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永泰十年。
经过永泰帝多年来的励精图治,此时的大燕称得上是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太和殿上,又有大臣提起太子大婚一事。
“臣,有本奏。太子殿下已是加冠之年,至今未有婚配,太子乃国本,国本不定,朝廷哪能安定?陛下……”
随着一套老生常谈的说辞,下面议论纷纷起来。
有人支持请奏的大臣,也有人保持沉默,更多的人却是将目光投向站在两班大臣之前,宝座台基下靠右侧的太子。
太子卫稷着一身杏黄色四团龙圆领袍,腰束金嵌玉腰带,头戴翼善冠,端得是温和儒雅,又不失俊美。
按理说,被人逼婚逼到朝堂上,还是当着面谴责,他多少应该有些尴尬的,可卫稷却是不动如山,甚是沉着。
“魏大人,您的说法恕本官不敢苟同,太子殿下十七那年远赴河南,整改当地河道弊政,这几年殿下马不停蹄,奔赴南北,在京中所待时日屈指可数。娶妻生子确为大事,但与朝廷社稷相比,孰重孰轻,自是分明。殿下刚从江南回来,您便又旧事重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家中有女儿等着嫁呢。”
说话之人乃给事中霍悭。
给事中这官职主管纠察,监察六部,和御史一样,都属于言官。
言官这官职不用多说,最是惹人生厌,因为这些人有风闻言事之权,用俗话来说就是逮谁喷谁,想喷谁喷谁,还是皇权特许的。
“竖子!”
魏大人被戳穿心事,气得老脸通红,浑身发抖,“你敢污蔑本官!陛下,给事中霍悭狂妄悖逆,当朝污蔑朝廷命官……”
“本官怎么就污蔑你了?魏家是不是有女,是不是年逾十八,是不是至今未嫁……”
“魏大人,听本官一言,别吵了……”
“霍大人其实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
下面吵得不可开交,坐在上首龙椅上的卫傅揉了揉眉心,看了宋喜一眼。
宋喜忙挺直腰杆,长喝一声。
“退朝——”
卫傅站起来,离开了太和殿。
至于吵起来的大臣们,就任他们吵吧。
卫稷瞧着父皇走了,趁着大殿上乱成一片,也走了。
走到太和殿外,父子二人碰上头。
卫傅也没说话,轻咳了一声,卫稷自己就跟了上。
待回到紫宸殿,宋喜让小太监奉了茶,知晓父子二人要说话,连他自己都退到了殿外侍候着。
卫傅在炕上坐了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卫稷走过来,坐了下。
“你也是该要成亲了。”
……
确实该成亲了,都二十了。
民间普通人家,男人年过二十未娶妻,都是罕见的事,更何况是皇家。
不过卫稷也是真忙。
如今大燕天下太平,蒙古诸部早已臣服,再往北的罗刹国,近些年一直保持着和大燕的友谊。
两国贸易频繁,每年都会互派使节前往对方国家交流,以示重视。
至于西北卫拉特,虽难免对大燕有所窥视,但碍于罗刹国和大燕的友好和平,也不得不低下高昂的头颅。
毕竟夹在两国之间,他也怕两国联手打了他。
早年每次派出使节前来,名为朝贡,实则心照不宣,近两年越发恭敬了,去年甚至带来了最高贡礼‘九白之贡’。
既然外面都安定了,内里的蛀虫也该扫一扫了。
河道、盐政、织造,这几处的弊政其实早在太上皇当政时,就已经有些浮出水面,碍于四海未定,太上皇一直未下手整顿。
卫傅登基的前几年,忙着稳定各地,忙着开辟海关,如今海上贸易已进入正轨,接下来就是清扫内部弊政。
这几年卫稷就在忙着这事。
可再忙,婚姻大事也不能疏忽。
“父皇说的是。”
就这?
就没什么异议?
卫傅挑了挑眉。
卫稷露出苦笑:“儿臣并不是不愿大婚,只是这两年实在不得空闲,再加上您和母后也未提此事,儿臣……”
福儿和卫傅为何不催促卫稷成婚?
不外乎太子大婚一事一旦提及,必然要生乱子。
朝堂上关于提议太子大婚的事,并不是今日才提及的,而是打从卫稷过了十六,就开始络绎不绝的提了。
只是卫傅有意忽视,不愿接茬,以至于一拖就是数年。
当然,太子的忙碌确实也能当做解释,但显然治标不治本,不然今日朝堂上也不会是这样。
一旦宫里议起太子婚事,必然各路人马蜂拥而起。
等到那时候,那些大臣们有无数个大道理告诉皇帝、皇后乃至太子,作为国本的太子,当广建后宫,这样才有利于繁衍子嗣,才不违背祖宗家法,才对得起太/祖皇帝,对得起大燕江山。
这些大道理,不光卫傅,包括卫稷都听得耳根子长茧了。
因为就在众臣盯上太子之前,永泰帝卫傅就是最好的榜样,他这些年就是这样过过来的。
关键是这些人,打又不能打,杀又不能杀,人家也没干什么贪赃枉法的事,就是提议广扩后宫,这也是为了你大燕皇家开枝散叶着想。
真打了杀了,那就是暴君,要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只能忍着,只能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说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
“你就真没什么心仪的女子?”卫傅问道。
卫稷的俊脸僵了一下,摇了摇头。
真没。
政务都忙不完,哪有空闲谈情说爱?
再说他身边都是太监,宫女都没几个,去了外面也是被太监侍卫拥簇着,哪有什么心仪的女子。
而且他现在也无心所谓的男女之事。
卫傅叹了一声。
卫稷看了看父皇,道:“父皇若实在为难,不如如了那些人的愿,儿臣有自信,即使他们真把人送进来,也是无用功。且……”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且什么?”
“若这些人在儿臣身上得偿所愿了,想必他们以后也不会再盯着儿臣,或是父皇您了,能省不少事情。”
显然卫稷能说出这种话,也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考虑的。
闻言,卫傅眉梢动了一下。
“那你母后……”
卫稷顿时哑了。
母后虽在这事上没有明说过,但她的心思其实很明显,明显到父子俩都明白。
父子俩对着闷声坐了一会儿。
“罢,先不提此事,我跟你母后商量商量再说。”卫傅道。
卫稷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
前朝发生的事,是瞒不过福儿的。
尤其又是有关太子的事,尤其今日朝堂上又闹得这么大。
几乎前面刚退朝,福儿就收到消息了。
“这些大臣,真是吃饱了撑了,成天正事不干,就管别人家的家事!”
见皇后娘娘怒得不轻,下面的宫女都不禁屏息静气,不敢说话。
梦竹瞧了瞧娘娘脸色,对几个宫女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下去。
等宫女们下去后,她才凑到福儿身边道:“娘娘莫生气,那些大臣不是一贯如此。”
确实一贯如此,按理说福儿也都习惯了,哪天这些大臣不瞅着机会,谴责两句皇帝独宠皇后,她都觉得太阳要打西边出来。
她也不光是生气大臣们逼太子大婚逼到朝堂上,也是真头疼太子的婚事。
毕竟大郎都二十了,儿子一直没成亲,难道她不急?
她当然也急,只是……
“太子也是,南来北往地跑,难道就没碰到个心仪的对象?每次问他,都是无,都可。那是要过一辈子的人,怎么能都可?”
福儿念念叨叨,又怒且愁。
这时,一个宫女来报。
“娘娘,瑞王妃来了。”
“传。”
很快,宝宝就进来了。
此时的她,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
穿着一身红素罗对襟绣穿花的夹衣,靛蓝鸾纹襕边的马面裙。梳着蝶髻,其上插着一整套的赤金红宝头面,端得是远山芙蓉,艳色绝世。
看着不像几个孩子的娘,反而像不过双十年华。
“皇嫂,怎么了这是?”
宝宝自然也看出异常,换做没事时,也不会把宫女都遣到殿外去。
“没什么……”
福儿把今日朝堂上的事说了说。
两人关系素来亲近,有什么事也不会瞒着彼此,再说皇后头疼太子婚事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宝宝一直都知道。
果然听完了,宝宝也帮着骂了一通那些多事的大臣们。
如此一来,倒把福儿给逗笑了。
“其实我倒有个主意。”
“嗯?”福儿挑眉。
“这主意还是前阵子我跟五哥哥说起太子大婚的事,五哥哥提了一句。”
“什么主意?”
福儿来了兴趣,卫琦还能想到什么好主意不成?
“他们说那么多大道理,不就是想把自家女儿嫁到东宫来嘛?不如皇嫂你就遂了他们的意,弄一场选秀,但只选四品官以下出身的女子,正好堵了他们的嘴,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福儿眼睛一亮。
这主意好!
.
那日朝堂上的争吵,并不是结束,反而连着多日就太子大婚一事,朝堂上一直闹得沸沸扬扬。
就在这之际,永泰帝当朝宣布了选秀一事。
命令礼部在京中挑选年龄在十五到二十之间,身家清白,长相出众,品行优良的女子,不限籍贯,不限出身,只要出身清白,是良家女。
且为了防止外戚,若是官宦人家女儿,只选四品以下出身。
此圣谕甫一发下,当时就在朝堂上引起争论。
可纵观史书,防止外戚专权,是历朝历代都在做的事,是每个皇帝都要考虑的事情。
你们说太子不大婚,是有碍皇家开枝散叶?
现在宫里决定选秀了,只是不选四品以上官员人家出身的女儿,难道你想当外戚,你想专权?
哪怕真想,也无人敢诉之于口。
这些年,不光卫傅,卫稷也有些心腹在朝堂上,那位给事中霍悭就是,此言论一出,当时就堵住了朝中悠悠之口。
不光如此,圣谕里还说不限出身,只要是良家女,也就是说不限是不是世家大族官宦人家的女儿,哪怕是普通家的女儿,只要符合条件,都能参加选秀。
这一消息,很快从朝堂上蔓延到各家各府,并迅速席卷了整个京城。
连日来,礼部负责此事的司部,门槛都快被人踩烂了。
皆是为了确定选秀一事,是否为真。
为此,礼部第一次把布告贴到了礼部大门外,甚至是各菜市米市口皆有布告,供以察观。
一时间,京中的媒人到了无生意可做的地步。
家中有女儿待嫁的人家,都去寻思选秀一事了。谁不想当太子妃啊,一旦被选成了太子妃,那就是鸡犬升天。
消息甚至很快传播到了外省。
本来有些人还不信此事,但很快各府部衙门都贴出了布告,消息很快就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
那些有实力的,且符合条件的人家,忙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家中女儿进京。因为朝廷只给了两个月的时间,过期不候。
消息甚至传到了济宁。
此时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就在山东。
“看来他也是被逼急了,竟弄得这一出。”太上皇失笑道。
但不得不说,这法子好。
历来朝斗不外乎拉拢一批,打另一批。
历代皇家选妃,都是在勋贵高官中选,根本没底层官员的事,顶多个别中层官员能分点残羹剩饭。
如今把最上面的那一群人排除了,却拉拢了更多人。
朝中是高官多,还是中低层官员多?
毋庸置疑,自然是中低层官员占大多数。
而这次还把普通给算上了。
若真有人有异议,不光下面的中低层官员骂你,还要骂你。
谁敢有个异议?
除非维持多年的名声不要了。
见他笑得开心,太上皇后嗔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有幸灾乐祸之意。
他把皇位扔给傅儿,他是轻松了,看戏了,换做傅儿天天跟那些狗大臣们斗智斗勇。
“要不,咱们也回京看看吧?也有半年没回京了。”
闻言,太上皇顿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哪有半年,咱们过了上元节才出来,也就个多月?”
太上皇后笑得格外温婉:“难道你不想瑶瑶了?而且大郎选妃,咱们作为祖父祖母,总要回去看看。”
太上皇龇牙:“你说得真有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