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 观星。
孩子肉乎乎的小手五指张开, 对着白娇娇伸出双臂,这是在求拥抱?
白娇娇看着他恐怖的样貌便理解了鹤灵受到的惊吓,但当一个孩子朝你伸出手时, 怎么能不回拥呢。
白娇娇俯下身搂住孩子,面贴着面,她能感受到孩子身上的温度,他不是个没有心的死物, 他甚至会蹭蹭她的肩头,耍赖一般勾着她的脖子不撒手, 软糯糯的声音喊着:“姨姨。”
“乖。”
温柔的掌心拂过孩子的头顶, 缠在他周身的黑烟也瞬间收敛, 尽数填补在孩子残缺的半张脸上,不多时,由黑烟塑造的完美面庞便诞生了, 哪怕是不远处的鹤灵都觉得很是奇异,更别提近在眼前的白娇娇了。
没了惊悚脸颊和浓郁黑烟,就只剩光溜溜的奶娃娃了。
“我们穿新衣服,是你娘亲给你做的。”白娇娇从灵囊中取出云宛做得小衣裳,仔仔细细给他换上,幸好他只长到了五六岁, 再大点的云宛还没来得及做呢。
孩子穿上了新衣服,高兴得手舞足蹈,咯咯直笑,一激动还散出两股黑烟助助兴,给白娇娇都看呆了,她笑着将孩子抱起,“师弟, 之前不是让你传信给宛姐姐,让她给孩子取名吗?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总不能一天到晚,孩子、宝宝的喊吧。
鹤灵现在才觉得丢脸,喝了口茶水压压惊,他挠头说道:“之前就收到我师父的回信了,可……”
“可什么?”
“云宛说凡界的事她不会再管,名字就由你取吧。”鹤灵顾及孩子小声说道,但他却不谙世事地抓着白娇娇的头发玩,显然不理解鹤灵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姨姨!姨姨!”孩子还在咿呀学语,白娇娇却犯了难,取名字她可不在行,想破头也没想出个有寓意又好听的名字。
正在这时,孩子伸出手扑向鹤灵,白娇娇顺势将孩子放入他怀中,留下一脸懵的鹤灵。
只爱对他摆臭脸的小孩什么时候这么喜欢他了?鹤灵架着孩子与他的黑瞳对视,孩子笑得直拍手,突然,他一把拽住鹤灵额间的红宝石。
他的仙魂!
鹤灵可不淡定了,孩子往哪扯,他的头就往哪动,大喊道:“小心啊!”
精致主义的少年被扯得像个不梳头发的疯子,一直安静的墨淮强忍笑意,“他可能就是喜欢好看的,不如师叔你带他出去玩玩,”
有道理!转移注意力!
鹤灵匆匆起身跑出房门,连哄带骗,孩子的笑声像极了小恶魔,其实哪会那么轻易被人触碰仙魂,不过是看在他是个孩子的份上让着他罢了。
鹤灵不愧是他们中的食物链底层,白娇娇感叹道。
屋内只剩她和墨淮,看着自己的小徒弟,白娇娇不禁想起某次,他提过他懂蛊,言岚尚未苏醒时她想了很多,一直这样不过是自欺欺人,去留都该由正常思维,所以她要给言岚解蛊!
鹤灵一走,就是她发问的最好时机:“乖徒弟,你对情蛊了解多少?”
墨淮突然被问,怔了几秒回道:“一般的蛊都有目的性,且大多会让人性情大变,至于情蛊,多数是让人死心塌地的爱上下蛊者。”
“多数?”白娇娇疑惑,除了这点难道还有其他用途。
“蛊的种类繁多,我在凡界时也只了解皮毛,飞升后也有看仙君赠我的仙界典籍。”墨淮将自己所了解的知识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白娇娇。
“最常见的便是痴情蛊,一生只能忠于一人,抛去这个,有的情蛊能让中蛊者痛不欲生,为情所困;有的情蛊就只是放大爱意,实为挽留爱人;而有的情蛊就是专门针对的负心汉,会让人突然暴毙,死状惨烈……”
说到这,墨淮又想起一种极其罕见的蛊,他继续说道:“还有一种情蛊,我翻阅典籍时在魔族手札里见过。”
“这种蛊非常温和,对身体没有任何危害,却能让中蛊者淡忘自己的真爱,甚至亲手杀了真爱,一旦真爱死后就会恢复记忆,在情感上来说,也是种极其残忍的蛊。”
白娇娇倒是没想到,情蛊还分那么多种,她问道:“那要怎么解蛊呢?”
“蛊虫多变,不易察觉。”墨淮也仅有理论性的知识,“首先应该知道是何种蛊,再对症下药会比较好。”
“那除了制蛊的人,谁能知道是哪种蛊呀。”白娇娇实在犯难,云萝引诱她时,只告诉她是情蛊,会让言岚无条件的爱她,她根本就没细问。
“其实情蛊的解法都大差不离,只是药引不同,”墨淮拿出自己的手札,对于蛊他也研究了不少,上面便记载着一句,“凡下过必留痕,藏在隐蔽处,会是药引的图案。”
解蛊的第一步就在言岚身上,白娇娇暗下决心,势必要找出图案,她端起师父架子嘱咐道:“乖徒弟,你记得多留意解情蛊的东西,没事就多研究,这是师命,懂?”
墨淮浅浅点头,他心想师父为什么会突然对情蛊有兴趣,听她的意思是要解蛊,不是她,难道……是仙君!
白娇娇也没忘记出来的目的,顺走了墨淮房内的茶壶,再不回去言岚得渴死了。
荒都酒楼内依旧寥无人烟,时不时传来鹤灵的哀嚎,白娇娇摇了摇头回到言岚房中,推门却意外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观无砚头也没回,与斜靠在床上的言岚对望,气氛诡异。
白娇娇自觉尴尬,快速倒完茶水递给言岚就想跑,可言岚却拉住了她的衣袖,观无砚立刻呵道:“我要和你单独谈。”
言岚让白娇娇在床边安心坐下,抬眸道:“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你会怕清姬泄露你的秘密吗?”
清姬可是观无砚未过门的妻子,在这点上倒是出奇的一致。
观无砚也不再说什么,清姬现在靠仙丹吊着命,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解决办法,“你的这些弟子害我夫人妖丹被毁,我是来讨个说法的。”
有求于人,就是嘴硬。
“那观大将军想如何处置?”
“给我供应仙丹,报酬随你定。”
隔着铁面白娇娇都看到了观无砚的脸皮一红,言岚又不傻,怎么可能答应呢。
“我答应。”
白娇娇震惊地看向言岚,师尊什么时候爱管别人的情爱事了?
观无砚也十分诧异,他还以为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可随之言岚又噎住了他的话道:“仙丹可以一直续命,可她还是会继续找孩子,也得一辈子披着别人的皮生活。”
“甚至她体内的另一种身份会占据上风,找不到孩子的她会疯魔,会变得彻底不像她。如若不信,我可以开困天境给你照出清姬身上聚集的黑烟,它们迟早会吞噬她。”
言岚的话让观无砚无比沉默。
“放手是对她最好的帮助。”言岚乘胜追击,继续说道:“如果她入魔,我一定会将她收入困天境,那就是彻底消亡。”
观无砚在思考,妖王回宫后发怒的样子他也瞧见了,言岚想出手,谁都挡不住,但他需要一个承诺。
“冥界的主事官还欠我一个人情,我可以让他给清姬安排一户好人家投胎转世,你应该有让清姬再次爱上你的自信吧。”言岚笑意盈盈,意有所指地看着白娇娇。
还不够。
“清姬转世成谁,也不过是翻下转生册就能知道的事。”
观无砚笔挺的身形终于有了一丝放松,“我想与她再待一段时日。”
言岚点头表示理解,“你可以护送她去冥界。”不会再有比这更令人满意的结果了,观无砚像是吃了颗定心丸。
还真是地下有人好办事,白娇娇咂舌。不得不说此时她心中充满对言岚的钦佩之意,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别人。
其实只有言岚自己清楚,他现下的伤势不宜与人起冲突,也无法开启困天境,若能在清姬未成魔前就将其渡化,无需耗费更多的精力,是对他有益。
白娇娇见事情比自己想象的简单,便想出去:“师尊,我出去看看孩子,你记得喝水。”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房内,观无砚几十年都在揪心的事终于有了结果,他拱手尊敬地说道:“多谢仙君,上次是我的不是,不该偷你们的孩子。”
至于他偷孩子的原因,“我在妖界听到些流言,说是凡界有个魔婴诞生,那时清姬设得祭坛快要大功告成,我得给她找一个孩子。”
也是个痴情人,言岚并不打算追究。
“清姬和你一起来的吗?”
“是,她在和院子里的小朋友玩。”
白娇娇自然是一到院子就看到了清姬搂着云宛的孩子,亲昵又慈爱,嘴里絮絮叨叨地和他说道:“观星,娘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可以吃花,待会娘给你做好吃的。”
有人给他管小孩,鹤灵躲在树上乐得自在,指着清姬和白娇娇说道:“她非说那是她孩子。”
被漂亮的阿姨抱在怀里,孩子也不哭不闹,就是眼馋得看着左手捏着的花,漂亮阿姨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不让他吃花!
白娇娇上前唤道:“清姬。”
清姬脸上的温柔比往日更盛,她感激道:“谢谢你,没想到观星真的在你这。”
“观星?”
“对啊,”清姬捧起孩子的小脸吻了一下,“这是我和无砚的孩子,叫观星。”
清姬生病了,所以她分不出,白娇娇不忍戳穿便顺着她的话笑道:“观星很可爱。她甚至觉得“观星”二字很好听,云宛不愿取名,清姬又认了死理,孩子的名字承载的是父母的爱,不如就叫他观星。
“观星。”白娇娇伸手揪住他的脸蛋,孩子似乎也认可了这个名字,只要叫他必有回应。
言岚也和观无砚一起走到院子,他看到这一幕不禁心酸,他们的孩子终究是不会再回来了,言岚看出了他的伤心,出言安慰道:“爱人还在已是万幸,孩子或许会以别的方式重新回到你们身边。”
观无砚看着清姬怀中软糯的孩子,这画面不可谓不美好,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此时懒散的鹤灵从树上跳下来,他站在观无砚面前取出鹤羽置于掌心,双手奉上:“观大将军,这件鹤羽是族人赠予你们的,不该由我保管,交还给你。”
“不必。”
鹤灵还以为他在生气,辩解道:“我是真心……”
观无砚打断道:“是清姬不再需要这件鹤羽了,我也希望鹤历能回到自己族中安息。”
都是大度之人,无需言辞修饰,鹤灵也释怀了。
当下之急,是给清姬取出损坏的妖丹,钉在这具身体里的魂体自然会飘出来,历时冥界会派人来钩取,言岚等人正好借由使者的指引前往冥界。
只是过程会有点痛苦。
42. 第 42 章 冥界留存着所有人的前世……
剥离妖丹等同于挑筋刮骨, 由谁来做观无砚都不会放心,所以他准备亲自来。
点燃七盏魂星灯,妖丹一旦剥离, 魂体即出,若没有魂星灯凝结魂体,那缺了哪一魂哪一魄,都有可能轮入他道, 变成低等生物。
白娇娇带着观星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不能打扰观无砚取出妖丹, 所以他们只能等着, 她托着脸问道:“师尊, 妖丹要怎么取?”她对妖界知之甚少。
“要么□□自爆,要么剖腹挖丹。”言岚低头思量了一番,“必须保持意识清醒, 也不能借助外力,不然魂体会散,此谓生剖。”
观星懵懂间害怕地缩进白娇娇的怀里。
此时的房内没有任何疼痛声传来,魂灯忽闪,取妖丹的时辰已经到了。
清姬的眼神难得清明,她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观无砚怎么都下不去手,她一个女子却主动握住他的手,笑道:“动手吧,我受得住。”
他的妻子,一直都是个坚强有韧性的人。
清姬拿起床头摆置的小刀,亲自递到他手中,“观星还在外头等着我们呢, 无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说完清姬在自己口中塞入木条,安静地看着他。
观无砚的肩头颤了一下,杀伐果断的妖界将军在看不到的角落红了眼眶,相爱的人为什么要受这些苦难。
他掐着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姬敞开的衣摆下是没有血色的肌肤,三寸之地,锋利的刀刃几乎一贴上就划出了血痕,观无砚闭眼下压,清姬发出一声闷哼。
手起刀落就能斩首的他,第一次这么细致地感受血肉被刀划破的感觉,刀下还是他最爱的人,但他又知道越慢清姬越疼,想到这他手下一用力,穿刺入腹,竖划开口,鲜血喷涌而出。
清姬额间全是冷汗,哼叫声从喉咙溢出,此刻她连呼吸都是痛的,哪怕这样她都在用仅剩的神志传递眼神,鼓励着观无砚。
魂灯闪动得厉害,他利落地抽出刀子,伸出手探入开口,妖丹就在手下,清姬眼角的泪水落尽发丝间,观无砚的细网铁面中也垂落泪滴。
凄厉的哀嚎声传遍整座荒都酒楼。
白娇娇揪心地望着门内,捂住观星的耳朵怕他害怕,直到言岚说道:“看来是成功了。”
白娇娇刚想说什么,观星突然挣脱她的怀抱冲向房门,他还不怎么会说话,但他有感知外界的情感,刚才的阿姨对他很好,但她现在一定很疼,观星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
观无砚已经给清姬包扎好了伤口,这具肉身他会在之后永久封存,怕突然闯入的观星害怕他还用锦被将清姬的伤口遮住。
观星趴在床头,看着清姬毫无血色的面部,虚弱的连眼皮都难以睁开,观星遇到她时因为追鹤灵摔了个大跟头,是清姬把他抱起来,还亲了亲他的额头,摔伤的地方都不疼了呢。
观星不懂清姬是怎么了,便学着她在花园里的模样,扑上前亲亲她的额头,这样阿姨应该就不痛了吧。
清姬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她了无遗憾般闭上了眼眸,虚无的白色魂体从她体内飘出,在魂星灯的火光照耀下凝结成一股青烟,聚于火焰中央。
观无砚守着魂星灯枯坐在桌前,看着一旁小只的观星,真有一种是自己孩子的感觉,他将观星抱在怀里,一起看灯火摇曳,不出意外冥界使者马上就会到。
氛围极其融洽,门外看在眼里的白娇娇不忍打扰,一旁的言岚敏锐地察觉到一阵空间的波动。
白娇娇的手突然被言岚握住,正当她想问时,荒都酒楼中白雾弥漫,阴森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犹如身处冰窖。
铁链晃动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黑一白两道修长的身影匿于雾气之中,勾魂使者吊儿郎当的声线抱怨道:
“哟,舍得用魂星灯呢!”
“又是个富家子,麻烦死了。”
白娇娇捂着嘴,这难道是……黑白无常!
惨败的面色也遮不住来人容貌上的绝色,更何况他们还长得一模一样!
关泠和关梓最讨厌的就是各界的富家子弟,凡界的还好说些,沾上这妖界和仙界的简直就是晦气,总是有各种各样无理的要求。
“久违二位使者,逝者魂体不稳,望二位见谅由我等护送前去。”言岚背手说道。
“等?”关泠、关梓异口同声道:“是几人?”
言岚作势清点了下人数,“也就六人。”
“也就?”
“六人?”
关泠、关梓齐齐摇头,十分不赞同地拒绝道:“这一溜人,吃席都要坐不下一桌了,不行!”
富家子弟的另一大特征就是仗势压人。
言岚摊开掌心,一枚玉扳指赫然躺在其中,“这是主事官送给我的,说是见此物如见他。”
哼,兄弟二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每一个微表情都像复制粘贴一样,让白娇娇忍不住凑近“找不同”。
哼,兄弟二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每一个微表情都像复制粘贴一样,让白娇娇忍不住凑近“找不同”。
“不怕寒气入体变成真鬼,就尽管跟来吧。”关梓阴阳怪气地呛道,他手中拿得是脚镣,关泠手中的则是手铐,由寒铁打造,铁链串联,环中一圈都有铁钩布着,是专门钩取魂体的,他们阴冷地说道:“但这锁魂链必须得戴。”
寒铁就连无形的魂体都能钩住,但观无砚是绝对不能接受清姬在死后还要受到这种酷刑的!
当即跳出来说道:“我不答应!”
关泠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只有冥界才有权利跨界执法,明面上跟你和和气气,不代表他们没有脾气。
言岚搭着观无砚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二位使者,此人名唤清姬,死于三十六年前……”
言岚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在场只有兄弟二人听懂了,他们当即拿出生死簿翻阅,三十六年前的一条勾魂令渐渐浮现:“妖狐,清姬”,他们怒目而视,此人必定是用一些特殊的手段躲过了勾魂!
但若传到主事官的耳朵里,就会变成他们办事不力。
言岚和气地笑道:“此行我也想与主事官叙叙旧,之前未曾与二位使者打过交道,你们二人如此辛劳,我定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关梓气得直跺脚,关泠则收起手铐,并压下关梓的手:“戴着锁魂链还走得慢些,不戴也罢。”
“多谢。”
言岚满意地收起玉扳指,收到观无砚感激地眼神,他摇了摇头表示不必在意,既然答应了他,做这些就是应该的。
无需收拾,即刻出发。
由关泠、关梓领头,言岚牵着白娇娇,观无砚左手抱着观星,右手举着魂星灯,墨淮和鹤灵跟在最后面,八人在白雾中穿梭,魂星灯的光芒在雾气中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前行的路看似是还在荒都酒楼,实则早已换成了另一片空间,通往的便是鬼魂聚集,转世轮回必经之地的冥界所在。
白娇娇只能感受到言岚从手心传递来的温暖,就在出发前,言岚给她披上了裘皮大氅,当时还心有疑惑,现在从脚底传来传遍全身的寒意就像是在跟她解释原因。
走得浑身冻僵都没了知觉,浓雾才渐渐散去,入眼便是刺目的红。
妖异的彼岸花茂密地开在河边,红泥喂养,白娇娇毫不怀疑它是血水浸染的这一点,因为花丛间像是装饰一般,摆放着太多人骨。
被折断的木牌上写着,忘川河。
此时的他们已经身处冥界,一个极寒之地,只有黑夜,没有黎明,有的只有来往无形的鬼魂,冥界才是藏着最多记忆的地方,留存着所有人的前世今生。
43. 第 43 章 男人是靠不住的。
忘川河上死水无波, 雾气之下是清澈见底的河面,红河水底的残骸肉眼可见,一望无垠、空空荡荡的冥界真可谓是“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的最好诠释。
白娇娇拉紧身上的大氅,悄声问道:“师尊,这连个活人都没,我们去哪找魔将呀。”
“不必担心, 船到桥头自然直。”言岚揽着她,望着河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泠和关梓踏着彼岸花, 鲜红的花叶被碾在脚下, 汁水顺着土壤流下, 他们却毫不在意的在河边站定,遥望着没有尽头的河对岸安静地等待。
观星耐不住寂寞,又眼馋地上的花, 跑到花丛中肆意玩耍,观无砚自知与清姬的时间不多,便专心守着魂星灯。
不多时,远远的有一条竹筏从尽头显现,筏上有人摇动着双桨向他们驶来,佝偻的身影逆着光, 看起来十分瘦小,借着湖面反射出的月光,白娇娇才彻底看清来人的面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关泠、关梓恭敬地呈直角弯腰:“劳烦孟姑娘了。”
白娇娇:孟婆?
被称作“孟姑娘”的人只着一件单衫,头戴一白色包巾,明明眼神清明似少女,面上的皮肤却和燃烧后融满蜡的蜡烛一样, 看不到什么是鼻,什么是眼,白娇娇在与她的视线即将撞上之际快速挪开,不是嫌她貌丑,而是怕自己不经意的注视冒犯到她。
锯子般粗哑的声音从她口中说道:“这么多人?”
关泠回道:“这几位只是送行,需要转世的只有魂星灯中的这位。”
“上来吧。”孟姑娘的眼睛扫视过在场的人,沉声说道。
观无砚率先踏上竹筏,河面荡起微风,魂星灯的火焰摇曳的厉害,他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掌遮住火光。
言岚则先行上船,回身朝白娇娇伸出手,两掌相握,孟姑娘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两人,再接下来是墨淮,只是他一站稳,身后的鹤灵喊道:“稍等一下,我去抱观星。”说完跑向一旁,观星还在沉迷摘花无法自拔。
白娇娇也看向岸上,突然她身形一晃就要掉下筏去,是言岚即使将她搂住,大掌附于她腰间,比先前搂得更紧,“小心。”
言岚的沉稳的声音让她的耳鬓染上红晕,还没等她说话,脚下的竹筏忽然动了起来,白娇娇连忙和孟姑娘说道:“我们的朋友还没有上来。”
抱着观星的鹤灵也匆匆追上,竹筏虽然只靠一个女人滑动,可速度却奇快,等鹤灵跑到岸边,他与竹筏已经相隔甚远,他正准备化身成鹤,关梓靠在关泠身上懒洋洋地说道:“孟姑娘送走魂体就会划回来,劝你最好不要现原形,不然被冥界的那些眼睛发现,可就得永世留在这了。”
鹤灵心下一紧,各界有各界的规矩,这里不是他能肆意妄为的地方,再说了,也不是非去不可,鹤灵点头道谢,放下观星说道:“去玩吧,待会儿仙君他们就回来了。”
关泠和关梓见状也放下心,掏出生死册翻阅着,齐声说道:“下一个。”说完就晃着手里的脚镣手铐飘忽着离开了。
竹筏之上,白娇娇不解地看着孟姑娘,而她只是认真划船,背对他们说道:“站不下。”
长而窄的竹筏确实站不下那么多人,白娇娇只当孟姑娘不善言辞,只需送完清姬后就能回去,就让鹤灵在岸边等会吧。
白娇娇想通后,就看着竹筏飘飘荡荡,孟姑娘像是不会累一般,一直匀速摇着船桨,不紧不慢地向前进发,河面中央的浓雾是最多的,哪怕白娇娇和言岚贴得那么近,都几乎看不清对方的面貌,等白雾一散,简朴的小屋立于岸边,而竹筏则慢慢停靠在岸边。
白娇娇看到河面上架着一座石桥,桥头石碑上不出意外地写着“奈何”二字。
孟姑娘丢下船桨,只留一句“等着”便回了屋中。
与对岸的火红的彼岸花不同,这边用清冷来形容都算说轻了,只看得出屋子形状的木屋,周边空无一物,连朵野花都瞧不见。
白娇娇望着石桥,再看河面,月光洒下,无波的水面被照得银白,可忽然,河面一阵骚动,本该大片的月光汇集到一起,印出一道又一道的笔画,最终形成四个大字:
来找我吧。
她指着水面唤道:“师尊!”
可当言岚转过身时,银白色的四个大字化作一股黑烟沉入河底,恢复平静后仿佛一切都是白娇娇的幻觉,“刚才……我看到黑烟了,是真的,师尊你要信我,万一是魔将呢。”白娇娇为难地看向言岚,毕竟现在什么也没有。
言岚望着河面,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信你。”
眼里的柔情,和谐的画面,都被端着汤走出来的孟姑娘看在眼里,她的眼底露出一抹鄙夷,掠过二人走到观无砚面前。
她也不多言,就举起汤水在魂星灯上浇下一滴,浑黄的汤水在火焰中心爆裂,密密麻麻的小水滴渐渐被火焰吞噬,猛然间,火焰极速摇摆,只刹那,“啪”的一声就灭了。
观无砚死死捏着魂星灯,紧张地瞪着它,火焰熄灭后的那股青烟缥缈而出,凝成清姬的模样。
“清姬。”
观无砚带着哭腔拥过去,却穿过魂体拥住了空气。
“死后的深情比草都贱。”默不作声的孟姑娘第一次说出那么长的句子,她瞧不上观无砚那故作深情的模样,径直给清姬递上汤水,“喝了它。”
一碗孟婆汤,了却前尘恩怨,转世重获新生。
清姬听话地端起汤水,一饮而尽,像是没有思维的木偶一样抛下瓷碗,转身朝着奈何桥走去,观无砚脑中的警报声瞬间拉响,他甚至想临时反悔,不转世,就这样待在他身边不也挺好的吗?
观无砚心中想着,清姬缓步走着,再几步就要踏上奈何桥了,他立马将想法付诸实践,狂奔上前就要拽住清姬。
遗忘一切的清姬听不见他的呼喊,只顾迈步,第一个台阶,脚步落下,奈何桥上瞬间升起屏障,观无砚狠狠撞上,喉头鲜血涌出,刺骨的寒意遍布全身。
可紧接着,忘川河上也升起无数的小水滴,升到半空后破珠化成一道光幕,上面放得是清姬的一生,从狐族出生的小公主,到父母双亡后被夺走权利,再到贪玩遇见观无砚,因为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在狐族苦等五年,至死都没等来她的心上人。
踏上奈何桥,一步一想,往事皆忘。
观无砚瘫跪在地上看着一切他听闻过,却没有切身经历过的痛楚,清姬过得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苦。
清姬毫无留恋的喝下那碗汤水,连个道别都没留给他,或许……就是在报复他。
观无砚跟魔怔似的呆在桥头 ,一瞬不离的看着珠中世界,生怕错过清姬的一丝一毫。白娇娇和一旁的墨淮面面相觑,言岚却像是透过观无砚在回忆着什么,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孟姑娘拾起地上的双桨,望着三人道:“先送你们回去。”
“那他……”白娇娇指着观无砚问道。
“人都需要缅怀。”言下之意便是给他留些私人空间,好让他从清姬的亡故中走出来。
言岚来得目的是找冥界主事官,而他住在悬浮天宫之中,只有孟姑娘的竹筏可以到那里,他颇有礼节地问道:“劳烦孟姑娘带我们去面见主事官。”清姬的事还需要他同意才行。
孟姑娘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站在竹筏上轻敲几下,还顶了一下岸边,竹筏慢慢飘动起来,白娇娇见状连忙跳上去,这个孟姑娘看着就不好惹,性格也古怪,万一真把他们丢在这可怎么办?
言岚和墨淮站稳后,竹筏的行速突然加快,在行至湖中央时,浓郁的雾气再次将他们包围,而无形的雾气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有巨掌将竹筏托起,白娇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向外探了一眼,不禁心中一凉,他们已经距离河面足足一丈高,摔下去不死也半残。
主事官是冥界最高的存在,轻易不出宫,竹筏在至高点停下,血色宫殿隐于雾中,孟姑娘极其嘶哑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冒出:“只准一人前去。”
主事官不喜生人,一个已经是极限。
那当然是言岚去谈事,他对白娇娇轻声说道:“等我回来,万一遇事还是老规矩,唤我。”
白娇娇点点头,她和墨淮一起,就算出事也还有个照应,更何况,冥界连个人影都没有,哪会出什么事呀。
言岚的身影朝着宫殿走去,明明很近,他却越走越远直到消失成点。
白娇娇的心脏抽痛了一瞬,竹筏突然急速下降,她一时站不稳倒向墨淮,幸好墨淮反应够快,将她拽住按在怀里。
孟姑娘如毒蛇般的眼神紧盯着二人。
竹筏落入河面,溅起巨大的水花,白娇娇低头躲避着带有腥臭的河水,墨淮也伸出手提着衣袖将白娇娇挡在其中。
竹筏没有方向的流动,这时,墨淮警觉地发现孟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船上仅剩他和白娇娇!
“师父,她不见了。”
白娇娇抬头疑惑地看向四周,河面恢复平静,空气中却充斥着诡异。
竹筏开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附带着轻微的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河底扒着竹筏一样。
白娇娇拽着墨淮的双臂以求平衡,即使自己也很紧张,她还是轻声安慰道:“别紧张,应该没事。”
墨淮稳住身形,他警惕地注视着河面,里面一定藏有什么东西,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就像是在回应他的设想。
一只漆黑的爪子猛地打在竹筏上,五指在竹筏上扣出五个洞。
“啊!”
白娇娇惊叫一声,她身后也有一双漆黑的爪子,拽着她的脚踝死命拉扯,那股灼烧感几乎刺透她的脚踝。
墨淮挥出灵力将黑爪斩断,可河底源源不断地伸出黑爪,即使他们已经站在竹筏的最中央,依旧躲不过袭来的黑爪。
白娇娇挥动着灵力,眼见着越来越多的爪子竟然拼合成一只巨爪,爪心有一条细缝,墨淮一下将白娇娇揽到身后,施法击杀一气呵成,灵力撞上巨爪时,惊天的水花爆起,细缝缓缓张开,竟然是一只眼睛!
五爪成型,猝然伸向二人。
墨淮毫不犹豫地将白娇娇向船头一推,而他则被巨爪捏在掌心,竖瞳贴在他的身上,恶心的粘液兴奋地溢出。
白娇娇惊恐地喊道:“墨淮!”
巨爪似乎非常满意,掂了掂墨淮的重量,瞬间缩回水中,墨淮也被一起拽入,入水的那一刻便完全消失不见。
“墨淮!”
白娇娇爬着挪到竹筏边,看着深不见底的河面,连个气泡都没有出现,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从未从再过一般。
她不知道在心里唤了多少遍言岚的名字,可他都没有出现,她眼里不自觉流出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忘川河里,她永远在享受着别人的照拂,等待着师尊的救助,她的实力依旧如此渺小。
“男人靠不住的。”
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白娇娇扭过僵硬的脖颈,酸涩的眼眶死死盯着孟姑娘,出事前她不见,尘埃落定她又像没事人一样出现,白娇娇沉声道:“是不是你!”
孟姑娘轻笑一声,她笑起来脸上溶解般的肉就会皱到一起,恶心又诡异,她无视着白娇娇的问话,只是顾自拨动着河里的水珠,凝视着问道:
“来了冥界,你就不想看看自己的前世今生吗?”
“看看那个你依赖的言岚都对你做过什么。”
“看看到时你还会不会如此爱他。”
……
44. 第 44 章 “你就是白娇娇,白娇娇……
……什么意思?
还没等白娇娇问出口, 孟姑娘的周身便涌起无数的水滴,比之清姬的多了不知几十倍。
一滴水珠漂浮而来,在她眼前爆开, 巨大的光幕在黑夜的衬托下格外清晰,属于白娇娇的记忆赤.裸.裸地展现在她眼前。
仙音弦乐,耳畔充斥着靡靡之音。
大朝会上,白娇娇站在言岚身后, 痴情凝望着他的背影,几百年来她都一如既往地看着, 言岚待她很好, 但却总是欲言又止的, 平日里就爱一个人发呆。
通过功德飞升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完云梯,朝天门将关之际,云萝漫不经心地踏入宴会现场, 腰间的红缎是那么张扬又肆意。
白娇娇根本没在关注场下的情况,所以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言岚的异样,那么波澜不惊的人连酒盏都拿不稳了,一双眼失了魂似的盯着云萝,师尊喜欢那样的女子吗?白娇娇也开始晃神。
云萝,燕曲国, 燕京云氏,收留赈济流民有功……
天玑仙人本就有意让言岚多收弟子,便有意劝诫言岚,可上座的人突然说道:“云萝留于我门下,由我亲自教导。”
场上有一瞬的平静,这是言岚第二次收徒。
众人的目光投向他身后低头不语的白娇娇,或探究, 或嘲讽,或看热闹的眼神汇聚成灼热的光聚在她身上,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那个唯一能接近言岚的人了。
白娇娇甚至起了落跑的心思,可那么多仙首在场,她不能让言岚丢脸。
她看不到言岚多表情,但大概是激动的吧,就好像等了一辈子的人突然出现一样,那一刻所有的外物都成了陪衬,包括白娇娇。
忘川河上,白娇娇盯着光幕一言不发,第一幕往往是记忆中印象最深的,而在原主的记忆里竟然是这段,想必那一刻她是真的受伤了吧。
那些细小的水滴纷纷涌来,记忆再次重现。
岚清山上自从云萝来后,仿佛多了一抹生机,她蕙质兰心,又会女红又会烹饪,把言岚的饮食起居打点的万分妥当,尽管仙人无需进食,但只要是云萝做得,言岚都会认真品尝。
云萝就像是朵真正散发着光芒的兰花一般,使人宁静,淡雅芬芳。
她生出过攀比的心,不就是会烹饪吗!她也学,可烧出来的东西比煤球还黑。
至于女红,从缝两针扎一次手到用歪歪扭扭的线缝处言岚二字,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第一次体会到仙人也是会累的,心累手疼。
但她想拿给言岚看,小跑着去庭院,栅栏内的场景却让她望而却步。
言岚耐心地指导着云萝,剑要与臂平齐,挥剑时要用手腕发力,言岚并指托着云萝的手腕,两人之间仅分寸距离,说师徒也算,说道侣也不为过。
更别提,云萝手中拿的是言岚的本命法器,三言剑。
手里的荷包越看越丑,和言岚身上挂的并蒂莲花锦绣香包一比,简直云泥之别。
白娇娇学习仙术时就懒散惯了,现在照顾言岚梳妆穿衣这唯一的活也被“抢走”后,更是闲人一个,她瞧见二人的亲密举动心中就酸涩不已,哪还有心思学仙术,索性就不闻不看,生生将自己藏在房里,哪儿也不去。
白娇娇照着自己从织女那要来的绣样,反反复复地绣着兰花,她动作很慢,全神贯注简直到了忘我的境界,实则一针一线都是在消磨着时间。
忙碌能让人忘却烦恼,所谓自我麻痹不过如此。
缝制好的兰花荷包就被她放进床头的锦盒中,言岚不会戴,但她会继续缝。
白娇娇拿起剪子裁好布料,固定好位置后勾勒出兰花的形状,缝到一半,敲门声有节奏的“咚咚”两下,白娇娇一紧张,绣花针便扎中了手指。
来人似乎也不急,就站在门外静等。
“进来吧。”
门外的日光很刺眼,云萝推门而入,周身都像镀了一层光晕。
“有事吗?”
“师姐,你很久没出门了。”
白娇娇拉过桌上的碎布,将自己绣得歪七扭八的荷包藏在底下,她轻哼一声,也不想想她不出门是因为谁。
云萝打量着屋内,素净不加装饰的屋子,就和白娇娇的人一样,她笑得很是张扬:“师姐,你屋子里可真干净,不像我那,全是师尊给的小玩意,都快堆不下了。”
这是什么话!
白娇娇难以置信地看着云萝,这是在炫耀吗?她怒从心起,起身就要赶人,“出去!”
“噗!”云萝顾自坐下,翻出她绣得荷包左右摆弄。
“哎——”
白娇娇急忙扑上前欲夺回绣样,可云萝藏在身后,就是不给,像是在和她玩够不着的游戏一般,白娇娇自觉绣得不好才藏的,又羞又恼地扶着云萝的肩,趴在她身上拼命伸手。
气都不喘的云萝侧过脸,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喜欢师尊吧。”
瞬间,白娇娇僵在她身上,她一直以来都将言岚当作自己最敬爱的师尊,心中有些旖旎的想法却时时克制,那等高贵无暇的人,她并不想为此破坏两人间来之不易的关系,所以尽力让自己忽视那股情感。
可现在,云萝简单的一句话就将她藏了几百年的心思,一朝刺破。
“你别胡说。”白娇娇也不想要绣样了,拽着云萝恼羞成怒的向外拖:“你快出去,烦死了。”
“确定吗?”云萝拿出一个翠玉瓶,在她眼前晃了几晃,“可我有办法让师尊彻底爱上你,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幻想过言岚爱上你的样子?”
白娇娇诧异于她的直言不讳,云萝的话像是有异样的魔力,诱惑着她步步掉入陷阱。
“为什么?”
云萝两指掐起她的脸蛋,“因为我喜欢挑战,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一点滋味都没有。”她将翠玉瓶塞到白娇娇手中,特意嘱咐道:“这是情蛊,只要你喂给言岚,他就会对你死心塌地,你不想尝尝被爱的滋味吗?”
白娇娇捏着翠玉瓶的手越收越紧,她被云萝的话诱惑得挪不动步。
再抬头时,云萝已经不见了,只有她脸上还有她掐过得余热。
另一滴水滴中,播放着她找上言岚的画面,大殿中央,琉璃灯碎了一地,书册、竹卷随意散落,白娇娇弯下腰捡起一本言岚最爱的古籍,师尊不开心吗?
白娇娇捧着书走向内室,空气中弥漫着酒气,行端坐正的言岚此时随意地坐在地上,背靠椅凳、提着酒壶,遍地的酒瓶让白娇娇无从下脚。
言岚胸口大敞,从嘴角流出的酒水顺着下颌滑过喉结,再流入锁骨、滑进衣襟之中。
白娇娇难掩自己的心动,垂着眸咽了咽口水,她放下手中宝蓝色的书册,为言岚斟了一盏茶,可就在她即将转身时,云萝的话回荡在她耳边。
就算是一时的快乐,她也想亲身体会与言岚在一起的快乐,哪怕以后云萝依旧能如她所说,重获师尊的爱,她也无憾了。
她承认,这一刻她着魔了。
掺杂了情蛊的茶水被她端在手中,她坚定地走向言岚,蹲身唤道:“师尊……喝茶。”
言岚眼神涣散,最终汇聚到她一人身上,那样专注且只有她一个人的目光,白娇娇太想拥有了,她举起茶盏就要喂到言岚嘴边。
哪知言岚突然握住了他的手,笑着说道:“你终于肯来啦。”
白娇娇咬着唇,她猜言岚是把她看成云萝才说出的这句话,坚定的信念轰然倒塌,偷来的始终是偷来的,她抽回手欲将茶水倒掉。
可喝醉酒的言岚突然闹起了脾气,揽着她的腰不让她走,还猛地将茶盏夺过,一饮而尽。
白娇娇根本阻拦不及,眼看着言岚笑嘻嘻地看着她,无力的将头埋在她颈间,瓮声瓮气的语调微不可查地念着“娇娇”。
是情蛊生效了,还是她幻听了?
白娇娇没法挣脱这个怀抱,她也不想,便肆意贪恋着师尊的温柔。
此后的一段日子里,言岚惜她如命,云萝却被逐出师门,纵使她再怎么求情,言岚都跟铁了心要弄走云萝似的,再之后,魔气便在世间纵横。
在白娇娇每日担忧言岚知道真相会不会也将她逐出师门时,言岚却开始避着她,一开始只是相处时总出神,之后是避而不见,到最后言岚看到她就像看见陌生人一样。
没有任何预兆的,言岚不爱她了。
而此时,云萝带着她的一众魔将与仙界开战,而言岚站在了她的阵营。
白娇娇心想,云萝玩够了,她也享受到了言岚的爱,那她离死大概也不远了,她没有参与这场战争,只是静静地待在她与言岚共处的茶室中,等待着言岚上门。
当房门被踹开,浑身散发着寒意的言岚提着三言剑,身后是许久未见的云萝,他质问道:“为师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做这等下作的事!”
下作……
白娇娇苦涩地笑着,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响。
“今日,师徒情分就此斩断,你我再见便是路人。”言岚眼中俱是恼意,剑尖指着白娇娇的心脏,她甚至都没躲,自己便迎了上去。
三言剑何等利器,瞬间刺透她的胸腔,却不及她心里万分之一的痛。
言岚的手颤抖着,云萝适时走出将言岚拦下,“不值得。”她若有似无地瞧着虚弱的白娇娇,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白娇娇任由鲜血流淌,也不知枯坐了多久,带着伤的言岚突然回到屋内,神情悲恸地抚着她的面颊,为她止血包扎,临了只说了一句:“待在这,等我回来。”
后来的事与白娇娇在秘境中看到的相差无几,逐望台上挫骨扬灰就是她的结局。
处处都透着诡异。
言岚的态度,云萝的态度,他们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竹筏在原地打转,白娇娇从光幕中回归现实,孟姑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喜欢的上三界仙君,不过是个朝三暮四的伪君子,一会喜欢这个,一会喜欢那个,虚伪的很。”
孟姑娘对男人有偏见,白娇娇心中下了判断。
她事不关己的态度让孟姑娘好一阵恼火,她指着那些依旧在播放的光幕说道:“这些都是你亲身经历的事,是他在伤你的心。”
确实是原主的经历,虽然白娇娇在看完后有着切肤之痛,心脏难受到闷痛。
似乎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孟姑娘抛出最后一击,“你以为那就不是你了?”
“可笑。”
白娇娇警惕地望向她,以防她做出过激的行为。
孟姑娘指着新来的一批鬼魂向她介绍,“知道什么人最怕冥界吗?”
“什么人?”白娇娇说着她的话问道。
“夺舍之人,魂体不全之人。”
她话音刚落,那新来的一批鬼魂中有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白娇娇看见彼岸花丛里的那些白骨像是被注入生命一般拽住那人的魂体。
拽稳后,朝着四方八方撕扯,那叫声更是惨烈,响彻整个冥界。
“魂体不全者无法转世轮回,而夺舍者本就是作孽,来了这冥界还要披着别人的皮囊,此等小人,连做这忘川河畔的肥料都是不够格的。”孟姑娘不屑道。
她看似随意的几句话让白娇娇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像她这样的,算不算夺舍者?
白娇娇还在纠结,孟姑娘犀利的眼神落在她疑惑的脸上,她轻笑道:“还没反应过来吗?”
接收到白娇娇投来的询问目光,孟姑娘皱巴巴的脸上露出讽刺,“你的魂体虽然碎过,但却是完整的,夺舍者凡踏入冥界,就会被撕碎,而你却没有,那是因为……”
“你就是白娇娇,白娇娇就是你。”
45. 第 45 章 “我还正烦恼,该怎么让……
空中仅剩的一滴水滴绽开, 白娇娇在逐望台前捏碎的仙魂,零星的碎片飘落到不同的空间,而她就是其中一粒。
兰花簪上的碎纹渐渐融合, 仅剩簪头的兰花瓣上还存有一点。
白娇娇承受着记忆融合的刺痛感,呆愣地趴在竹筏上,孟姑娘见状便用船桨使劲敲打着竹筏,厉声道:“你现在看到的都是他骗你的伎俩, 你经历过的前世,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白娇娇甚至还没接受她就是原主的事实, 孟姑娘的话却连番刺激她的神经:“伤害过你之后, 再来弥补什么都不知道的你, 你还能接受吗?”
她话中的意思是说,言岚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那他又知不知道自己吃了情蛊的事实呢?
白娇娇看着河水,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孟姑娘看似不屑地说道:“我平生最恨那些骗感情的男人, 每来一个,我都会看看他们的过往人生有没有‘污点’,既然言岚不归冥界管,那我便告诉你事实,让他没法得逞。”
孟姑娘分明来者不善,目的绝不只是告诉她被骗了这么简单。
白娇娇仍记得她身上散发的黑烟, 再联想河面上以黑烟为形的大字,她装作不信的样子质问道:“那你敢给我看言岚的记忆吗?”
“你看到的还不够清楚吗?你还要信他?”孟姑娘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厉声斥责道。
“是你想给我看的。”
白娇娇不否认她看到的或许是事实,毕竟与她从书中所知和继承的记忆中看,都相差无几,但她确信,这其中必定漏掉了最重要的环节,她在秘境中看到的绝不是虚构出来的幻像。
至于言岚为什么会那样对她, 他在瞒着什么,都该由他自己告诉她,而不是通过一个外人的嘴来诉说。
“你不敢,是么?”白娇娇讽刺地笑道。
孟姑娘脸上垂落的腐肉越发狰狞,猩红的眼愤恨地瞪着白娇娇,她确实恨那些骗感情的男人,至于言岚,她既有私心,也是听命行事。
见白娇娇油盐不进,她冷哼一声,化作黑烟消失在了竹筏上,只有她一人可以在忘川河上泛舟而过,既然鱼儿不咬钩,那就让她在这自生自灭好了.
白娇娇望着孟姑娘消失的方向反而松了一口气,周边雾气缭绕,连哪边是岸都瞧不清,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惊雷划破黑夜,天宫之中,言岚推开殿门,大殿中央的炉鼎袅袅生香。
主座上披着黑衣单衫的男子批阅着公文,见到言岚也只是抬眸扫过,“你来啦。”
主事者的风格会影响整个地域的风格,望川就是个无情无爱之人,所以整个冥界都冷冷清清,言岚初遇他时,还以为是哪个身无分文的小仙呢。
“有事需要你出面。”言岚上前两步,拿出玉扳指丢向望川,“底下正过奈何桥的小妖,我只需要她转世的名录,就算是你还我这个人情。”
望川抬手反接住玉扳指,他欠得人情不多,恰恰言岚是最后一个,他压着声说道:“倒不是笔亏本买卖。”
他执笔写下转世信息,泛黄的纸张从桌面飘浮到言岚手中。
“多谢。”
言岚心中念着白娇娇,正要离开,殿门瞬间合拢,室内的温度也骤降几分,言岚负手而立沉声道:“主事官这是何意?”
望川撑着桌案起身,大门上水波一晃,映照出白娇娇回顾前世记忆的样子,“冥界会留存所有人的记忆,不论几次,我也是恰巧发现,你竟然……是重生的。”他的眼中迸发出狂热,与他清冷的外表极其不符。
“只要你交出重生的法宝,我就让孟女停下。”
言岚背对着他,久久没有回应,望川的威胁就像石沉大海一般,自取其辱,他猛地拍在桌案上,外界随即划过惊雷,他怒目圆睁地瞪着言岚:“你别不识好歹。”
直到画面中的白娇娇冷静地质问孟姑娘,言岚的身形才有一丝松动,他低头发出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
言岚缓缓转身,他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轻松和安心。
“一枚玉扳指,还一个人情。”言岚捏着手心的纸张,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还正烦恼,该怎么让你答应,‘不经意’的给我徒弟看看前世呢。”
显然是话里有话,望川盯着丝毫不为所动的白娇娇,再看云淡风轻的言岚,自己显然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可恶!
望川捏起拳头高高举起重重落下,长甲刺破掌心,随着鲜血滴落,面前的桌子“嘭”的一声四分五裂,“既然你无用,那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望川的身体鼓起肌肉,强壮的肉.体将外衣撑裂,黑色的烟云覆盖住他的双瞳,他体内的黑气抑制不住的往外溢,都化成具有攻击性的武器状。
他等了太久了。
说好听了他是冥界的主事官,说难听了不过是看守苦牢的一条狗,人人都有转世再生的机会,连畜生都有,偏偏他没有,千万年来的孤独寂寞,都是他一个人生生熬过来的。
“我要重生!”
望川的声线中混杂着一道魔音,像是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
言岚化出三言剑,周边的魔气浓度远超先前所有他待过的地方,不同于观星的初入魔道,也不似清姬的将入魔道,望川就像个完全体的魔将状态,他现在就是个被魔气所侵蚀,被欲望所控制的奴隶罢了。
望川敛藏气息,就等言岚上门呢。
“你不行,那我唯有入魔。”
“入魔并不能帮你重生。”言岚太清楚了,魔族最会抓住人的弱处,重生之说也不过是吸引他入魔的手段,“你看过我的记忆,你就该知道,重生要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道貌岸然!”望川挥动着黑烟像箭矢一样射向言岚。
言岚举起三言剑挡下箭矢,可黑烟化作的箭矢最大的特点就是会散形重聚,一分化多。哪怕他打散一支,也会瞬间向他袭来三支。
活人与死物,不能将所有的精力耗在这。
言岚单手格挡之际,伸出另一只手汇聚灵气,泛着白光的灵力凝于掌心,困天镜顷刻显现,强烈的光芒照耀着整个大殿,黑烟箭矢无所遁形,连望川也眯起眼,抬手阻挡光芒时手臂还有轻微灼伤。
困天镜并没有对望川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却足以威慑,言岚唬道:“你现在放弃,还有一丝退路。”
望川心底的自己开始挣扎,但隐约中一道铃声让他再次摒弃自己的退缩之意,欲望在告诉他“言岚仙魂已碎,不是你的对手”。
困天镜是言岚实力的映照,他受伤未愈确实无法支撑太久,眼看望川有所松动,却转瞬轻视着他:“我没有退路了!”
他忍受了千万年的孤寂,是时候终了了。
“啊——”
望川向天嘶吼,身上的衣衫也瞬间爆裂,周边的黑烟从他脚底开始旋转向上,包裹着望川全部的身体,黑烟之下仅露出一双眼和嘴,嘴里还流出恶心又黏糊的涎液。
彻底入魔。
言岚浑身戒备,将困天镜挪至身前。
魔化后的望川眼里只有杀意,他扭动着身躯随意挥出几道魔气,魔气似烟却锐利地划破空气呼啸着扑向言岚。
灵力灌注困天镜,格挡住来势汹汹的魔气,这股力量比刚才的箭矢更为强势,哪怕有困天镜吸纳魔气,言岚依旧后退了半步。
望川继续进攻,越来越强势的魔气不断击打在困天镜上,哪怕言岚的灵力挥打在他身上,他也依旧步步紧逼,像极了不怕死的怪物。
他靠言岚越来越近,言岚微颤的双手就像在告诉他,只需要等他再近一点,再多攻几次,他就会死。
言岚的发丝被风吹乱,遮住了他眼中的寒光,他也在等。
望川顶着困天镜的光芒迈步上前,他身上的魔气被困天镜吸纳不少,黑烟下露出的眼睛满是疯狂,他嘶吼着,拍打着胸膛,所有魔气从他身体里剥离。
漆黑如幕的巨兽嵌在望川胸前,巨兽吼叫一声,涎液嘀嘀嗒嗒落在地面上,巨口利齿朝困天镜扑来,一口将困天镜吞入腹中。
言岚瞬间遭到反噬,他以剑著地支撑着身子,咽下喉头腥甜的血液。
望川胸前的巨兽狠狠嚼了几下口中的困天镜,一咽滑入腹中,望川似重获新生一般舒坦地摆动着四肢,巨兽化为无形再次覆载在望川身上,如同一副铠甲。
“不识好歹的人,就该死!”望川发出难听的声音。
杀一个没了困天镜,还有伤在身的言岚,对于现在充满力量的他而言,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望川发出桀桀冷笑,再次发出嘶吼,这下最好是将言岚也吞了,那他会变得更强,他拍打起胸膛,按理魔气会再次凝出兽形替他战斗。
可任他再怎么用力,将自己都拍退了几步,魔气就跟不听使唤似的。
本来缥缈似烟的魔气像是凝固了的石头一般,不仅无法化形,还将他自己困在其中,“怎么回事!”
言岚直起身子,并指立于眼前,嘴中念念有词,道道法诀加固于指尖,随着灵力的不断输出,他指向望川胸前,困天镜可是自古便存在的神物,哪是轻易能吞食的。
望川的胸口有一处鼓包,椭圆形的镜子形状在不断冲撞,他身上的魔气也越来越稀薄。
言岚指尖的灵力也顺着法诀源源不断地供给到镜中,终于,困天镜冲破魔气桎梏,它一出,望川的胸口便多了一个大洞,那稀薄的魔气怎么都填补不上。
言岚收回困天镜,吸食完魔气的困天镜在他掌心越发闪耀,只可惜他已没有余力开启第二次。
“不可能。”望川双手摸着空荡荡的胸口喃喃自语,不可置信地低头抓着。
“入魔终归只是表象。”言岚的灵力接近枯竭,他艰难地走向望川,必须将他的欲望结束在这,才不会有隐患。
心诚则灵不是无稽之谈,如果望川愿意再多等些时日,或许重生之念终会实现。
言岚刚要举剑刺入望川的颅顶,那阵轻灵的铃声郎当作响,溃败的望川如同注入一线生机,他魔气四溢地嘶吼着,蓬勃的魔气将言岚震开。
言岚倒地吐出一口黑血,颤巍巍地握住掉在一旁的三言剑,望川发疯似的咆哮,在他做好望川会扑向他时,望川却好似看不见他一样,奔跑着掠过他身边径直撞破了殿门,不停歇的脚步像是要跑到尽头。
边缘之外、天宫之下即是忘川河。
铃声盖住了所有的声音,言岚无力追赶望川,只好极力捂住双耳,是她来了。
如果是她在,白娇娇独自留在下面一定会有危险,言岚曲起膝,撑着肘,一下一下挪向殿外,每动弹一下就会牵动全身的痛楚,但即使再疼,他也要去见白娇娇,她在等他。
疾驰的望川飞跃出了边界线,百丈高空呈直线坠落,“嘭”的一声巨响,忘川河上激起巨大的水花,漫天水雾,吸引了白娇娇的注意。
她正准备用灵力驱散雾霾,好方便辨认方向,那一坨从天而降的物体激起的浪花倒是一下就为她驱散了大面积的雾气。
黑烟碰到忘川河水似如鱼得水一般,随着水流沉入河底,白娇娇连忙向天望去,这人掉下来的地方不正是天宫吗?师尊!
白娇娇望着高处的天宫只能干着急,正在她踱步之际,刚才望川掉落的那处河面突然被黑色笼罩。
透过被驱散的云雾她意外看见缓步走在奈何桥上的清姬,她双眼无神的在半道停下,一步步走向桥沿,望着深不见底的河水愣愣地发呆。
铃声震荡,清姬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忘川河的水花再次溅起,雾气几乎不复存在。
岸边上,鹤灵也被接连的巨响吸引,他眺望远方,视线所及处看不见彼岸花丛中的观星,在铃声的作用下,观星也像丢了魂似的,他半边脸颊的魔气再次显露,那露骨的腐肉耷拉下来,手中的彼岸花被他碾碎,小小的身躯向着河水走去。
他踏入河内,慢慢的河水没过腰部,再向里走,没过肩部,直到整颗头颅都淹没在忘川河里。
“观星!”
“观星!”
岸上的鹤灵察觉到时,观星已经沉入河底,竹筏上的白娇娇朝着岸边大喊却无人理会。
他们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义无反顾地投身忘川。
黑色的魔气从三人入水的地方,由三面环出正圆,将整片河面染成墨色,魔气蔓延、包围的方向正是白娇娇停脚下停在河中央的竹筏。
平静的河面突然泛起波澜,白娇娇释出灵力稳住摇晃的竹筏,魔气围绕着竹筏形成真空的圆,与外圈形成一个硕大的同心圆。
仅仅只有她脚下这一小片区域的河水还是清澈的。
铃声再度响起,魔气试探性地突破灵气屏障,缩小了包围圈,竹筏边缘沾染上魔气后出现了裂缝,白娇娇脚下也突然一阵猛烈的晃荡。
竹筏渐渐解体,随着竹节寸寸断开,白娇娇能站立的区域越来越小,她努力维持着灵力,有些许慌乱,不自觉地向下看去。
一平米的站立之地,岌岌可危,白娇娇忧心地望着,可她不经意间透过仅剩的竹筏看到忘川河中漂浮着一个人。
墨淮!
三股魔气越发浓郁,拧成一股后哪是白娇娇能阻挡的,灵气屏障应声碎裂,她脚下的竹筏也彻底损毁,白娇娇已经无法稳住身形。
要么她飞到岸上,要么她飞到天上,可在这忘川河上,一切都成了痴心妄想。
横竖都是死,看着河底漂浮的墨淮,白娇娇把心一横,纵身跳入忘川河中,既然逃跑走的胜算不大,不如试试救出墨淮。
腥味很重的河水灌入鼻腔,酸涩难耐,河水澄清,墨淮看似离她很近,可她不断靠近,却永远保持着一样的距离,河里的魔气在悄然靠近墨淮,白娇娇想要唤醒墨淮,张口间被灌入一大口河水,水中的气泡逃离般上涌。
像是被魔气束缚在海底的基座,墨淮的手脚都被魔气吊住,白娇娇的眼前也蒙了一层黑气,她的手脚越来越沉重,眼皮也开始闭合,在她昏迷前,她仿佛看到墨淮睁开了眼,随即两道沉闷的入河声,她便失去了意识。
46. 第 46 章 好像每到一个地方,言岚……
似水寒冰的忘川河底, 紫色锦缎衣袂翻飞,墨淮微微睁开双眸,依稀之间他看到唯一的光亮处有人不断地游向他, 白衫在黑幕之中宛若天神降世。
他挣扎着也想上游,可四周怪异的黑烟将他团团束缚,像是要从四肢钻出破口挤入,大量的魔气源源不断进入他的体内, 每一条筋脉都带着钻心的痛。
朦胧中,墨淮看到向他游来的人正是白娇娇, 直到他的眼前也蒙上了一层黑雾, 脑袋变得昏沉, 一具温热的身体贴近了他。
忘川河底的魔气尽数被墨淮吸附入体,河水再次变得澄清,纤细的手掌托着他的腰像岸边游动, 女子的馨香盖住了河水的腥味,有一种熟悉的味道。
魔气在墨淮体内乱窜,他额间一阵发烫,太阳穴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裂一般挑动着神经。
温热的手再次抚到他的脑后,拨弄了几下便将那抹额解开,在接触到冰冷刺骨的河水后额间的滚烫被压制, 在能够思考的第一瞬间,墨淮选择挥舞着双手试图拽住沉底的抹额。
那是师父送他的。
女子向上拽着他,见墨淮怎么都不肯上游,她手中精纯的灵力化作捆仙绳将他带向河面,随后她望着远去的墨淮一头栽进河底。
河面归于平静,白雾再次笼罩,像是从未发生过异样。
雾气中闪过一道银光, 骂骂咧咧的声音响彻云霄,“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种主人啊!”
银龙本来想袖手旁观,最好言岚和望川打个两败俱伤,没了言岚的压制,就白娇娇这个软性子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白娇娇直接奔河里去了!要知道他和白娇娇签的契约可是同生共死的,他还没活够,他还不想死。
银龙开始只想救白娇娇,可突然从天而降一道身影掉进忘川河里,死死抱着她。
他忿忿地摆尾将两人丢在岸上,到这时言岚还抱着白娇娇呢!银龙被气得大喘气,几口龙息将彼岸花烧了大半。
唯一没有受伤的鹤灵狂奔而来,他拿出衣物给两个快冻成冰块的人裹上,他看着河面着急地说道:“观星还在下面!”他试过了,这河水异常寒冷刺骨,他根本无法靠近半分。
银龙蔑视着盘旋在上课,随意瞟过鹤灵道:“关我屁事。”
“你!”鹤灵心中怒不可遏,为了观星又软化了态度,“观星还是个孩子,你看在师姐的面上也得救他,师姐很疼他的。”
银龙扭过脑袋动了动尾巴,似乎在思考。
突然,冥界的地面一阵剧烈的晃动,随着“咚咚”的声音越来越近,银龙察觉出这是一种巨兽的踩地声,他戒备地望着前方,雾气之中庞大的身躯逐渐显露。
一座山?还会跑?
略带笨拙的身影穿过云雾,巨掌穿云而过一把抓住银龙的尾巴,抡起他就甩成一个圈,速度一上来立刻脱手,银龙以一道靓丽的弧线被认出几丈远。
“嘭!”
地面瞬间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
鹤灵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巨人,浑身都是石头堆砌而成,心脏处还长着一簇花,不知是敌是友,鹤灵默默咽下口水,想偷偷将仙君和师姐带走,可他的手刚一触碰到白娇娇,石头人空洞的眼睛就转向了他,没有眼神却像是在告诉他“别碰”。
他举起双手表示什么都没干,石头人果断转身踏入忘川河,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到了河中心,他俯身轻柔地捞起孩子模样的人,是观星!
鹤灵期待地望着石头人,只见他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捧在手心,慢慢放回到岸上,此时在河中漂浮的墨淮也被鹤灵不经意间瞥到,他指着墨淮连忙喊道:“石头,那!我师姐的徒弟。”
石头人看看白娇娇,又看看奄奄一息的墨淮,提起他的后颈便丢回了岸上。
鹤灵又从灵囊中拿出衣物裹住观星和墨淮,越做越有种自己是老妈子的感觉,边上还有个怪恐怖的石头人当监工。
这样下去可不行,他总不能一拖四吧!
石头人在白娇娇和观星之间来回转动,脸色惨白让石头都不免心疼,它伸手摘下心脏处的灵花,递到鹤灵眼前。
“给师姐吃?”鹤灵问道?
石头人缓慢地点头,假手于人是它怕自己笨手笨脚的会把白娇娇给弄伤。
只见鹤灵将灵花瓣喂入白娇娇口中,一触及便化作萤白色的暖流进入她的身体,惨白的角色瞬间恢复红润,鹤灵对灵花的效应感到惊奇,连忙将剩余的花瓣尽数喂给白娇娇。
白娇娇在沉睡中感到通体舒畅,暖洋洋的灵力充斥着她身体的每个角落,驱散了河底带来的阴寒。
她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淡青色的扇形阴影,轻颤着息开一道缝隙,白娇娇眼前从模糊到清晰,巨大的物体矗立在她面前。
“石头人!”白娇娇诧异地喊道,“你不是在秘境吗?”
石头人顾自摸着脑袋,指指观星,又指指自己心口的灵花,他不会说话。
白娇娇一脸懵,刚想起身,腰间紧扣的手臂像铜锁一般将她环住,是言岚在搂着她,他双眸紧闭还未苏醒。
再看边上的小观星和墨淮,两人的状态称不上好,至少面色如常,而言岚……似乎不太好。
鹤灵插嘴道:“师姐,仙君他是跳下去救你的。”
好像每到一个地方,言岚都会受伤,次次都是被她所拖累,白娇娇看着他一次比一次衰败的面容,眼眶止不住的泛红,捧着言岚的脸跟寒窖似的,怎么都捂不热。
她问道:“我是怎么醒的?”
“那个大石头给了一朵灵花。”鹤灵连忙回答。
白娇娇看着石头人,哀求的眼神落在它身上,她也顾不得脸面,刚想开口求它,石头人主动摘下灵花伸到她面前。
毫不犹豫的举动让白娇娇都愣了一瞬,石头人的灵花能让凡魔同体的观星长大,能让被忘川河水侵蚀的她立即好转,绝非凡品,先前在秘境中也是,他为什么愿意她这么好?
来不及思考,白娇娇将花瓣喂入言岚口中。
一株灵花,也只是让言岚身体暖和了一些,她握着言岚的手喃喃道:“师尊,你醒醒呀。”
鹤灵出声安慰道:“师姐,仙君一定是太累了,他上次的伤都没恢复好,肯定比你醒来的时间要长,不如我们先退出冥界,找个地方落脚,也让仙君能好好休息。”
白娇娇能怎么办呢,她无奈点头同意了他的建议。
鹤灵想着该怎么同时撑起言岚和墨淮这两个大男人,他不能化形自然受阻,飘忽的视线不由自主瞟到石头人身上,它也要跟他们一起吗?
白娇娇也问道:“你怎么会从秘境出来?以后要去哪?”她私心里希望石头人能留下,那就还有机会换取一些灵花,言岚一定会有所好转。
石头人沉甸甸的脑袋以最快的速度点头,生怕白娇娇将它扔下,随即,它还出手拍入自己凹陷的心脏,鲜花处一道符纹祭出,与之遥相呼应的是另一道符咒。
浮现在观星的掌心!
“契约!”鹤灵惊愕道。
白娇娇之所以无法和石头人签订契约,就是因为它物种的特殊性,灵花便是它的血液,它送花给白娇娇便是希望她吃下,只要被契约哪怕没有塑形,意念一动就能来到她身边。
可谁知却意外被观星吞食,但好在白娇娇也在。
鹤灵这下直接将石头人划为了自己人的范畴,安排道:“石头,你带着墨淮师侄,我来照顾仙君。”说完便架起言岚,仙君如此矜贵,可不能交给粗鲁的大石头。
白娇娇则将沉睡的观星抱在怀里,石头人听话的一把抓起墨淮扛在肩上,不忘捡起坑里垂头耷脑的银龙在手中甩圈,大概是对它“见死不救”的一种惩罚。
被雾气笼罩的忘川河上。
清姬缓缓从河中飘出,她已是魂体,自然而然地重回奈何桥,此时的她无比清醒,住在她体内的另一个人像是在一瞬间被剥离。
清姬踏着步,遥望着远处回望的观星,她知道身后还有几近崩溃,不愿离开的观无砚,但她似乎也没那么遗憾了。
长桥尽头,清姬的魂体终归隐入雾中。
忘川河上,四分五裂的竹筏重新拼凑完成,竹筏上躺着的正是跌落天宫的望川,一抹雾气飘过,孟姑娘重新现身,她立刻俯身查探起望川的身体,堂堂冥界主事官,体内的力量被抽得一干二净,几乎废了。
望川是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她瞧着白娇娇一行人离开冥界的背影,眼中尽是愤恨。
暗处的另一双明眸,也在紧紧跟随。
47. 第 47 章 “看来我得多昏迷几次才……
白娇娇一行人在冥界的外部停下, 四周都渺无生气,只好在树林中稍作休整。
鹤灵将言岚扶靠在树干边,他见着满脸愁容的白娇娇担忧地站在仙君身边, 怀中还有个昏迷不醒的观星,他不合时宜地想到,总觉得他们活像是逃难到这的一家三口。
白娇娇的注意力都放在言岚身上,他浑身湿透, 青丝打湿着耷在脸颊上,垂落的那束发梢还在滴着水珠, 她看不得师尊狼狈的样子, 随即将观星交托给一旁的鹤灵。
或许真的如孟姑娘所说, 她的存在就是原主的一道碎片,只因她在获取前世记忆后与这具身体更为契合。
就比如更为充沛的灵力,白娇娇从掌心催化出灵力, 抬手便拨开言岚脸上的湿发,顺着眼角眉梢抚摸着他冰凉的脸,她已经分不清心底的那股复杂的爱意到底是属于谁的。
也许不论境遇,她都会爱上眼前的人。
灵力催动水液蒸发,言岚的衣物恢复干净,发丝也重回顺亮, 鬓角的碎发缠绕在她的指尖,就像是昏迷中的言岚给她的回应,白娇娇脸上的笑意才起苗头就凝固了。
言岚的鬓角,青丝变成白发,甚至有越褪越多的趋势,白娇娇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可不管看几次, 银白的发丝就像针尖一样扎着她的心。
对于一个拥有无尽寿命的仙人来说,不老不死便是最基本的能力,若连这个也失去了,那么仙不再仙,若是陨落,怕是连重新归位的能力都没有。
白娇娇的脑子嗡嗡地响,言岚的伤势已经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试着将体内蕴藏的灵力灌入言岚体内,毫无保留的输出,没有边际的无底洞,在白发重新覆上青色,白娇娇彻底感受到了灵力枯竭的滋味。
一直注视着她的石头人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他说不出话,只好急得直跺脚。
白娇娇顾不上这么多,哪怕催动仙魂也要耗尽所有的灵力尽数输给言岚,她的身形开始微晃,只能靠着撑扶地面维持稳定。
再这么下去,白娇娇会比言岚更快消亡。
石头人笨拙地做着抓耳挠腮的动作,最终忍不住伸出巨掌,和秘境中一样将白娇娇抓在掌心带到面前,阻止她继续自耗。
它左右摆动着另一只手,示意她不要再继续了。
“师姐!”鹤灵不清楚为何石头人突然动手,警惕地喊道。
半空中,白娇娇低头扶住石头人的手指,滚烫的泪滴落在上面,石头人似乎轻颤了一下。
白娇娇手忙脚乱地拿出灵囊,掏出言岚送给她的奇珍异宝、语无伦次地说道:“北海的万年珍珠,西王母的半屏瑶琴……你觉得够吗?不够我还有,这些都给你,”白娇娇的眼眶根本含不住泪,哀求着诉说道:“……可不可以换你一朵灵花。”
师尊可能会陨落,只这一个念头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这次她是真的害怕了。
石头人没有表情的脸上似乎带着不认同,白娇娇见状连忙继续翻找灵囊中的宝贝,可石头人突然将她放到地面。
“我还有的,有很多,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找……”白娇娇心中焦急,越急手中越乱。
泪水几乎糊住了她的眼,突然,一束灵花就到她眼前。
白娇娇诧异又疑惑地抬头,石头人豪气的将心脏处所有的灵花摘下,那自然的动作仿佛在说“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
“你……全部给我,你自己不会有事吧?”白娇娇的本意是只要一朵。
石头人摇了摇脑袋,将灵花又递近几分,他的另一只手放在心脏处轻拍,指着空洞并拢五指再张开。
绽放,再生。
“你的意思是,灵花摘了会再长?”白娇娇问道。
石头人连连点头,白娇娇这才稍稍安心地接过灵花,她会履行刚才的承诺,把所有的东西都送给它,甚至更多。
白娇娇当即转身跑向言岚,低身轻捏他的双颊,不厌其烦的将灵花一瓣一瓣送入言岚口中。
喂了至少三朵灵花,言岚的面色才从惨白变得带有血气,白娇娇查探着言岚的身体,这些灵花她光是闻着都能感觉浑身充沛,可言岚的身体依旧只是半满状态。
身受重伤不宜从亏损直接填至充盈,满则溢的道理白娇娇明白,她又喂了一朵灵花,见言岚的气息已经恢复便停止了行动。
她想将剩余的交还给石头人,可它却不愿意收,白娇娇只好代为保管,若有一天石头人需要,她会双手奉上。
言岚情况稳定,白娇娇心中的重压终于能搁置,她给他盖上衣衫,长舒了一口气。
白娇娇轻靠在言岚肩头感受着来之不易的温度,脑中不断回想刚才在忘川河边突发的情况,那阵铃声她也听得清楚,银龙化形后甚少变成银铃镯,绝不是她发出的。
至于后来,言岚跳下来时她似乎听到了两次落水声,还有一道白衣红绸的身影,让她联想到一个人。
是云萝吗?
魔气入水对她有益,莫非她已经想到办法报复仙界、报复言岚了吗?想到这白娇娇不禁胆寒,她绝不能让逐望台上的场景再现,这次她要阻止云萝的计划。
印象中云萝是借助了神界之人的力量,至于是谁,白娇娇按着脑袋,书中只记载了那人来自神界,却没有说明他的出身,前世的记忆中他出场时也已经魔化,丑陋的面容连男女都分不清。
“师父……”
一道虚弱的呼唤打断了白娇娇的思考,墨淮醒了。
他跌入忘川河中还被魔气所束缚,白娇娇忙起身照看,“你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墨淮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现在的身体,像是一层脆弱的外壳包裹着恐怖的能量,为免白娇娇担心,他只是轻轻咳嗽了几声。
“师父你呢?我好像看到你也入水了,是来救墨淮的对吗。”墨淮眼中充满憧憬,他一点也不怀疑师父是来救他的,只是想亲口确认,他不好意思地低头盯着搓动的手指,忽然感受到额间的异样,皱眉说道:“师父,你送我的抹额丢在河里了,你别生气。”
“人没事就好。”白娇娇这才察觉到墨淮太阳穴处的蛛爪花纹似乎扩大了,也变得更加鲜艳了,原本只到眼尾,现在却停留在侧颊上。
墨淮抬眸便撞进了白娇娇清澈的瞳中,他抿唇问道:“师父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白娇娇宛然一笑,墨淮在意这个胎纹,她自然不能轻易说出口,便转移话题道:“说来也惭愧,我根本就没救到你,自己还晕过去了,最后还是靠你自己飘上来的。”
白娇娇越说越轻,尴尬地摸了摸头发,她这个师父当得还挺不称职的。
墨淮只觉得自己师父娇憨可爱,他不觉得自己看错了,误以为白娇娇是回头去捡抹额才会晕的,见她两手空空,大概是没捡回来吧,他心底有丝遗憾,不过师父没事就是最幸运的事了。
“谢谢师父救我,我……”
“仙君,你醒啦!”鹤灵的大嗓门突然喊道。
墨淮还想与白娇娇说些话,可她突然起身跑向了言岚,那紧张的神态是他从未见过的,师父最在意的还是仙君,而他只能看着她跑走的背影。
不甘的情绪在他胸腔翻涌,在白娇娇扑进言岚怀中时几近爆发,他压抑克制着起身,扶着树干往更深处走。
“我出去透透气。”
可没人听得见他说话,白娇娇关心的轻柔呓语更是让他胸闷难受,体内不安分的力量让他害怕,再待下去他可能会失控。
白娇娇没想到言岚会醒得那么快,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他身边,在言岚的凤眸望向她时终于抑制不住心慌,一头扎进他怀中。
“咳咳——”言岚咳嗽中也带着笑意,“看来我得多昏迷几次才行。”
昏迷一次,白娇娇就会主动一次。
白娇娇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有你这样的吗?”
她气恼地锤了一下言岚,可言岚却捂着痛处蜷缩起来,她瞬间紧张:“我弄疼你了吗?”
白娇娇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胸口,却被言岚一把抓住,“你碰过就一点都不疼了。”
还是那个该死的恋爱脑,白娇娇心中抱怨,行动上却处处照顾,把言岚当成了易碎的娃娃,他们你侬我侬,一旁的鹤灵猛翻白眼,他还不如和观星一样昏着呢。
万幸的是大家都安然无恙,现在只剩观星还未醒。
鹤灵翻开观星的手掌,掌心的契约纹样比之前亮眼不少,他解释道:“观星与石头人的实力相差悬殊,在契约生效后接收了石头人的一部分能力,他还需要沉睡一段时间去消化突增的力量。”
至于银龙,被石头人痛揍之后就一直在无人的角落里自闭,白娇娇在心底听到了它的无限碎碎念,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在做梦,都是假的”……
太过聒噪,白娇娇果断选择切断与他的联系。
相安无事,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言岚召回遗落的三言剑,青光宝剑在空中画圈,入鞘后投射出冥界内的现状,忘川河边的彼岸花从花叶开始衰败,忘川河变得浑浊泛黄,河上那一叶竹筏载着跪地痛哭的孟姑娘和一具毫无生气的灵体。
“不好!”
言岚蹙眉紧盯着那具灵体,虽然衣衫不整但依旧能辨认出是冥界的主事官望川。
他分明记得自己是给他留了一线生机的,又是云萝吗,这几乎是个陈述句,根本无需质疑。
现在该担心的是冥界,整个领域的王者没有更迭交替,而是轰然倒下,有序的规则也会变得无序,冥界即将大乱,他的猜想不是没有依据的。
刹那间地动山摇,忘川河边的白骨都自发的拼接成完整的骸骨,河中的冤魂附着在白骨之上,有灵魂有思想的白骨发出“咯咯”的骨骼声都朝着一个方向进发,渐渐形成了一支白骨大军。
而他们前进的方向正是几人所在的地方。
“我们得尽快离开,冥界将塌,它们是冲着界边守阵来的。”言岚严肃地说道。
白骨大军迟早会击破冥界的边界线,历时鬼魂四处流窜,各界的转世轮回无法进入正轨,六界都会崩溃。
“好。”白娇娇扶着言岚环顾四周,“墨淮呢?”
“他好像离开了,还没回来。”鹤灵不确定地回道。
“边走边找。”
48. 第 48 章 “好久不见,师姐。”……
冥界的边沿地带广阔无垠, 并不是几步就能走到头的地方,更何况冥界进则容易出则难,没了关泠关梓这对引路人的指引, 他们未必能在白骨大军赶到前找到出口。
墨淮漫无目的的在林中游走,他在想自己对白娇娇究竟藏着什么心思,真的是一声“师父”能说清道明的吗?
也许从大朝会她将他救下,就注定了他的心思不纯。
可以他的资历怎么看都比不上言岚仙君, 但他却不想一直落于人后。
变得更强、掌控力量,这种念头在他脑海挥之不去的萦绕, 身上的气息终于控制不住地溢散, 越是想太阳穴就越烫, 墨淮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地走到一处河边,瞬间支撑不住身体双膝跪地。
水面映照出他此时的模样。
妖异的面庞上鲜红的胎纹泛着火光, 蔓延到了他的面颊,诡异的摄人心魄,而最恐怖的是,他的周身笼罩着团团黑烟!
魔气?
墨淮伸手覆上自己的面颊,那温度烫得他指尖发疼,黑烟的出处似乎就是这。
联想到在忘川河底那些束缚住他的黑烟锁链, 肆无忌惮地钻进他的身体,墨淮阴沉着脸,得出了一个自己也不愿相信的事实,他被魔物附身了。
本就与言岚实力悬殊,再碰这些脏东西,他和白娇娇之间的沟壑之后越来越大。
也不知怎得,墨淮心中尽是狠戾的想法, 都怪他这张脸,这个胎纹才让魔气有可乘之机,他翻转掌心,手中的灵气化出锋利的刀片。
将这胎纹割掉才能永绝后患。
刀尖透着寒光,墨淮对着水面将其贴近面颊,刚一贴近,血珠便顺着刀尖滑落,在水中溅出一朵朵血花。
他卯足了狠劲,闭眸将刀片压下……
“呵。”
一道轻蔑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行动,只是浅浅一声,却充斥着不屑和淡漠。
白衣飘飘的女子就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墨淮闻声转头正好瞧见她如墨的乌发与腰间的红绸顺着风朝一个方向飞舞。
要不是她张扬的笑意和显眼的红绸,恍惚间墨淮还以为来人是白娇娇呢。
“你是……”
墨淮本来还有点疑惑,可心念一动便认出了眼前的人,他见过,就在飞升的那日,就是她告诉自己魔气入侵凡界导致瘟疫,她是白娇娇的师妹,云萝。
乍看之下云萝和白娇娇极其相似,可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白娇娇像是被保护得极好的娇花,眼底是纯然的不谙世事。
而云萝,相貌上更为艳丽张扬、夺人眼球,气质上却像空谷幽兰般不染世俗烟火,而她的眼神中历尽沧桑的复杂带着露骨的蔑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剜了这张俊脸,我那贪颜的师姐可就再看不上你了。”
云萝的声音鬼魅似的直达他的心脏,一语道破,墨淮皱着眉望向她却没有收起手中刀片,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是师父的师妹也不行,他质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云萝背手上前,“我想来便来。”
肆意妄为,是墨淮对她下的第一个定义,紧接着又听到她说:“有些人在水里可不是这幅咄咄逼人的样子。”
墨淮的剑眉皱得更紧了,云萝被贬出师门,又能知晓魔气的存在,似乎每一处都有她的身影,现在冥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又恰巧在场,从她话中可知他在水底昏厥的样子被她尽收眼底。
综上所想,云萝与魔族脱不了干系,甚至有制造这场祸端的可疑。
“我再如何狼狈也比你与魔为伍强得多。”墨淮对她着实没什么好脸色可言。
可云萝听言却一愣,本已经缓缓从背后伸出的手又悄悄缩了回去,隐约间闪过一抹紫色。
“与魔为伍,”云萝深深望了墨淮一眼,从上到下将他全然打量了一番,嗤笑道:“你身上的魔气重的方圆百里都能瞧见,还好意思说我。”
墨淮脸色铁青,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立刻辩解道:“魔物狡猾,并非我自愿为之。”
地面的微微震动传至脚下,墨淮警觉地看向震源的方向,空中扬起一阵粉尘弥漫在树林上空,不明物体的移动方向正是他来时的地方,师父会有危险!墨淮紧张的赶忙往回走。
“站住。”淡定异常的云萝叫住了他,见他毫不理会也不恼,悠悠地说道:“你回吧,就带着这身魔气回去,你与那白娇娇的师徒情分也应该到此为止了吧。”
墨淮脚下一顿。
“想解决也不是没有办法……”云萝环胸而立,如愿以偿地看到墨淮犹豫着转过身,“呵,隐匿石能帮你躲过魔气探测,我可以给你。”
墨淮才不信这女人能有这么好心,“条件。”
“道歉。”
云萝樱唇轻启,却让墨淮一头雾水,他凝眸问道:“道歉?什么意思?”
“为你刚才没有证据便不负责任地说我与魔为伍道歉,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吧。”云萝面色严肃,似乎真是被他的话给气到了。
“对不起。”墨淮小声道。
“听不见!”
“对不起!”墨淮加大音量。
“对不起什么?”云萝带着笑意继续问道。
胡搅蛮缠,是墨淮对她下的第二个定义,但他确实需要隐匿石,若被看到身带魔气,他有理也说不清,哪怕师父不介意,言岚那关他不一定过得去。
“我不该轻易下结论,对不起。”
云萝得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但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开心,她冷哼一声,将一块普通的石子丢给他,“隐匿石也有时效,一月为期。”
一月足矣,墨淮抓紧隐匿石,再次拿出帷帽戴上,在此期间他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云萝盯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眼中划过一丝悲哀的情绪,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她一旋身便消失在雾中。
墨淮径直往回走,正好碰见御剑飞行的言岚等人,连观无砚都失魂落魄地坐在剑尾。
白娇娇搂着言岚的腰,小心翼翼地往下望,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徒弟,“是墨淮。”
“快上来。”三言剑缓速下降,鹤灵伸出手喊道。
墨淮握住他的手借力跳上剑,问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鹤灵嘴快,摊手说道:“可别提了,那个冥界主事官竟然死了!现在冥界乱作一团,过不了多久可能会崩塌,仙君说我们得尽快离开,可边界这么大,我们连出口都找不到。”
其实言岚通过困天镜能大致锁定出口的位置,就在这个范围内的某处,但具体是哪,得试过之后才能知道。
墨淮沉思时感觉手心一阵发烫,是隐匿石在闪烁,那道光芒像是条实线,指着一个方向,而此时言岚就将目光锁定在那个方位,“过去看看。”
墨淮隐约中察觉到这颗石头的不寻常,他回身看向自己待过的地方,如果它能指引冥界出口,那交出石头的云萝自己能出去吗?他要回去带她吗?
白娇娇最先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墨淮,你落下东西了吗?”
“没。”墨淮摇了摇头,将不切实际的想法抛之脑后,哪有人会无私到这种地步,云萝肯定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
冥界中心的天空最先出现裂缝,悬浮天宫底部的碎石开始松动,掉落后重重的砸在忘川河里,也有碎石掉在岸上将新生的白骨狠狠砸进土里。
天宫支撑不住,就意味着天要塌了。
他们眼前已是高耸入云的结界,地面的强烈震动在预示着白骨大军紧随其后。
“完了完了,那两兄弟怎么还不回来啊!”鹤灵急得直打转,嘴上虽然嚷嚷,手中试探出口的灵力却一道道打在结界上。
言岚交代不能使用绝对暴力,结界是最后一道隔绝冥界冤魂的屏障,只能试探不能击碎。
众人的灵力都尝试无果,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墨淮也加入了行动,只见他的灵力带着火焰照亮四周结界,像是被淬炼过一般纯到极致。
他知道出口在哪,为免别人怀疑,他也尝试性的避开出口在别地摸索。
清晰的骨骼声从背后传来,沙尘伴随着整齐的步伐声席卷而来,扬尘先到被结界挡下,与外面清透的世界有着鲜明的对比。
就是现在。
墨淮借着尘土的遮挡抛出隐匿石,正中结界的阵眼,狂风乱作吹动沙石。
结界的阵眼处开出一道漩涡,所有人都顾不上纠结是谁打开的,怎么开启的,言岚扶住摇晃的白娇娇,抬起衣袖遮挡眯眼的风沙。
白骨就在脚下,它们无法登空,排山倒海般涌在结界前,突然,也许是太过拥挤,后方的白骨踩着前方或摔倒,或匍匐的白骨登高,像是发现了秘诀般,成千上万的白骨爬上来,最顶端的白骨几乎伸手就能触碰到阵眼漩涡。
随着一声“站稳”,言岚瞬间斩断白骨的手掌,即刻御剑穿透结界。
白娇娇回身望去,白骨不知疲倦的往高处攀爬,半途掉胳膊缺腿也阻碍不了他们前进的道路,最顶上的白骨半个身子都越过了结界。
可仙剑一出,那股漩涡便迅速收拢,堵在出口的白骨被大力收紧,拦腰斩断。
哪怕是这样,掉落在外界的白骨也跟有生命似的,拼合出了一具诡异的骨架,随即言岚一道灵力裹住白骨将其燃烧,可即使它成了骨液、灰烬,在灵力中依旧能看见它跳动的状态,可见其生命力之顽强。
直到言岚彻底炼化,白骨才烧毁殆尽。
唏嘘过后,白娇娇望着成山的白骨,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人怎么还在里面!
白骨大军的后方,站着一脸悠闲仿若看戏般的云萝,她红唇微启,带着邪笑看她们狼狈逃离。
她在说:“好久不见,师姐。”
49. 第 49 章 一个固定的数额,注定了……
白娇娇脑海中被云萝支配的记忆再次涌现, 不管何时何地,她都像书中的女主角一样运筹帷幄,似乎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之中。
消灭逃出的白骨后, 观无砚主动辞行,他在接过言岚递过来的纸条后便待不住了,“多谢仙君。”
言岚摇头目视他离开,他不做停留, 径直御剑飞往神界方向,白娇娇看着结界内云萝的身影渐渐变小, 直到化作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可她带来的心中阴霾却久久不能消散。
言岚的伤势不轻, 动用灵力无疑是在加重伤情,出了冥界哪还有什么禁制,鹤灵随即纵身化做仙鹤长鸣一声, “仙君,我来领路,可以让大家都休息一下。”
毕竟他是在冥界唯一没有受伤的人,言岚也不推辞,几人纷纷跳上鹤灵的背部。
仙鹤振翅高飞,宽阔的臂展让他们能舒心地坐下, 白娇娇负担起了抱着观星的任务,石头人也在路途中化作拟态,迷你版的石头人与普通人的体型差距不大,不然以它的吨位,鹤灵的脊柱怕是支撑不住。
神界作为上三界最闭塞的界域,云雾重重,路途遥远, 可因横生的变故大家也都相顾无言。
观星在此时幽幽转醒,他小手枕着脸蛋,压出了一个红色的巴掌印,迷迷糊糊地擦了擦嘴角干透的口水渍,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搂着他的白娇娇,“姨姨。”
甜甜的声音让人心生怜爱,白娇娇笑道:“睡醒了?”
观星清醒后好像不太适应,他扭动着起身甩了甩枕麻的小手,他委屈地嘟囔道:“好难受,跟石头一样。”
白娇娇瞬间僵住,刚才……是观星在说话?
“观星?”
“怎么了,姨姨?”
观星的身形虽然是五六岁的模样,可那是吃了灵花,相当于拔苗助长,因为心智不全根本说不了话,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石头人的力量强悍,足以帮他开智。”言岚怕她多想便解释道。
这次还真是多亏的石头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白娇娇想到这伸手摸了摸石头人的脑袋,它“羞涩”地低下头,还凑近让她摸。
缩小版的石头人还挺可爱,白娇娇顾自抚摸,完全没注意言岚变黑的脸。
观星见自己喜欢的姨姨把注意力都放在那堆石头上,也无端生起一股较劲的心理,他扯住白娇娇的衣袖嚷道:“姨姨,我也有的,你别摸它,摸摸我。”
白娇娇闻言侧目看向观星,他笑嘻嘻地指着自己,把白娇娇又吓出一阵冷汗。
本来观星是半人半魔,那半边偶尔暴露人前的腐肉面庞她也才看习惯,可现在那半张脸上全部覆盖着石头,材质和石头人的一模一样。
观星抓起白娇娇的手掌就往自己脸上凑,炫耀般说道:“我的更好摸。”
白娇娇感受着手下坚硬的外壳,迷茫地看向言岚,他温声说道:“大概是在共享妖兽能力时发生了一些异变,才会出现外附形态。”
白娇娇想想自己便理解了,就比如她也共享银龙的防御力,那个强悍的“乌龟壳”,理解却不妨碍她嘀咕:“之前是个小骷髅,现在是个小石头,不过看起来像没有魔气一样,也还不错。”
观星就当作她是在夸奖自己,兴奋地拿脑袋蹭她的掌心。
其乐融融的氛围下,是墨淮的沉默不语,他从出来后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听到白娇娇的话倒是精神一颤。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当时忘川河中不只他一人,有年幼的观星,还有清姬,以及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子,从言岚口中能得知那就是冥界的主事官,第三位魔将。
在河里,他们体内的魔气就是束缚住他的根本,那种感觉,就像是将别人的力量强行抽至自己体内,而现在,他能感受到观星身上压根没有魔气。
是他吸收了那些人的魔气吗?
他会被云萝找上,与半魔的观星亲近,在忘川河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偏偏是他!是他来承受这种痛苦!
墨淮怀中的隐匿石闪烁不停,要不是有它,可能现在他身体里的魔气已经喷涌而出了。
“墨淮,墨淮……”
白娇娇温柔的声音传至他耳边,墨淮猛地抬头,透过帷帽的纱幔能看到白娇娇关切中带着担忧的脸,这种情绪是因他而起,不断充盈着他的心脏。
“墨淮,你身体不舒服吗?”白娇娇看到他捧着脑袋,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不由担心地问道。
“可能是在水里呆久了,有点头疼。”墨淮掩饰道。
白娇娇在灵囊中翻找,提神醒脑的灵药仙丹她还是有不少的,她拿出一个棕色药瓶大方地说道:“拿去,吃一粒就好了。”
“多谢师父。”墨淮接过药瓶,装模作样地吃了一粒,“确实好多了。”
效果这么好!白娇娇心想这药也太灵了。
过了这段插曲,众人间的氛围再次恢复平静,白娇娇紧绷的神经好不容易松懈,迟来的睡意瞬间席卷全身,眼皮打架,脑袋也点得像是啄木一般。
言岚在白娇娇身侧暗笑,看够了便捧着她的脸靠向自己的肩头,白娇娇半梦半醒间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埋在他颈窝,言岚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嘘声贴在嘴边告诫观星不要吵闹。
观星自是不敢,他最怕的就是言岚了。
墨淮的眼神落在言岚揽腰的手上,心中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嫉妒,心底有道声音说着,应该抱着白娇娇的人是他才对,那只碰她的手就该剁了,墨淮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白娇娇自然靠在别人怀中的画面深深刺痛着他,怒意横生时,抬眸却和言岚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那种看透人心的眼神,像是知道他身上携带着魔气,知道他心里不堪的想法。
墨淮抽回目光,所幸有帷帽遮挡,他再不敢转头看白娇娇一眼。
风声鹤唳,云雾缭绕。
神界位于上三界的最高层,但不意味着他们是最强悍的,反而近万年来比凡界还没有存在感,被仙界压一头早已成了惯例。
人人皆想成仙可不是一句空谈,只因相比别的界域来说,仙界确实是个令人向往的地方,没有墨守成规,没有忧虑愁绪,只有纵情欢乐。
飞行中的鹤灵长啸一声,这代表目的地到了!
白娇娇一下惊醒,不禁转动酸涩的肩肘,睁开沉重的眼皮慢慢适应明亮的光线。
入眼皆是白色,不同于仙界,这处的白是刺目的白,也不同于冥界,这处的冷清不是鬼魂和空旷营造出来的,倒像是与生俱来的。
鹤灵落到地面,待几人走下才恢复人形。
白娇娇记忆中关于神界的记忆也极少,不仅没有踏入过,甚至都没什么人提及这片地域,她走了两步上前查看。
眼前的白石碑上,朱砂刻写得“极乐”二字十分显眼。
神界又道极乐界,最初这里才是人们向往的地方,因为神人与天同寿,他们是和这片世界同时诞生的,不需要经历任何磨难就能享尽权利。
“好奇怪啊,我刚飞过来还以为会撞上结界呢。”鹤灵不解道。
除了凡界,其余地界哪有那么好进,可刚才他没有受到一点阻碍,畅通无阻的就抵达了神界。
“只有一种解释。”言岚盯着石碑说道,“这里也出事了。”
难道是这里的魔将也已经觉醒?白娇娇震惊地望着冰冷的神宫,像白纸一样纯净,她心想云萝是早一步来这,已经得手了吗?
言岚先行踏入神界地域,一座座华丽奢靡但形态不一的神宫矗立在这片清冷的地方,他走走停停,在每座神殿外都探查了一番。
空无一人。
死寂,这个词在白娇娇脑海中冒出。
地广人稀,也不知走了多久,言岚终于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宫殿挂着匾额,祭祀殿。
“进去看看吧。”
言岚领着几人踏入殿内,这种地方就好比信息的集合处,总会有对域内大事的记录留存。
神殿内不似外表的浮夸,反而古朴而典雅。
桌案上摆放的还是竹简,整面墙的灵位,香炉中却没有点一炷香。
最诡异的是,灵位上也没有刻任何字。
白娇娇眼尖地发现竹简中特殊的那卷,竹片的颜色更深,磨损的厉害,想必是经常翻阅,白娇娇抽出这卷打开查阅。
第一句话写着“生何易,死何难”。
再往后,白娇娇越看越心惊,从第一列开始便是记录,一卷死亡记录。
“神子是与生俱来的,他们是天地的孩子,享受权利的同时也得懂得承受不公。”言岚望着空荡的殿内,像是在解答她的疑惑,“神子不参与轮回,一旦陨落再无复生可能。”
有得必有舍,苦前生便享受飞升,享前生便等待灭亡,这就是仙界与神界最本质的区别。
一个固定的数额,注定了只少不多,哪怕少得再慢,终有一日也会化零。
所以注定了这里人员稀少。
“神界的人难道都消亡了?”鹤灵半天看不见人影,疑惑地问道。
“不可能,如果神界无人镇守,下场该和冥界一样。”哪怕它现在只是表面平静,也是在变相的佐证这里还有人存在。
而神界的人员锐减更有利于他们对魔将的排查。
“只要我们找到还活着的人,就能寻着线索挖出更多。”言岚长舒一口气,他对这几人说道:“分头行动。”
“好!”
墨淮和鹤灵都各自出行,观星还小自然由石头人领着离开,白娇娇见状也想辞行,可一只大掌瞬间扣住她的手腕。
“我们不用分头。”言岚玩味地说道。
没个正形,白娇娇刚想吐槽,突然,殿门外一道黑影极速窜过。
50. 第 50 章 她选择的不是盒子,而是……
黑影窜动得奇快, 白娇娇原以为会将他跟丢,还想让言岚先别管她,专心跟紧前面的黑影, 可追逐中,白娇娇一旦跟不上,黑影的身形就会有所停顿。
就好像怕他们跟丢在引导他们前进一般。
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忽然, 黑影快速闪进一座尽头的神殿。
言岚在神殿前停下,他也察觉到了那人的异常, “娇娇, 你在外面等我。”
“不。”白娇娇抓住他的手, 她对这座神殿心里没底,对言岚的伤势也有顾虑,“师尊, 我们一起。”
“好。”言岚回握住她,一同踏入神殿。
与他们刚入这片地界时扎堆的神殿不同,这座神殿是单独座落于在这的,足以说明他的主人在神界的地位也是不一般的。
冰蓝色的透明琉璃铸造的宫殿,每一根柱子都像包裹着流动的液体,感官上看着像是极度寒冷的地方, 可白娇娇一进门,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
极度的反差,甚至将她热出了一层虚汗。
殿内十分空阔,但每一处摆件又极其浮华和精致,地面上铺的砖却与整体的宫殿风格极其不符,向下凹陷的黑白方格像是一幅巨大的棋,角落处还有一枚怪异的装饰品, 双头蛇的造型,蛇身一红一蓝,就像棋盘上的棋子。
白娇娇站在台阶上向下看,那种被引导的感觉再次升起,“师尊,这地方可能有诈。”他们进来后就没瞧见黑影,不知道是不是在暗处窥伺他们,白娇娇不敢轻易踏入。
忽然,齿轮转动发出机械“咔咔”的声音,双头蛇棋子慢慢移动到两人面前,空气中男女声重叠的混音说道:“欢迎二位来到‘抉择’宫殿,随时可以开始游戏。”
“你的目的?”言岚沉声说道。
空气中传来怪笑,“棋子是没资格提问的。”
白娇娇静心聆听却分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像是四面八方包裹着她似的,她反驳道:“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桀桀怪笑再次发出,三道光幕亮起,鹤灵、墨淮、石头人和观星分别显现在上面,他们面上都十分着急,像是被困在一处密室中。
“第一个抉择,参加还是不参加。”
他的语气中几乎是肯定的状态,白娇娇回身触碰外界空气,果然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拿他们的身边人做要挟,就是笃定了他们必须参加。
言岚沉默地看着棋盘,大脑飞速运转,企图看破这人的心思。
白娇娇的气愤写在脸上,但心里却保持着冷静,经历过这么多事,她早就不是那个会随意冲动的白娇娇了。
“再给你们一盏茶的考虑时间。”
白娇娇偷瞄了一眼言岚的神情,只见他出神地望着双头蛇棋子,敌不动我不动,师尊不动徒弟不动!她觉得暂时当个哑巴。
“时间不多了。”幕后之人的话听起来是提醒,其实更像是催促。
言岚在顾自思考问题,白娇娇就盯着脚尖出神,貌似都没有什么紧迫感。
“还有十秒!十,九,八……看看你们的朋友,他们知道你们如此冷血吗?”
秒数不够,废话来凑。他急了,白娇娇瘪嘴憋笑。
“五!四……要是你们不参加,这几个被困在神殿里的人,我会统统杀……”
“参加。”
在那道声音略显气急败坏时,言岚云淡风轻地吐出二字,跟逛街般悠闲的将他的话噎在喉咙里,那种不上不下、有气没处撒的感觉,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站到棋盘中!”声音命令道。
白娇娇与言岚对视一眼,同时迈出脚步,踩在同一块方砖上。
缝隙中散发出刺眼的光芒,他们的进入像是激活了这盘棋格,方砖起起落落像海浪一般起伏,他们脚下的这块也不断上升下降,白娇娇想要站稳就只能抱紧言岚。
等到脚下平稳,眼前景象已然不在宫殿之中。
黑黢黢的洞穴,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破旧的木桌,上面有两个掉漆的朱红色盒子,也不知在这放了多久,大概是幕后之人的老套路了。
泛黄的字条上写着:左边盒子是刀,右边盒子是糖,二者选其一。
“刀和糖?”是有什么强迫人做出选择的癖好吗?白娇娇深吸一口气,托着下巴在两个盒子间来回望,试图在上面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安全的选择当然是选后者,但若他骗人就得选前者,若是他也想到了这层,就还是后者,循环往复,简直就是个死循环。
白娇娇在洞穴中来回踱步,既然没有限定时间,那就得好好考虑,他设置这个选择一定有他的意义,绝不可能是全凭运气判定。
除了破木桌上即将燃尽的白蜡烛,四周一片漆黑,烛火微微晃动,好似哪里有风吹进来。
白娇娇闭上眼,凝神屏息感受着风的方向,摸索着向前迈步,直到指尖触碰到石壁,指腹下有些细而凹陷的纹路,她连忙睁眼,在烛火的照耀下隐约能看见石壁上的内容,竟然刻有一幅幅壁画!
“师尊,快来看!”
言岚拿起蜡烛走到她身边,骤亮的石壁上壁画清晰地显露在二人面前只是首尾都有部分看不清。
惟妙惟肖的场景,描述的是一对新人大婚时的场景,十里红妆配以八抬大轿,新娘在与新郎跪拜天地父母之后被送入洞房,喜床上的新娘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那拧巴的手势显示了她的紧张,可盒子的形状竟与破木桌上的一模一样!
烛火慢慢下移,按照婚礼的流程,新郎回房后掀盖头、两人一同喝下合卺酒,而新娘则捧出锦盒,珠光美酒羡煞旁人,可沉浸于这种气氛中的新郎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心思。
新娘从锦盒中拿出的是一柄尖刀!狠狠扎进他的胸口。
新婚夜见血,大凶之兆。
“盒子里放得是刀,新郎被刺死,所以糖是安全的?”白娇娇不确定地问道。
言岚将烛火举高,在石壁的上端刻有模糊的几个字“……长相思,……结不解”,他口中默念这几个字,再看壁画中新郎充满爱意的眼神,好像遥相呼应。
“不,”言岚摇了摇头,“这个男人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白娇娇不解道:“他知道!”知道是刀子还笑得这么开心?
“严格来说是知道原本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言岚将蜡烛贴近上端的文字,“这是凡界的一句诗词,大意是寄托相思之物,情意不会解开。”
“定情信物!”白娇娇恍然大悟,没有哪个男人会笨到将尖刀送给心仪女子当定情信物,只可能是新娘替换了它。
藏着尖刀的蜜糖。
糖是不安全的选择。
“那我们是要选左边的盒子吗?”白娇娇有些犹豫不决,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但转念一想,不论如何就是二分之一的概率,她选择的不是盒子,而是选择相信言岚。
言岚将蜡烛交到白娇娇手中阻止她上前,“我来。”
言岚也不是毫无防备,他站在几步之外用三言剑的剑尖挑起盒子的锁扣,抵住盒身将其掀开,白娇娇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在险些憋死自己时,她问道:“就……这?”
没有任何设想中的机关,没有任何突发的情况,那柄和壁画中相似的尖刀就躺在盒中。
这是给他们的纪念品?
白娇娇站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空气中的声音再次传来,原本的男女混声现在只剩男声,“开胃小菜,还喜欢吗?”
男人的语气里可听不出开心,想必是对他们的表现不太满意。
他当然不满意,躲在暗处的男人打了个响指,场景瞬间变幻,桌子和锦盒还在,只是山洞变成了一座山谷,鸟语花香如处仙境,如果忽视那散落的白骨的话。
他们脚边都是七零八落的骨骸,男男女女都有,无一例外在腹部插着一把尖刀,死状和壁画上的新郎都大同小异。
就在此时,木桌上的另一个锦盒也缓缓打开,是一把同样的尖刀。
“拿起刀子!”
在男人的命令下,白娇娇和言岚同时上前握住刀柄,等待着他的下一个指示。
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邪恶,不怀好意地说道:“第二个选择,无耻独活还是自我牺牲。”
话音一落,白娇娇顷刻间便理解了那些白骨是怎么来的,他们都是这场游戏的落败者,要么被爱人杀死,要么为了爱杀死自己。
白娇娇心底泛起阵阵伤感,曾经的她又何尝不是因为爱而牺牲了自己,她盯着尖刀久久不能回神。
言岚也不敢直视于她,而是将手中的刀反握对准了自己,轻声道:“我伤过你一次,不可能再让你受伤。”
脑海中,言岚决绝的将她刺伤的场景反复出现,他的话无疑是在告诉她,他确实拥有前世的记忆,他也清楚地记得他的绝情。
孟姑娘没有骗她,言岚的确有所隐瞒。
冥界发生的事过于突然,事实的冲击远比别人的告知来得震撼,当初白娇娇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消化了知道的一切,她没有去深究事情的原委,也没有急于追问言岚,她相信言岚想说了总会告诉她的,也可能她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可现在,她需要一个答案。
就算这一世依旧不能和师尊走到一起,坦诚相待,把前世的误会解开就是她想要的。
眼下就像是一层什么也遮不住的窗户纸,瞬间就能被捅破,白娇娇鼓起勇气问道:“师尊,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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