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没洗掉
夜色中, 一名太监打扮的人从周淮晏的栖梧宫快步走出,他悄悄蹲在墙角,仔细检查过四周没有人发现之后, 才取出一块砖头。
这时, 他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再次确认没有人看见之后,才往那缝隙中塞入了一卷纸条。最后又快速将砖头塞回去,匆匆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 这张纸条一路被人转手,最终传到了宣政殿——
“总管, 栖梧宫那边儿的消息来了。”
大太监迅速接过那张小小的纸条,然后快步走进宣政殿中,展开,浸入某种特殊的药水中,等了片刻后,空白的纸条才缓缓显出字迹来。
然而处理这一切的大太监却连看也没看,只是卑微地低着头,将那纸张上的信息呈递给那位——
周帝接过来,展开,一目十行。
[入夜, 大宫女红豆命那异奴沐浴洁身,只着寝衣入内伺候。]
[晚上三更, 九皇子命那异奴脱衣拉弓,细细赏玩其身, 神情多痴迷之色。随后以暖油涂之, 作画其上, 抚弄狎玩, 不堪入目。]
[四更后,九皇子将所有宫人尽驱殿外,连大宫女也被逐出,非召不得入内。宫中侍者,皆闻那殿中有靡靡秽乱之音。]
看完那纸上的内容,周帝原本凝重的神色总算好了许多。他把这纸交给旁边的总管太监,
“张德胜,你怎么看?”
大太监毕恭毕敬结果来,匆匆扫过,便丢到那炭炉中烧了个干净。
“奴才以为,九殿下的的确确是对那异奴迷恋得紧,不似作假。”
“可若是真的作假,此子心机便太过深沉了些。”
周帝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用指骨轻叩着桌面,
“若那异奴真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也就罢了,偏偏是云家嫡血,还有一身能压过老八的好箭术,朕不得不防。”
“——陛下远见。”
大太监沉思片刻,屈身道,
“可云家嫡女早亡多年,还是死在自家人手里,若九皇子真是心机深沉之辈,不会看不出这是一步废棋。何必多走一步,让陛下生了疑心?”
周帝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如若不然,他便早就下了杀心。
周人素来看不起异族,更何况是那些连最底层的异族人都可以用来泄欲的侍奴?
哪怕是周淮晏为了韬光养晦,有无数种更好的方式,倒也不必如此牺牲折辱自己,与那种脏污东西共枕。
想到这里,周帝心中顿时畅快了不少。
或许是他多心了,周淮晏虽然在卫国公身边养到五岁,可五岁的孩子能记多少事?后面这十几年,那少年可谓是他看着长大的。
好逸恶劳,贪财好|色,荒淫难堪,所有的贵族子弟可能会有的恶习,几乎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而且,还拖着一副先天不足病弱至极的残躯。
这样的皇子,若是换了别人,周帝定然早早就放弃了,完全不会给于半点眼色。
可偏偏,周淮晏是江悯的儿子,他的背后,站着的是卫国公,甚至是北境三十万铁骑大军。
于是十几年来,周帝不得不日日夜夜都派人盯着他,截断一切这个孩子坐上皇位的可能。
一个人再天资聪慧,也总不可能从出生就开始伪装。
周帝喝了口茶,总算把今日围猎场上的疑虑放下了。
“北境那边怎么样?”
“查清楚了,齐守邦确与异族王屈平耶有来往。两月前那场刺杀,有他的手笔。”
周帝立刻冷笑一声,
“齐守邦好一个卫国公的义子啊!”
他沉思片刻,吩咐下去,
“把相关的消息都透露给江毅吧,他想给周淮晏养一只忠心护主的狗,却不想倒是养了一头会噬主的狼!”
“陛下圣明,奴才这就去办。”
大太监恭恭敬敬行礼。
翌日。
昨天晚上玩到太晚,周淮晏直接睡到了下午。他无意识摸了摸枕边,想抱抱暖乎乎的小猫,可一伸手,只摸到了硬邦邦的汤婆子。
少年睁开眼,眉头紧皱,
下一秒,闷闷的嗓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红豆——”
大宫女一直守在寝殿外,闻言很快就进来了。她跪在床帷外,轻声问,
“殿下醒了,可要起身洗漱?”
周淮晏嫌弃地抱着汤婆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嗓音里还染着刚睡醒的鼻音,
“阿翡呢?”
“此刻正跟着魏师父练武。”
闻言,周淮晏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同意阿翡习武了,否则,现在还能陪他多睡会儿。
“嗯那昨晚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红豆恭敬低头,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崇慕,
“如殿下所料,也一如殿下所愿。”
“是么”
看来他那位父皇果然是因为围场的事情生了疑心啊
周淮晏伸了个懒腰,
“红豆我饿了,想吃酒酿圆子。”
“是,奴婢立刻去准备。”
少年在床上磨磨蹭蹭半天,总算是起了。宫人们早已经习惯了昼夜颠倒的九皇子,很熟练地准备了热水来为他洗漱。
周朝的首都偏北,年节又将至,这几日天天下大雪,冷极了。
周淮晏到了冬天基本都不出门,就呆在自己的寝宫里窝着,像只冬眠的小动物似的。
他走进书房,打算翻找几本杂书打发打发时间,然而一进门,就看见了昨晚落在桌上的那本《春宵秘戏图》。
昨晚看过的内容猛然浮现在脑海中。
“”
默了片刻,周淮晏努力抚平心中那点异样。直接走过去,打算把书收起来。
然而即将触碰到那书之际,少年却停住了手。似是察觉到什么不对,他细细观察着,忽然眉头一皱。
——这册子被人动过了。
虽然刻意摆成了昨晚他离开时的模样,但是有些极小的细节对不上。
大概是从小身体不好,作为弥补,周淮晏的记忆力倒是远超常人。
少年眯起眼,直接把外面的大宫女唤了进来,
“红豆,昨晚谁进过我的书房?”
大宫女细细思忖片刻,忽然慌张跪下,
“殿下恕罪,奴婢竟然未曾发现有人进了殿下的书房。”
【没发现】
周淮晏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连红豆都不曾发现,想必那人是个绝顶高手。能在皇宫中使用这样的人,也就那么几位。
好在像书房这种明晃晃招人来探查的地方,周淮晏并没有放什么紧要的东西,都是些杂书,古玩珍宝什么的。
原本各方势力安插在他宫中的眼线,周淮晏经过这些年早已经一个个摸透了。而如今却突然发现暗中还有一个人在监视他,自己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周淮晏原本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他把那册子摔在地上
“拿去烧了。”
顿了顿,少年又忽然改了想法,
“算了,捡起来放书架上吧。”
在宫中找本男子的《春宵秘戏图》也算是不易,当初豆沙找了一月才找来这么一本,如今放在书架上做障眼法,也算是物尽其用。
见殿下不曾责罚,红豆总算松了口气,不过在她把那册子捡起来之前,门口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主人,奴回来了。”
阿翡一进来就看见了地上熟悉的册子,他立即心头一紧,
——难道主人发现了?
看见是小猫,周淮晏郁闷的心情总算好了些。然而他还没招手把人唤过来,就看见阿翡正低头盯着那落在地上的《春宵秘戏图》。
那书刚才被他随手丢在地上,此时竟是翻开的,上面的画面尤其清晰,两个男子行为亲狎靡乱至极。
“”
这一瞬间,少年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怪异感觉来。大脑还没回过神,命令就脱口而出,
“红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出去给本殿下丢了!”
周淮晏在亲近之人面前素来是自称我的,只有在外人面前,或者紧张的时候,才会自称本殿下。
【主子在紧张吗?】
紧张什么?
大宫女呆住。
【刚才不是说放在书架上吗?】
周淮晏做事情向来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会下决定,而且吩咐下来的事情很少有更改的,今日的主子倒是有些奇怪。
一本书而已,竟然让主子犹豫反复了两次。
不过即便心里这样想,红豆还是立刻执行了殿下的命令。
“是,殿下。”
大宫女利落地把书捡起来,迅速退了出去。只不过与阿翡擦肩而过时,她忽然感觉后者的视线在她身上有片刻的滞留。
红豆若有所感地回头,却发现阿翡一如往常般低垂着眸子,乖巧极了。
【错觉么?】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红豆便消失在了门外。
看见大宫女总算把那书拿走了,周淮晏不知为何,心里踏实了些。
红豆动作那么快,阿翡又隔了那么远,想来应该是不曾看清的。
周淮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开始自欺欺人了。少年坐在椅子上,对小猫招招手,
“阿翡今日如何?”
【原来主人不曾发现。】
意识到这一点,阿翡顿时放了心,立刻乖顺地凑到他的膝边,
“师父教得极好。”
周淮晏摸了摸小猫软软的卷发,指尖感受到一丝水汽,
“沐浴后才过来的吗?”
“是。”
阿翡依恋地靠在少年的膝盖上,他知道主人爱洁,每日练武之后都会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才会靠近主人身边。
阿翡犹豫片刻,忽然小心翼翼问,
“主人刚才何故那般生气?”
“生气?”
周淮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竟有那般激烈,他轻咳一声,
“没有生气,不过是丢个书而已。”
阿翡低下头,眼里染上些许落寞和紧张,
“主人以前从未丢过书册,今日是因为厌恶那书中的内容吗?”
内容?
周淮晏微微一怔,心里突然生出种果然被看见了的窘迫。
阿翡当时定然是看见了,才会这么问。也对,一个优秀的箭手,观察力怎么会差。
“也不是不喜。”
周淮晏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尴尬起来,
“只是只是看腻了而已。”
——竟然下意识找了这样拙劣的借口。
“腻了?”
可阿翡信了。
怪不得主人对他提不起兴致,哪怕是昨晚的作画游戏过后,也只是如同往常一般无事发生,正常安睡。
至于后半夜的靡靡之音,只不过是豆沙小太监的口技罢了。
主人昨晚所谓的好兴致,很可能也只是作秀而已。
可,若是主人说看腻了这种,莫非是喜欢一些新鲜的样式?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阿翡忽然抬头,眼里亮晶晶期待着,
“那,主人会喜欢一些新鲜的吗?”
【新】
什么新鲜的???
周淮晏:“???”
他用力戳了戳小猫的脑袋,直至把阿翡白净的额头戳出一个圆圆的红印子,
“一天天的,想什么呢!”
阿翡被戳得一个后仰,只好委屈巴巴抱着少年的膝盖,
“主人莫恼,奴错了。”
“啧。”
周淮晏揉了揉眉心,他隐隐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一份春宫图而已,他以前又不是没看过古代的这种册子,皇子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被分到教习宫女。
只不过他当时以身体太弱为由拒绝了,可教导皇子如何为皇家开枝散叶的那种书,还是留了几本。
周淮晏当时随便翻了翻,兴趣缺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再看同样的东西,他竟是会被扰得这般心绪不宁。
“主人有心事吗?”
阿翡明显感觉到了少年的郁气,他小心翼翼仰起头,
“是是奴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是因为你。”
周淮晏摆摆手,他垂眸,原本还想说什么,视线却忽然扫过阿翡微微散开的领口。
一点红梅蜿蜒在异族少年的锁骨上,如同冰雪上落了一点朱砂,艳丽极了。
“”
下一秒,周淮晏伸手扯开了他的领子。果然看见了昨晚自己的“杰作”。
微微起伏的胸膛上,蔓生着大片斑驳的艳红。
少年呆了呆,
“怎么没洗掉?”
阿翡紧张极了,可却也不曾阻碍周淮晏的动作,甚至还不留痕迹地直起腰,把胸口最红的一点贴上主人的指。
“奴喜喜欢主人的画,想多留些时日。”
感受到什么柔软的突起在指尖轻轻摩擦,周淮晏愣住几秒,他低头一看,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小心了碰什么,猛地收回手。
可既便如此,触碰到阿翡那里的指尖却像是灼了火似的烧起来,从指尖到掌心,烧得他整只手都在发烫。
“”
周淮晏下意识单手掩住了眉眼,免得被阿翡看见他这一刹那的慌乱。
其实说实话,都是男人,碰到了就碰到了,也没什么。更何况,昨晚擦暖油的时候周淮晏也不是没碰过。
甚至他还记得,笔触划过那皮肤上的每一个细节。当时因为觉得那里颜色艳丽,恰好适合点上朱砂作红梅,他还用画笔细细描摹过。
可
可方才那一幕反反复复,在脑海中重现。连画上去的红梅似乎也在他的脑海中活了过来,盛开怒放,靡艳至极。甚至于,那嫣红的花蕊还要轻轻地擦过他的指,颤颤地立起,乞求着怜惜。
“”
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周淮晏下意识将那只手藏进袖中,攥得指骨发白。
既便如此,那灼烧般的烫意却依旧在指尖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碰·到·了!
第32章 拥抱了他
“主人?”
阿翡轻轻抱住他的小腿, 胸口也压上少年的膝头。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慌乱,周淮晏头一次因为阿翡的靠近而全身僵硬起来。
“没事。”
少年无意识滚动了一下喉结,心跳头一次开始失去控制, 他憋了半响, 才冒出一句,
“还还是尽早洗了吧,颜料留在身上对皮肤不太好。”
【对皮肤不好?】
——主人喜欢干净柔软的皮肤!
小猫赶紧把新发现记在了心里的小本本上,心里庆幸极了。好在他当初跟着李太医修习医术的时候, 自己悄悄配了药把从前身上的伤疤去掉了,否则怕是主人看了会不喜。
不过表面上, 阿翡还是顺从地低头,语气有些落寞。
“主人若不允这画留在奴卑贱的身子上面,奴立刻去洗掉。”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不允。”
周淮晏感觉今日的阿翡很奇怪,或者,是他自己很奇怪才对,可具体奇怪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
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头一次这般不冷静。最终,少年摆摆手, 放弃辩解——
“罢了你若喜欢就留着吧。”
又不是刺青,按照阿翡日日沐浴的习惯, 哪怕再小心,那画也留不过一周。
周淮晏竟没想过, 他不过是像以前一样去打消皇帝的疑心, 最后竟是把自己的心绪搅乱了。
这样不对, 这样很危险。
“是, 谢主人。”
阿翡立刻抱着他的膝盖,那姿态,像极了一只猫咪在撒娇。
可
他的衣襟被周淮晏扯开,领口松松散散褪到了半边肩膀之下,露出大片鲜红的艳梅,尤其是刚才被他碰到的某一点最是艳丽夺目。这场景若是换了别人,周淮晏第一反应定然会以为这是什么拙劣的勾引手段。但是,阿翡的领子是他自己扯开的。胸口的落梅,更是他昨晚亲笔所画。所以,这一副过分引人遐想的场面,其实是他自己造成的。阿翡只是按照他的命令行事罢了。
周淮晏:“”
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装好|色纨绔装久了,潜移默化,竟然真的开始有这方面的倾向。
这个可怕的猜测瞬间让少年僵住了身子。
沉默片刻,周淮晏挪开目光,然后故作镇定地拉上了小猫的领子,拉得严严实实的。
“先下去吧,本殿下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他无意识换了自称。
阿翡愣了愣,漂亮的苍青瞳暗淡下来。他原以为主人突然扯开自己的领子,是因为有什么想法,甚至还以最小心的方式去讨好主人,可结果
主人看起来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只是拉开看了看画,就把他的领子拉上了。少年面色如常,正正经经的,一如既往般冷心冷情,仿佛对他的身体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可这不对啊。
阿翡明明学这一门的时候,成绩很优异的。但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他还是要顺从主人的命令。
“是,奴去外面候着。”
一听他还要在外面等着,周淮晏猛地一激,
“不用!魏师傅今日没给你留作业吗?赶紧去多练练。”
“可是,”
小猫不明所以,
“奴已经全部完成了啊。”
“”
周淮晏沉默片刻,总算想起来个借口,
“之前不是说要学医术吗?快,去学!”
阿翡诧异,
“但主人不是说不需要”
“要的要的。”
周淮晏赶紧把小猫拉起来就往外推,
“李太医年迈,看着也活不了几年了,你赶紧跟着去学学,日后你主人我这身子就交给你了。”
“”
主人的身子交给他?
阿翡就听见这么一句了。他红着脸,好半天才小声道,
“那那奴定不负主人所托。”
“好好好,快走吧。”
碰!
周淮晏关上了书房的门。
偌大的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少年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杯一杯喝下去,好半天,他总算冷静下来了。
周淮晏无意识摩挲着发烫的指尖,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今日的反应实在是太反常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因为那本《春宵秘戏图》?
可那种书,他以前又不是没看过。周淮晏陷入沉思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了红豆的声音,
“殿下,书已经丢了。”
“嗯,进来吧。”
周淮晏坐在椅子上,无意识地摸着腰间的翡翠珠子,
“红豆,你今日有没有觉得我哪里不对劲?”
大宫女有些诧异,但犹豫片刻还是答了,
“是有些。”
周淮晏动作一顿,
“哪里?”
“殿下以前不会因为一本书,将已经下达的决定反复更改。”
“在理。”
像是以前分析所有暗藏的敌人一般,周淮晏开始在心里分析自己今日古怪的行为,
“难道是那书上沾染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红豆摇摇头,
“殿下经手的东西奴婢都提前查验过,并无手脚。”
“——那就奇怪了。”
周淮晏对这件事很是重视。
“那为什么我今日看见阿翡,却感到心慌神乱?”
一听这个,红豆也立刻紧张起来,
“殿下,奴婢这就去请李太医来。”
“不行!”
周淮晏从未如此迅速地发出了拒绝。
阿翡刚去李太医呢,现在把人叫过来,岂不是岂不是岂不是后面,少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可红豆就诧异了,
“殿下?”
“你来给我摸摸脉?”
周淮晏挽起了袖子。这动作便是不容置喙的表现了。
即便红豆医术只懂些许皮毛。可殿下发话,她不得不上前去给少年搭脉。她细细摸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先是震惊,然后是喜色,逐渐变得凝重,最后犹豫。这一串变化可把周淮晏搞懵了。
“殿下,这脉象,或是喜事”
少年面无表情,
“——说人话。”
红豆赶紧组织了一下语言,
“殿下的脉象如今已然快要趋近常人般康健,只是殿下少年之躯,正值青春,有些有些躁动,也实属常事。”
她抬起头,面露欢喜,很真诚地向周淮晏建议,
“殿下,要不今晚,红豆给你寻个干净漂亮的少女进房里伺候?若是,若是殿下喜欢男子,红豆也定能找个”
“闭嘴!”
大宫女立刻噤了声。
周淮晏烦躁地叩击着桌面。也就是说,他今日如此反常的原因是身体好了,那方面也越发强健了,可能需要找个途径发泄一下。
少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素来那方面的想法就寡淡,尤其是今生这个先天不足的身体,更是完全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
结果,一场刺杀,不知道中了什么毒,身体倍儿棒了,连那方面甚至还对同为男子的阿翡生出那种难以启齿的念头。
周淮晏扶额,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话题
“北境那边找到人了吗?”
“这”
红豆有些为难,
“懂得异族各类毒源和蛊虫之人,实在稀少,而且绝大部分都与异族王室有牵连,并不太好找。”
“嗯。”
周淮晏知道这一点,他只是不习惯自己突然强健到有些陌生的身体。
能让一个先天不足的人在短短几个月内恢复到与常人无异,如此逆天的功效,这背后带来的反噬,恐怕不小。
而且所谓的反噬对周淮晏来说,还是未知。有时候,一点点的未知,比莫大的威胁还要致命
晚膳后——
阿翡照例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准备给主人暖床,可这一次,他却被红豆拦在了寝殿之外,
大宫女的语气一如平常般冷淡,
“殿下说,今晚身体不适,你便不用进去伺候了。”
阿翡愣住。
一股莫大的恐惧瞬间从脊背爬了上来。他恍惚片刻,才回过神,语气急切又慌乱,
“可,可是为什么,主人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明明昨天,主人还把他当画布作了画,摸了他,抱了他,哪怕是下午的时候,也好好的。
怎么到了晚上,就突然
突然不要他了呢?
“阿翡,”
大宫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记住你的身份,主子说不用你伺候,难道还要给个理由么?”
阿翡呼吸一窒。
他呆呆站了片刻,其实比这羞辱难听百倍的话,他都听过,可唯独这一次却偏偏让他忽然感觉,心脏像是突然被一只手捏烂似的疼。
“可是可是红豆姐姐,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是,是阿翡哪里惹主人生气了吗?”
那双漂亮的苍青瞳盈满了泪水,映着暗淡的烛光,就像是一块破碎的翡翠。
红豆想起主子对阿翡的偏爱,终究是稍稍放缓了些语气,
“不是你的错,只是殿下今晚心绪纷乱,想一个人睡了。”
“”
可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小猫,对他而言,这句话更像是——
从今晚起,主人已经对他失去兴趣了。
可,可昨晚主人不是还还
似是想到什么,阿翡的脸猛然一白。难道是主人昨晚赏玩过他之后,便没了新鲜感,再无兴趣了吗?这个猜测十分合理,至少在阿翡的三观和自称一套的逻辑里面,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半响后——
“我知道了。”
他低下头,失魂落魄地离开。
红豆见他走了,心里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按照阿翡那么执拗的性子,还要劝好一会儿,没想到原来是个听话的。
这样想着,红豆便进去跟主子回话了。
“殿下,他走了。”
周淮晏捏紧了手里的书,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没哭?”
红豆回忆了一下,尽职尽责地细细描述。
“要哭了,但忍住了。”
“”
周淮晏怔了怔,最终长叹一口气。他又何尝不想抱着暖乎乎的小猫一起睡呢,可白日自己见到阿翡时那般反应
更别提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
想到当时指尖触碰到的,那一点柔软而红粉的突起,周淮晏把书盖在了脸上,他攥住胸口的衣襟,呼吸忍不住急促。
他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毒物在作祟,还是自己真的对阿翡生了什么不轨之心。
周淮晏当时把人扣下来,的确是一时兴起罢了。可如今走到这一步,倒是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最讨厌意料之外的事情,因为所有的意外对他而言,基本都是危险和威胁。
少年把手里的书丢在一边,心中烦闷不已。总之,在查清那场刺杀中他到底中了什么毒之前,还是先一个人睡好了。
看着久违的,满床的汤婆子,少年站起身,
“好了,安寝吧。”
又回到以前,抱着硬邦邦的汤婆子睡的时代,周淮晏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没过多久,外面突然传来红豆匆匆的脚步声。
“殿下!殿下!”
周淮晏惊醒,
“——怎么了?”
“是奴婢失职,竟未察觉到阿翡并未离开,而是一直在您的寝殿外守着,他还只穿了一身单衣”
周围的宫人想把他带回屋里去,可无一例外遭到了剧烈的反抗。阿翡跟着魏师傅习武,又天生神力,看着没什么,可真要动起手来,连五六个太监都拉不动他。
后面的话周淮晏没听她说完,便已经一掀锦被匆匆跑出去了。
如今外面的温度早就是零下十几度了,人在外面站一个时辰是个怎样的概念,周淮晏想都不敢想。
年节将至,如今是京城一年里最冷的时候,这时候外面还簌簌下着鹅毛大雪,大到都看不清前路。
若是今晚上阿翡没被红豆发现,明早怕是就要冻成一具尸体。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周淮晏只觉得外面太冷太冷了,连呼入肺里的空气,都让他感觉到了疼。
等到少年匆匆赶到那儿的时候,阿翡还蹲在墙角,像一只被丢弃的流浪猫似的,只着了一身极为单薄的里衣,可怜巴巴蜷缩成一团,不住地抖。
“你在干什么!”
呼啸的风雪中,周淮晏大步走来,他很少用如此激烈的语气,看来是真是动了怒,他直接就跑来了,如此天寒地冻的时候,身上甚至比阿翡穿得还要薄。
“本殿下的话你听不懂吗?!让你回自己屋里去,蹲在这做什么?!”
小猫冻坏了,连眼睫毛上都凝了一层霜雪,一见到周淮晏,方才凶巴巴的模样顿时收敛了起来,也不说话,只是委屈得直掉眼泪。
啪嗒啪嗒地砸在雪地里,不过几息便凝成了漂亮的冰珠。
这一幕看起来,凄美极了。
可周淮晏不喜欢,他只感觉胸口又怒又痛又慌。
——少年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陌生的情绪
“殿下!殿下!”
红豆急急忙忙抱着一件厚厚的黑色大氅来,想要给少年披上,可周淮晏却直接夺过来,一把忿忿丢在那被冻坏的小猫身上,
他是真的气坏了,都忘了自己才是那个最怕冷的人。
“不是很能耐么,还非要守在本殿下的寝殿外,现在在这里哭什么?!”
“主主人”
小猫哑着嗓子,里面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可他还没回过神,身体就被厚厚的大氅紧紧裹住。
下一秒,阿翡便被少年一把抱了起来,大步走向寝殿。
“还真是长本事了,都学会跟本殿下用苦肉计?!”
阿翡呆了呆,下意识抬头去看主人。他从未见过少年如此冰冷愠怒的神色,好似冰层封冻之下汩汩涌动翻腾的岩浆。
很可怕,却也很迷人。
看着看着,小猫忍不住坏了规矩,用冰冷的手去攀住主人的脖子。还要把脸贴在少年温暖的胸口上,去听他的心跳。
很快,很重。
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侧脸上。
阿翡知道这样的心跳代表着什么,愤怒。
可他却是觉得幸福。
——这是主人第二次抱他。
第一次是为了作秀给别人看的,那这一次呢?
这一次是阿翡故意制造的,是主人完全不曾预料的意外。
可周淮晏还是来了,虽然愠怒不堪,还凶他,吼他,但最终,少年还是拥抱了他。
——抱在怀里。
这说明,主人是在意他的。
至于在意的程度,大概就是——
明明是个最怕冷的性子,可还是愿意在大雪夜只穿一身单薄的寝衣跑出来凶他,然后把他又抱回去吧。
阿翡早就想好了,若是主人今晚不来,日后,他便安安分分做主人手边的物件,平时供主人赏玩,若是主人厌了,他便做主人的刀,也做主人的盾。再不会生出半点非分之想。
可主人来了,那双永远平淡无波的桃花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急切,愤怒,担忧。
这一刻,阿翡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心中那份隐秘又不堪的妄念在见到少年的那一刻,就像是得了无穷无尽的养料一般,开始肆意疯涨,再无任何桎梏枷锁,
【主人,你说阿翡想要什么,便努力争取。】
【今天晚上,便是阿翡的努力之一。】
曾经的一介贱民,都可以夺取万里江山,建立如此强大的大周朝。
而他不过想要一个周淮晏,应该不能算是什么绝无可能之事吧。
阿翡紧紧依偎在少年怀里,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露出了幸福而餍足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占有欲逐渐执拗
第33章 鞭笞
雪夜凌晨, 李太医被匆匆传召到了栖梧宫。
老先生一路提心吊胆,还以为是九皇子出了什么事,结果来了一看, 九皇子面色阴沉, 好好地坐在床边。而躺在那床榻之上的, 竟然是跟着他修习医术的阿翡。
小猫蜷缩在主人的床上,被裹得严严实实,里面还被塞了一堆汤婆子, 热得都快出汗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主人依旧阴沉可怕的表情,想要说什么, 最后又怕怕地咽了回去。
李太医快步过去给周淮晏行了礼,
“见过九”
“——不必多礼。”
少年的语气很冷,却又很急,
“赶紧给这不要命的看看,可别冻死在本殿下的床上!”
闻言,阿翡的脸猛地一红。
【死死在主人的床上】
【也,也不错。】
李太医诧异。
所有人都知道周淮晏宠爱身边那异奴过分,今日这语气倒是有些反常,李太医不明所以,却也聪明地没有多问,
他细细给阿翡把过脉过后,给周淮晏回了话,
“殿下放心,只是寒气入体, 老臣给开几副驱寒补气的药, 不出几天, 便好全了。”
听到这里, 周淮晏总算放下心来。连方才阴沉过分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许多,
“有劳咳咳咳”
他原本还想说什么,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寒凉,忍不住咳嗽起来。
红豆依着少年的命令,刚给阿翡端了姜汤来就瞧见这一幕。她立刻放下手里的姜汤,担忧上前。
这时候,她才发现主子的手冰得吓人。
“殿下!殿下!”
“”
于是这天晚上,在外面大雪中站了一个时辰的阿翡屁事没有,只是出去了几分钟的周淮晏倒是病倒了。
事实就是这么令人无语。
周淮晏又发烧了,直到第二天下午,高热才逐渐退下。
于是继九皇子狎玩异奴的传闻之后,又传出了新的流言,其中有一版是——
九皇子与那异奴在雪夜中嬉戏,最终病倒,烧得人事不省,眼看就要断气了。
就连知道真相的周帝也很惊诧,他是知晓周淮晏有多么怕冷畏寒的,有时候不小心吹了些冷风就要病上好几个月,这次竟然为了个异奴,在大雪中奔波。
“张德胜,你去送些补品去,象征性训斥几句,看看老九身体怎么样。”
——这是试探虚实的意思。
大太监很清楚,他微微俯首,
“是,陛下。”
这时候,周淮晏已经知道自己又成了流言焦点。可这一病之后,他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曾经缠|绵病榻的日子里,浑身都难受极了。
但这样熟悉的感觉,倒是让少年稍稍安心下来。
因为前日围场一事,皇宫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如今他紧接着因为阿翡又病了,各宫的慰问自然是纷至沓来,探探他的虚实。
几位皇兄都送了慰问品,其中,就连八皇子都送来了许多东西,周淮晏听红豆念了念名录,大多都是壮阳补齐的药材,其中还有许多什么虎鞭鹿鞭之物。
周淮晏觉得好笑,慢悠悠喝了口热茶,
“啧,八哥这是在暗讽我不行呢。”
跪在旁边的阿翡立刻反驳道,
“他胡说!等主人身子好起来,一定!”
一定什么后面还没说完,小猫就察觉到了少年淡淡瞥来的目光。阿翡立刻叩首,蜷缩在地上,
“主人恕罪,是奴僭越了。”
其实他说这话,也并非没有根据。
合情蛊的确能让病弱之人以最快速度恢复到康健没错,可背后却会损耗气血,让人的性情逐渐暴躁重欲,更严重者甚至会有损寿命。
下蛊之人,心思极其歹毒。可阿翡身边没有材料,也找不到母虫,只能偷偷地在主人地饮食中想法子,尽力延缓子蛊对主人身体的损耗。
这次一病,实际上倒是好事,刚好足以压制子蛊,让主人的身体慢慢康复,而不是急于求成。
等到日后时机成熟,主人的身体自然强健异常,阿翡再用自身将那子蛊引出来,便是最好的结果。
怎么怎么可能会不不行。
周淮晏当然不知道小猫心里还藏着这么多弯弯绕,他还在为那天晚上的事情生气,却又找不到一个好的方式以作惩戒,
这时,小太监豆沙进来禀报,
“殿下,张总管来了。”
周淮晏微愣,他在红豆耳边说了什么,后者立刻起身匆匆离开。
这时候,少年才抬眼看向小太监,
“快请进来。”
张德胜笑盈盈地给他行了礼,目光在少年苍白虚弱的脸色上停留片刻,
“奴才见过九皇子殿下,问殿下安。陛下听闻您病了,立刻让奴才带了上好的药材补品,还差了位医术极好的新太医来看看您。”
“多谢父皇,淮晏真真是感动极了。”
随后,周淮晏便看见外面端着各类赏赐的宫人们鱼贯而入。他伸出手,像是完全不曾察觉到皇帝的试探一般,让张德胜带来的太医把了脉。
“殿下气血亏空,这脉象实在虚弱,需得好好静养。”
周淮晏无所谓地点点头,状似无意提了一句,
“你们太医是不是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这话李太医说得本殿下耳朵都起茧子了。”
闻言,张德胜立刻笑眯眯地让那太医下去,
“殿下莫恼,这都是为了殿下的身体着想。陛下说了,九皇子您身虚体弱,需得好好养着,至于您那书童,既是侍宠生娇,您也别太宠着了。咱家这里也还有几个资质不错的,若是”
“知道了知道了。”
周淮晏不耐烦地摆摆手,
“本殿下喜欢谁,把谁收入房里还要问过你的意思吗?”
说着他对小猫勾了勾手指,后者便立刻利落地跪到了少年身边来,
周淮晏状似玩弄般地抚着阿翡的脸,指尖往下,掠过咽喉,轻轻摩挲着那锁骨间隐隐约约显露出来的一点艳红,
“本殿下就喜欢这种侍宠生娇的。”
张德胜立刻低下了头,眼底划过一丝鄙夷和满意,
“是,是老奴僭越了。”
张德胜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栖梧宫,走到半路,他忽然看见一个小宫女鬼鬼祟祟地端着什么,眼瞧着是去周淮晏寝殿的方向。
张德胜跟自己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当即尾随上前,寻了个僻静角落,把小宫女直接拦下
“站住!你端的什么?!”
小宫女惊慌失色,
“你!你是谁,我可是栖梧宫的宫女,你怎敢拦我?!”
那太监并未多说,直接将小宫女打晕,然后把她手里的药碗夺了过来,用勺子搅了搅,竟然捞出一根
太监惊疑不定,立刻把那药碗送回。然后快步回到了张德胜身边,小声耳语,
“总管,那里面”
“虎鞭?!”
张德胜不由得也露出些许震惊之色,原来九殿下已经对那异奴到了这种境地了。怪不得那么一副被掏空的模样。
大太监心思几转,顿时喜上眉梢,将此事细细与皇帝禀报。
就此,周帝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
于此同时,那碗虎鞭汤也的确被人看着送入了周淮晏的寝宫。
“八哥送来的东西还真是及时。”
“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大宫女露出敬佩崇拜的目光。周淮晏摆摆手,
“红豆,记得把剩下的好好收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到了。”
“是,殿下!”
少年看了一眼那药碗里的东西,刚想说让红豆去倒了,却忽然瞥见了旁边小猫呆呆的目光,顿时生了逗弄的心思,
“一直盯着作甚,你想喝?”
自那晚以后,主人对他的语气一直冷冷的,如今也是。阿翡吓得立刻又跪下了,
“奴奴”
只是,那东西若是处理得当,可做压制子蛊的药引。所以阿翡才多看了几眼,却不想被主人误会了。
见小猫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周淮晏竟是真的生出几分诧异,
“你还真想喝?”
“不,不是,奴奴只是听听李太医说,此物可入药。”
阿翡磕磕巴巴地解释,
“而而且,这么大大的实属实属少见。”
【这么大的】
周淮晏:“”
明明阿翡也只是好学勤俭,珍惜药材,可可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么污呢?
周淮晏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既如此,”
少年无力扶额,
“红豆,别倒了,放那留给他吧。”
“是。”
大宫女依言放下,
“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奴婢需得去整理一下库房了,近日各宫送来的东西太多,奴婢需得一一亲自查验。”
“嗯。”
周淮晏身体弱,沾染半点污秽之物都会生病,因此从小到大,所有东西靠近他之前都会被红豆亲自查验过。
见大宫女的背影总算消失,阿翡终于敢小心翼翼地挪到少年脚边,
“主人,可还生奴的气。”
“哼。”
周淮晏冷哼一声,
“你也值得本殿下生气?”
自称本殿下,那就是还在生气了。这么一段日子处下来,阿翡已经大概摸清了少年的脾气。
小猫顺着他的话哄,
“奴不值得,一点儿也不值得让主人生气,只是奴坏了规矩,害主人受了风寒,只求主人处罚!”
周淮晏挑了挑眉,掐着阿翡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慢条斯理开口道,
“说来听听,怎么罚?”
阿翡顺从地仰着头,像是只被猎人擒住的幼兽般露出脆弱的咽喉,
“奴愿受鞭笞之刑。”
说着,他解开腰带,很是利索地脱掉了外衫。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条软鞭,双手奉上,
“求主人赐罚。”
少年定定地注视着小猫,沉静的黑瞳就像是湮于深海的墨玉,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情绪,半响后,周淮晏忽然轻笑一声,
“呵”
他摩挲着阿翡的下巴,将那冰白的肤色擦得泛红,
“准备这么充分,早就等着了?”
他的语气里辨不出喜怒。
阿翡垂着眸子,露出极为温顺的情态,
“是,奴犯了错,定是要受罚的。”
“”
周淮晏猛然甩开手,那力度很大,让阿翡的脸倏地被迫撇向一边。黑色的卷发随之飞散,于那冰雪红梅画卷上落下缱绻曲折的阴影。
周淮晏不喜欢被人逼迫的感觉,可偏偏,阿翡却要以这种方式来逼他。
那天晚上站在雪夜里是,现在也是。
前者为了进入寝宫与他共眠,而现在便是逼他消气和好。
阿翡很聪明。
然而曾经红豆不过多嘴了几句,便被周淮晏送入戒堂以示惩戒,而现在按照少年以往的行事准则,他会直接消除掉这个足以影响他理智的隐患。
可
周淮晏不知道是真的在生阿翡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你当真以为,本殿下不敢对你动手么?!”
“奴不敢。”
阿翡低下头,却将手中的软鞭高高举起,
“求主人赐罚。”
啪——!
手上一空,火|辣辣的刺痛便落在了身上。
“呜”
阿翡咬紧腮边的软肉,承受着主人的怒火。
“今日本殿下便让你长长记性,我周淮晏生平最恨受人胁迫!不论软硬!”
啪!
又是一鞭!
“是”
阿翡忍痛喘息着,
“奴记下了。”
是他自作聪明,是他自以为是,原来在主人眼里,早就被看透得清清楚楚。
是他太过自大了,主人那般聪颖绝伦,怎么可能看不穿他这点小心思呢,只不过不戳破罢了。
阿翡直直地跪着,尽力挺直脊背,以便主人鞭笞,哪怕疼得厉害,也一声不吭。
打了四五鞭之后,看着小猫不住颤抖的身体和刺目可怖的伤痕,周淮晏到底下不去手了。他向来很少体罚下人,哪怕是真的要罚,也不会自己动手。可如今倒是破了例。
砰——!
周淮晏忿忿把那软鞭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拿的什么破鞭子,把本殿下的手都弄疼了!”
阿翡一愣,立刻抬头,作势要起身,
“那那奴这就去换一条让主人趁手的。”
周淮晏:“?”
看不出来这是个台阶吗?不下去就算了,怎么还顺着杆子往上爬?!
“不用,本殿下累了。”
少年揉了揉手心,生气地坐到椅子上。倒也说不出具体生什么气,反正心里憋闷。
“是。”
阿翡又乖乖挨着他跪好,忍不住去看少年被鞭柄磨红的掌心,试探道,
“主人,要不奴给您揉揉?”
“?”
周淮晏沉默了。
他是真看不明白阿翡了,他可是刚用鞭子打完,怎么这人竟是半点不怨也不难过的?
反而看着竟还有些开心?
见少年半天不答,阿翡便以为他默认了,于是立刻欢喜地跑到旁边的匣子里拿出软膏。
——前几日他经常见红豆用这个给主人揉手来着。
等到周淮晏回过神来想要拒绝的时候,小猫已经打开了那瓷瓶了
空气中顿时多了一股淡淡的冷梅香。
“”
【罢了,也算是给个台阶下。】
这样想着,在阿翡来拉他的手时,周淮晏也只是淡淡冷哼一声,倒是没拒绝。
小猫总算如愿以偿地摸到了主人的手。他早早就知道少年不仅生了一张过分昳丽的脸,连手也漂亮得像是美玉雕琢的珍品一般。
手指修长,骨肉匀亭,皮肤细腻玉白,指甲也修剪得极为规整圆润。
阿翡将那药膏在自己的手心里揉热,才缓缓涂抹在主人泛红的掌心里。他轻轻地揉弄着,一寸又一寸丈量过少年的指骨。
【真是修长又精致】
阿翡在心里微微惊叹,竟是连身上刺痛的鞭伤都忘了。
少年的手看起来犹如美玉雕琢般精致,可触摸时,却没有玉石般的冷硬,而是绵软温凉。
揉着揉着,阿翡无意识越凑越近,已经超出了某种正常的距离。然而这时,周淮晏却忽然抽出了手,声音冷硬,
“把衣服穿上。”
不知为何,明明那伤是他亲手打的,可周淮晏看着看着,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是。”
阿翡愣住,心中忽然生出些失落。但还是依言去穿衣服。
雪白的里衣沾黏了伤口,顿时晕染开一片鲜红。
“——等等,”
周淮晏忍不住又开了口。阿翡不明所以抬头,
“主人,怎么了?”
少年面色不愉,
“去拿伤药,擦了再穿。”
“啊?”
阿翡呆了一瞬,忽然意识到什么,眼里立刻涌起欢喜的星星来,
“是!奴这就去。”
片刻后——
周淮晏看着眼前捧着药盒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猫,陷入的沉默。
他那句话的本意,是让阿翡自己擦完药再穿。却不想后者误会了。然而周淮晏看着阿翡身上那过分可怖的鞭痕,终是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拿条带刺的鞭子来?”
那上面专门带有极为细小的刺,别的鞭子几十下去最多也就是些青紫伤痕,可若是刚才那条,若是几十鞭子下去,便足以要了命。
可面对少年的问题,阿翡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笑,也不答。
“罢了,就当给你长长教训。”
周淮晏把人拉起来。他坐着,阿翡站在面前,这个高度差刚好是最好涂药的距离。
“若再有下一次”
少年取出些伤药,细细涂在小猫胸前的伤口上,
“我会毫不犹豫把你送到北境去。”
“主人!”
一听会被送走,还是北境,阿翡立刻慌乱地抓住他的手臂,语气里瞬间带了哭腔
“奴奴不会有下一次了!”
然而周淮晏这一次却不曾被他可怜的模样打动,脸上依旧是冷淡的表情,
“阿翡,你要知道,我身边留下的人,都各有用处。当初扣下你时的第二天,便查干净了你的底细。”
“你娘是云家嫡女,你父亲应该是某个异族士兵或者将领,不过这些对我而言,都没什么用。你不足以拿到云家的势力为我所用,而父不详的你也无法为我提供异族的情报。”
第一次,周淮晏将这些阴暗的事情,如此赤/裸裸地摆在了阿翡面前,
“后来我一直在思索你的去处,直到那日舅舅说你一身绝佳根骨,我便想到了两个。一是留在我身边,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童,讨我欢心,也是掩饰我纨绔好色之名的挡箭牌。”
阿翡的脸色此刻惨白得可怕。其实这些,他早就猜到了,可真正听少年亲口说出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无法言喻的痛楚。
“至于另一个去处”
周淮晏轻轻地给他擦着药,
“阿翡,我知你天赋异禀,还极为聪慧,因此,我曾想过让你去北境,进入军中,做一颗暗棋。舅舅年迈,齐守邦蠢蠢欲动,北境三十万铁骑不能落入他的手中。”
“主人”
阿翡呆呆地看着他,原本阴霾苦涩的心情忽然见了阳光,
——原来主人这般信任他。
周淮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要和阿翡说这些,他素来都不习惯跟别人解释什么,只需要下命令便是了,
“所以阿翡,你要听话些。不要做多余的事,也不要自作聪明,”
少年轻轻叹息,他在说给阿翡听,也在说给自己听,
“否则我便不能允你留在身边了。”
阿翡眼眶发红,用力点头,
“是,奴谨记。”
一切都说开,周淮晏总算心里畅快了不少。看着小猫胸口破碎红肿的鞭痕,他忍不住轻轻给他吹了吹,
“还疼吗?”
“不不疼!”
不仅不疼,而且主人吹来的暖风落在伤口上,驱散了原本火辣辣的刺痛感,小猫不知不觉又红了耳根,他不留痕迹地往前挪了些许,让伤口靠近主人的脸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红豆的声音——
“殿下,库房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
阿翡一惊,不由得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心慌,他动作慌乱地想要退开些,可这时候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竟是直直朝着周淮晏倒过去。
“啊——!”
周淮晏下意识扶住了他的腰,下一秒就感觉脸上一热,伤口渗出的血液染红了少年的唇角。红豆原是来问主子晚膳想用些什么的,然而刚一走进来,就听见一声阿翡的短促惊呼——
“!!!”
大宫女以为出了什么事,神情当即一肃,立刻冲了进去
“殿下!发生什么”
然而进来的刹那,红豆呆了——
“殿下?”
周淮晏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扶着阿翡的腰。而后者神情慌乱,后背遍布血红的鞭痕。阿翡的双手正抱着周淮晏的头,将少年拥在怀里。
“”
“??!!!!”
整个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死了。
【原来殿下是假戏真做】
【原来殿下早早就看上阿翡了,才会如此偏爱】
大宫女脑子一片乱码——
【怪不得殿下之前不要寻什么美丽少女来】
【怪不得要留下那碗虎鞭汤】
【怪不得当时阿翡说殿下很行】
红豆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
第34章 叮当猫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此时此刻, 周淮晏第一反应就马上解释。可这种事情真是越解释越掩饰,越是说不清楚。
更何况,红豆只是他的属下, 无论周淮晏做什么, 根本都没必要和她解释。否则只会显得他心虚, 显得
——刚才他真的和阿翡做了什么似的。
周淮晏头脑风暴片刻,总算微微冷静了下来。最后,少年故作镇定, 先把身上的小猫扒下来,然后顶着脸上被压出的红印子看向大宫女, 语气冷淡
“忘掉你看见的,红豆。”
“是,殿下。”
大宫女到底是大宫女,震惊之后,她立刻垂下眸子,语气平静道,
“殿下恕罪,红豆这就退出去,绝不扰了殿下的兴致。”
说着,大宫女立刻动作麻利地往外跑
周淮晏:“给本殿下滚回来!”
“是!”
大宫女又利索地滚回来跪好。
周淮晏憋了片刻, 突然把旁边的伤药往阿翡手里一塞,
“自己擦, 擦完穿衣服回自己屋里去。”
阿翡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抱着伤药, 却还是要跪下挨在少年的膝边才开始擦。那动作情态, 像极了一只黏人的猫咪。
周淮晏已经习惯了小猫总喜欢挨着他的膝盖跪, 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落到红豆眼里,就变得尤其暧/昧起来。
大宫女低眉垂眼,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殿下还有何吩咐?”
“”
沉默了半响,周淮晏还是忍不住解释。语气说是解释给红豆听,更不若说是在解释给自己听,
“刚才我只是在给阿翡擦药,他绊倒了,才会搞成那幅模样。”
“”
红豆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少年唇角沾染了一点鲜红尤为显眼。她立刻垂眸,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掷地有声道,
“殿下说的是。”
周淮晏:“”
什么叫他说得对,明明真相本来就是这样。
这时,周淮晏忽然感觉衣角被轻轻扯了扯,他低头,只见小猫怯怯地望着他,
“主人,后背奴擦不到”
“”
周淮晏定定看了他片刻,那双漂亮的苍青瞳里漾着泪光,看来是疼极了。
“哼,现在知道疼了,刚才不是求罚心急得很吗?”
话虽是这么说,他还是从阿翡手里接过伤药,少年刚接过,还没开口答应,小猫就立刻转过身,露出最适合擦药的姿势和角度。仿佛早早就想好了。
“”
周淮晏顿时有种被诳了的错觉。可这药都接下了,又不能再还回去。
“啧,”
少年刚取出一些伤药,就察觉到旁边一股灼热到如有实质的目光。
——果然是他的大宫女。
周淮晏头一次在红豆的注视下显得不自在起来,他眉头一皱,
“看什么,还不去准备晚膳!”
“是。”
红豆行礼告退。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大宫女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表情和语气,但周淮晏却偏偏听出一股遗憾的味道。
【啧。】
少年甩掉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事情,细细地给阿翡上完药。这次倒是没再出什么岔子了。
阿翡穿上衣服,仔细整理好。许是受了罚,又见少年的神色语气缓和了不少,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
“主人,今晚奴能不能”
“不能。”
周淮晏断然拒绝。
刚刚才被红豆撞见那幅场面,要是晚上还一起睡
周淮晏明明本来就是要让外人觉得他和阿翡有什么,可真的有点什么的时候,他又开始心慌起来。
少年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主人是还在生奴的气吗?”
阿翡忍不住抱住少年的膝盖,委屈极了。
“若是还生气”
“不生气了。”
说穿了,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周淮晏自己也清楚,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自己心绪不宁,也不能全怪阿翡。
“——那为什么?”
阿翡急急问,他拉着少年的手就往怀里塞,甚至不顾伤口的疼痛,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主人不是说过阿翡抱起来很暖和吗?阿翡可以给主人温暖的。”
他说得急,连自称奴都忘了。
阿翡的力气很大,周淮晏根本抽不出手来,也不知道这两天是怎么回事,他好像总是会不小心碰到阿翡胸口。现在也是。周淮晏努力忽视掉指尖碰到的那点柔软,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一下,可连阿翡自己都没在意,若是他说出来,反而显得奇怪。少年心里乱乱的,觉得有点头疼,
“阿翡,松手。”
“呜”
即使不愿,可经过刚才的事情之后,小猫还是乖乖松开了。周淮晏松了一口气,抽出手,下意识摩挲着指尖,意图将那上面残留的触感抹掉,
“我最近心绪繁杂,想一个人睡。”
周淮晏没有意识到,他完全不用和阿翡解释这么多的,可还是这样做了。
“是,奴知道了。”
阿翡低下头,神情落寞到了极点。
这件事似乎总算到此为止了。
——但也只是似乎。
晚膳过后,周淮晏又回到了以前的作息。红豆也如往常般给他按着腿。主子不爱出门走动,她便只能以此种方式帮助少年梳理经络了。
“红豆你说,周淮鄞背后的人是谁?”
虽说老八从小就和他不对付,但前者到底是个肌肉脑子,想不出围猎那样的法子来。表面上是拿那些异奴来羞辱他,但实际上也是试探,
试探阿翡,也试探周淮晏。
大宫女沉思片刻,道,
“莫不是二殿下?”
周淮晏摇摇头,
“他那个人自诩君子,哪怕是为了面子,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先是老三,又是老八。能把皇子当刀使,背后的人可不简单。少年下意识摩挲着手指,他又想去摸禁匕了。
两三个月过去,那块沉木刻成了小猫,而关于白马寺的事情,通过今日老八搞这一出,他大概有了些眉目。
大宫女按住少年的手,取出些软膏,轻轻给他揉。主子自幼便养尊处优,一双手更是生得如极品暖玉般好看,如今因那禁匕起了些薄茧,尽管不算什么,可落到周淮晏身上,红豆倒是心疼得紧。
“殿下莫要过分忧虑,如今国公爷已然新心生警惕,那暗处之人定然不敢造次。”
周淮晏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之前围场一事他还是冲动了些,阿翡以奴之身竟压了八皇子一头,势必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更或者,他当初让阿翡习武的时候,那个决定其实也有几分风险在的。
不过已经做过了的事情,再后悔都无益,周淮晏只会往前看。便是打消宣政殿那位的疑心,所以那日在阿翡身上作画,也是这个原因。
那场围猎之比已经传遍皇宫。周帝多疑得很,必然是要派人来探探虚实的。就算不是周帝,也会是其他人。
甚至在这座寝宫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也并不全是他的人。
不过周淮晏已经习惯了。
要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还要护住日渐老去的舅舅,他必须这样做。北境兵权,是无比荣耀坚实的护身符,同时也是无比凶险的催命符。
“”
周淮晏无声叹了口气。
“不想了,安寝吧。”
反正周帝和各宫的几次试探他都处理好了,各处的部署也在有序进行。或许情况也没想象中的那般糟糕。
只是等周淮晏准备安寝的时候,被子一掀,却看见只仅穿着寝衣蜷缩在他床上的小猫。
“阿翡?!”
周淮晏有点懵,又有点生气。然而质问和训斥还没说出来,小猫就利索地从床上下来了。
他跪在少年脚下,恭敬异常地禀告
“主人,床暖好了,请主人安寝,奴就先告退了。”
周淮晏:“?”
你搁我这当汤婆子呢?!
但他想了想,阿翡的确也没有违背他的话。可这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还是让周淮晏有点气,
他一挥袖子,
“行了,滚吧。”
“是,主人!”
阿翡真就麻利地【滚】了出去。
周淮晏:“”
好吧,突然就生不起气了,反而觉得有点子可爱
少年捂住脸,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熄了灯,周淮晏蜷缩在被窝里,很暖。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但他却总觉得有一股奇异的,说不出来的气味,很安心。
应该是小猫身上的味道吧。
不像周淮晏喜欢在衣物上染香,阿翡虽有异族血统,身上却不像异族那样有浓重的体味。或者说,他身上基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周淮晏大概觉得那像是,猫猫晒过太阳之后的气息,
干燥,温暖,毛绒绒。
闭上眼,周淮晏难得睡了个好觉。此后的日子里,阿翡每天晚上都来暖床,刚捂热和,又可怜巴巴地被主人赶回自己的小房子里。
然后第二天晚上又来。
时间一长,有许多宫人都说那异奴失了宠,还不长眼地往九皇子身边凑。好些人都等着看那异奴惹怒主子,然后被赶出去。
如此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年节。
今年因卫国公回京,周帝说要大办,宴请百官同乐。舅舅既然在,那么周淮晏肯定是要去的。
只是每每这种大场面总会规矩繁多,还很可能会出些什么幺蛾子。周淮晏讨厌得很,可还是得去。
夜色深重,大雪纷飞,皇城红墙内倒是一片灯光璀璨,暖风习习,犹如明昼春日。
除夕宴上一片富贵奢华。文武百官按照品级,依次就座。卫国公身穿一身深紫色的朝服走来,龙骧虎步,威严大气。
朝臣们立刻纷纷起来见礼。
周淮晏也上前跟着拜了拜,笑嘻嘻说了几句吉祥话,还把卫国公腰间的玉佩当做压岁钱讨了去。
“你这小子,都多大了还这么小孩脾气。”
江毅又气又笑,原本维持的国公威严顿时散了三分。周淮晏耍着无赖,去抱住男人的手臂
“淮晏就算一百岁了,也还是舅舅心疼的小侄子呀。”
周淮晏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知道,江悯因他而死,江毅又把他当做眼珠子似的护着,这个男人对他,比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还要掏心掏肺。
所以即便清楚,自己避免帝王猜忌杀心的最好方式就是疏远卫国公,但他还是没有那般去做,反而成为了所有皇子中,与母族最亲近的一个。
但也正因如此,他便需得变成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皇子才能护住自己和舅舅。
这时,卫国公的目光落到跟在少年后面的阿翡身上,
“听闻,你箭术有所精进?”
阿翡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回国公爷的话,只是学了个皮毛而已,还得再练。”
闻言,周淮晏笑出了声,他微微抬起下巴,做出盛气凌人的模样,
“你那若是皮毛,那有些人怕是就连毛都没学到。”
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卫国公和九皇子又是宴中焦点。更别提,那场围场之比,早就传遍京城,在场之人几乎都听出了那言下的嘲讽之意。
八皇子脸色铁青,若不是被身边的侍从拉住,怕是现在就要提了刀来砍周淮晏。
“陛下驾到——”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的时候,周帝才带着皇后姗姗来迟。略显喧闹的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文武大臣立刻跪下叩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周帝看起来心情很好,伸手虚抬。
“今日是除夕宴,不必多礼。”
官员们立刻谢恩,有序落座。
【皇后也来了?】
周淮晏有些诧异,抬头去看去。如今的皇后不过才三十出头,最是女人一生中风情最盛的时光。
一袭凤袍衬得她端庄大气,雍容美丽,只是眉宇间却有股挥之不去的郁气
自从十年前太子薨了后,这位皇后娘娘伤心欲绝,甚至举刀自尽,好在被救了回来。自那以后,便日日诵经念佛,后宫事物一概都交给了德妃在管。正因如此,二皇子踩在前朝尤为得势。
诸如此类的宴席,皇后年年都告病不来,周淮晏还以为她这次也不会出席。
“看来,这除夕宴倒是有点儿意思了。”
周淮晏收回视线,慢悠悠地酌着小酒。人都到齐了,周帝自然要讲些场面话。
“卫国公北巡五年,安定北境,劳苦功高,有如此虎将,实乃我大周幸事。”
闻言,江毅不卑不亢,起身谢恩,
“北巡乃臣职责所在,况且守卫边境实乃三十万将士的功劳,臣实在不敢居功。”
周帝闻言大笑,顿时对卫国公盛赞不已,宴会刚开始,就给江毅赐下了无数珍宝好物。
如此隆宠,简直看得无数人眼热。面对文武百官炽热艳羡的眼神,周淮晏表面得意,心里倒是越发沉重。
欲先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藏在那隆宠之下的,可是帝王的森森杀机。
周淮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虽是病弱,却嗜酒,每除夕宴席,自己这位纨绔皇子必然是要耍个酒疯,闹个笑话出来的。
阿翡跪在旁边,有些担心
“主人,莫要喝太多了。”
“本殿下的事,何时轮得到你管?”
周淮晏一把挥开他的手,甚至不再用酒杯,直接抱着酒壶喝。身形颠三倒四,不成体统。惹得许多人都不由露出了些许鄙夷的神色。
“九殿下还真是不拘一格,年年除夕宴都如此有兴致。”
德妃掩面轻笑,宴会进行到后半,她忽然提议各家女儿献艺庆贺。
此话一出,周淮晏想起舅舅曾经给他看过的京中适龄女子的画像,这次大办除夕宴,大抵周帝也有着给皇子定亲的打算。
各大官员携带了家眷来,而宫里的皇子又都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里面藏得什么心思,大家都懂。
“好!那边看看我大周女儿的风情才艺。”
周帝大笑,果然允了。
倒是皇后神色郁郁,呆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因身体不适告退。
于是接下来,各大官员的嫡女开始一个一个上才艺,舞蹈,抚琴,长笛,书法,刺绣
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周淮晏为了保持自己好|色的名头,也得一个个盯着看,尤其是看那种会跳舞的,时不时,还得露出几分饶有兴味的表情来。
甚至于,少年还要不符规矩地叫上几声好,惹得那些嫡出小姐们面红耳赤。
阿翡看得吃味极了,但还是不得不顺着少年的视线看过去。
【原来主人喜欢会舞的。】
【原来主人喜欢细细的腰。】
【还喜欢身子柔软的】
【屁屁股翘的】
一条又一条,阿翡记得清清楚楚。
直到一白衣女子站上台,不似其他千金小姐那般娇俏妩媚,反而有几分英气,
“臣女叶凌云,愿以一曲剑舞贺我大周盛世太平,昌盛繁荣!”
“剑舞?”
周淮晏倒是来了些兴趣,而下一秒,红豆便立刻在他耳边介绍道,
“叶凌云,尚书令叶辉的嫡长女,性子孤高冷傲,习得一些剑术,不过文采更是惊人,前些日子诗会,还赢了去年的状元郎。”
那台上那剑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着实让京中不少世家子惊为天人。
周淮晏此刻已然有了隐隐的醉意,白玉般的面容染了些淡淡的醺红,他慵懒地支着侧脸,迷离的桃花眼中多了几分欣赏,
“凌云,倒是个好名”
话还没说完,阿翡忽然用手帕擦了擦他的唇,语气一如往常般恭敬,可听起来却有些冷,
“主人,您醉了。”
“唔?”
周淮晏只感觉天旋地转,上身一软,就倒在了阿翡的怀里。
【诶?】
少年茫然皱眉,他已经醉到坐不稳了吗?
然而这一幕落到他人眼里,便是一副纨绔皇子于大庭广众之下狎玩异奴的画面,
嗡!
寒光一扇,冰冷的剑刃忽然朝着周淮晏的方向直直刺来。阿翡下意识就要出手反击,却被红豆瞬间捏住手腕。
“休得轻举妄动!”
话音落下,只见那剑刃骤然转了弯,只是挑起桌上的酒壶,斟满酒杯,立于剑刃之上。
白衣少女单手执剑,犹如冰雪般冷傲而美丽
“凌云仰慕当年皇贵妃于乱军阵中三进三出之勇,今得见九殿下英姿,想敬您一杯。”
此举一出,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叶凌云这般行为,很明显是戏弄。
“哦?”
周淮晏懒懒支起身子,不见半分惊吓,只是从那剑刃上拿起酒盏,拿在指尖幽幽把玩着,
“本殿下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敬酒的。”
叶凌云没收剑,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淮晏,眼中似是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愠怒,
“是么,那还真是凌云之幸。”
“既是仰慕皇贵妃啊便应该敬她酒才对。”
周淮晏眯着眼轻笑,似是醉得厉害,可下一秒却是指尖翻转,直接将杯中酒撒在了地上,然后将那酒盏随意丢了出去。
“关本殿下,何事?”
“你”
叶凌云皱起眉,还未说什么,这时候周帝却忽然笑起来,
“尚书令,你家这孩子倒是有趣。”
叶辉赶紧出来跪下,满头大汗,
“陛下恕罪,殿下恕罪,臣教女无方。”
周帝不答,却是笑着朝周淮晏看来,
“朕记得,淮晏年后便十九了吧。”
周淮晏心头一跳,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之前还以为这位便宜爹不会给自己赐婚,但这个开头,这个场合,很明显就是要按头相亲了啊!
想到这里,少年立刻做出一副喝多了没听见的样子,红豆更是配合,连忙状似着急地晃着他,
“殿下,殿下,陛下唤您呢”
“嗯?哦父皇”
周淮晏被大宫女搀扶着,摇摇晃晃站起身,还碰倒了桌上的酒,
砰!
泼洒的酒顿时弄脏叶凌云的衣裙,连带着少年的衣角也湿了些,这副不成体统的模样顿时引得不少人发笑。
殿前失仪,此时可大可小,更何况卫国公在这,周帝绝不会重罚他,周淮晏的脑子飞快旋转着,
好在,这时候尚书令叶辉开口了,
“陛下,小女湿了衣裙,不堪见圣,还望圣上允小女去换身干净的衣衫,再来面圣。”
被这么一打断,周帝皱起了眉,还未应允,周淮晏那边就已经醉得吐了,红豆赶紧拿了让小太监拿了桶来接着。
周帝看得心烦,便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都下去吧。”
总算从那讨厌的除夕宴出来了,周淮晏晃晃悠悠地被红豆扶上轿子,却在忽然抓住阿翡的手,将他拉入轿中,
醉酒的少年呼吸比平日里更加灼热滚烫,还带着淡淡的酒气,很是醉人。阿翡的耳尖被熏得烧红。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异常清醒,
“阿翡,暗中去查查看皇后是否回宫。”
“是。”
阿翡愣了愣,点头。
他选了小路,快速往皇后寝宫去,然而到半路的时候,却突然听见远处的假山背后传出些细碎的女声。
阿翡本以为是哪个小宫女在幽会,却不想夜风吹来,隐隐夹杂着一丝佛香。
【白马寺的人?】
皇宫里每年除夕祈福,都会召白马寺的僧人进宫。阿翡偶然见过那些僧人,他们身上都是这种味道。
阿翡直觉不对,他敛息靠近,却看见两个黑色斗篷,拉拉扯扯,行为亲密,看身形骨架,很明显一男一女。
僧人与宫中女子幽会,很明显是违反宫规的大罪。可这与阿翡并无什么关系,他还要去皇后宫中执行主人的命令。
然而此时,他却突然听见一道愤怒的男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是说你舍不得这后位?!”
【后位?!】
——是皇后???
阿翡顿时睁大了眼。他原本还想再听细些,可那女子却匆匆捂住了男人的嘴,低声快速说了什么,便立刻转身跑开。
阿翡确认了那女子离开的方向,等了片刻,拉开距离以免打草惊蛇,然后才跟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
栖梧宫,浴池。
周淮晏每次喝醉都不喜欢喝醒酒汤,却是要洗去一身酒气,然后在浴池里泡上许久。
“殿下,阿翡回来了。”
小太监豆沙在门口恭敬禀报,虽然红豆伺候周淮晏十几年,但许是男女有别,他洗澡沐浴的时候,一般不喜欢有人在。
实在要人伺候的时候,还是会选择让小太监来。
周淮晏漫不经心应了声,
“唤他进来。”
“是。”
站在门口的阿翡没想到主人会叫他进去,以往主人泡澡时,必然是不会带他的。小猫有些紧张。可一想到主人正赤身裸/体泡在温泉中,浑身就烧了起来。
小猫喉结微微滚动,缓缓迎着湿热的水汽走了进去。
周淮晏很喜欢泡澡,尤其是冬天冷的时候。因此他的浴池修缮得尤为精致华美。浴池的右侧是一架精美的木质屏风,散乱着少年刚褪下的衣衫,
左侧则是放了一处白玉小案,上面摆着些水果,牛乳,甜点。
阿翡第一眼就看见了主人裸露的背影,肩背舒展,脊骨漂亮,头发被大半打湿了,乌浸浸的,让阿翡想到自己每日替主人研墨时,那砚台里晕开的水墨。
水珠滚落下来,被琉璃盏透出的光折射成一粒粒晶莹的珍珠。
“阿翡,去给我倒杯牛乳。”
他不喜欢喝味道怪异的醒酒汤,因此每每喝醉,都是用牛乳解酒。
周淮晏没回头,嗓音素来清冽如玉石,但此刻却多了几分哑意,在湿润密闭的空间内显得极为撩人。
阿翡被这声音一惊,像是偷窥被抓了包,从脖子一直烧到耳尖。赶紧快步跑到那小案处去端牛乳来。
“主主人”
他小心翼翼端着银盏,跪在少年身侧。
不远不近,刚好是周淮晏伸手就能拿到酒,又不至于被他靠得太近的位置。
哪怕已经离开那个地狱许久,侍奴的守则却仿佛已经刻在了阿翡的骨血里。
此刻少年已经泡了一段时间,原本白玉般的肌肤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粉,但下面起伏流畅的肌肉线条却不会让人联想到女人。
肩宽腰窄,背脊线条尤其漂亮。
阿翡呆呆地望着,忽然生出想上前舔一舔的冲动。
这时,周淮晏随手接过了杯盏,直接惊得阿翡回神,慌乱匍匐在地上,缩成一团。好在少年没回头,他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问道
“结果怎么样?”
——主人没有发现他亵/渎的念头
意识到这一点,阿翡忍不住松了口气,他正了正色,回复道,
“如主人所料,皇后离开除夕宴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宫。”
阿翡将他在半路撞见两个黑色斗篷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了少年听。
“白马寺啊果然不简单。”
周淮晏倚在壁边轻笑着,转过头看向他,
“那女子和皇后,两者是同一人的把握,你有多少?”
他呆呆地看着周淮晏,少年脸颊醺红,眼眸迷离,唇更是生得饱满,颜色艳丽,唇角细而弯,像是天生带笑,诱人亲吻,
更别提,刚喝了牛乳,唇角还沾染着点点奶渍。
【想舔干净。】
见小猫半天不说话,周淮晏皱起眉,
“阿翡?”
“啊?”
小猫顿时回神,倏地低下头去,磕磕巴巴道,
“奴奴有七成把握,两者身形极为相似,离开的方向也是皇后的寝宫方向,而且,时间也对得上。”
实际上,在阿翡仔细观察过那黑斗篷女子和皇后的身形后,便是十成十的确认了。他专门学过人体骨架,光凭一个人的身形体态便可辨认。
然而他没有确认十成把握的借口说辞,便只能说是七成。
“七成把握啊”
温暖舒适的水温让少年忍不住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些许舒适的微喘,性感得可怕。
“——足够了。”
【白马寺,兖州,异族王,齐守邦,如今又加了一个皇后。】
周淮晏眯起眼思考着,随手把杯中牛乳递给阿翡,
“喝吧,见你盯了许久,怕是馋了?”
是馋了,可根本,根本不是馋那杯中的,而是
阿翡抬起头,盯着少年的唇角,眼中掩不住的迷离和欲念。
但他还是记着谢恩。
“是,多多谢主人赏赐。”
小猫微微抬头,想要起身去拿那牛乳。然而刚直起腰便发现,这个角度恰好让他可以看见,主人裸露的胸膛。
以及再下面,那一处偌大的暗色阴影,在氤氲的水雾中若隐若现。
“!”
“!!!”
意识到自己即将窥见什么,翡色的瞳孔倏然放大,喉结微动。
或许是这股视线太过热烈,又或者小猫半天没动静,周淮晏下意识回了头。
哦,原来是一只叮当猫。
不过因为水雾朦胧,水里又加了些特质的药粉,因此并不是完全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似于奶白的颜色,下面是如何的景色,外面是看不清的。
周淮晏生下来就被无数宫人服侍,十几年过去,虽然不喜,但也早就习惯在侍仆面前袒露身体。加上阿翡又是个男孩子,
这个年纪,对年长同性的身体好奇很正常。
不过比起太监们恭敬卑微的模样,阿翡哪怕看不清,他的反应显然也要有趣得多。
小猫明明羞涩得满脸烧红,可还是伸长脖子,苍青色的猫瞳睁圆了去看,
紧张,好奇,羞涩,震惊!
周淮晏虽然喝醉了,但还留着三分神智。见到阿翡这副模样,更想逗逗他,便随手泼了些水过去,
“——看什么呢?”
“?!!”
抓包的阿翡身体一僵,他呆滞地对上少年的视线,下一秒整张脸便骤然爆红。他“倏——”地站起,下意识想跑。
然而大理石太滑,他心里又太慌,俨然一只惊恐到在冰面上疯狂打滑的小猫。
莫说跑出去,连站都站不稳了
“啊!”
小猫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扑通——”
小猫掉进了水里。
砰——地溅起一处巨大的水花。
被溅了满脸水的周淮晏:“”
谢谢,清醒了。
阿翡长在异族的地盘,那里是一片茫茫荒原,并没有河海让他习得水性。更别提,还是后仰着一头栽下去的。
温热的水流立刻灌入口鼻之中,难受得可怕。
阿翡吓坏了,本能地在水里挣扎,扑腾,发带在挣扎中散了,黑色的长卷发在水中晕开,像是一朵朵怒放的墨莲。
“主救咕噜噜救命不会水咕噜噜”
这池子很大,但水深也不过到周淮晏的半腰处,若是阿翡冷静些许,站起来就完了。
可不会水的人却不会冷静。更何况,阿翡刚刚偷窥主人那里的时候,还,还被抓了个正着,如今又突然落水,简直慌得六神无主。
“救命救水啊”
看见那副马上就要溺死的可怜样,周淮晏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走过去一只手把扑腾的小猫拎起来。
阿翡着实吓到了,一下就窜到了少年身上去,不仅双手死死抱着周淮晏的脖子,还要缠在他的腰上,
阿翡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着,束起来的长卷发散了,湿淋淋地贴在侧脸上,显得无助又可怜,
漂亮的苍青瞳里漾着水光,还残留着惊恐,像极了一只落水吓坏的,死死抱着主人的猫咪。看着这幅小可怜的模样,周淮晏没了脾气。只是这么抱着也不是回事最主要他如今的处境。而且这个姿势,阿翡盘在他的腰上,刚好着抵着
这感觉着实尤为奇怪。
“阿翡,”
周淮晏心底忽然生出些异样的羞恼,语气不自觉冷了些,
“——松手。”
“”
阿翡委屈巴巴仰起头,却没有半分要下来的意思,
“主主人,奴不会水。”
说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小猫整个身子忽然往下滑了那么一点点。
周淮晏:“”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好诶~
ps:16号(明天)上夹子,更新推迟到晚上十一点哦~
17号开始正常早上九点日更,以后时间都不会变啦~
第35章 阿翡最大的秘密
看着同为男子阿翡, 少年的语气忽然变得冷硬起来,
“松手本殿下让你松手!”
阿翡感知到了少年语气中的恼怒,不敢再侍宠生娇了, 立刻松手下来。只是他放在挂在周淮晏身上, 下来的时候, 免不得有一些肢体接触
“?”
阿翡愣了愣,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虽然现在不是引出子蛊的最佳时机,但是有了第一次做铺垫, 或许对日后调制出引出子蛊的药引可以有所帮助。
而且,而且, 哪怕没有子蛊,阿翡也是愿意的。看着少年过分昳丽的面容,他总忍不住生出那种亵渎的想法来。阿翡越想越激动,越来越紧张。
滴答
滴答
然而看着看着,阿翡忽然发现水里忽然染了些许红色,逐渐晕开浅淡的绯色。
小猫:“?”
周淮晏忽然就气笑了。
“啧,怎么还流鼻血了。”
听见少年的声音,阿翡猛然一愣,后知后觉才摸到了脸上的血色。
“啊!”
——他把主人的水弄脏了!
小猫又想跪下去,缩成一团, 可下面是水他就只能站着,捂住脸,
“主人主人恕罪,奴奴是因为”
因为最近阿翡用自己试药, 想要配置出足够牵制子蛊的药引, 而药引的材料中, 就要诸如虎鞭, 人参,等等许多大补之药,再加上他刚才一激动,气血上涌,才会流鼻血。
可药引的事情不能说出来,于是阿翡竟然一时找不到自己流鼻血的借口。
他点了一下某个穴位,很快就止住了血,用湿润的袖口赶紧把脸上的血擦干净,免得给主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周淮晏却是想起什么,面色古怪
“你不会还真把那虎鞭吃了吧?”
“”
虽然是为了配制药引时才尝了一点点,可阿翡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般沉默的模样,倒是让周淮晏觉得是默认了。他顿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诧表情来,
“你小小年纪吃那东西作甚?”
“”
阿翡还是答不出来,他紧紧攥着腰带,心里慌得要命。越是呆在周淮晏身边,他就越是被少年的聪慧所震撼,
他的主人好像总能料事如神,仅凭借着一丁点的细节就能推断出无数真相。
阿翡害怕,害怕自己最大的秘密,自己曾经对主人说过的谎被发现。
“主主人若是无事,奴奴就先走了。”
说完,他便立刻想要爬上去,然后溜掉。
“站住!”
周淮晏果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总是对人的表情和动作过分敏锐。然而他这一喊,阿翡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跑得越快了,像极了做贼心虚。
——这可有点儿意思了。
他站在水里,阿翡则是刚爬上池沿边。少年肩宽臂长,也不多说,从后面直接一把抓住阿翡的腰带,刚好把马上就爬上去的小猫逮了个正着。
“跑什么?”
“呜。”
阿翡趴在池沿边,瞬间僵住,腰带被主人抓住,根本动不了。或者说凭他的力气是可以轻松挣脱的,但却不敢违抗少年的命令。
“阿翡,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少年微沉的语气让小猫全身骤冷,他僵住身子,在池沿边持着跪着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主主人”
“这么慌张,莫不是女扮男装怕被我发现了?”
当然,这句话是周淮晏随口一句开玩笑的。
现代那些古偶小说和影视剧最喜欢写这种桥段了,女扮男装的女主掉入了男主的浴池,然后被发现身份。
然而听闻此言,阿翡的身子却猛地一颤。他忽然想到,主人或许是喜欢女子的。比如今晚除夕宴上,主人不就盯着那些女子一直在看么?
阿翡心里苦涩,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衣料
这个动作没有逃过周淮晏的眼睛,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阿翡的时候,后者也是这样,疯狂地拒绝,甚至拒绝洗澡。
【——不会真是女扮男装吧??!】
周淮晏被这个想法震惊到了。
虽然看过阿翡的上身,但是有些女子就会发育晚,甚至细细想来,阿翡好像最近的确长得很快。
【不不不!!!】
意识到自己越想越偏,周淮晏立刻住了脑。他强迫自己冷静片刻忽,然把人翻过来,一把抓住阿翡的领子把人拉到面前。
摩挲着异族少年咽喉的突起,周淮晏顿时放下了心。
——有喉结的。
虽然比自己要小那么一点点,但还是很明显的特征。
少年顿时松了一口气 。
他方才都已经想到了如果阿翡是女子,那自己岂不是就
【好在,是男子。】
确认这点后,周淮晏终于放开许多。
心中生出一种大概类似于“大家都是男人嘛互相看看,这有什么?”的心理。然而这一波操作却让阿翡再次紧张起来,甚至,他还微微扬起下巴,更方便主人的动作。周淮晏注意到了这一点小细节,倒是觉得好笑,
“啧,还真像只小猫似的。”
提到小猫,阿翡忽然想起自己和主人曾经的一个小约定。
——等他嗓子好了。
其实他的嗓子很久之前就好了,然而那个时候阿翡忽然发现,主人不过是那自己当做作秀的工具,对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因此才隐了下来。
但是!但是今天好像不一样。阿翡顿时有信心了。只是他还没有提出来要给主人履行约定,就发现腰间忽然一松
“?”
【诶?】
阿翡呆住。
“主主人?”
小猫紧张到声音都在颤。
“既然不是女子,又吃了那物什,莫非是有什么隐疾?”
周淮晏虽然通过喉结确认了阿翡男子的身份,但对于阿翡种种反常的表现,他还是有所怀疑,若是换了别的人,周淮晏定然半点不关心。
可如今,他已经把阿翡留做身边最亲近的心腹,虽然此举有可能会伤到一些自尊,可周淮晏容不得他身上有半分的疑点。
如今他的处境如履薄冰,哪怕半分的疑点都有可能变成日后致命的杀机。
更何况他们两人都是男子,既是男子下面不都长得差不多,他自己都不介意被阿翡看,只需一眼,确认身份便好。然而此刻,阿翡却是脸色骤然一白,
【隐疾?】
他还以为少年是因为那样,才会,才会做出如此举动,却不曾想,少年竟是真的对他的身体生了疑心,想要查看究竟。
“主主人,没有隐疾,没有的,没有的”
阿翡想过终有一天周淮晏会发现他身体的秘密,可却没有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异族人将他这具怪异的躯体视为异端,污秽,卑贱,厌恶至极。
阿翡还没有确认周淮晏是不是也这么认为,他还没有想好,还没有准备好。万一,万一主人不喜,或者更糟,也是像他的族人那般认为,
阿翡很聪明,他猜到了周淮晏是因为生了疑虑要检查,那么已经说明,少年有很大程度上和异族的观念是相同的。
那那等主人发现了,自己一定会被厌弃!
阿翡的面色倏然惨白。
阿翡自有记忆开始,就是跟着母亲四处躲藏着的。他们流浪在异族雪原和北境的接壤之处,躲着蛮横可怕的异族人,也躲着冷漠铁血的周人士兵。
小时候,他总会问母亲。
“娘亲,娘亲,为什么我的头发和眼睛和娘亲的不一样呀?”
“”
美丽的女人面容憔悴,每当被问到这个问题,她总是会露出特别落寞和悲伤的表情来,最后在漫长的沉默中只能找出一个简单的解释。
“因为囝囝是特别的。”
囝囝是江南对小男孩的昵称,和囡囡是一样的音,只不过字不一样。
五岁以前,阿翡没有具体而正式的名字,一直都是被母亲囝囝,囝囝地唤着。
他们曾经也有过两年比较安稳的日子,那时候,母亲带着他住在一处非常破败的边境小村庄里。
一个孤寡柔弱的女子,带着一个明显异族长相的孩子,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
那里很冷很冷,一年四季都是雪。阿翡的母亲自幼长在江南,那里是最美丽最温暖的水乡,他的母亲也和那美丽的水乡一样。
只是过分美丽娇艳的花朵并不适合被移植在偏远而阴寒的北境,
母亲很难适应这样过分寒冷的天气,她好像一直都在生病,总是咳嗽,总是咳嗽,手脚的冻疮好了又裂,裂了又好,最后烂的不成模样。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坚强地养活了一个孩子。虽然身无长物又身体病弱,但母亲很聪明,是那种见识过世面,有饱读诗书的大智慧。
她总是能够想到很多办法弄来钱,每次都不多不少,刚刚好够他们一个月勉强的生活费。
其实阿翡一直不懂,明明以母亲的能力,她可以赚到更多更多的钱,不用在一间破败的旧屋子里日日咳嗽,也不必每天晚上都拖着冻伤的手缝缝补补。
而且母亲还有一个很奇怪的规定。
对,是规定。是专门针对阿翡的规定,母亲从来不允许他跟别的孩子一起出去玩,是绝对的不允许,无论什么理由,无论什么事情,也不管对方是谁都不允许。
曾经有一次,村里有一个男孩来找阿翡,说他哥哥要带着他一起去捞鱼,他们很有经验,只要在冰面上打一个窟窿就能捞上鱼来。
他们问阿翡要不要一起去,说不定到时候有多的还可以送他一条。
阿翡虽然很怕母亲,但是他也想有一条鱼给母亲熬汤喝。因为母亲最近又开始犯咳嗽了,很严重,如果能喝到一碗鱼汤的话,哪怕回来被打一顿也值了。
于是他就抱着一个破烂的小竹筐,跟着去了。
回来之后自然是被打得很惨,冰冷的木条落在身上,打出格外响亮的声音,可那声音依旧掩不过母亲的咳嗽。
那天晚上,阿翡甚至真的觉得母亲是真的要把他打死了。
【为什么呢?】
他只是想要一条鱼,给她熬汤喝啊。
难道母亲是真的要把他一辈子都关在屋子里吗?不跟任何人交流,不跟任何人接触,永远永远的关在这座狭窄,阴暗而破败的屋子里。
【为什么,她要这样做呢?】
是因为不爱他吗?
是因为厌恶自己不像她的眼睛和头发吗?
是觉得他只要走出去,走入到人们的目光里,就会给她丢脸吗?
可是边境也有很多周人跟异族通婚的例子,那些小孩也是会有几分异族的影子。
只是阿翡太过特别了,特别的瞳色,特别的卷发。
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吗?
阿翡不知道,但他隐隐感觉母亲的怪异,母亲的反常,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眼睛和头发。
还有别的。
他身上还有一些别的怪异的,与常人不同的地方,而这种地方让母亲感觉到了恐惧。
阿翡能够敏锐地感觉到的,当时母亲歇斯底里用木条打他的时候,恐惧多过了愤怒。
就连每次母亲给他洗澡的时候,神情偶尔也会变得惊惶。甚至门外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会立刻用衣服把他裹起来。
——像一只惊弓之鸟。
这样的细节多了,就让年幼的男孩意识到自己身体在母亲眼中,是丑陋的,是怪异的,是见不得人的。
也是母亲痛苦的根源。
阿翡知道的,母亲本来不是这里的人,他总是会听着村里人说一些闲话,
他们说说母亲本应该是大家闺秀,世家贵女,因为那样美丽的相貌,不凡的谈吐,就连走路的姿势都与这里的人不同。
他们说,母亲是被异族人掳掠而来的,受尽凌|辱才会有了他。
阿翡懂了。
所以,或许母亲是恨他的。或许是因为恨他身体里另一个男人的血液。
那个时候小小的男孩并不理解,自己到底是哪里特别。
可直到有一天,阿翡发现有几个小男孩疯,跑到他家附近,然后躲在墙垣背后蹲下。
直到那一刻,对男女之别一窍不通的阿翡才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怪异之处。
他与别人最不同的地方,不是头发也不是眼睛,更不是因为异族血统而过分立体精致的五官。是下面,是那处决定男女之别的地方。
年幼的男孩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样的异端邪/秽。
但母亲发现在角落里哭泣的他之后,却反常的没有露出曾经那般歇斯底里的模样,
她只是安慰他,
“没关系的,囝囝,无论怎样你都是娘亲深爱着的孩子。”
但当时温柔的安慰过他之后,女人又露出了特别严肃而凝重的表情,甚至都带上了一种过分凶戾的感觉,
“但是囝囝,你不可以让别人发现你的不同,知道吗?”
这是温柔的母亲,第一次向他说出这样过分严苛的语气,甚至连那双似水的眼睛都变得异常凶,
“一定不可以,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可以!!”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帮他拴紧了腰带,当时她特别地用力,特别地用力,用力到,阿翡都感觉那腰带都快要把他的腰给勒断了。
那样的痛楚,阿翡至今还记得。即便他现在不记得母亲的脸,却还能记得当时她死死勒紧他的腰带时,那份可怕的疼痛和恐惧。
可是现在他最大的秘密,缺陷,异端就要暴露在心爱的少年面前。
会再次被厌弃吗?
阿翡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他开始挣扎
“别不要,主人阿翡真的没有,真的。”
阿翡慌乱地想要推开他,声音里带了些许哭腔。卷发凌乱,眼尾湿红,这副哀求哭泣的模样,倒像是周淮晏真的要做什么似的。
少年最终停了手,没有真的来一查究竟,可衣料都湿了,还是能隐约看出些许来。确实是男子没错。只是周淮晏不知道,也想不通,既然没有任何疑点,也不太理解阿翡为何那般紧张。
“啧又哭什么?”
看到小猫哭得这般惊惶,周淮晏忽然心中生出几分烦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爱哭的,连后宫嫔妃都没这小猫能哭。
但既便如此,他还是伸手去擦了擦阿翡满脸的眼泪,
“行了,怎么这么爱哭,本殿下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动你了!”
【以后不动?那岂不是就不会】
阿翡又急了,他赶紧抱住少年的手臂,
“不,不”
【不?】
周淮晏觉得这小猫的心思比女人还难懂,怎么一会变来变去的。
“主人可喜欢女子?”
阿翡突然小心翼翼问道。这问题可把周淮晏问懵了,他仔细想了想,不确定道,
“应应该吧。”
——毕竟也没喜欢过。
这般不确定的语气,顿时让阿翡生起了些许希望,
“那那主人可喜欢男子?”
【男子?!】
周淮晏当场就想矢口否认,可他看着阿翡湿漉漉的苍青瞳,忽然想到半月前自己也对阿翡生过不堪言语的反应和欲念,
否认的话顿时就堵在了喉咙里——
“也也许吧。”
【又是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女子,主人不确定,
男子,也不确定。
阿翡怔然,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可能的妄想。
可即便是如此不可能,他也想试一试。早晚有一天,自己身体的秘密总是会展露在主人面前的,比起现在让主人心存疑虑,日日怀疑,不如挑明了。
若是主人真的厌恶至极,阿翡以后,便只做主人的刀或者盾。然而此刻,周淮晏倒是很诧异——
“怎么突然,问这个?”
“”
阿翡沉默片刻,忽然颤抖着去拉少年的手。
这样缓慢的动作,让他又回忆起曾经。
曾经被母亲狠狠警告过的场景。
绝不能!!!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甚至于被母亲死死勒住腰带的痛楚,到现在都还能隐隐感觉到。
从那以后,阿翡就乖乖地母亲的话了。每日读书写字,听母亲讲一些很多关于大周的事。而其中,她讲述的最多的就是关于那位女将军的故事。
——大周朝唯一的女将军。
阿翡听得出母亲很崇拜她,比让所有异族人胆颤心惊的恶鬼将军卫国公,还要崇拜。
但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年纪太小,很多故事的细节他都记不清了,他只隐约记得当时母亲艳羡的语气。
羡慕于,同样身为女子之身,可那位女将军竟然可以同男子一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只可惜她后来,没有继续做一位将军,而是被皇帝纳入后宫,做了更加尊贵的皇贵妃。
可阿翡不懂,明明是更加尊贵的地位,可是母亲的语气里,却出现了很重很重的叹息。
他当时问母亲为什么,得到的回答是——
“原本有人为天下的女子,引领了一条新的道路,可最终这条新路却又绕回到了老路上。”
“所以日后啊,天下之女子,她们的路就更窄了”
“为夫君生,为儿子死,永永远远,都是他人的附属。”
阿翡直到现在,也不曾理解过当时母亲说的话,可或许是因为那样悲怆的语气,让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直到有一天,一位少年对他说,如今的时代之所以有男子尊女子贱,是因为男子掌握了权势,而要维持他们的权势,便只能去压迫剥削别人,
所以,他们选中了更为柔弱的女人。这个时代的女子皆苦,不论身份地位,只因她们一出生,就因女子的身份被无形中上了枷锁。
那一刹那,阿翡终于懂得了很多年前母亲说的那句话。
同样地,或许因为少年对这世间无比清醒而锐利的见解和目光,阿翡开始对他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崇拜。
他崇拜像母亲口中那些雄才伟略的人,崇拜那些拥有远大目光和胸怀的人,崇拜那些运筹帷幄,仅仅凭借着谋略就可以决胜千里的人。
真正的强大,不在于肉/体,在于一个人的头脑,胸怀,气度,胆识,还有很多很多。
这些东西加起来,才会塑造一个无比强大的人。
就像一个王朝,他的文化,制度,历史,国土,很多很多东西凝合起来,才成就了如今这般强大的大周朝,
而异族,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异族,是一个很强大的部落,或者说也可以勉强算作是一个很强大的小国,
可他永远也成不了一个王朝。
这样的道理,阿翡在被选入人蛊计划的时候就知道了。
异族人崇尚强大的肉/体,他们奉行武力至上,对弱小的周人不屑一顾。
所以他们才会有这一份人蛊计划,把人当作蛊虫一样训练,让他们不断厮杀,彼此吞噬彼此,通过残杀同类来达到变得更强的目的。
唯一稍微有一点点学聪明的改变就是,强大的人蛊,比强大的士兵,更为致命。因为前者是深入大周朝内部,刺杀他的命脉,而后者只能伤到大周朝最坚硬的北境大军。
可阿翡因为母亲,他深深地憧憬着那个王朝,同样也深深地厌恶着伤害母亲,伤害自己的异族人。
他在那个地狱里痛苦,挣扎,蛰伏了九年,杀人,用毒,养蛊,审讯他学了很多很多阴损而可怕的手段。
最终将这些手段,全部用在了教他的人身上,他亲手杀死了所有人,然后用一场大火,将一切罪恶的过往,污秽,和阴谋烧得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
以至于那异族雪原上,万年不化的冰雪都在那场大火中消融。
同样他也抛弃了自己曾经,在那个地狱中的身份。
——赫律北。
母亲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给他取一个真正的名字,她就消失了。
而那个异族名字,是他从毒池中爬出来,成为异族人口中最强大的蛊王时,他们给的。
在异族语中的意思是,碾碎北境的刀。
所以,无论身处侍奴营,还是那个地狱,阿翡意识到,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任人摆弄的物件。
他这样的人,这样卑贱的身份,或许真的,永永远远都只能做被人把玩器物或者是杀人的刀。
但比起伤害人的刀,他还是愿意做前者。
直到有一天——
他在铁笼里遇见了一个,过分美丽的少年。
阿翡虽然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了,但是印象中,她是美丽的。可见到那位问自己要不要跟着他走的少年时,阿翡却觉得,眼前人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就像异族传说中,由月亮化身的神子。
阿翡并不知道,见到少年时心脏疯跳的那一刹那,
叫做一见钟情。
后来少年给了他名字,叫阿翡。后来他才知道是翡翠的翡。同样是器物的名字,可却比杀人的刀要美丽多了。
起初,阿翡只是把自己当做少年的侍奴,他头一次遇见这样温柔的人,温柔他给他取名字,给他柔软舒适的衣裳,还夸他的头发和眼睛好看。
大概是在黑暗的地狱里挣扎太久,所以这样一点点犹如萤光般的温暖,就足以让阿翡死心塌地。
后来他得知,周淮晏,他的主人,是母亲口中最为崇拜的,那位女将军的儿子。
阿翡就对他更多了一份钦慕。
而在逐渐相处过程中,他察觉到了少年智多近妖的聪慧,宽广的胸襟,过人的胆识,远超于常人,甚至于这个时代的远见,
还有很多很多,让他倾慕和崇拜的特质。
后来,这种崇拜逐渐转化为恋慕,甚至是近乎于执念的迷恋。
如果他此生都只能做器物的话,那为什么不选一个好的主人呢?
“”
阿翡抚摸着主人的手。
周淮晏的手生得极为漂亮,修长精致如美玉雕琢,可触感却柔润温凉,让人忍不住抚摸着一遍又一遍。
每每见到红豆替少年揉按手心的时候,阿翡甚至都忍不住会嫉妒。甚至午夜梦回,他也曾梦见主人这双过分精致而修长的手。
“阿翡?”
周淮晏的声音骤然升高,变得惊诧,因为此刻,他的指触摸到了小猫柔软的唇
“”
周淮晏被眼前这一幕搞懵了。很快,他连惊诧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素来从容,或者说少年脸上十几年来伪装的面具,在这一刻猛然碎裂,
周淮晏头一次露出了这般懵怔,慌乱,甚至震惊的表情来。因为他的手被带着,去发现了阿翡一直以来所自卑着的,恐惧着的,最大的秘密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写这个快去收藏!!!】
【信息素识别障碍[abo主攻]】
暗黑而污秽的地下城内,褚白发现了一只特别的Omega。
他艳丽,冰冷,尖锐,就像是一朵从荆棘里长出来的玫瑰。
地上横着十几个哀嚎的alpha,漂亮的Omega正因为汹涌的情潮而面色潮红,哑声喘息。
他银发染血,靡丽的绯瞳中汹涌着厌恶和杀意
“你也想标记我?”
患有信息素识别障碍的褚白很诧异——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路过而已啊”
“”
漂亮的Omega一时震惊
后来,褚白到底还是没能平安路过,他被那只漂亮的Omega死死按在墙角,被迫标记了对方。
褚白:“???”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Omega!
——
宴凉曾经的梦想是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Omega,把所有看不起他,觊觎他的Alpha全部踩在脚下。
后来,这个梦想破灭了。
“你怎么就不能亲亲我,哄哄我!”
漂亮的Omega钻到褚白怀里,气得去咬他的喉结,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妈的褚白,你是不是不行!”
俊美的Alpha深深叹了口气,伸手摁住怀里撒娇的老婆,
“乖,医生说了,怀孕期间你要克制些。”
“”
【高岭之花·死傲娇·银发绯瞳·盛世美颜Omega受】
【日常咸鱼颓废,但认真起来帅炸天的alpha攻!】
【主攻,受生子。】
第36章 超级无敌大肥章
一刻钟前, 周淮晏还在想皇后跟白马寺的事情。由于今晚上突发的情况,周淮晏喝多了酒,但是他其实酒量还不错, 只是表面上看着醉得不行, 但实际上脑子里还留存着三分清醒。
这是他的习惯。
只是没有想到恰好正是这三分清醒, 让周淮晏清晰地认知到了这一刻发生的事情。
人生两世,周淮晏头一次触碰。他大脑空白,经过一系列极为复杂的头脑风暴之后, 他心中隐隐有了不可思议的答案,周淮晏心跳如雷, 还有些恍惚。或许,他前世大学的时候应该多修一门生物学的。也该多看看某些稀有案例。若是如此,周淮晏觉得自己现在还能再冷静些。
“”
白马寺和皇后的事情,早就不知道被他抛到哪里去了。连今晚上从舅舅那里得知的多年前的不为人知的隐秘也全部抛诸脑后。下一秒,少年指骨微动便很明显地猛然收紧。阿翡忍不住短促地惊呼一声,忽然抓紧了少年的手腕,心中又慌又惊,耳根更是红的滴血。阿翡以为,主人赐给他一个“翡”字,便是将他视作翡玉一般的物件。
京城皆知, 九皇子周淮晏自幼便钟爱翡翠玉石,痴迷难耐, 每日腰间挂着的翡翠几乎都不重样。
阿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终于确认除了震惊和怔懵之外, 没有厌恶或者恶心之类的负面情绪。完全没有, 甚至, 还因为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而有一丝丝的好奇。小猫原本过分紧张而惊惶的情绪, 终于逐渐放缓。
阿翡也知道主人有着喜欢赏弄,把玩翡翠的习惯。
比如屋子里随处可见的翡翠摆件,
比如少年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前者赏,后者玩。
而自己当初,是因为生了一双翡色的眼眸才会被主人选中。或许他对周淮晏来说,与那些漂亮的翡玉无异。
京城人人皆知九皇子好色的名头,最喜流连烟花风月之地,床上的美人小倌不知凡几。可实际情况却正好相反。他脑子一片空白,甚至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实际上,理论知识点满的周淮晏,实操经验完全为零。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紧张的时候,他的大脑就会乱码,迸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少年努力在酒精中找到自己的理智,
周淮晏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冷静点。
残存的理智让他明白了小猫身体构造的异常,也明白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对方为何那般紧张。可,可即便如此异于常人,也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告知,甚至检验。
然而少年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顿时让阿翡紧张起来。
“主人可是嫌恶?”
他的嗓音颤抖着,露出惶恐而难堪的神色来。
【嫌恶?】
周淮晏自然不会因为他人身体的缺陷或者异常而心生歧视。
“不会。”
少年这次否认得很坚定,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他的脸有些红,突然变得话多起来。
“人的身体是基因嗯,就是并非自己所能控制的,你只是特别,而不是低贱,或是恶心。”
少年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想要让眩晕又烧灼的大脑冷静一些。他故作镇静,突然抽出了手。
“”
周淮晏假装没听见,他把手背在身后,下意识想要攥紧,却又僵在半途。即便内心已经一片乱码,九皇子表面上依旧正经极了,
“阿翡,你要知道”
少年用另一只手撑住池边,黑眸因为体内的酒精而显得有些迷离,但他还是努力理清了脑子里想说的话,
“一个人,最终被如何定义,不是他出生时就是怎样,而是唔,取决于他历经岁月中,做了怎样的事,最终,才成为了怎样的人。”
周淮晏轻轻拨开小猫侧脸粘黏着的湿发。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净过齿,如今呼吸灼烫,只染着一点点淡淡的微醺气息
“养花的人啊总喜欢培育各种新品花色,御兽者,也最爱追求各种珍奇异宠,可人却害怕厌恶与众不同的人,”
“其中的过错,不是那个与众不同者,而是众人害怕他的不同会损害自己的利益,他们或是嫉妒,或是恐惧,所以才会将不同者划作异类,妄图以此掌控和掠夺。”
周淮晏努力想要把这个排斥异类的心理解释清楚,可如今脑子昏昏,只能说个大概。
最后,他放弃了追求严谨的逻辑,只是揉揉小猫的头,告诉他,
“阿翡,不是你的错。”
周淮晏从未像想过,自己能在这样的场景下给人灌心灵鸡汤。
而且,
——他以前根本不是会灌心灵鸡汤的人!!!
总之,如今这情况真是诡异他妈给诡异开门,诡异到家了!
【果然是喝多了。】
周淮晏下意识抹了一把脸,想要清醒一些,然而鼻尖却忽然嗅到一股莫名的气息。甚至,指尖还残留着些许奇怪的感觉。
周淮晏:“”
他好像拿错手了。
——下次定然不会再喝这么多酒了。
然而此刻,阿翡却是呆住了。
他原以为主人哪怕不嫌恶,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没想到,少年竟然是这样这样的想法。
完全不在意他卑贱污秽的身体,甚至,是否认。
否认他的怪异,否认他的卑贱,甚至,直接推翻了整个异族数百年来的认知和定义。
阿翡有些不可置信,他无意识咬了咬腮肉,轻声问,
“真的?”
或许,主人如今对这样怪异而秽污的他并没有具体的概念和认知。周淮晏愣住,酒精的作用让他的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
“?”
他还没做出同意或者拒绝回应,下一秒,阿翡向少年袒露了自己最难堪,最自卑,也是最恐惧的秘密。
他曾经所有的不幸,苦难,痛楚,被人鄙夷,被人侮辱,被人践踏,
——皆源于此。
在阿翡心里,甚至连母亲的死,归根究底,也是他的原因。
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和怪异的那一天起,他就深深地,深深地为此自卑着。
所以那怕他在所有的事情上,都能比任何人做得更好,可阿翡依旧觉得,自己生来便卑贱,便只能做他人的玩物,活该被侮辱,被蹂/躏,被践踏。
这种无形的思想枷锁就像家犬脖子上的铁链,死死将他锁在最阴暗的角落。
他仰望着周淮晏昳丽的眉眼,后者居高临下,垂着眸,眼尾带着些微醺的胭色,长长的睫毛末端挂着水星,
琉璃灯映着水波,婆娑漾动,照在少年的白玉般漂亮的侧脸上,仿佛一瞬间生出了细密的龙鳞,
奇异的俊美,奇异的靡丽,犹如神子。
而此刻,神子灼热的视线,正漫不经心地扫过自己最大的秘密。
阿翡曾经十几年来小心翼翼地,日夜提心吊胆地掩饰着的秘密,终于暴露在少年目光之下的刹那——
他听见主人说,
“不奇怪,很特别。”
美丽的神子黑眸迷离,对他笑,
“也很漂亮。”
阿翡呆住,曾经他无比厌恶自卑着自己的身体,眼睛,头发,
——所有的一切。
当这种极致的怨恨和自卑达到极点的时候,十五岁的阿翡烧死了所有虐待他,训练他,践踏他的恶魔们。
甚至不惜毒哑了嗓子,钻进周人的战俘笼,想要把自己变成周人的奴隶,逃离那片冰冷可怖的雪原,将自己最怪物般的身体藏起来。
但如今——
有人发现了他这样丑陋的秘密,却认真地告诉他说,
【阿翡,你并不奇怪,只是特别,甚至,还很漂亮。】
“”
异常简短的字句,却像是世上最锋利的剑刃,斩碎了冰冷而可怕的枷锁。阿翡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温暖。
小猫怔愣片刻,忽然哑着嗓子哭了。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幼兽艰涩的呜咽,细细软软的,听得让人心尖颤。大颗大颗的泪珠湿了睫毛,眼尾晕开绯色,像是一朵被雨打湿的海棠花苞。
周淮晏被他哭得有点懵,原本还想安慰安慰,却又被小猫抓住了手,拉过去。
“?”
“???”
周淮晏震惊了。
不是,刚刚不是还在彼此心灵纯洁地交流吗???
这种情况下,心灵鸡汤大师的模样也就最多能装个五分钟,不能再多了。他沉默片刻,语气忽然一硬,
“松手!”
阿翡顿时惊惶起来,还以为自己自作主张的行为让他生气了,
“主主人?”
捏住少年腕骨的手,立刻松开。
阿翡还没来得及到跪下道歉,就感觉自己好像又落了一次水,却没沉下去,只是随着水波起起伏伏地飘着。周淮晏的手指生得修长而精致,许是因为从小喜欢拿着禁匕刻东西的缘故,他的指不仅生得漂亮,更是灵活,甚至尤其有力。
阿翡虽是自卑,可也对自己的身手异常自信。
就像之前,悯安阁那个对他出言不逊的异族侍,他可以忍耐被侮辱,可若是真动起手来,对方在他面前,便如蝼蚁一般脆弱。
然而,阿翡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被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弄得这般毫无反抗之力。
【好厉害,不愧是主人。】
阿翡突然对周淮晏有了奇怪的崇拜点。脚背无意识绷出筋线,就像是那日围猎场上的时候,被他拉到极限的弓弦,笔直,纤细,紧绷到了极致之时,以至于产生了极为细小的颤抖。
他像一条忽然搁浅的鱼,因为缺氧而不得不大口大口呼吸,却被一只手死死捂住,只能从喉咙里颤出些许短促的,像小动物一般的碎音。海滩上,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漫上来,又退下去。
搁浅的鱼只能极为短暂地在潮水中喘息,可最终还是只能瘫软在海滩上,感受着水分从身体深处快速流失,流失。
砰——!!!
砰砰砰——!
除夕夜的子时,皇宫里依照惯例放起了烟花。
在异族时,只有王室才能偶尔瞧见那些稀罕,短暂,又美丽的东西。
阿翡很小的时候,曾经远远地瞥见过一眼。
很漂亮,五彩斑斓的颜色都在漆黑的天空中绽放,美丽到触不可及。
那是娘亲带他去看的,他们躲在一堆杂物的角落,像是最卑贱的奴隶一样地,偷偷去窥探独属于贵族才能享有的东西。
那时候,娘亲对他说,
【阿翡,藏起来。】
【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不同。】
【乖乖藏好,藏好只有这样,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后来,阿翡没有藏好,所以他被迫进入了侍奴营,被人像牲畜一样打下烙印,被他们灌输自我卑贱的观念,后来,有人带走了他。阿翡以为他脱离了泥泞,但不过只是从一个地狱,走向另一个地狱罢了。
所以他从那个地狱里逃出来之后,才想把自己藏起来。
就像娘亲说得那样,藏得好好的,不被任何人发现。可是他的外貌特征太过显著,于是只能藏进周人的战俘营里,哪怕是做最最辛苦的苦役,哪怕毒哑了嗓子,只要只要,不被发现也是好的。
不被发现
但现在被发现了,阿翡恐惧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
恍惚间,他又回忆起了往事,回忆起了母亲,还有那个偷偷窥探贵族烟花的夜晚。
可红豆说,异族买过去的烟花,都只是些破烂货,大周最美的烟火,自然要数年节时,皇宫里放的烟花才是极美。
阿翡原想着,等到年节的那一晚,他定是要好好看看的,可如今倒是错过了。
或者说,也不算是错过。
他猛然一颤,死死蜷缩,漂亮如长弓一般的脊背线不住颤抖,迷蒙间,脑子里似乎炸开了大片大片的烟花,五颜六色。
——是主人亲手给他放的。
可,可仅仅这样,还不够。
“主人可还记得您说过,等阿翡的嗓子好了,便给主人学猫叫听。”
异族少年哑着声,伸手去攀周淮晏的肩。
就像是一枝低微的菟丝子,竟想要攀缘冰雪山巅最美丽的苍木。
他靠近少年的耳边,
“阿翡悄悄练了好久,主人现在要听听看吗?”
周淮晏微微一怔,最终是叹了口气,低声应,
“好。”
[翌日]
“殿下,该起了。”
红豆的声音让少年从梦中惊醒!
旖旎而缠绵的梦境骤然消散,湮灭,华美的床帘映入眼中。他猛地坐起身,急促地呼吸着。察觉到床帘内异样的动静,红豆立刻掀开了帘子,却只见少年胸膛起伏,额间生汗,双手捂着脸,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殿下!殿下!”
大宫女帮他擦着汗,语气忧虑紧张,
“可是遇着梦魇了?”
的确是梦,却不是梦魇,而是那种
周淮晏说不出话,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只是猝然的苏醒让他有些怔懵,他下意识想要回忆,可脑子里的东西却如同被一把挥开的烟雾般骤然溃散,
然而隐约间,却又能模糊地回忆起什么。
“”
周淮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掌下的心跳又快又重,简直砸得胸口都有些疼。喉结滚了滚,少年开口的嗓音里带着很明显的哑意。
“水。”
红豆匆匆跑开,
“是。”
他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只感觉头晕得厉害,脑子里更是一片狼藉。
——很熟悉的宿醉后遗症。
“啧,昨晚果然喝太多了啊”
周淮晏接过红豆端来的暖茶,一口饮尽,干涸滚烫的喉咙总算舒缓了许多。他努力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的,像是被剪辑得乱七八糟的胶片,
“什么时辰了?”
“午时一刻,奴婢已经备好膳了。”
红豆又给倒了一杯来,周淮晏接过,无所谓点点头。顿了顿,他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阿翡呢?”
“回殿下的话,和以前一样,跟魏师傅练武去了。”
自从阿翡开始习武后,每日天还没亮便走了,晚膳时候才回来,日日都如此勤奋刻苦。
明明是和往常并无区别,可周淮晏却愣了愣,突然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
【练武去了?】
他有些怔懵,一时竟辨不清自己脑子里的画面,到底是昨晚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还是梦。毕竟,如果他们两个昨晚真的发生了那么荒谬的事情,阿翡怎么可能那么早还去练武。
思及至此,周淮晏忍不住捂住脸,掌心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滚烫而急促的呼吸。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红豆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却没问,
“殿下可要起了?”
“嗯”
周淮晏刚掀开被子,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又按下。动作间甚至有几分慌乱的意味。
红豆诧异,
“殿下,怎么了?”
“没事。”
周淮晏强装镇定,
“你先出去,还有外面那些人,也全部都退到殿外去,本殿下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本殿下】
红豆注意到了他无意识变换的自称,
【主子又紧张了,可有什么紧张的?】
大宫女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周淮晏全身僵硬,仔细听辨,确认所有人都退出去了之后,他才缓缓掀开被子,低头——
【竟然是】
周淮晏闭上了眼,感受到了一丝无端的羞恼。看来确实是梦没错了,他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在床上僵了片刻,少年立刻起身去换了寝衣,至于换下来的那条裤子。当然是放炭盆里烧了,毁尸灭迹。
如此之后,周淮晏才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打开窗,又等了许久,直到气味散干净,才唤宫人进来伺候洗漱穿衣。
如同往常一样,他还是保持着一觉睡到中午,然后一起吃早午饭的糟糕作息。
不过今天的菜式看着到有些奇怪。
周淮晏皱起眉,用筷子点了点面前的浓汤,
“这是什么?”
大宫女赶紧兴奋介绍道,
“这是今日特地给殿下炖的鹿茸和牛骨髓,我问过李太医了,这两样炖在一起,最是补肾壮”
“咳咳咳!!!”
听见最后三个字,周淮晏当即发出一阵惊天的咳嗽。这可把红豆急坏了,赶紧给主子顺气儿,好半天才缓过来,
少年猛地推开她,语气无意识透着羞恼,
“怎么,怎么让本殿下吃这种东西?!!”
“殿下莫恼,”
红豆赶紧哄着主子,不过说到这个,大宫女的语气变得有些忿忿,
“都是那阿翡的错,昨夜竟是痴缠在殿下身边那般久,到天亮才走,简直是侍宠生娇极了,越来越无法无天。”
周淮晏呆住,可他的大宫女还在絮絮叨叨。
守在殿外宫人个个都低着头难枫,眼观鼻鼻观心,可耳朵倒是竖的老高,
大宫女一边说,一边给周淮晏盛汤,
“奴婢今早已经训过阿翡了,他那般身份能得主人宠幸,便是天大的福气,但还是得顾忌着殿下的身子”
“闭嘴。”
“”
大宫女瞬间噤声。
周淮晏简直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但这些所有的话背后都透露着一个信息——
他脑子里的那些画面,不是梦。
【不是梦,是真的。】
“”
脑子里快速过了一边昨晚发生的事情,周淮晏感觉脑子开始烧了。
他记得自己是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然后做了梦。原来阿翡竟然是睡都没睡,直接去演武场了。
“”
某种意义上,舅舅或许说得对,练武,的确能强身健体。
他明明记得当时阿翡还哭着求他。然而原来竟然还有体力去练武???
周淮晏突然有些郁闷。
实际上,一夜的荒唐足够证明九皇子殿下那方面不虚,可对比不仅不睡还要去练武的阿翡,他就被比下去了。
而且对比得很惨烈。
周淮晏扶额。
怪不得今日红豆一副“我家小殿下昨晚亏空了身子,得赶紧补补”的模样
不!
不对!
周淮晏猛然转过弯来。
可就算他昨晚没有和阿翡那什么,平日里也依旧睡到这个点儿啊,他这个纨绔皇子又不需要日日练武。
阿翡勤奋到自虐,非要去演武场,这只能证明小猫勤奋刻苦得不行,并不能证明他不行啊?!!
想通这一点,周淮晏下意识就要立刻跟红豆解释——
你主子那方面一点儿都不虚!
一点儿都不需要补!!!
然而话还没开口,少年又愣住。
——他堂堂九皇子,跟个大宫女解释个什么劲儿。
于是,周淮晏筷子一放,冷哼道,
“本殿下不需要,撤了!”
红豆立刻依言照做。
总算吃完一顿糟心饭,周淮晏下午懒懒躺在软榻上,又开始刻小东西。他这次没有刻木头,而是拿了一块白玉。
禁匕和卫国公的破天戟同宗同源,销铁如泥,哪怕是坚硬的玉石也很好刻画。
昨晚确认了皇后与白马寺有联系,周淮晏感觉自己隐隐要把迷雾中的网理清了。皇后或许是为了她那死去的小太子。而白马寺当年被先帝封为国寺,或许,也不简单。从此往事入手,或许能查清她跟白马寺的关系。
周淮晏一道又一道地在白玉上刻画着什么,脑海里杂乱的线索似乎也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红豆侍候在旁边,侍弄着今日花房送来的山茶花,开得很艳,很是漂亮。
寝殿里顿时溢散开淡淡的馨香。
“红豆,白马寺那些人都盯着吗?”
“是,自半月前进宫开始,便一直盯着。但昨晚除夕夜之际,一个都不曾少,阿翡看见那个,或许并没有随半月前白马寺进宫的僧人一起。”
周淮晏轻笑一声,
“和皇后娘娘有旧的僧人,倒是有意思了。”
刻着刻着,少年忽然回忆起午膳时候宫人们略显奇怪的目光。他眉头一紧,忽然有了些忐忑的猜测,
“咳,红豆,昨晚的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大宫女在他身边伺候了十几年,发现些蛛丝马迹很正常。
不过他的寝殿内室,可不许一般的宫人进入,周淮晏觉得,其他人应该是不知道的。
然而,红豆一脸理所当然,
“——都知道啊。”
周淮晏:“”
“?”
“???”
他猛地坐起身,头一次露出如此震惊的表情,
“怎么知道的?”
周淮晏隐隐约约记得,当时他还怕阿翡叫得太大声,还捂了小猫的嘴来着。后来搞得人一直呜呜哭个不停才放了手。
这栖梧宫的墙,这么不隔音的吗???
“回殿下的话,今早天刚亮,阿翡因为差点误了和魏师傅越好的时辰,匆匆跑出来的时候有些衣衫不整,而且而且还穿了殿下的里衣。”
大周皇子的里衣一般领口都会有特别的绣文,很容易分辨。
红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早上天暗,我训阿翡的时候没看清,直到中午这件事传遍皇宫的时候,才听说。”
——传遍皇宫?!
周淮晏:“”
【这还真是干得漂亮。】
少年重新倒回软榻,用书盖住脸。今天起,他周淮晏这纨绔好|色九皇子迷恋异奴的名声,算是彻彻底底是坐实了。
——做实了。
“啧。”
周淮晏倒是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或者说,还有些奇妙。
原来这假戏倒是竟真做了。
也罢,做了就做了。
——感觉还不错。
周淮晏心情很好,他把书丢到一边,继续刻着手里的白玉,虽然在上面勾画了些许纹路,可实际上,他还没想好刻什么,只是习惯在想事情的时候雕刻些东西。
这时,大宫女问他,
“殿下,这山茶花今年可开得真好,要不要放一株在殿下寝殿内里,也添些鲜艳的颜色?”
“不必。”
周淮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不喜欢在书房放花植,因为会招虫子,而且这皇宫培育的东西,都娇贵得很,还需要日日打理,他不喜欢别人在他的书房中进进出出。
哪怕是身为大宫女的红豆,也只是有正事才会进来。
然而拒绝完,周淮晏还是去瞥了那山茶花一眼。正如红豆所言,那花的确养得好。只是还未完全盛开。
刚浇过水,其中一只最好看的微微开了一线缝,羞怯地露出些层叠的花瓣来,绯红得尤为艳丽,还漾动着晶莹的水珠。有点像
脑海里闪过意思画面,少年终于恍然,原来小猫当初说的自己身上的毛发天生就浅,竟然是浅到近乎于没有。
他忽然招招手,
“端过来,让本殿下看看。”
“是。”
红豆诧异,却也依言照做。
周淮晏伸手摸了摸那束含羞待开的山茶花苞,只觉得着手感比之还是差了许多。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喉结微动。他强装镇定地移开视线,收回手,摸到白玉,不住地把玩着,好半天,才假装不经意地开口道,
“咳本殿下忽然又觉得书房好像是单调了些,那便摆一盆在里面吧。”
刚准备把花搬出去的红豆:“?”
——殿下做决定又开始反复起来了。
她记得,上次这么反复还是看到那个什么《春宵秘戏图》的时候。
当时,殿下说是看着阿翡心绪乱,可现在不应该已经都尽兴了吗?
大宫女很迷惑,
——怎么还乱?
但不管怎么说,主子就是主子,她只能照做,小心翼翼把这盆山茶花搬到了进去。
周淮晏想了想,忽然唤门外的小太监豆沙进来。
“殿下有何吩咐?”
豆沙恭恭敬敬行了礼,
周淮晏招招手,让小太监走近了些,他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去给我找些书来,嗯就是那种,记录了一些,与常人不同的人的书。”
【与常人不同?】
小太监挠头,
【现在殿下的兴趣口味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殿下是想看些怪人取乐?侏儒,还是三头六臂的,亦或是六指?”
“不是。”
周淮晏扶额,
——他看起来就那么变态吗???
少年俯身到小太监的耳侧,轻轻耳语几句。
“哦~原来殿下喜欢这种!”
豆沙拍拍胸口,
“那奴才立刻就去,约莫今晚上就给殿下取回来。”
【——今晚上?】
周淮晏微微诧异,
“这么快?”
——倒显得他好像很急似的。
“咳,”
他摆摆手,
“本殿下也就是一时兴起,不是特别想看,不过若是你能寻来,这就赏你了。”
周淮晏原本随手就要把手里的白玉赏给他,但不知为何顿了顿,最后却是从身边的小匣子里摸出几片金叶子给了。
几片金叶子可比那一块用来雕着玩儿的白玉贵多了。
小太监接了赏,顿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缝儿了,
要说哪个宫里最是奢华富贵,或许还有个争论,但若要说哪个宫里的主子赏赐,出手最大方,那必然是九皇子了。
豆沙欢喜不已,赶紧磕头谢恩。
“谢殿下!奴才立刻就去,晚膳前定能回来!”
——时间顿时提前了一大截。
说完,他便一溜烟飞奔了出去。
周淮晏摇摇头,果然钱才是促使人行动的最大动力。
他摩挲着手里的圆润细腻的白玉,又看了看外面那几盆山茶花,
脑海中似是有什么画面闪过,少年忽然勾唇轻笑,过分精致的眉宇间忽然生出几分艳色,
“唔,总算知道今天要刻什么了。”
禁匕在修长的指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白玉的中央,辗转刻画,勾勒出层叠的花瓣模糊雏形来
由于早上迟到,今日阿翡回来得比往日要晚。他匆匆跑回来,也没吃厨房专门给留的饭,径直就钻回自己的小屋了。
阿翡小心地把主人的里衣褪下,仔细叠好。只是里面还穿着两层。因为他怕自己出汗,污了主人的衣服。
最后一件落下,异族少年的后背此刻,仿佛一幅美丽的雪原红梅图。他抚摸着周淮晏贴身的里衣,忍不住将脸埋进去吸了一大口气。虽然很淡,却是主人的味道。甚至是自己,都在昨晚染上了少年身上的气息。里里外外,沾染浸透得彻彻底底。
——阿翡是故意的。
不论是趁着主人醉酒之际那样做,还是今早趁着主人沉睡时,偷了他的里衣穿着跑出来,让全皇宫的都看见知晓。
全部都是
——故意的。
曾经经历过那样严苛而残酷的训练,小猫不可能出这样低级的错误,他只是忍不住,忍不住告诉全世界自己终于彻彻底底被主人占有标记这件事。
阿翡几乎把自己埋得喘不过气。
【怎么办啊】
他好开心,好开心,可是又害怕极了。因为今早他又忍不住违背了主人的话,自作主张,耍这样的小聪明。以主人的聪慧,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定然是他的小心思一眼看穿了。
可阿翡还是这样做了。今天一整天,他的脑子里全部都是少年艳丽横生的模样,平日里昳丽却清冷的面容,在那时,却是靡艳到了一种炫目的地步,连锁骨滴落的汗珠,都性感得可怕。
兴奋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像两条打成死结的蛇,在他的心脏上吐露着冰冷鲜红的信子。也不知道,主人今晚会怎样处罚他。阿翡想到了那日的鞭笞,很疼的,可想到主人给他亲手擦了药,又觉得不疼了。
阿翡承认周淮晏那些惊世之语十分有道理,可心里却依旧愿意跪伏在少年身下,做其所有的器物,用曾经那些恶魔所教他的一切,去服侍他,保护他。
“呼”
在把自己憋死在少年的里衣上之前,阿翡松了手,大口大口呼吸着,像极了一条搁浅的鱼。
他把主人的衣物收起来,放在那个熟悉的柜子里。
里面有一部分是是周淮晏这些日子来随手赏赐的东西,
比如,他们初见时送给阿翡的红斗篷,那只随手雕刻的沉木小猫,还有一些价值连城的珍宝古玩。
另外一部分,便是本来应该被丢掉,却被小猫偷偷捡回来的东西。
比如,那本《春宵秘戏图》,还有周淮晏用旧了的毛笔,随手取下却忘了在哪的玉戒,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没能用完的护手软膏,被用过几次的锦缎小帕。
还有很多,很多
小猫都悄悄地藏起来了,藏在自己的小窝里。
咔哒。
阿翡一一确认完自己的宝贝,才锁上柜子,抱着干净的寝衣走进浴室。
来不及备热水了,便只好用冷水洗。他生在极北雪原,又经过那里的严苛训练,对寒冷的忍耐度已然到了某种人类的极限。
阿翡用力擦洗着身子,把冰白的皮肤擦得泛红。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洗干净,得好好洗干净。
昨晚等周淮晏睡着的时候,阿翡仔细查验过他体内的子蛊,看来他这段时间调制的药引是有效的——
既能压制子蛊,又能让少年的身体缓慢恢复。
李太医果然是大周最好的大夫之一,他所教授的东西虽然和异族不同,但背后的医理却是殊途同归,给了阿翡不少启发。
他一边还在细细盘算着药量的控制,一边抬腿继续洗,只是这一刹那,阿翡顿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昨晚服侍完主人沐浴安寝后,阿翡就匆匆奔向演武场,一直跟着魏师傅练到现在。
饶是这具身体恢复力再好,但人体总归还是拥有最脆弱的地方。于是小猫心里又欢喜又担忧,不过,一想到照这样下去,再有三年左右,只要中途药不断,也没有母虫干扰,周淮晏的天生不足之症就能被彻底根治。
——阿翡又开心起来。
届时,他只需要辅以药引,再用自己把子蛊引出来,那样就是最好的结果。唯一困难的是,三年的时光,他要怎样才能让主人一直保持不间断地服用药引,还不被发现,而且到时候他还得想办法得到主人的垂青。一想到这个,阿翡无声叹了口气。
他虽是在侍奴营呆了两年,也学了很多那样的东西。可面对周淮晏,小猫却是信心稀缺。昨晚是趁着主人醉酒,他故意地上前去,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阿翡记得,当时主人原是想抽手离开的。是他自己非抓着主人不放,才勉强得了一次日后,怕是就更难了。
“唉。”
小猫叹气。
仔细洗干净之后,他穿上寝衣,等到冰冷的身体暖起来之后,才像往常一样,披着一件披风就往周淮晏的寝宫里钻。阿翡想着,哪怕主人今晚不需要他,至少能给将床铺捂暖也是好的。
阿翡进来的时候,周淮晏还在软榻上雕刻着那块白玉,神情很是专注,少年漆黑的睫毛很长,却不翘,直直地在卧蚕上落下密密的阴影。
即将安寝,少年也不曾束发,任由满头黑发散落肩头脊背,如同晕开的笔锋下肆意游走的浓墨。
即便相处了这样长的时间,阿翡还总是会被少年过分昳丽的面容前失神。
那手臂随意搭着,袖口滑下去一截,露出精致玉白的腕骨,若是细看,还能发现内侧还残留着些许浅浅的绯红。阿翡看见自己昨晚大逆不道的罪证,耳根唰——地就红了。
“”
他僵在原地,内心纠结极了,不知是该过来请罪,还是向以前一样直接钻到主人被窝里去。似乎是听到异动,周淮晏漫不经心抬眸看来,他的态度语气都很自然,就像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
——如果手腕上没有印记的话。
“今日怎么这么晚?”
阿翡惊惶,立刻快步过来挨着少年的膝边跪下,小声解释,
“早早上迟了,所以,被魏师傅罚罚了。”
嗓音听着倒是有些哑。不过也对,昨晚非要学猫叫,不哑才怪。周淮晏指尖一顿,语气无意识沉了些,
“他罚你什么?”
“扎扎马步。”
阿翡磕磕巴巴地答,
“一一个时辰。”
受罚的时候,他还总是晃神,好在冬日的衣衫厚,否则可就不好收拾了。
“一个时辰?”
——两个小时?
这么多年,周淮晏还是忍不住把古代时辰换算一下的习惯。他扫过小猫的大腿,耐力竟然这么好吗?
少年顿时有些惊诧,
“你还能,扎一个时辰马步?”
“嗯。”
阿翡点头。虽然有些腿软,还有些疼,但为了不给主人丢脸,他还是能坚持的。甚至于,这点东西根本和以前在那个地狱里的训练毫无可比性,若是真要比较,还显得格外温柔了。
周淮晏:“”
——突然就能理解红豆为什么今日这么着急给他补身体了。
【原来异族的身体素质竟然这么变态的。】
周淮晏忽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继续细化着手中的白玉山茶,似是不经意问,
“听说,你今日穿了我的里衣跑出去?”
“!”
——果然是要问责了!
小猫一惊,立刻就要叩首认罪,然而下一秒却被少年的指尖抵住额头。
“唔!”
阿翡被戳得一懵,他后仰了一瞬,条件反射捂住额头,白净的皮肤显出一个红点。
“主人?”
他呆呆的,漂亮的苍青瞳里泛出些水雾来,
“怕什么,我又没说要问罪。”
周淮晏想去捏小猫的脸。
可后者天生一副白种人的立体骨相,东方神秘温润的皮相,眉眼深邃,轮廓清俊,这样一张脸,哪怕还未脱去少年的稚气,依旧俊美极了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脸上的肉不太多。
因此,并不能像小十三那样捏出一团软肉来。于是他便换了个附和期待的地方去捏。阿翡当即发出一声短促的声响,生生克制住条件反射想要蜷缩的念头,努力挺胸仰头。
阿翡呼吸无意识加快,可心中还没来得及欢喜,便听见周淮晏慢条斯理的嗓音,
“下次若是想要炫耀,记得换个聪明些的办法。”
“!!!”
阿翡瞳孔骤然张大,整个胸膛都因恐惧而忍不住颤抖起来。
果然,被主人看穿了!!!
阿翡记得周淮晏上次说过,若是他再自作聪明,便要把自己送去北境军中做暗棋。
“呜主,主人,阿翡错了。”
小猫立刻就被吓哭了,他揪着少年的袖子,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瞬间濡湿密密的睫毛。
“阿翡再也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自作聪明了呜呜呜求您”
“求您不要不要将阿翡送去北境。”
周淮晏也不答话,只是用禁匕抬起小猫的下巴,静静欣赏着他哀哀哭泣的模样,
片刻后,少年得出了结论,
【嗯,没有之前的好看。】
他收了禁匕,慢悠悠地纳入鞘中,只把玩着手里那朵刚刻好的白玉山茶花
“你管这叫自做聪明?”
“呜?”
小猫愣住,抽抽噎噎着试探,
“那那主人觉得是?”
“笨死了。”
周淮晏把阿翡戳得一个后仰,
“炫耀都不知道找个轻松些的办法。”
躺在他床上睡到第二天中午,然后大大方方地从他的寝宫走出去效果不一样吗?自然有人把这事传遍皇宫。
“非要自己累死累活跑一趟,还扎一个时辰的马步。”
这下好了,闹得红豆天天以为自家主子不行,非要补什么肾,壮什么阳。
搞得周淮晏很是无语。
“?”
阿翡懵了半天,倒坐在地毯上,捂着额头还没反应过来。然而此刻,少年却已经起身,往隔壁的书房走去。
“跟过来。”
“啊,是!”
小猫赶紧起身,亦步亦趋追上主人的步伐。
虽然主人嫌他笨,但好在,没在追究他这次的小聪哦不,是笨的。
总而言之,不追究就已经是万幸。
阿翡终于松了口气。
他走进书房,习惯性关好了门。
阿翡看见主人在架子上寻找着什么,也没回头看自己,只是随口命令道,
“坐到桌上去。”
“?!!”
阿翡骤然一愣,心里顿时开始砰砰乱跳,脑子里虽然一片乱码,可行动上,他还是利落地褪下,按照主人的吩咐坐上去等着。冰凉的木质桌面贴上来,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异样,阿翡忽然收紧了膝骨,心里惴惴不安。另一边,周淮晏总算在放药物的架子上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少年回头,目光微滞,但很快眨了眨眼,恢复正常。他走过去看了看,无意识皱起眉,沉默了半天,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冷硬,
“你今日,就这样去扎马步?”
“是。”
小猫低低地应道,语气里满是忐忑和不安。少年忍不住“啧”了一声,他打开了药罐,取出一些,抹上去,温柔轻缓地涂开。阿翡还没来得及害羞,就嗅到了药的味道,他学医也学毒,自然闻一闻就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是消肿的伤药。
而且还是很好很好的那种伤药,里面的药材都很名贵,阿翡当初在悯安阁的时候看见过。
原来主人不是想要那样,而是给他擦药。阿翡觉得心里有些暖,可少年出乎意料的行为,让他又感到有些失落。
或许今日之后,少年便再也不会和他有什么接触了。
另一边,周淮晏越擦越觉得不对劲,半响后,他垂眸看着颜色逐渐加深的地毯,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给我收敛一点。”
阿翡猛地回神,结结巴巴,
“啊!好。”
小猫脸色越发烧红,可过了片刻,他又忍不住揪住少年柔软的袖口,轻轻拉了拉,语气羞惭极了,
“主人,对,对不起”
周淮晏:“”
空气在这一瞬间死寂。
第37章 淮晏哥哥
年节忽然就过完了, 转眼便开春,惊蛰后再有半月,就是周淮晏的生辰了。
那位早逝的母亲熬过了最痛苦的冬日, 将他生在了万物复苏的初春前夕。
周淮晏还记得那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切, 甚至清晰得恍如昨日。只是很遗憾, 刚出生的婴孩看不清外面的世界,他没能看见江悯的脸,自然也没能记住。
只是小的时候, 少年总能注意到舅舅看着自己的脸出神,大抵和江悯是很像的。
周淮晏打量着镜中倒映出的面容, 如今的模样虽然依稀能看见几分小时候的影子,不过确切地说,倒是和前世的相貌越发相似了。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甚至还忍不住猜测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的世界,是不是有着什么冥冥之中的联系。
不过那只是偶尔一闪而过的想法罢了。
比起他可有可无的生辰,周淮晏更在意的,是即将到来的皇帝祭天。
那是周朝自开国以来的规矩,每年春分,皇帝都需得登临祭坛祈福,保佑未来的一年里风调雨顺。
周淮晏查阅过典籍, 这祈福的规矩自然是确实存在的,只是自从先帝时将白马寺抬为国寺之后, 那些僧人便入住了祭坛,在周围建立了一座巨大的寺庙。
自此, 每年皇帝祈福都会去白马寺了。
兖州王家败落, 白马寺的僧人立刻去开讲佛学, 而皇后如今, 又与白马寺的僧人有染。
【这里面的水,可真是深。】
周淮晏垂下眸,沉沉的黑瞳宛如一片幽深的沉渊,不可捉摸,深不见底。
他把玩着手里温凉细腻的禁匕,锋利的寒刃在鞘口摩挲,却迟迟不曾进入。
周淮晏眯起眼,若有所思,
或许这次,他若能随着周帝去一趟白马寺,也就能够拼上所有事情的
——最关键一环。
嗡!
寒锋入鞘。
至于借口嘛
【或许只能借借你的名头了。】
少年抬起头,摩挲着镜中自己与江悯相似的眉眼,无声微笑。
【母亲。】
与此同时,阿翡已经站在门外大半个时辰了,他今日发现主人竟是比自己先起,如此异常的反应让他尤其在意,便差了一个小太监去跟魏师傅告了假。
小猫又忍不住偷偷往里面瞥了一眼,见少年还直直地立在镜子面前,终于忍不住跑去找大宫女询问。
“红豆姐姐,今日主人怎么起得这般早,还一直在照镜子,都快半个时辰了。”
大宫女被问得一愣,眉头微皱,下意识答,
“你不知道吗,再过半月,便是殿下的生辰。”
“生辰?!”
阿翡一惊,又是一喜,
“那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然而大宫女却突然用力抓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噤声,她倒是忘了阿翡是四个月前才进京的,自然是不知道。
如此,大宫女的语气神色间忽然多了几分厉色,
“殿下从不过生辰,日后莫要再提!”
小猫呆住,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
“为为什么呀?”
红豆把他拉到角落,
“阿翡,你仔细记好了,殿下的生辰,也是郡主的忌日。是国公爷和殿下的禁忌,所以你这几日最好安分些,若是惹恼了殿下,谁都救不了你。”
【忌日】
许是同样失去过母亲,阿翡立刻理解了少年的异常,他连连点头,一个字也不说了。
那岂不是就不能和主人
想到这里,小猫立刻失落下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身子虽然卑贱,但但总也还能讨得主人的欢心,可自从第一次过后到现在,周淮晏不见沉溺其中,反而是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主人。阿翡的。印象中,少年只会在最酣畅的时候露出几分迷离沉醉之色,其余时间,他看漫不经心,却总是保持着最清醒的理智。
而且到现在,哪怕是那样的事情,周淮晏依旧给予了严谨的规律,两日做一次,一次约莫一两个时辰,若是阿翡再想要痴缠,主人就会给他塞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取出一张画纸,随意描绘下他哭泣求饶的模样。这样的图,在周淮晏的书房里已经攒了厚厚一沓了。
阿翡不知道自己是该欢喜还是难过,虽然当时是舒服的,可他后来想想。主人和自己做这种事情就好像,只是少年寻到的一个新的消遣,和用禁匕雕刻物件,赏玩翡玉,亦或是看些杂书,并无不同。
阿翡再次对自己的魅力,有了一个认知新低。可实际上,如今这样的日子,比起阿翡曾经奢求的,几乎要好上千百倍。
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也再没有人会侮辱他。现在,阿翡每日白天习武学医,晚上还能陪伴在主人身边。衣食住行,几乎比京城的富庶之家还要好上许多。
这样舒适而优渥的生活,其实都是主人给他的,其实已经很好很好了。
哪怕是作为消遣,他也是被主人需要着的,甚至他的武艺,他的医术都得到了少年的肯定,即便日后主人厌弃了他的身子,也会把自己留作他用。
可是——
阿翡蹲下身,抱住膝盖,习惯性地蜷缩在角落里,
【可为什么】
他无意识攥紧了胸口的衣襟,
【自己现在竟是会感到这样不甘心呢?】
“嗯?”
看见角落的小猫,周淮晏倒是有些讶异,
“今日怎么没去寻魏师傅?”
阿翡向来在学习这件事上刻苦到了自虐的程度,除了除夕夜的那晚,今日还是小猫第二次迟到。
“回,回主人,奴”
阿翡没想到会被主人发现,又不能提生辰的事情,一时间脑子空空,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来。
然而周淮晏看了两眼他欲言又止,为难焦灼的神情,很快猜到了真相,
“红豆跟你说了我的生辰是我母亲的忌日?”
阿翡下意识攥紧了手指,紧张起来。
“是。”
周淮晏默了默,对忐忑紧张的小猫招了招手,后者立刻乖乖依偎到他的膝边跪好。
“实际上,不过生辰不仅仅全是因为我母亲的原因。”
周淮晏自己也不喜欢过生辰,只是因为卫国公的关系,他每次生辰都会大办。
少年迟疑片刻,似乎是回忆到了很久以前的过去
“五岁那年,父皇给我办了一场很盛大的生日宴。只是在那场别人眼中过分奢华的宴会中,我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是一只猫,我现在还记得它,黑色的长卷毛,漂亮的苍青瞳,很可爱。”
长卷毛,苍青瞳,这两个标志性的描述立刻让阿翡想到了自己。他猛地抬头,却从少年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嗯,对,你们很像。”
或许对爱猫人士来说,将人比作猫大概是赞美其宇宙级别的可爱,以及表达心中特别的喜爱。
可落在阿翡的耳中,便是主人在告诉他,
——自己和主人的猫没有区别。
他的存在,不过是一只供少年玩弄的宠物。
难怪了。
阿翡忽然就回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少年对他特别的关注,还有那句
【真像啊,我的小猫。】
他本以为,周淮晏口中的小猫,是相当于异族文化中的侍奴,或者同类的存在,
却不知道,少年说这话的本身,就是字面意思。
从一开始,他在主人心中的定位,就是宠物。
阿翡低下头,不让少年看见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周淮晏没能注意到两个时代的思想代沟,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小猫伤心到想哭的表情。
“明日我会向父皇请示,参加今年的祭天,同时也去白马寺为我母亲上一炷香。”
他揉了揉小猫软软的卷发,
“到时候,阿翡跟我一起去吧。”
“是。”
阿翡很小声地应下了。
然而这时,周淮晏却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阿翡可还记得你自己的生辰是多久?”
卫国公能查到的资料有限,只能查到阿翡的母亲是云家嫡女,以及,阿翡五岁便进入了侍奴营。但侍奴营是异族所管辖的地盘,里面的侍奴足足有十几万。
由于地位卑贱,甚至许多侍奴进去不到几日就会被人玩儿死,因此根本不曾有名册记录,更不会有生辰八字这些琐碎细节。
而且,侍奴营并不像大周的风月场所可以赎身,一旦进去,便永远不能出来,除非死。若不是有一队。周朝铁骑误闯了侍奴营的一个小分部。阿翡可能也不会刚好成为战俘,被运送到京城。
“奴的生辰”
——其实早就过了。
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当时少年问他年龄,阿翡犹豫了一下,报了十六岁。因为贵人们大多都喜欢年龄小的。更何况他那天生辰还没过,也不算是撒谎。
阿翡咬了咬内侧的腮肉,半天答不上来。
“——不记得了吗?”
周淮晏觉得也正常,小小的孩子五岁便失去了母亲进入那种地方,哪里会记得自己的生辰。
“记得!”
阿翡忽然道,他看着少年昳丽的眉眼,鬼使神差地开口,
“就是刚,刚好在主人生辰的后一天。”
这样的谎言没有任何意义,可阿翡还是说出了口。
原因无他,只是他单纯地想要建立一丝和主人的关系。同时又不想,主人每次回忆起他的生辰时,想到的都是那个被关在铁笼子里面的奴隶。
但如果,他的生辰是主人生辰的后一天,那么当周淮晏每年在这个时候怀念亡母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想到自己。
“我的后一天?”
周淮晏有些惊奇,
“那还真是巧,比我小了整整两岁。”
阿翡撒了谎,只顾着低头,不敢答话。
然而这时,少年却忽然用禁匕的翡玉手柄挑起他的下巴,艳丽的桃花眸里染了笑,似是心血来潮般调侃道,
“那小阿翡,来叫声哥哥听听?”
“”
【哥哥?】
阿翡愣住。
在大周朝,一般都称呼兄长,或是某某哥,能用哥哥这样称呼的,一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亲兄弟,
而另一种,便是情人间很是荒淫的昵称。
情人之间,而非恋人。
阿翡喉结微动,
“哥哥哥?”
阿翡发育得晚,现在还没变声,因此嗓音听起来总是细细软软的,紧张的时候,尾音还会拖曳出一点颤音。就像小奶猫娇嗲的呜咽。
周淮晏忽然感觉自己的耳朵烧了起来,他想起自己当初随口的一句戏言,却被阿翡当了真。以至于每次做那种事情的时候,阿翡都会刻意攀附在他的耳边,颤声学着猫叫来讨好迎合,最后被撞得支离破碎,曲不成调。
周淮晏垂着眸子看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喉结却无意识滚了滚。
这时,阿翡却攀着少年的大腿,直起腰,柔软的胸膛在他的手臂上压出些许微凹的弧度。
他凑近到几近于呼吸交织的距离,又轻轻唤了一声,
“淮晏淮晏哥哥。”
“”
这一刻,九皇子那张过分昳丽的面容上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清冷孤傲,任谁也看不出来,他此刻的心底产生了一种无比强烈的欲念——
想亲他,亲得这只总喜欢撩拨他的小猫说不出话来。
“唔”
于是,阿翡的下巴被主人掐住,他被迫仰起头,露出细细脆弱的咽喉,漂亮的颈线呈现出一种仿佛接受恩赐的姿态。
他听见少年慢条斯理的声音,
“明明每日都在习武,可这勾人的本事,倒是越发精进了。”
“唔只,只勾主人的”
阿翡紧张极了,指骨攥的发白。
“呵——”
他听见主人的轻笑。
柔软的唇指腹揉捻摩挲着,直至磨得绯红生艳,如此这般,九皇子才屈尊降贵般地
——吻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某一章看不见,不要惊慌,不要心急,
忧郁的黑房子总会过去,相信吧,快乐的日子终将来临。
【ps:以后都是早上九点日更哈~】
第38章 踩猫猫
那晚阿翡去探查皇后行踪的时候, 周淮晏也从舅舅那里得知了一些白马寺的秘辛。正如他所料的那般,果然和先帝时期那场夺嫡之争有关。
周帝是第四子,无论文武, 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而且母族势力也不过平平无奇, 除了一张好皮囊外,基本泯然于众皇子之中。但有一点,挑选女人的眼光很好。而他选的第一个人, 就是江悯。
随后,两人在一棵百年寒梅下定情。
周淮晏坐在书桌前的红木方椅上, 而小猫则是背对着站在他的膝前,屈身伏在桌面上,认真研墨。
既然上午跟魏师傅请了假,不必再去练武,便得寻着些事情做。周淮晏取了细细的画笔,开始理思绪。
他既然是将阿翡当做了心腹,自然是要好好教些东西的,
“舅舅说,原本母亲当时会应该嫁给他做正妻的,只是后来那年, 京城因夺嫡之事,闹得满城血腥, 而上一代异族王也趁势率大军南下。”
周淮晏用毛笔沾了沾朱红的颜汁,继续漫不经心地在小猫的后腰上描摹, 勾线。虽然字写不好, 但这一手的画技倒是称得上一句精湛。
——他在默白马寺在大周各州的分布图。
那个时候, 江家站了出来, 卫国公江毅北上出征,而他的幼妹江悯却是孤身一人暗中南下,准备镇压靖王叛乱。
“后来舅舅平定北境,直接率领五万精兵从水路下江南,镇压靖王叛乱。白马寺的那位简空大师,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阿翡努力记着主人说的话,可脸颊却控制不住地发热,他下意识咬住腮肉。不知道为什么,主人要用红色作画,却又不用朱砂,而是寻了女子朱红的胭脂来,让他加水研磨成汁。
虽是心中疑惑,但阿翡还是乖乖听话,认真研磨,只是每每少年每每落笔的时候,都会让他的指尖微颤几下。这时,他看见那漂亮的指捏着笔,又在砚台里沾了沾。接着,小猫呼吸一顿,下意识收紧肌肉,果然再次感受到一丝凉意。纯狼毫的软尖携着朱红的胭汁肆意游走,却突然微滞,
“啧。”
周淮晏皱眉,掐了掐他的腰以示不满,
“怎么加这么多水?颜色太淡了。”
“啊主人恕罪。”
阿翡吓得手忙脚乱,立刻又把颜色调深了些。朱红的颜色在砚台里晕染,好闻的胭脂香顿时在房间里晕染开来。
周淮晏又提笔沾了沾,浓艳的色泽在笔尖上显得尤其漂亮。
“嗯。”
挑剔的九皇子总算勉强满意了。便收了力气,又轻轻摩挲几下那处的软红,也就算是安抚。
“只是先帝却将镇国侯的嫡长女,也就是如今的皇后,赐婚给了皇帝”
周淮晏慢慢地讲,虽是讲给阿翡听,但其实也是在梳理着这一条一条的暗线。
如果说所有的一切是一张巨大的拼图,他心里已经拼凑出大致的轮廓骨架,只需要再弥补些细节,就能整合成一张完美的图。
然后,将迷雾中所有的鬼都抓出来,逐一扫清干净。
周淮晏描着一个又一个白马寺的据点,将它们连成线,逐渐勾勒出一个巨大无比的野心来。
与此同时——
呼
阿翡揪紧的心脏总算缓过来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调配着胭脂和水的比例,免得又惹得主人不悦。
提到不悦,阿翡又想到了那晚,心里顿时又难过又羞惭。前天晚上他又弄脏了好多主人用来作画的纸。小猫悄悄跟红豆打听过,那些纸造价极为昂贵,还是从江南特地运过来的,把他卖了都买不了几张。于是只能以身抵债,自己来充当主人的画纸。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淮晏不愿用更加艳丽漂亮的朱砂,而是非要用容易晕染糊浸的胭脂作为颜料。
估计这次画完,那只更加昂贵精致的狼毫画笔也用不了了
阿翡觉得自己真是败家极了。不仅不能为主人挣钱,还坏了主人好多东西。今天,今天晚上一定要小心些,可别再弄坏主人的东西了。
啪!
——很清脆的响声。
周淮晏面无表情,突然打了一下不听话的猫,
“本殿下跟你说了这么久,你竟然在走神?!”
“主人恕罪!”
阿翡惊得身子一颤,立刻跪了下去,几乎整个身子都藏到了巨大的书桌下面,他悄悄用脚后跟摩擦着刚才被打到的臀,试图驱散那上面可怕的痒意。只不过周淮晏还没来得及开口教训,外面就传来了熟悉的敲门声——
“咚,咚。”
少年瞥了一眼下面跪着的小猫,随口应道,
“进。”
大宫女走进来,见书桌前只有周淮晏坐在那里,不见阿翡的踪迹,脸上顿时露出了微微讶异的目光,不过她可不敢多问主子的事情,便只欠身行礼,
“殿下,佛堂那边来了几位白马寺的僧者,说是要为殿下的栖梧宫诵经除秽。所有皇子宫中都要除的,今日刚好轮到栖梧宫。”
“白马寺?”
——这可真是有点儿意思了。
他的拼图可就缺这最后一块了。
周淮晏想了想,本来是要准备出去见见的。毕竟书房是他的私人领域,周淮晏一般不喜欢外人进入,大多都是在外面的大殿里面会客。
可他低头,看见委屈巴巴跪缩在书桌下面的小猫,因为要绘图在身上,因此阿翡的上身并没有穿什么衣服。昏暗的角落里,冰白的肤色蒙上一层暗光,紧窄的腰侧隐隐能窥见几分晕染开来的胭脂色。周淮晏忽然生出了几分恶作剧般的心思。指骨轻轻叩击桌面,九皇子下了命令,
“把领头的叫进来,本殿下有话要问。”
“是。”
【殿下今日怎么会在书房见客?】
大宫女诧异极了,可还是不敢多问。只是离开之前,红豆还是忍不住扫视了书房一圈,可仍旧没能找到阿翡的踪迹。
【还真是奇怪了】
红豆皱起眉,她记得自己也没看见人出来过啊。
大宫女的脑子有点懵了,不过她也没多想,既然是跟着殿下一起进去的,人不见了,殿下心里定然有数。她可还记得上次,自己就因为自作主张插手主子的事情,就被罚去戒堂。
吃一堑长一智,大宫女可再也不想多掺和阿翡的事儿了。
这样想着,她快步走到大殿,去执行主子的命令。等到门关上,阿翡立刻去揪住少年的袍角,胸腹还要挨到他的小腿上,小声哀哀求饶,
“错了奴错了,主人,阿翡下次再也不敢走神了。”
阿翡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周淮晏面前,越发没规矩起来。不仅仅要抱要拉,连侍奴必须自称奴的铁律都不遵了。
同样,周淮晏也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无底线地退让和宠溺。他把玩着手里细细的狼毫画笔,语气辨不清息怒,
“那便说说,什么事儿让你如此沉浸,连本殿下的话都不听了?”
“奴”
阿翡憋了半天,都没想好一个借口。其实他并非嘴笨,曾经训练的时候也练过细作所需技能。但他的主人太聪慧也太敏锐,阿翡怕得很。
“咚咚——”
红豆敲了敲门,
“殿下,净尘师父来了。”
“嗯,进。”
周淮晏脱了鞋,踩住小猫的腰腹,把人推到最里面的角落。
“呜”
红豆皱起眉,再次巡视四周,她总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错觉么?
不过既然人已经带到了,大宫女立刻欠身告退。
关上门。
“见过九殿下。”
僧人恭敬行礼。
“嗯,不必多礼。”
周淮晏皱眉,注意到指尖沾染的胭红,便随手将狼毫画笔丢在桌上。
刚才没注意,竟是弄脏了手。
少年忍不住想找个帕子擦擦,可他又不是个会随身带帕子的,那些零碎的小东西都是红豆替他收着。
周淮晏爱洁,虽然没有到洁癖的地步,但手上沾染着这种滑腻的胭脂,到底还是不舒服的。他忍不住摩挲着指骨,脸上露出些不悦的神色。
站在门口的僧人还以为自己哪里惹了九殿下不满,顿时心中有些忐忑起来,他试探道,
“启禀殿下,贫僧等人今日来,是为了给殿下的寝宫诵经除秽。”
“嗯,本殿下知道。”
周淮晏不再管那手上的胭脂,而是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净尘,
“净尘师父不必紧张,本殿下今日唤你来只是想问问候一下简空大师。”
话说到一半,周淮晏忽然感受到指尖湿热,像是有什么小动物舔过。这下面就藏着一只小猫,不用低头看也知道是谁搞得鬼。他捏了一下不安分的小猫舌,然后去踩住对方的腰腹,微微增大的力度,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然而,仅仅只是片刻,他就感觉脚跟处被什么东西直直抵住了。
“啧。”
是因为冬季过去了么。不过表面上,少年依旧面色如常,只是脚放的位置,微微往下了些。他看着净尘,继续开口道,
“当年舅舅为我母亲建造了一座悯安阁,而上面悯安二字,便是简空大师题的字。因此今日听闻白马寺的僧者师父来,舅舅便特地嘱托问候问候大师近况。”
“原来如此!”
听闻是为了那位最是出尘脱凡的简空大师,还曾有过故交之情,净尘的心情立刻明朗起来,甚至言语神色间都有些激动,
“回殿下的话,简空大师如今正在寺内准备祭天仪式,一切安好顺利,贫僧定会向简空大师转达!”
一般僧人对寺庙里地位颇高的大师,态度恭敬倒是正常,可如此崇拜甚至狂热,倒是让周淮晏有些在意。
他搜集过白马寺的资料,这位简空大师在当年靖王叛乱时,曾救下数万流离失所的百姓,自此成就菩萨盛名,在民间的声望尤其地高,简直就是活佛转世一般的存在。
后来白马寺被先帝抬了国寺,那这位简空大师的地位就更高了。
周淮晏不动声色,继续套话,
“哦,说起来确实是快到祭天的日子了,本殿下记得帝王祭天之事,准备事务繁多,今年又是简空大师主持,一定很早就开始忙着这件事了吧,所以连除夕宴都不曾出现。”
少年状似苦恼,
“本殿下还特地备了薄礼,想着在除夕宴的时候送去,好谢谢这位对我母亲有恩的大师呢。”
九皇子神色自然,眉眼带笑,任谁也看不出他脚下正在欺负一只蜷缩着发抖的小猫咪,净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套话,一听说周淮晏不但与简空大师有旧,竟是还备了礼,原本的心理防线完全撤去,甚至连之前因为传言而对九皇子的恶感都散去不少。
“殿下费心了,祭天一事事关重大,简空大师自去年夏日便开始陆续准备,一日也不曾离开寺内,祭天之日临近,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便是宫里的除夕盛宴也只能无奈谢绝了。”
为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这话若是放到现代,周淮晏觉得对方要么是传/销,要么就是什么邪/教。看眼前这和尚激动发红的脸,他倒是觉得有些像后者。该问的话也问完了,他想要的东西基本都套出来了。周淮晏原本还想扯几句,却忽然感觉脚下出现了什么异动。然后,他的袜子就湿了。
“”
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忍不住扶额,直接开口赶人,
“诵经除秽一事,就不麻烦净尘师父了。请回吧。”
“这?”
净尘也没想到这人说变脸就变脸,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打断,
“此次祭天,本殿下会跟着父皇一同前往,届时好在白马寺内好好除一除秽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净尘只能告退了。等到门关上,周淮晏才慢条斯理地低下头去看小猫。后者跪缩在角落,弯曲的脊背线很是漂亮,像是一支刚射出箭矢的长弓般不断战栗着,唇角还晕着些胭脂的红。
曾经,周淮晏特别喜欢恶趣味地把脚伸进猫咪的肚子上取暖。
因为不论前世今生,他都畏寒。
冬日的时候,每天乐此不疲的事情就是,把冰冷的手脚突然放在猫咪最柔软最暖和的肚子上。
猫主子总是会猝不及防地冻得一个激灵,然后骂骂咧咧地跳开。只是今天,他还是头一次因此被湿了袜子。
“啧,”
听见下面传来些压抑艰涩的呜咽,周淮晏顿时有些头疼,
“哭什么,嗯?又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安静!冷静!发总是个体面人!
第39章 小幼崽
周帝祭天, 兹事体大。
每年圣驾这时候出行,随行队伍都异常庞大,一路浩浩汤汤, 盛况空前。
皇帝要去白云寺, 众皇子自然都是要随之前去的。只是以前周淮晏觉得来回一趟十天, 路上奔波劳累极了。而且祭天的时候还有很多繁杂琐碎的规矩。
于是每次都是以生病体弱为理由,推脱不去。等到皇帝走了,他就溜出宫去玩儿, 谁也管不着。
前朝的大臣没少因为这件事参他。周帝倒是不在乎,甚至喜闻乐见。
祭天一事在古代, 就相当于一个刷名望的副本,各个皇子都削尖了脑袋争着去各种表现,为自己博得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名声。
周淮晏可没有一点当皇帝的心,就想做个颓废闲散的王爷,这个累死累活的副本他才不去刷呢。
不过今年不一样,周淮晏要去白马寺找他最后一块拼图。于是便被舅舅“逼”着,跟着也去了白马寺祭天,说是为了给他母亲上一炷香。
昨夜刚下过雨,湿润的青石板上,马车平缓行驶着, 繁华的街道在摇曳的帘幕中若隐若现。
阿翡稍微掀开一角, 天是清润的蓝, 雨后泥土的气息与人间的烟火味相融, 四周鳞次栉比的高楼耸立, 来来往往, 车水马龙。
大周朝的心脏, 这座京城繁华得超乎了他的想象。
这并不是阿翡第一次见京城, 只是那次被关在铁笼子里,外面罩着一层黑布,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原来这座城,竟是这般的美丽。】
阿翡在心底喟叹着,目光却不自觉落到了旁边假寐的少年身上。泼墨般的长发散在肩上,光泽清幽,像是最极品的贡缎。
他的主人,真真是阿翡这辈子见过的,生得最好看的人。
就像异族眼中的大周朝,美丽,优雅,繁盛,强大。让人忍不住生出些占为己有的妄念。
马车行驶的并不快,但再如何缓慢也依旧会有些许的晃动。周淮晏对环境挑剔得很,即便是这样微小的晃动,也不想看书或是雕刻。
什么也做不了,便只好假寐,在脑海中捋一捋目前掌握的线索。
不过太过于灼热的视线,终究还是让少年睁开了眼,黑瞳幽幽,刚好看见小猫痴迷怔愣的脸。
偷看被抓住,阿翡立刻惊慌失措的低下头去,耳根子烧红起来。
“主主人。”
“到哪儿了?”
阿翡磕磕巴巴地答,
“回主人的话,马上出城了。”
出了城,还要半日就能到达云顶山脚下,届时他们应该会在那里歇息。
白马寺在郊外的云顶山上,那座山很高,高到能看见无数缭绕的云雾,仿佛立于云顶之上,因此得名云顶山。
周淮晏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他这身子娇气得很,坐太久马车就会不舒服,有点像是晕车,但又不会像晕车那么严重,总之就是胸口闷的慌。
【还有半日】
若不是为了去看看那白云寺的猫腻,他才不会去这什么劳什子祭天。长途旅行让周淮晏心情有些不太好。
“给我倒酒。”
与其这么闷着不舒服,倒不如喝点酒睡一觉。估计醒来也就到地方了。
“是。”
阿翡察觉到了少年周围沉郁的气氛,也不敢多说话,立刻手脚麻利地架起一个小桌子,给他倒酒。
“主人可是马车坐久了不舒服?”
“嗯。”
周淮晏闷下一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的原因,他竟是连平常最爱的美酒都不喜欢了。
“那奴给主人按一按穴位,说不定会好些?”
阿翡抱着酒壶,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他从北境被运往京城的时候,看见有一些人坐这样颠簸的马车的时候,会感觉头晕胸闷,有一些严重的还会呕吐。
而主人要随着圣驾去白云寺,定然是要坐长时间的马车的,便留意了一下,去问了李太医如何缓解相应症状。
周淮晏想了想,
“也行。”
得了少年的应允,阿翡眼里立刻生了欢喜,他放下酒壶,跪到周淮晏膝前,轻手掀开华丽的袍脚,然后褪下精致的云纹长靴。手指在少年的膝盖和小腿间摸索着,
“主人,膝眼下面四指,便是足三里穴。李太医说,按摩此处能舒经活络,补中益气,扶正祛邪。”
阿翡一边给他揉,一边解释。片刻后,他的手顺势往下,按到下一个穴位。
周淮晏安静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阿翡的睫毛并不长,但却很密很黑,眼尾处还要微微往上挑一点,看上去像是猫咪自带的眼线。
翡翠一般漂亮的苍青色,连瞳仁也要比常人更大一些,圆润,空澈,还像猫咪一样自带眼线。
这双眼睛,当真是完全长在了周淮晏的审美点上。不知道是因为阿翡的按摩起了效,还是他转移了注意力,原本闷闷的胸口倒是轻松了许多。
周淮晏的目光又往下挪了一些,开春之后气温回暖,如今已经不需要穿的像冬日那般厚了。尤其是天生体热的阿翡,刚开春不久便已经换上了单衣。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感觉小猫的胸口依旧鼓鼓的。哪怕是剥去衣衫之后,似乎也或者说,好像自从他把阿翡捡回来之后,养了不到半年,对方就跟打了激素一般开始疯长。
难道是跟着他,伙食太好了?或者习武的健体效果显著?
周淮晏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不过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别的答案。
“主人,这里是额窦穴,可以缓解头晕。”
不知不觉,阿翡已经从少年的小腿按到了足底。他把主人的脚后跟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很认真地揉着额窦穴。然而还没按两下,猝不及防地,少年踩在了他的腰腹间。
周淮晏单手支着侧脸,慵懒的语气中带着三分调侃,
“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是单纯在按穴位?”
“?”
阿翡愣了愣,似是回忆起什么,冰白的肤色很快就红了,立刻磕磕巴巴地解释
“不不是,上次是意外,奴刚才没有不轨之心”
“意外?”
周淮晏“唔”了一声,然后往下微微挪了些,
“也就是说,你这次不会再弄湿我的袜子了?”
“”
阿翡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而是羞愧万分地低下了头。
好像除夕夜之后,主人就不如以往那般温柔了,还生了许多恶趣味,总是喜欢欺负他。就像上次在书房见那僧人的时候,虽说是他先生了不轨之心,可主人明知道,还要,还要来又磨又踩。结果最后,阿翡没控制住,弄脏了主人的袜子,他当时羞惭地蜷缩在书桌下面哭了好久。
——直到主人把他叫出去洗袜子。
后来,那袜子自然乖乖地躺在了阿翡的收藏匣里面。
“怎么不说话?”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不能看书,不能雕刻,周淮晏实在无聊得紧,干脆来逗猫猫玩,他毫无愧疚地歪曲事实,
“不说话,那就是故意的。”
“不不是”
阿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简直都快急红了眼睛,
“奴,奴就是控控制不住。”
“唔,就像上次擦药那样?”
那个场景可让周淮晏印象深刻极了,他最喜欢的一块地毯,湿了好大一片,第二天只能换了他第二喜欢的地毯。
“呜”
又提到那件事,阿翡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他下意识地想蜷缩成一团,可,可少年的脚还踩在他的腰腹下面。于是阿翡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万一又弄脏了主人的袜子。
然而马车颠簸,坐在里面的人自然也不得不跟着颠簸,产生些细小的摩擦。阿翡原本没有往那方面想,可主人一提,他脑子就跑偏了。本来在侍奴营呆了两年,他每次靠近周淮晏,脑子里就只剩下一团颜色废料,更,更别提现在有了摩擦。
感受到脚底熟悉的触感,周淮晏陷入了沉默。
他当然只是逗逗小猫玩,可没想重蹈覆辙。于是少年收回了脚,
“给我收敛一点,这里可没干净的袜子换。”
周淮晏的本意是马车里没有,作为最是养尊处优,挑剔万分的九皇子,他这一路上可是带了几大箱子的衣物和用品,都在后面专门运输物品的车队里。
甚至,周淮晏算是所有皇子里面带的东西最多的,怎么可能没有袜子换。
但是,小猫却理解成了主人担忧没带袜子,下意识立刻答,
“可以换的。”
说着,他从身后的柜子里翻找几下,成功找出一双崭新而干净的袜子。
周淮晏:“”
这一刻,他的眼神一言难尽。
“所以,能不能解释一下。”
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双袜子,
“为什么你会专门放一双袜子在马车里?”
阿翡:“”
小猫解释不出来,因为当时红豆让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下意识就放了一双。也不知道为什么。
然而此刻僵硬的沉默,却让少年理解成为了另外一层带有颜色的意思,周淮晏很诧异,
“你不会还真想要再来一次吧?”
阿翡僵住,脑海里闪过当初在书桌下的情景,浑身都烧了起来,甚至他还能清晰地感知到身体越发生出的异样来。
然而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还有可怖的虎啸。
马车骤然停下,周淮晏眉头一皱,掀开帘子。阿翡以为外面有什么危险,立刻就想要出去保护主人,只是还没起身,就被主人一把按住头,
“你在里面冷静一下再出去,我可不想换袜子。”
“是。”
小猫立刻羞惭地一扭头缩了回去。
周淮晏看向红豆,
“怎么回事?”
大宫女面色也很严肃,
“听着像是有恶虎袭击,不过殿下别担心,二皇子殿下已经带人过去查看了。”
老二素来喜欢出风头,若是此次能搞一个什么救驾之功,可比去一趟祭天划算。
不过——
“恶虎?”
周淮晏皱起眉,这里距离京城也不过百里,还是宽敞的大路,莫说猛兽,怕是一些小兽也会绕着走。
“此处怎么会有恶虎出没?”
红豆还没答,远处便有一个侍卫驾马而来,
“启禀殿下,前方有一白虎伤人,二殿下刚刚将其制服。”
周淮晏还记得刚刚那一声女子的尖叫,很敏锐的抓到了关键点,
“伤人?谁?”
“是一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身上背着个药篓,说是替家人采药遇见了白虎,一路逃过来的,具体身份还在核查。”
周淮晏皱起眉,直觉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他下了马车,
“走,过去看看。”
“殿下”
红豆的语气有些担忧,然而周淮晏摆摆手,
“怕什么?这么多禁军守着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更何况,二皇兄早就已经把那白虎制服了。”
然而这时红豆却突然发现了什么,上前一步蹲在少年的脚下,帮他整理着裤脚,
“殿下可是不小心蹭到哪里了,怎么这裤脚弄得这般乱。”
【蹭到哪里?】
刚出马车就听见这句话,阿翡看见主人看过来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产生了又想缩回去的念头。
不过周淮晏去看那白虎的时候,阿翡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红豆则是留在原处看守马车。
还好那白虎距离皇帝的位置还很远,并没有惊扰到圣驾,可这么大一只老虎突然出现,还是把禁军吓得够呛。
几十士兵将那白虎团团围住,几乎密不透风,周淮晏远远便看见了那骑在大马上的二皇子,手持一把长弓,弓弦还颤着,看起来威风极了。
旁边八皇子也在,他是最擅长用长弓的,不过这一次手里却拿了把银剑,他神色兴奋,看上去似乎跃跃欲试,想在那白虎身上插几剑好回去请功。
不过最让他注意的是,站在二皇子身边那个一身素衣的少女,眉眼如画,清艳绝丽,倒也算称得上一句绝世美人。
她的侧脸沾染着点点血渍,美眸泫然欲泣却又咬唇忍住,还有紧紧抱着怀中的药篓,任谁看了也忍不住心生怜惜。
【有趣】
少年挑了挑眉。
见周淮晏过来,后面还跟着阿翡,八皇子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同时,二皇子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
“九弟怎么来了,快站远些,莫要这畜生伤着你。”
“多谢二哥关心。”
周淮晏笑眯眯,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那素衣少女的身上,
“马车太过颠簸,我坐不住,听说有恶虎追着一貌若天仙的女子而来,倒想过来看看。”
二皇子顿时皱起眉,而旁边的老八更是直接就开了嘲讽,
“怎么,你身边那个异奴玩腻了,又想祸害别人姑娘?”
阿翡身子一僵,有些难堪地低下头。
“如何能叫做祸害?”
周淮晏漫不经心地走过去,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那少女,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纨绔子的模样,
“难道父皇的嫡亲血脉,还配不上她一个平民之女不成。若真是跟了本殿下,倒是她天大的福气。”
阿翡明知道主人只是在逢场作戏,有意试探那女子,可心里却忍不住越发酸涩起来。
也不知道日后主人会娶怎样的女子,可不论是谁都像少年所说的那样,真真是天大的福气。
虽然和主人做过那样的事,但小猫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是主人的枕边人,他只是被主人偶尔消遣的宠物罢了。
少年那样尊贵的身份,以后自然是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
此时,二皇子面色难看,低声警告他,
“九弟!”
周淮晏抬头看了看他,笑起来,
“二哥恼了?若是二哥喜欢,那弟弟就不抢了。”
“你——”
看着对方突然羞恼的脸,周淮晏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扫过旁边站着的素衣少女,后者惊恐着退了好几步,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却始终都不曾掉下来,
那少女突然跪在地上,
“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民女回家将这药材送回家中,好救父亲一命,之后“
她哽咽着,
“之后民女便任凭殿下处置。”
戏演到这里,周淮晏大概就明白对方的心思了,他笑了笑,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看下二皇子,
“二哥觉得呢?”
二皇子的脸色难看极了,
“九弟,皇城脚下,你敢强抢民女?”
“这么大的罪名,二哥可吓死弟弟了,我也就是问一问,关心关心百姓罢了。”
周淮晏在心中暗道一句好手段,也不知道那女子刚刚跟二皇子发生了什么,对方竟然肯如此维护,他还是头一次跟二哥如此针锋相对。
这时,一个侍卫跑过来,
“启禀二殿下,那白虎已经快断气了。”
闻言,二皇子收了弓,语气冷淡的下了命令。
“嗯,把那畜生就地埋了吧。我现在去向父皇禀报情况,”
这样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老八可不会放过,自然也跟了上去。
等到一众禁军散开,周淮晏才看清了那头伤人的白虎,它趴在地上,巨大的虎身血淋淋的,身上中了很多箭,还有很多刀伤,雪白的绒毛被染的绯红,就连地面的泥土也被浸润的近似紫。
阿翡像是发现了什么,皱起眉,仔细的盯着那白虎看,片刻后,他凑到少年耳边悄声说,
“主人,那白虎是雌的,好像刚生产过。”
“生产?”
周淮晏愣了愣,回头再看那白虎时,果然在它后腿中央处,看到了一点悬挂着的脐带,只是它身上的血太多了,刚才一时竟然没有看出来。
少年猛地回神,语气有些急促地吩咐道,
“快,你去寻着它来的路找找看,有没有幼崽还活着。”
阿翡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主人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他之所以会说那白虎生产过,只不过是想向少年提供一些关于此事的细节和线索。
却没想到,少年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去找那白虎的孩子。
但阿翡还是点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旁边的树林里。
傍晚时候,周淮晏坐着马车抵达了云顶山脚下。因为每年皇帝都会来此处祭天,又是国寺白马所在之处,山下修建了很大一片建筑群落,恢宏大气,几乎都快要赶上京城。
他们今晚会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才上山准备祭天之事。圣驾亲临,自然排场宏大。
周淮晏心中挂念着还没回来的阿翡和那白虎的孩子,也没有心思参加什么晚宴,便告病不去。
红豆中午就注意到阿翡不见了,但看少年没有任何异样便也没问。直到午夜的时候,门外才响起了阿翡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主人”
周淮晏还没听见他把话说完,另一道幼嫩细软的声音就压过了阿翡的话,
“啊呜嗷”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是介于婴儿和奶猫之间的叫声,只是有点哑。
红豆去开了门,看见阿翡胸口揣着一团鼓鼓什么东西,还在动,里面还传出些细软喑哑的呜咽。
很像小婴儿的呓语。
大宫女不知道那白虎刚生产过,突然想到了什么,当下便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来——
“天!你从哪抱来个孩子???”
【难道是殿下的?!!】
红豆下意识在心中冒出了如此可怕的念头,她猛然回头看向周淮晏,
“殿下您何时在外面有了个孩子?!!”
这话成功让走过来的少年僵住半路。
“???”
愣了半响,周淮晏回神,调侃道,
“对啊,我跟阿翡的崽。”
晴·天·霹·雳
红·豆·震·惊
直到看见少年从阿翡怀里抱出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白虎,大宫女跳到嗓子眼的心才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周淮晏好像天生就对这种猫科动物没有抵抗力,尤其是幼崽,叫声细细软软,噫噫呜呜的,让人的心都快花成了一滩水。
“天,这小家伙真是可爱。”
少年的眼睛像是溺着星辰一般欢喜,
“快,红豆去给我准备热水和毛巾,把小家伙擦干净,哦对,还要些热羊乳来”
周淮晏兴奋极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在门口愣神的阿翡。
后者还呆呆地沉浸在那句,玩笑似的调侃中。
【我和阿翡的崽】
【我和阿翡的】
【我和阿翡】
【和阿翡】
小猫怔怔地看着少年欢喜的眉眼,比起自己找到那幼崽时手忙脚乱的模样,主人抱着那小白虎的姿势相当熟练,就像是真的抱着一个孩子。
阿翡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他知道以前也有过和自己一样身体构造的人,其中,是有人可以孕育孩子的。
那他呢?
也可以怀上主人的孩子么?
这样危险至极又大逆不道的的想法,让阿翡整个身体都滚烫了起来。
但主人不会允许的,小猫很快又失落下来。因为每次主人享用他的时候,都不会把那些东西留在他前面的那里,哪怕实在情浓忍不住的时候最后也只会全部浇灌在他后面。而一切结束之后,主人还会专门提醒一句——阿翡,记得清理干净。清理干净那是主人的命令,阿翡只有服从。所以每次结束,他都会做这样的事。抬起腿,手指伸进去搅动,然后把主人留存的东西全部弄出来,仔仔细细洗干净,然后静静等待着下一次。阿翡懂了,主人是不会允许自己孕育他的孩子。哪怕少年说,他的血并不低贱,可他们之间却依旧天差地别。一个异族奴隶,怎么会有资格孕育大周皇子的血脉呢。
阿翡还记得皇宫里的十三皇子,那孩子的母亲是官女子出身,所以他们母子俩活得卑微又小心,若不是主人给予了几分庇佑,他们母子根本活不到现在。
若是他真的不管不顾,用尽一切卑劣的办法得到了主人的孩子,可如果孩子生下来了,又该如何自处?
他会不会像自己一样被人欺凌,被人侮辱,会不会成为主人眼中的污点,耻辱。
“阿翡?”
周淮晏有些奇怪,他接过红豆手中的热毛巾,看了看在门口呆愣许久的小猫,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
“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是!”
阿翡慌乱地走过去,结果周淮晏却一把将怀里的小白虎塞到了他怀里,
“帮我抱着。”
“啊主人我我不会。”
小猫顿时手忙脚乱地抱住小小猫。
他有记忆开始就在训练,开始时被当做侍奴训练着怎么伺候男人,后来又被训练着怎么杀人。那里抱过这么脆弱的小东西。
就连回来路上也只敢塞在衣服里面,小心翼翼地托着举回来,走得极慢,生怕坏了主人给的任务,所以才这么晚。
“来,手托着这,嗯对。”
周淮晏帮他调整着姿势,然后从红豆手里接过热羊乳,
“你出去,看看阿翡身后有没有跟着什么尾巴。”
“是。”
红豆一怔,神情立刻严肃起来。
古代没有奶瓶,周淮晏只能用勺子喂。小白虎饿极了,嗅到味道就开始就噫噫呜呜地舔,还努力蹬着四指,要往周淮晏怀里靠。
阿翡紧张得不行,力气大了怕伤着这小家伙,小了又制不住,手忙脚乱的,不知怎么突然就碰到了碗,羊乳顿时洒了一大半在自己胸口上。
刚才因为把小白虎塞在怀里,阿翡的衣襟都散着,碗里的东西便立刻泼洒到了最里面去。
“主,主人”
阿翡立刻无措又惊惶地看着他,语气委屈极了,
“主人恕罪。”
看小猫手笨成这样,周淮晏放下碗,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我来抱吧。”
然而他刚要去接过来的时候,小家伙却因为嗅到什么味道,立刻直直往阿翡怀里钻。后者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整个脸骤然烧红了起来,脊背微微弓起,
“啊主人,它,它它它”
“怎么了怎么了?”
这波操作搞得周淮晏也很慌,他赶紧掀开阿翡的衣服,想要把死命往里钻的小幼崽抱出来,结果却发现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崽子,此时咬着什么东西,
周淮晏:“”
——还真把阿翡当亲娘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啧,发总也想要小白虎幼崽,今天刷了好多白虎崽崽的视频,满脑子都是喵嗷喵
第40章 吸猫猫
翌日, 祭天大典如常开始。
不仅百官朝拜,甚至还有万千民众前来观礼。只不过不会上山,只会在山下朝拜而已。
整个流程隆重又复杂, 周淮晏本身是不信鬼神之说的, 但他都能来到这个世界, 或许真的有鬼神也说不定。
红豆写了一份详细的注意事项,周淮晏看了两眼就记住了,头一次没有在这种隆重而盛大的大典上搞什么乱子出来。整个祭天过程中, 九皇子都规规矩矩的,
佛音厚重, 万民跪拜
周帝一身黄袍,威严凌厉,在简空大师的指引下逐步走上祭坛,乞求上天护佑。
周淮晏眯起眼,仔细打量着远处那位,地位堪比国师的僧者。
身姿颀长,面容清俊,一身雪白的僧袍,倒是真有几分超尘脱俗的仙气。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少年的视线,含笑看来。双方的视线不偏不倚, 正好撞上。
对视的这一刹那,周淮晏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脊背微微收紧, 就好像遇见了什么极端危险的东西。
短暂几秒后,少年稍稍颔首错开视线, 后者也笑着点头。
整个祭天大典要持续整整三天, 各种繁琐的规矩和仪式一项又一项, 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
周淮晏原本以为自己就只是来走个过场, 最好能见见那位简空大师,试探试探,谁料除了第一天周帝登临祭坛那远远几秒的对视,后面他根本就见不到对方的人。
大宫女更是心疼得不行,她从小伺候在主子身边,九皇子从生下来就养尊处优,还是头一次干这么辛苦的活儿。
“真是辛苦殿下了,好在今日便是祭天大典的最后一日。热水已经备好了,殿下回去即可沐浴”
周淮晏累得不想说话,只想回去抱着他的虎崽崽好好亲一亲。
寺庙里的房间自然比不得栖梧宫那般奢华宽敞,但也还算雅致,
一推开门进去,刚巧看见阿翡在抱着崽子喂奶。比起第一天晚上那样的手足无措,如今的小猫喂起小小猫来,已经非常熟练了。
阿翡好像不论学什么都非常的快。
是他单手抱着崽子,另一只手用勺子给小白虎喂奶的模样,这一幕开门便撞入眼中,竟然让周淮晏猛地有了一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错觉。
“主人?”
看见他回来,阿翡立刻欢喜起身,抱着小白虎快速走过来迎。
“主人今日如何,累不累?”
“”
完蛋,更像是老公工作回家,老婆带着孩子来接了。
周淮晏微微摇头,想要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他伸手去抱呜呜噫噫撒娇的虎崽,
“啧,肚子这么圆,倒是个贪食的。”
周淮晏话虽这么说,眼底倒是忍不住笑意。他抱着了一会儿,就让红豆把崽子带到窝里面去睡了。
三天大的小虎崽,又没有母亲照顾,很容易养不活,还是小心些。
原本自从翠翠死了之后,周淮晏就不打算养猫了,更何况舅舅还看得那般紧,不过着白虎崽倒是来得意外。既然遇见了,索性就养了。
他养过两只猫,还从来没撸过老虎,更别提还是尤为罕见的白虎。阿翡当时回来的时候说,那雌虎一共诞下六只崽崽,可成功活下来的也就这一只。
刚生产的雌虎是绝对不会离开自己的孩子的,也不知道那素衣女子到底做了什么,竟让那猛虎如此穷追不舍,甚至甘愿放弃自己的孩子。
周淮晏知道那女子背后的人不简单,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方的。
他细细思忖着整件事的蹊跷之处,随意抬手,让阿翡服侍着褪去衣衫,准备沐浴。周淮晏爱洁,自然是用不惯寺庙里的浴桶,于是红豆还专门带了一个浴桶来。
阿翡早就见过了主人的身体,可每每看见,还是忍不住耳根子烧红。尤其是伺候主人沐浴时,他要一件一件地,服侍着主人褪下衣衫。
周淮晏没有习过武,但大抵是因为那句侄子像舅舅的俗语,他的容貌生得和江悯相似,可身形骨架却像极了江毅。
身姿颀挺,肩背疏朗,肌骨匀亭,漂亮得像是白玉雕琢出来的艺术品。
跪着服侍少年褪下最后一件蔽体之物,阿翡喉结微微滚动,呼吸忍不住都急促起来。自幼进入侍奴营,阿翡见过很多男人的隐秘之处,他一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甚至还会有一股恶臭。但去年的除夕夜,却彻底扭转了阿翡根深蒂固的印象。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连身上每一寸都生得犹如神造一般美丽。
他的主人因天生体弱,前面十八年欲念更是寡淡,又过分爱洁,每日必然沐浴。身上各处总是染着一股冷淡的木香,凑近时,那香味渐浓,更似寒梅。
阿翡第一次嗅到的时候,就忍不住沉迷。当时他抱着少年的斗篷,把脸埋在里面吸了好久。而且,他的主人生得高大,连手指都比常人更为修长,更别提那处,不仅好看,也是和体型十分匹配的。许是这空间太过狭小,又或者升腾的热气之故,阿翡很明显感觉有些热了起来。
周淮晏没有注意到小猫脑子里又是一堆颜色废料,他这几天忙昏了头,还在想那素衣女子和简空大师的事情。
他进入浴桶,身体没入水中,温热的水漫上胸膛,氤氲升腾的热气笼罩在屋子里,仿佛全身的肌肉都忍不住放松下来,周淮晏仰着头,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过分舒适的轻叹。
那声音在略显狭窄的室内尤为清晰,更别提听力极佳的小猫,简直就像是落在耳边。
“那些人今日还盯着你么?”
周淮晏的突然开口把阿翡吓了一大跳,后者愣神三秒,立刻回复,
“是。”
“倒是意料之中。”
——看来的确是在防备他了。
少年倚在浴桶中闭目养神,嗓音慵懒低磁,烧得小猫的耳朵越发鲜红。
“你可曾见到第一日那祭天大典的盛况了?”
阿翡点点头,略微回忆,便答道,
“见到了,山下前来膜拜的百姓,粗粗一数,足有上万余人。”
闻言,周淮晏勾唇轻笑,氤氲的热气让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潋滟生姿,平添了几分艳丽之色。
“你说,他们到底是因为皇帝祭天而来的,还是为了那位简空大师主持祭天而来的?”
“这”
阿翡呆呆地看着少年过分昳丽的侧脸,最终诚实摇头。
“奴不知。”
小猫猜到主人在暗中下一局很大的棋,可即便即便知道少年下的几步棋,他也猜不出后者最终的目的。
他的主人聪慧绝伦,是天生的上位者,而像自己这种,自幼就被训练成了工具和器物的人,便应该是被主人来使用的。
明明是这样极度贬低自己的念头,却让阿翡的心脏开始兴奋得颤抖只是很快,他又泄了气。主人因祭天大典之事,忙了三天,按照原本两日一次的规律,本来应该昨晚就。但现在,主人又一直跟他讲正事,怕是今晚又只能乖乖睡觉了。
周淮晏没有察觉到小猫的异常,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很少将自己的发现和部署说与人听,每次只会下达最简洁的命令。
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想说给阿翡听听。哪怕后者有些时候听不懂,但就算是如此,那张脸上茫然的小表情也是让周淮晏愉悦的。
“祭天大典确实过程琐碎,规矩繁杂,可此次我循规蹈矩,将三天的仪式全部走完,却只见到了那位主持大典的简空大师一次。”
——也就是说对方刻意避开了他。
周淮晏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笑来。
“啧,原本我还有所怀疑,这下到真是自己送上门来。”
他回忆着从舅舅那里得知的皇后往事,当年皇后其实心中爱慕之人并不是周帝,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
当年两人大婚之时,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新娘竟是晚了一个时辰出门,险些误了吉时,后来便有人说,新娘是跟人私奔,结果半路被抓回来。
至于奸夫,自然是被乱棍打死丢入了乱葬岗。
不过卫国公说,这些事情,他当时也只是听说了一些传闻,并不曾亲眼见证。
读书人不一定是真,私奔也不一定是真,那奸夫被打死自然也不一定。
民间传闻多是杜撰,但周淮晏唯一能够肯定的是,皇后不爱周帝,甚至怨恨周帝。再联想一下除夕夜时与一僧人私下会面
“唔,这样事情很明白了。”
【明白??!】
阿翡果然听不懂,但还是若有所思地跟着少年点头。
异族慕强,但大多数都是仰慕身体武艺方面的强者,可阿翡不同,他喜欢像主人这样聪慧绝伦的人。
哪怕不会武功,简单的几句话,甚至动动手指,就能运筹帷幄,将无数人的生死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样可怕的强大,只会蛮力的人做不到的。
看着看着,阿翡的身体又开始升温,他突然掐了掐自己的手,在心中暗暗警告自己不可过分痴缠!
主人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忙。可是,手都掐紫了,他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小猫忍不住想,到底是主人真的忙于白马寺之事,还是对自己的兴致日渐寡淡。如果是后者
“阿翡?”
周淮晏皱起眉,目光落在小猫的手上,神情有些疑惑,
“你掐自己做什么,怎么,是犯困,想睡觉了?”
的确想睡了,只是不是因为困而已。
听到少年开口,阿翡惊得立刻松了手,可,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想着支支吾吾的含糊过去。
这时候周淮晏却长臂一伸,直接将他的手拉了过去一看,竟是已然青紫了。
“啧,怎么对自己也下这么狠的手?”
“”
阿翡答不出来,心底却是欢喜着主人的关心。他看着周淮晏的动作,本以为少年还会给他揉揉。
却突然被主人猛地一拉,阿翡顿时往前踉跄一步,接着温热的水就泼在了脸上。
哗啦——
“怎么样,清醒了没?”
周淮晏的嗓音里,很明显带着恶作剧成功的笑意。
“?”
阿翡呆住,脸上一片茫然的神色,似乎没有想到堂堂九皇子殿下,竟然也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幼稚
可是这样亲昵的举动背后意味着的东西,却让阿翡的心口都烫了起来。虽然看不懂主人布下的棋局,可他却学过看人心。
人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变得幼稚起来。这说明,周淮晏把他放在一个很亲近的位置上。
不论他对主人来说是宠物的身份还是别的,只是这份亲近,会让主人给予更多几分包容和忍耐。
或许哪怕他犯了些许小错,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这一瞬间,无数思绪在阿翡的脑海中闪过,他看着少年过分昳丽的面容,忽然生出了些想要侍宠生娇的念头。
于是下一秒,周淮晏只听见地面传来一声略细的打滑声,接着,小猫就整个直接栽进他的浴桶里面了。
溅起的巨大水花更是泼了他一脸。
周淮晏:“?”
这熟悉的一幕,让他忍不住想到了除夕夜的那天晚上。
果然接着,小猫就在水里扑腾起来。
周淮晏也不去拉,就看着他扑腾。
好在他素来习惯了栖梧宫的大浴池,因此红豆带过来的也是应相当大的浴桶,容纳两个成年男子都绰绰有余。于是也能让长高许多的小猫扑腾得起来。
片刻后,阿翡在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停止了自己拙劣的演技。
“主主人”
他还是想要挣扎一下的,磕磕巴巴地撒着更加拙劣的谎。
“地地上太滑了。”
阿翡本来是想跪下的,可他一进来水位就更高了,若是跪下,就得淹死。于是只好委屈巴巴地半蹲着。
“太滑了?”
周淮晏挑眉,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战战兢兢的小猫,进入白马寺后,伺候的下人们一律着白衣,而阿翡体热,开春后就只穿单衣了,一落水,白衣被打湿,贴在身上,很容易透出皮肤的颜色,尤其是之前被崽子吮得尤为欢乐的地方,更是鲜红。
阿翡快哭了,他刚才就是头脑一热,才生出这般不轨之心。看着少年一副“我早就看穿但我不戳破就看你静静表演”的模样,小猫忍不住了,
“求主人恕罪,刚才是是奴故意摔进来的。”
“哦,故意的。”
周淮晏双臂随意打在桶壁边缘,微微眯起眼,
“故意摔进来把我的水弄脏?”
“不!不是的!”
知道主人最是爱洁,他怎么敢呢?!
阿翡急急解释,却被半路打断,周淮晏特别喜欢逗猫,而且性子特别恶劣。明明看穿一切,非要故意逗着阿翡自己说出来,
“那故意摔进来,是为了什么?”
“”
小猫憋红了脸,怎么都说不明白。他当初在那“地狱”里,样样训练拿魁首,就是这细作必备的话术,总是不合格。周淮晏长臂一伸,攥住阿翡的领子把人拉到身前。
“这几日,虎崽都是你在喂么?”
不明白少年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阿翡诚实地点头,
“是。”
因为周淮晏第一次见到小白虎的时候,说了一句——
【那是我和阿翡的崽。】
哪怕那只是一句随口的玩笑话,从那天晚上开始,白虎崽在阿翡心中的地位也变得不一般了起来。所以,这三天都是他在悉心照料着。阿翡还没意识到周淮晏到底想说什么,忽然就感觉胸口一紧。他条件反射弓起脊背,可有很快克服了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努力直起身去迎合少年的指。这样的姿势,让他比坐在水里的少年微微高出一些。周淮晏面色如常,甚至语气都不曾有半分变动,
“跟我说说,用什么喂的。”
“用羊乳。”
小猫的声音有些颤。周淮晏“唔”了一声,又慢条斯理地继续问,
“又笨手笨脚撒在身上了吗?”
“不不曾的。”
“那就是偷本殿下的颜料了。”
“诶?!没没有,阿翡不敢。”
“这样啊”
少年故作苦恼,
“那就怪了,怎么就这般红了呢?”
“”
阿翡呆住。
片刻后,他试探着伸手去勾住少年的脖子,努力凑近了些,几乎快要贴到脸上去。
“那主人要不要,再查查?”
作者有话要说:
ps:带着标题看最后一段。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