

    段西衡看着裴折和金陵九,眼睛一转:“既然你怀疑本皇子是冒充的,那我给你个机会,你就跟我去见风听雨。”

    等的就是这句话,裴折平静道:“你说见就见?谁不知道风将军日理万机,万一耽误了他的大事,可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你若真的是九皇子,就让你这随从将风将军叫过来,皇子怎么也不会叫不来一个将军吧。”

    混入人群的云无恙喊道:“没错,如果你是真的九皇子,就把人叫来!”

    经他这么一打岔,其余的人都没有发现裴折这话里的纰漏,将风听雨叫过来,显然比上门去见更耽误时间。

    风听雨在番邦内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段西衡没想到裴折等人如此嚣张,竟然要他将风听雨叫过来。

    今日他是偷偷溜出来的,若真把风听雨给叫来了,这些人会吃不了兜着走,他自己也会被连累。

    他色厉内荏道:“你,你放肆!若是你现在认错的话,本皇子大人有大量,放你一马!”

    裴折给云无恙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喊道:“他不敢叫风将军,他是假冒的!”

    就在此时,有人扬了一把碎银子出来,众人也不管眼前的真假皇子了,都去捡那些银子。

    慌乱之中,一个盘子被丢了过来,正好砸在段西衡头上。

    福德大惊失色:“殿下!”

    段西衡抬手摸了一把,沾了一手的血,他再顾不得其他的事,红着眼对福德吼道:“去叫风听雨!让他过来,我要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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