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好,可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当日晚上, 夫妻两个躺在西配殿的床上都睡不着。将曲小清的事拿出来说,还出了些分歧。
曲小溪一贯心软,见了先前那一幕就觉得要不然算了。人生在世总不免有那么几件事要和稀泥, 况且楚钦才刚登基, 笼络住一个声名在外的将领多重要啊!
楚钦却觉得不行, 因为曲小清“脑子有病”。他怕她就算一时感动,来日也会再犯糊涂,莫名其妙地生出些敌意,再给不知道什么人下毒。
不过, 他也的确不打算杀了他们, 主要是不想杀徐鞍。徐鞍在沙场上是个能人,从前战功显赫。于公, 楚钦惜才,想将此人留下;于私,他若刚继位就杀有功勋在身的将领, 日后想洗白名誉也很麻烦。
所以两日后, 楚钦下旨给徐鞍加封了爵位,为其母也加封了诰命,然后一道旨意将人遣出了京城,戍守边关。
是为明升实降。
曲小溪听闻徐鞍对此毫无怨怼,倒是曲小清听闻旨意后大哭了一场,一味说自己对夫家愧悔不已,然后就随徐鞍离了京,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至于曲小清的愧疚有几分真假,曲小溪其实摸不清楚, 但她也懒得去费心神。对她而言, 若这愧疚是真那自然好, 她巴不得曲小清能和徐鞍好好过日子,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人。但若是假,她也管不着,能做的只有在曲小清再犯糊涂时把她治住。
说来也巧,中毒的曲小涓恰是在徐鞍和曲小清离京的那日醒过来的。听闻始末,曲小涓一下就懵了,不敢相信亲姐姐眼看着自己吃了那下毒的汤羹却一声不吭。
“真是人心难测。”曲小涓苦笑,曲小溪看着她,只觉自从嫁人以来,她也实实在在成长了不少。
而后又在宫中小住了一夜,曲小涓就想回府,只怕在宫中待久了会惹谦王妃不快。
曲小溪留住了她,让她再住两日,因为楚钦也还有最后一出戏要唱。
是夜,万籁俱寂,谦王府中的灯火也几乎全熄了,唯独前宅书房的灯还亮着。
楚锐没有分毫睡意,只想着皇兄的登基大典已不远了,心底的不安愈发分明,让他不敢有分毫松懈。
他知道这必是一场恶战,与父皇在世时的争夺储位不同,如今三哥既已登上皇位,夺位势必更加艰难。可他没有办法,倘若不出手,三哥迟早会要他的命。
又翻过一页书,窗外忽而起了风声。风声里夹杂脚步声、呼喝声,楚锐隐有所闻,却听不真切,侧耳半晌终是放下杂念,继续读书。
忽闻砰地一声,房门倏然被撞开。楚锐脸色一变,定睛就见摔进来的是守在外面的宦官,不禁拍案而起:“什么人!”
话音未落,数人一涌而入。书房中并不多么宽敞的空间瞬间变得拥挤压抑,楚锐冷睇着为首那人:“车骑将军?”
车骑将军,也是如今新君的亲舅舅。楚锐自知不好,不及反应就被押向屋外。
行至院中,车骑将军信手一推,楚锐打了个趔趄,跌跪在地。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下一瞬却看到面前的东西,脸色霎时惨白。
——书房前的院子里,各色兵器堆了满院,刀枪剑戟摞成小山,楚锐看得倒吸冷气,正自蒙着,火把照亮院落,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步入院门。
车骑将军不待他多想,将他一拎,提到皇帝面前,复又按跪下去。
楚锐打了个寒噤,下意识道:“皇兄……”
“四弟。”楚钦的目光扫过那片兵器,“你这是谋反啊。”
“我没……”楚锐矢口否认,又因油然而生的心虚卡了壳。滞了滞,他道:“我不清楚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是啊。”楚钦轻哂,在他面前悠悠踱步,“朕若一刀杀了你,明日一早凭着这满院物证,满朝文武都不会说什么。”
楚锐骤然回神,顿时怒火中烧:“你栽赃!”他奋力起身,却被两侧的兵士按回去,激动之下浑身颤抖不止,“父皇尸骨未寒,你……”
楚钦一把拎住他的衣领:“父皇尸骨未寒,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
楚锐噎声,兄弟二人四目相对,楚钦眼中淬着寒气,盯得楚锐遍体生寒。
半晌,楚钦一把松开了他:“知道父皇为何将皇位给我,却不给你么?”
楚锐跌在地上,闻言即道:“你是元后嫡子。”
楚钦摇摇头:“因为你若继位一定会杀了我。”
楚锐一愣。
“但我不会杀你。”楚钦说罢灌了口气,夜色寒凉,冷气涌入胸中却让人舒爽。他不再看楚锐,目光静静环顾四周,最后落在那成堆的刀枪剑戟上,“好好看看这一院子的东西。若能想明白,你我还是兄弟。若想不明白——”
他笑了声:“我就只好对不住父皇了。”
他说罢转身扬长而去,楚锐滞在院子里吹了半晌冷风,才发觉衣衫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得贴在身上。一股死里逃生的感觉前所未有地真切涌来,又过了不知多少时候,他才终于慢慢反应过来楚钦适才究竟说了什么。
长秋宫。
皇后自听闻新帝带人去了谦王府就屏退了宫人,独自一人留在外殿,绝望地静等。
新君的登基大典未办,一应尊封都还没下来。所以宫人们现下不好称曲小溪为皇后,也不好称她为太后,暂时都只好称一声“娘娘”。
如今看来,太后的尊位她应是等不到了。
她不清楚楚钦去找楚锐究竟是为什么,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所谓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楚锐的结果几乎从先帝驾崩时就有了定数。
而若将他们兄弟的身份互换一下,结局也会是一样的。皇后回想楚锐的那份恨意,心知若承继皇位的是他,楚钦大概在先帝驾崩当日就已没命了。
皇后漫无目的地在外殿里踱着,踱得累了,就坐到了正中的那张金丝楠木椅上去。
这是中宫皇后的凤座,坐过一代又一代的皇后。她也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近二十年,无数次地受过嫔妃、命妇、子女的跪拜。
楚钦也是在这里拜过她的。那时候他们母慈子孝,至少看上去母慈子孝。那时她总在想,日子就那样过下去也很好,等她的儿子继了位,她愿意让楚钦当个闲散亲王,潇洒平静地渡过一生。
可天不遂人愿,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皇帝这么多年都在骗她。如今他猝然驾崩,皇位落到楚钦手里,一切都不受她控制了。
楚锐还活着么?
皇后不敢深想。
夜色更深一重,外面的风反倒轻了一阵,却静得更让人发寒。
忽闻脚步渐近,皇后下意识地拢了拢胳膊,转而又强稳住心神,深吸了口气,坐直了身子。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楚钦步入殿中,宫人们都在外止了步,唯阿宕上前了些,阖上了殿门。
皇后静静看着他:“这么晚了,陛下有事?”
楚钦垂眸:“头七过后,就要办登基大典了,有些事还需提前知会母后。”
皇后外强中干地冷言:“你说。”
楚钦道:“皇祖母要在宫中养老,住着长乐宫。但母后既为太后,住去旁的宫室也不妥,便请母后暂去行宫安养,待宁安宫修成,朕再接母后回来。”
皇后目光微凝:“你愿意尊我为太后?”
“母后是父皇的妻子,自然是太后。”楚钦顿了顿,“但为了四弟平安,请母后无故莫要回京。朕也会告诉四弟,无旨不得去行宫问安。”
皇后霍然起身:“你没杀他?”
楚钦轻啧一声,眼底露出几许难辨的情绪,无心多作解释,转身欲走。
“老三……”皇后趔趄着上前两步,楚钦驻足回身,看到她满目的不敢置信,“你真没杀他?为什么?”
楚钦凝神,俄而笑了笑:“母后入宫时我不足五岁,小孩子最容易死得无声无息,但母后没杀我,为什么?”
皇后被说得一愣,心底漫开茫然。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好的人,自认不杀楚钦只是虚与委蛇,为自己贤后的名声铺路。她因而也从未想过有人能念她的好,更没想过会得到什么报答。
“一报还一报。”楚钦颔首,“只要四弟与萧家不惹事,我就不会把事情做绝。”
说罢欠了欠身:“母后早些歇息。”便转身离去。
他走出殿门,曲小溪等在外面,他一眼看出她的身影有些不安,笑了声,迎上去:“怎么了?”
“……没什么。”她悻悻。
她只是等在外面忍不住胡思乱想,怕他管不住那张嘴,说些气人的话把局面闹僵。
他揽住她往外走,边走边打了个哈欠:“回去赶紧睡了,困,明天还要早起。”
她看看他,眨眨眼:“一起睡吧。”
“哪天没一起睡?”他脱口而出,下一瞬忽而觉察她的言外之意,摒着笑看她,“哎呀……”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透出再分明不过的打趣,曲小溪双颊骤红,热到自己都觉得烫,便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小声道:“你得有个皇子了。毕竟……毕竟……”
毕竟是真有皇位要继承。
楚钦眼底一颤,转而低下眼睛,万千情绪都被掩藏下去。
“怎么了?”曲小溪抬眸,他笑了声,闲闲摇头:“你有所求,我自当好好满足你。但皇子这事……你容我想想。”
曲小溪没太明白:“想什么?”
“也没什么。”楚钦撇嘴,“就是怕一碗水端不平,委屈了咱们欢欢。啧,而且孩子多很麻烦的,你看现在就欢欢一个多开心啊。”
“是啊,是开心。”曲小溪应得有点心不在焉,心下在想——开心又能怎么办呢?
他都继位了,必然需要皇子承继皇位。若能让欢欢当女皇,她当然一百个高兴,可这大环境眼瞧着不现实啊。
她一时出神,忽而身形一晃就叫出声,楚钦将她抱稳,看她一眼,不大满意:“抱过多少回了,大惊小怪什么?”
“……这是宫道!”曲小溪在他怀里蹬腿,“快放我下来。”
“这是你家。”他不放,蛮横地在她额上一吻,“在家里怎么高兴怎么来。”
曲小溪不满:“刚登基就瞎胡闹,你当心朝臣骂你!”
“骂呗,怕什么。”他浑不在意,“我和自家皇后亲近些碍着谁了?他们一个个美妾无数,有脸骂我?当我好欺负?”
“……”曲小溪不吭声了,她隐隐觉得,本朝的朝臣们大概很需要适应一下新君的行事风格,最好不要触他的霉头。
他什么都好,可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个时光大法之后的尾声【。
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开新坑,新坑写你们等了很久的《谋夺凤印》
提前说一声:相较于本篇女主的善良心软,《谋夺凤印》的女主可能属于“狠到不是人”的那类了,追文做好心理准备啊,不喜欢这种就不要看,选择看就别因为这个设定骂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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