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猫猫还要
自从到云顶山下第一天起, 或者应该说自从他们出了京城,阿翡就一直感觉到暗中有人窥伺着。
但主人似乎早已料到,让他不要在意, 一切如常便好。只是今天, 跟着阿翡的人有点不太一样。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位客官, 您要的酒来了!您可真是好眼光,这逍遥酿啊可是我们这里独一份,你在别的地儿, 绝对都尝不到这么好的酒”
店小二一边自夸,一边抱着一大坛子酒出来, 过分沉重的重量,让他细瘦的肩膀显得有些吃力。
“哦好。”
阿翡回神,单手接过,这副过分轻松的模样,引得对方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不过小猫也并没有与他多说的意思,直接从包里摸出了银子付账。
“有劳了。”
“ 诶客官,这酒可烈极了,记着不可多饮——”
小二的话还没说完,阿翡便已经走远,没入人群之中。
周淮晏嗜酒, 宫里那些酒都喝腻了,便让他今日来山下买一些寻常人家, 或是客栈酒楼里自己酿造的好酒,尝个鲜。
然而阿翡一出白马寺就感受到了, 有一道陌生的气息紧跟着自己, 可并不是前几天盯着他那几个人。
不知道是换人了, 还是另外一方的势力。不过没有得到周淮晏的命令, 他并不敢轻举妄动,害怕坏了主人的计划,
回去的时候,阿翡没有选择来时的大路,而是选了一条僻静,能够快速上山的小路。
远离了山下繁华的城镇,喧哗声渐渐变小了,小路通向一处青翠的小竹林,阿翡看见了竹林深处一座简陋的茶寮,里面只有一个小二守着。
或者说应该是伪装店小二……
阿翡不动声色的环视一周,寻找着一个能够放酒坛子的地方,这可是主人今晚要喝的酒,可不能给弄洒了。
说实话,他并不想与人交手,天色已晚,若是酒洒了,再下去买一坛回来可就要迟了。
“哟,那位异族小哥,提着那么大坛子的酒爬上来,定是累坏了吧,快来歇歇,喝口热茶。”
打理茶寮的小二挡在了阿翡面前,他一身短打,貌不惊人,丢到下面集市的人群中,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若是太累,等会儿上山的时候没了力气,把酒坛子摔碎了,回去可不好交代吧。”
说着,那人就要来拿阿翡手中的酒,
咔!
——那是一声清脆到让人牙酸的骨裂声。
阿翡面无表情,捏住了来人的手,他声音很冷,
“不要乱碰,我主人的东西。”
那双苍青色的眼眸折着清凌凌的光,中间映着一道阴暗的竹影,就像是竖起的猫瞳,显得格外可怕。
被阿翡捏断腕骨的男人,即便疼得脸色苍白到了极致,也不曾呼救喊疼,一看就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砰!
阿翡猛地将人摔在了地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微微发黑的手心,
“威金?”
这是一种来自异族雪原的毒草,并不强烈,最多只能让人感觉到微微的刺痛和麻痹。
但如果将上千斤威金草通过绞汁提炼,浓缩熬煮,只需十滴,便能使一个成年男子,五脏溃烂而亡。
不过这种毒,阿翡早就吃过了。当年他们把几千个孩子都泡在毒池里,就像养蛊一样,等待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去。
而阿翡,就最后留下来的那个。
异族少年把酒坛小心地放在了地上,再抬头时,冰冷的杀意犹如实质。
阿翡好久没有杀人了,久到他都快以为自己,真的成了主人手下养的一只无害又柔弱的猫。
青翠的竹叶染了血,温热的尸体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清冷的微风中,顿时染了腥甜的气息。
最后,阿翡走过去,从其中那人的身上熟练的摸出化骨水准备处理掉尸体。似乎感应到什么,他的动作一顿,转身望去。
一个戴着黑斗笠的男人站在不远处,而他的脚,刚好抵在那酒坛上。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选择去碰那个酒坛。”
阿翡随手将化骨水洒在尸体上,苍青色的眼瞳几乎冷至冰点。
面前的男人头戴斗笠,脊背微微佝偻,浑身上下都被黑色的布料包裹着。可哪怕看见面前不断融化的同胞尸体,却不曾有半分惧色,
阿翡定定地看着对方。因为有了刚才威金之毒,他已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异族细作。
或者准确地说,是人蛊。是异族王屈平耶耗费十数年心血,培育出来的致命之蛊。
将人训练成蛊虫来使用,让其全部潜入大周,积年累月,只待着某一天将这无比强大繁盛的大周朝,纳入鼓掌。
而在一年前,阿翡也是其中之一。甚至此刻他眼前的男人,大抵同样也是异族潜入大周的人蛊。
“哎呀,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呢。”
对方毫无诚意地道着歉,脚下却直接用力。
砰——!
酒坛被踢倒在地上,发出惊烈的破碎声。
清冽的液体从破碎的酒坛中汩汩流出,浸入地下,浓郁的酒香顿时溢散开来,掩盖住了刺鼻的血腥味。
“”
阿翡从一开始就知道暗中还藏着一个人,否则也不会把茶寮里的店小二杀了,至少也会留个舌头。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对方出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踢倒了酒坛。
男人哑哑地笑着,
“刚才看你那么护着那坛酒,我就特别想踢碎了它,看看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哦?”
阿翡垂眸,苍青色的瞳孔里倒映出破碎的酒坛,他面色冷淡,语气不辨悲喜,
“那或许你可以想一想,死之前要做出怎样的表情。”
异族少年俊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男人却能感觉到非常浓重的杀意。
在被对方拧断咽喉的前一秒,男人突然开口哑笑,
“赫律北。”
他用异族语喊出了那个早就被阿翡埋葬在地狱,随大火一同焚毁的异族名字。
苍青色的瞳孔倏然张大,异族少年凌厉的动作猛然一滞,刹那间,他被男人反折手臂。
砰!
阿翡单膝跪在地上,膝骨在地面碰出一声重重的闷响。
男人反折着他的手臂,就像逮住了一只漂亮的鸟儿,
“叛逃者,当九皇子的侍奴,日日被男人玩弄的感觉,怎么样?”
嘶哑的嗓音落在耳畔,阿翡呼吸急促起来,莫大的恐惧从脊背犹如蛇虫一般,密密麻麻地爬上来。
当然不是恐惧这个男人会对他造成什么身体伤害,而是怕对方把他的秘密告诉周淮晏。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
阿翡面色惨白,额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不敢再往下细想。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里搜寻一圈,却不从找到相似的音色。
砰!
他猛地一用力,瞬间反制住对方,将男人的头死死按在地上,
“你从哪里知道那个名字的?”
这句话,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头撞在地上,戴着的兜里自然滚落了下来,不过那斗笠之下,还戴着一张面具。
阿翡立刻就要伸手去揭掉,
“赫律北,若是你还想好好待在周淮晏身边,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
阿翡的手顿时僵在半路。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天晚上的大火,当初应该已经把那里所有的人都杀死了才对,甚至连一切的资料,名录,都烧毁了!
定定看了对方片刻,阿翡松了手。男人站起身,似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却并不给予答案,
“咳咳咳本来我还不确定是你,毕竟苍青色的瞳色虽然稀少,但并不是也只有你一个。”
对方笑起来,
“所以啊,特地找了个杂鱼来试探,除了从毒池中活着出来的你,还有谁能够无视掉威金之毒?”
“”
——原来是这样。
阿翡闭上眼,跟在主人身边太久,他都快忘了曾经关于那“地狱”的一切。不过,现在不能杀了对方,因为阿翡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底还有多少人知晓,只能先摸清楚,然后再全部斩草除根。
然而他的话还没开口,就听见对方说——
“既然是你跟在周淮晏身边,自然知道他身上有合情蛊吧。”
“合情蛊,你们做的!”
阿翡猛然睁眼,一把捏住男人的咽喉,这样脆弱的东西,他只需要稍一用力就能折断。可现在还不能杀。
阿翡胸腔里爆燃起怒火,压抑了好半天,才面前控制住咆哮的杀意。
他微微松开了手,让对方能够说话。
“不咳咳,只不过有人想用暗器杀人,总得先买一件好用的不是?”
言下之意,他们不是动手的人,只是将合情蛊卖出去罢了。
阿翡定定地盯着他,
“卖给谁了?”
“这不该是你问的,而且,你好像还没有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啊,叛逃者?”
“”
异族少年沉默片刻,作出了妥协,
“你们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你在训练营的时候,不是应该就知道了么。”
男人笑着,
费了那么多人力财力,才培育出一个蛊王,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更何况,谁都没想到叛逃的赫律北竟然阴差阳错成了九皇子周淮晏的侍奴,不仅备受宠爱,甚至还能随意接近卫国公江毅,这对他们的计划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身份了。
阿翡无意识咬紧了腮肉。他虽然不知道异族王的具体计划,但对方对大周的野心昭然若揭,目标要么是卫国公,要么就是大周皇室。
若是不为对方所用,那么主人立刻就会知道他的身份,若是答应对方,那么很可能不得不做出伤害主人的事情。
阿翡知道异族王对卫国公恨之入骨,而后者恰好是少年最不可触碰的逆鳞。
无论怎么选,都是进退两难的绝境。
最终,阿翡攥紧了拳,
是夜。
周淮晏正倚在软榻上看书,这次倒不是什么杂书,而是简空大师亲自编撰注释过的佛经。
知己知彼,才好百战不殆。
“咚咚——”
门外传来细微的敲门声。
周淮晏抿了一口热茶。
“进。”
“主人,奴奴回来了。”
阿翡低着头进来。周淮晏放下书,微微皱起眉,
“怎么这么晚?”
“店小二没没包好,走到半路洒了,奴又折回去买了一坛。”
“洒了?”
周淮晏倒是没有生疑,只是啧了句
“这酒的包装质量可真不好。”
他把小猫唤过来,摸了摸那还略带湿气的长卷发,
“是洗完澡才过来的吗?”
阿翡低声应了一句“是”
“因为酒洒在了身上,染了味道,怕主人不喜,因此回来之后先去沐浴洁身之后,才过来,”
周淮晏点点头,他倒是很喜欢小猫爱干净这一点,少年放下书,忽然起身向外走去,
“还好也不是太晚,也来得及,抱着那酒坛子跟我来吧。”
阿翡不理解主人口中“来得及”到底是指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见到少年不曾有任何生疑的表现,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小猫赶紧乖乖抱着酒坛子跟了上去,
白马寺建立在云顶山第二高的山峰上,此处海拔极高,却又平坦,很适合建寺庙。
在白马寺所在之处,就依稀见到四周缭绕的云雾,已经算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峰了,可少年却带着他一路向上,似乎是要往那最高的山峰走去。
山路两侧不知何时都挂着灯笼,一路蜿蜒向上,偶尔夜风吹过,灯笼幽幽扬起,远远向上看,像是条游弋的灵龙一般,漂亮极了。
但许是因为白日的事情,阿翡心里很慌,完全没有半点欣赏之意。
山路陡峭,路很不好走,小猫忽然一个没有踩稳,踉跄着扑倒,眼看怀里的酒坛要摔到,他立刻翻身,用身体护住那酒坛,千钧一发之际,后背却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疼痛。
反而感受到的,是一个熟悉的怀抱。
“我说,那酒不是店小二没包好才洒了的吧。”
“!!!”
【难道被主人发现了?!】
少年的话语顿时让阿翡紧张起来,他的脸色很是惨白,好在天色昏暗,旁边的灯笼烛光落在脸上,倒是平添几分暖色。
再加上,周淮晏是从后面搂着他,因此也没有察觉到后者的面色不对。只当是阿翡是真的不小心,
“怎么,昨晚是谁闹着非要钻本殿下的浴桶来,今天竟是连路也走不稳了?”
少年调侃的时候,也爱称本殿下。
【钻钻浴桶。】
阿翡顿时回忆起了什么思绪中下午的事件挣脱出来,脑海中直接开始放映昨天晚上在于是被主人欺负的场景,若是寻常的姿势也还好,只是少年总喜欢变着各种花样来,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寻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总要拿在手里各种把玩。感受到主人搂在胸口的手,阿翡顿时烧得满脸通红。
“奴走走得稳的。”
“最好是。”
周淮晏捏了捏手下的软肉,才把小猫扶着站稳,
“若是再摔了酒坛,本殿下就拿你泡酒喝。”
“”
拿拿他泡酒喝?
毫不夸张地说,阿翡还真就想把立刻抱着的酒坛子给摔了,摔得粉碎!
见小猫丝毫不惧怕忐忑,甚至期待跃跃欲试的表情,周淮晏愣住,忽然又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
“你不会,还真想摔?”
不过阿翡还没那个胆子,也就是想想,于是赶紧摇摇头,一副猫猫超乖的模样。
“那走吧。”
周淮晏转身继续往上。
阿翡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
少年墨发绯衣,风华绝代。
晚风微凉,他顺着漫漫长灯路蜿蜒而上,似乎要通往云天之上去,
阿翡抱着酒坛,呆呆伫立在原地仰望着,那样虔诚而迷恋的神情,就像是狂热的信徒遇见了侍奉的神明。
就是这样的
本该,就是这样的。
他的主人,本应该就如同那传说中的神子一般身处云端。
尊贵,美丽,高不可攀。
阿翡的指骨攥得发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在疯狂地叫嚣着——
不论是异族王,还是暗中窥伺的恶鬼,哪怕是大周的皇帝
谁也别想把他拉下来。
谁都别想!!!
似乎是发现了小猫没能跟上来,少年忽然转身回眸,
“阿翡——”
鲜艳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着,而那位犹如曜日般璀璨美丽的神子,此刻正向他伸出手,
“过来啊。”
阿翡怔怔地望着他,自动在心里补足了后面一句。
【到我身边来。】
刹那间,那双苍青色的眸底像是蓦地升起了一簇火焰,与所有的明灯交相辉映,光芒万丈——
阿翡攀上去,逐步跟上少年的步伐。他或许不能再仅仅只做一只供主人玩弄的小猫了,他得成为一把锋利的,尖锐的,能够杀人的刀。
斩去一切,胆敢觊觎和窥伺的恶鬼。
就在阿翡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不知不觉,他们攀到了顶峰。
“呼——”
“终于到了。”
周淮晏走进早就部署好的茶亭中席地坐下,地上预先铺了地毯,收拾得很是干净。一路走上来,他热极了,白玉般的脸颊都泛起了微微的绯。
反正提前交代过,此处只会有他跟阿翡另个人,于是少年便直接褪下了一层略厚的外衫,坐姿慵懒而随意,领口散开,露出锁骨中间那一处美人凹,旁边还能看见些许残留的微红齿印,性|感得可怕。小猫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了自己昨晚的罪证,当,当时脑子一团混沌,就就咬了,也没想到现在还留着印子。阿翡不敢再看,生怕主人想起来追究,他把酒坛放在桌上,低低埋着头,紧张得直绞袖子。
周淮晏瞥了他一眼,
“愣着干嘛?倒酒。”
“哦!好”
少年觉得今天的阿翡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奇怪,他微微思忖,难道是昨晚真的欺负狠了?可是阿翡好像身体一向都很不错,哪怕通宵一夜,第二天还能跟着魏师傅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呢。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构造的原因,好像小猫那方面的欲念也特别旺盛,那晚擦完药,竟然还想着再来,说什么前面伤了,若是主人不嫌弃后面也可以,甚至周淮晏还没答应呢,小猫就已经做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两辈子头次开荤,周淮晏足足沉溺了好几日,简直就是夜夜笙歌,最后,他终于觉得这样玩物丧志的生活不行,若是这样下去,他就真成了个纨绔好|色的废物皇子了。
后来为了克制自己,才定下了规矩,本来原定是七日两次,结果他高估了自己对小猫的自制力,最后改成两日一次。
“主人?”
阿翡被少年一直盯着,还以为自己哪里出了破绽,他顿时紧张起来,
“主人为何一直这样盯着奴看?”
周淮晏自然不可能跟对方说自己在回忆往昔,那段不可描述又不能自拔,还玩物丧志的日子。
于是便随口说了句话应付,
“怎么,你是我的书童,看看都不行?”
“”
小猫登时又红了耳根,他低头小声附和着,
“是奴是主人的,主人想怎么看都行。”
周淮晏原本也只是随口一句,见小猫答得这般认真,倒是真多了一分想要赏玩的心思。
不过还不是现在,他饮下一杯酒,忍不住叹道,
“啧,果然还是民间的酒烈。”
喝下去又辣又爽,上头极了。
阿翡赶紧又给他满上,却突然听少年问,
“此刻几时了?”
他估摸了一下,答
“大抵,快子时了。”
“子时啊”
少年转过脸,看向山外,他轻笑着说,
“阿翡,你的生辰要到了。”
“诶?”
小猫愣住。
然而下一秒——
砰!砰!砰!
重重的爆破响从遥远的另一座山传来。
接着,璀璨绚烂的烟火在夜幕倏然绽放,缤纷瑰丽的色彩映落在少年的侧脸上,透出不可捉摸又异样的美来。
阿翡感觉此刻的心跳特别重,重到砸得他的胸口都在颤抖。
“不是一直念叨着,除夕夜错过了皇宫的烟花么?”
少年单手支着侧脸,一边饮酒,一边眯着眼赏着夜幕的烟火,清冽好听的嗓音几乎淹没在烟火中。
“喏,本殿下今日给你补上。”
“”
可阿翡还是将每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不出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周淮晏,连眼泪什么时候湿了满脸都不曾察觉。
他小的时候,唯一一次见到烟花,是娘亲离开之前带他去看的。当时,他们只能瑟缩在一堆破烂的杂物中,偷偷去瞧那些异族贵人燃放的烟花。
娘亲说,那就是烟花,是他们周人发明的最美丽的东西。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回到大周,一定要好好看一次。
可阿翡至今还记得当时那烟花是何种色彩,却记不得娘亲的脸了
这一次,他认认真真地凝视着少年的面容,甚至要将他的每一分轮廓都刻进心底里。
“啧,看着我哭什么?”
周淮晏皱起眉,
他是个不带帕子的人,只能用手去给他擦眼泪。然而手还没伸出去,怀里一重,就多了只呜呜大哭的小猫。
少年身子一僵,却也只能拍拍他的后背,
“再哭下去,不好好看看,今日过后要再想看,可要等到明年。”
阿翡颤抖身体一顿,
【主人特地给他放的烟花,怎么能就这样错过了?!】
于是,小猫一边抽抽噎噎地哭,一边又爬起来看烟花。
缤纷的色彩落入泪水漾动的眼眸中,像极了一块落入水中莹莹泛光的翡翠,漂亮极了。
周淮晏倒是觉得他这模样倒是比烟花更有趣,便一边饮酒,一边赏猫。
一杯又一杯饮下,少年的面色染上微醺的绯红,他忽然问,
“阿翡,你信这世上,有比刀剑弓弩更厉害的武器么?只需一击,万千兵马便尽数灰飞烟灭。”
“信。”
阿翡没有犹豫,哪怕他真的觉得不可能,但只要是主人说的,一定可以。
周淮晏没有料到他这般斩钉截铁的语气,微微一愣过后,倒是忍不住笑,他想了想,又说了一个在这个时代更加异想天开的事情,
“那如果我说,有一个国家,没有奴隶,没有战争,没有种族歧视,任何人都可以上学,可以参军,可以入仕你也信吗?”
阿翡同样毫不犹豫点头,即便睫毛还湿着,可眼里坚定的信任犹如一个狂热的信徒,灼热而滚烫。
让眼神烫得让周淮晏有些怔懵,他感觉到了自己有些醉意,便倚在凉亭旁的柱子上,转而望向远处夜幕的烟花,
“你看那些美丽烟花,日后便是最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
说到这,少年咽下了口中的未尽之语,忽然转变了一个话题,
“许个愿吧,阿翡。”
他懒懒地眯起眼,连嗓音也变得微哑起来,似乎真是醉了,
“我听人说,在生辰的时候许愿,或许是能实现的。”
“”
可,今日并不是阿翡的生辰,他撒谎了。所以,愿望不可能实现的。
但现在子时,也能算是周淮晏的生辰。于是阿翡忽然问,
“主人有什么愿望吗?”
“我?”
许是因着酒精,少年反应慢了半拍,才侧眸看向他,
“我啊,就想要这天下”太平。
周帝不要猜忌功臣,异族不要挑起战争,他的那些皇兄们也不要勾心斗角,争来争去。
如此,他就不必日日与人逢场作戏,殚精竭虑。
然后,他和舅舅
想到这里,周淮晏忍不住去看阿翡的脸,又在心里添上一个名字。
——大家都能好好的。
就如同江悯给他的名字,淮晏,
晏,日日长相安。
可天下太平?
天下容易,可后面太平二字却是难于登天,周淮晏心知肚明,于是将后面两字念得很轻,
以至于,在轰鸣的烟火声中,阿翡只听见了主人说——
【我想要这天下。】
阿翡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开始了无底线的阅读理解。
主人要这天下的万里江山,
要那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
甚至于芸芸众生,都要匍匐在他的脚下!
原来,主人部署的这盘大棋,是为了皇位。
可阿翡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他只觉得本就该是这样才对。
除了周淮晏,没有谁能配得上那样的尊荣。
“好,奴会让您如愿的”
阿翡轻声应下。
“嗯?”
周淮晏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问,
“许过愿了吗?”
“嗯,许好了。”
阿翡轻轻点头。周淮晏慵懒地坐在地上,衣领散得越发开了,露出胸口大片的玉白的肌肤和尚未消退的齿印,
他单手支着侧脸,朝小猫看过来,问,
“许的什么?”
少年正饮着酒,饱满的唇|瓣亮晶晶的,愈发艳丽起来。阿翡盯着他,喉结微微耸动,又忍不住靠近了些,
他跪着,周淮晏在地上坐着,这样的姿势让阿翡稍稍比后者高出一些,
他把手撑在少年的锁骨上,指尖轻轻抚过上面淡淡的红痕,低头说,
“想,吻主人的唇。”
“”
闻言,周淮晏笑,
他捏住小猫的后腰,力度微微加大,
“又想坏了本殿下的规矩,嗯?”
“祭天大典连续了三日,是主人先坏了规矩。阿翡可是乖乖遵着的”
他捏住少年的腕骨,微微往下挪了些,
“得补上。”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了!
ps:发总已经习惯了,你们要脱裤子的,不要乱丢,记得排排队,叠好,走的时候按号带走。
爱护干净评论区,人人有责!
第42章 赏猫猫
呼啦啦——
狂风乱作, 乌压压的天空压得极低。
周淮晏站在窗口,锦缎般漂亮的墨发被吹得猎猎飞舞,天光暗淡, 可少年过分昳丽的容貌却在这种暗色中, 反而添了一种华艳奢靡的质感。
“主人, ”
阿翡将一件雪色披风盖在他的肩上,又关了半扇窗户,
“快下雨了, 便是六月,这雨中寒气若是入体, 也是有损的。”
对,六月。距离三月底那场祭天大典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而这三个月,足以让周淮晏细细读完那位简空大师所有编撰、注释、甚至亲自著作的佛经和文章。
还有他曾经做过的每一件事情,被百姓称赞的每一句赞词,甚至,自他出现在世人眼中第一天起,所有能够搜集到的资料。
——全部读完了。
一桩一件,所有密密麻麻的点,连接起来,就是一张大网。
周淮晏随手抚开凌乱的发丝, 远远望着天边沉沉的乌云,
“阿翡, 你听说过山雨欲来风满楼么?”
小猫微微怔愣,也随着少年的目光望向远处至暗的天际,
“不曾。”
他伸手, 为少年挡住些凉风, 却不会挡住其视线。
“白马寺是先帝亲手抬的国寺, 而在简空出现之前,它也不过是一座小小的,普通的庙宇。直到那位大师忽然出现在靖王叛乱中,救下数千百姓。”
周淮晏关上窗,走回到书桌旁,将那本搜集而来的关于简空生平的册子翻开,然后撕掉第一页,引了旁边烛台的火,然后丢进一座白瓷盂中。
“历史上九成九的皇帝,一生都致力于中央集权这一件事,所以他们削藩王,忌重臣,夺兵权,而这些的目的,唯有皇权之上。”
阿翡沉默地听着,他知道主人并不是在与自己商讨,不过是喜欢在思考的时候,随意将一些思绪说与他听罢了。
少年一页又一页地撕掉,然后看着那火舌逐渐舔舐着纸张。
“所以,即便先帝真的要赏简空的仁慈之举,他会有一万种办法,但绝不可能”
周淮晏的眸底映着炽烈的火光,却蔓延出一种说不出的冷意。
“也绝不允许,让神权凌驾于皇权之上。”
——所以只会有一个可能。
这位简空大师背后代表着的,也是皇权。只不过不是周帝这一代的皇权,而是先帝的。
可先帝的人,却与当今皇后有染,那么与周帝的利益,便是对立。
帝王的眼中揉不得沙,既是对立,那便定然要除去。可问题是怎么除?
“阿翡,你说,又想杀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师,又不能激起民愤,该当如何?”
阿翡微微思忖,答,
“借刀。”
啪——
周淮晏将手里剩下的册子一把丢进火中,明艳的火焰吞噬了边角,衬得他的面容愈发靡丽。
“转过去,我要用你的后背。”
“”
阿翡呼吸一滞,喉结微微滚动,接着毫不犹豫地依从了主人的命令。
哗——
外衫落在地上。异族少年的背脊如同苍松一般挺修,似乎是因为紧张,后背的肌肉微微收紧,勾勒出过分漂亮的肌理线条。
周淮晏微凉的指掠过他的后腰,不轻不重,似乎在描摹着什么
“记得上次我在这里画过的,白马寺于大周境内的分布图么?”
“记得。”
阿翡的呼吸微微收紧,
嗒。
他的指尖在小猫的腰窝上点了点,羽毛般轻柔的触碰,却让指下收紧的肌肤开始战栗。
“这里是何处?”
“是兖州。”
阿翡的声线颤抖着,听见身后传来了少年的一声轻笑,
“——答得很好。”
然后,那羽毛般的触碰便顺着一路往上,数着他脊柱节点,抵到了后心,
“这里呢?”
“北境,梁州。”
北境共有三州,梁,净,芫。而其中的梁洲便是与异族雪原直接接壤的地方。
阿翡猛然想到什么——
【莫非,是简空大师向异族王买取了合情蛊?】
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那场刺杀之后,兖州王家满门抄斩,而白马寺恰好在那个时候于兖州召开了佛会,聚集而去的民众,足足上万余人。
【无论如何,白马寺与那场刺杀脱不了干系。】
阿翡感觉到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根线,开始串联,
皇权容不下神权,加上简空与皇后有一层说不清楚的关系,所以周LJ帝必然对简空起了杀心,但简空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只能借刀以杀之。
若真是简空以合情蛊控制主人,以挟制卫国公。是要用卫国公以自保吗?
思及此,阿翡又立刻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不,若只为自保,更不可能与异族扯上关联。那或许便是,要以卫国公抗衡皇帝了?】
思忖了许久,可阿翡还是想不通。
明面上当初刺杀一事已经完全了结,可好像却只是一个开头,他就像是捻住了一团丝线的头,可越是疏理,却越发现纠结缠绕,解弄不开。
于是下一秒他纷杂的思绪,终结在胸口处主人微微用力的指下,
“阿翡,从你半年前跟在我身边开始到现在,似乎长大了不少?”
“幸幸得主人怜惜,愿意将奴留在身边。”
他的确长大了不少,似乎自从遇见少年那天,阿翡过完十七岁的生辰之后,原本迟缓发育的身体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身体的各项机能,骨骼,肌肉,都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速上涨。而因为主人的喜好,努力锻炼的地方也愈发的饱满起来。现在,他的身高已经一米七五了。不再需要费力掂起脚尖,或者双腿攀上主人的腰,只需要抬头,稍稍努力一点就可以吻到少年的唇。
只是主人并不经常允许自己吻他,比起两日一次的规律,阿翡完全摸不准少年什么时候想吻他,或者允许一次接吻。
能够回忆起来的,便只有那次他逾矩唤少年淮晏哥哥和白马寺的烟花之夜。
烟花
阿翡闭上眼,似乎还能回忆起那场盛大的烟花下,他轻轻捧着少年的脸,然后低头,吻上了那样柔软而美丽的唇。浓烈而甜腻的酒香在唇舌间逸散,他甚至还过分逾矩地舔到了少年的舌尖。阿翡的呼吸随着周淮晏的指时缓时急。如今,小猫越发觉得当年的决定正确,主人果然喜欢这样的。他垂着眸子,眼底映出胸口处在少年的指腹下到越发战栗的艳红。那样熟悉的手势,一如主人平时把玩着手里翡翠的模样。
翡翠,阿翡。
明明是被当做物件一样地取名字,被当做物件一样地把玩,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地生出欢喜和兴奋。
哗啦啦——
少年的指尖一顿,下一秒便毫无留恋地离开。潮湿的雨腥气从窗外飘了进来,
周淮晏眯起眼,外面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砸落在屋檐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阿翡,这个月有几日下这么大的雨了?”
“回回主人,七日了。”
“七日”
周淮晏面色凝重下来,
这才六月份,就下了这样大的雨,怕是要发洪灾了。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红豆的敲门声,周淮晏还没说什么,刚才还笔直站在身旁的小猫就嗖——地一下钻到了书桌底下去。
周淮晏:“”
——还真是养成习惯了。
周淮晏坐下,不过他心中存着事,倒是没兴趣再湿一次袜子了,也就任由小猫躲着吧。
“进。”
“殿下,今日早朝江南发来急报。”
大宫女匆匆走进来,是刚从外面回来,衣服湿了许多,但却是半点顾不得,而是面色凝重,
“说是发了洪水,虽然雨势不及往年,可爆发的洪流却不知为何,竟是比往年更来势汹汹。”
周淮晏皱起眉,
“雨势不及当年,可洪流却更凶?”
他明明记得按照往年的规律看,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早早就做好了所有的防洪准备才对。
周淮晏摸到了一丝蹊跷,只是还没细想,便听见红豆匆匆继续说,
“如今三皇子,四皇子皆在宣政殿内,都说是请旨要去江南治水。奴婢在刚回来的路上,还听说似乎二皇子也匆匆赶过去了。”
“抢着去治水?”
周淮晏愣了愣,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若只有老四也就罢了,毕竟他跟这位四哥虽然相处并不多,可对方去年赈济雪灾难民,倒是出了不少力。
只是那位三皇子,自从兖州王家被满门抄斩之后,他在皇宫中的地位大跌,而这治水的事情可不好办,稍有不慎,便是皇帝用来安抚灾民的替罪羊。
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思及至此,少年忽然感觉脚下有什么细微的挪动,周淮晏低头,发现原来是自己踩到了小猫的腰带,后者正委屈巴巴地攥着裤头,面色绯红。
周淮晏定定地盯了他片刻,脚底碾着那腰带,向后一拖。
崩~
腰带被硬生生扯了出来。
小猫眼周微红,像是不可置信自己的主人竟然会是这般恶劣,可哪怕受了欺负却又不敢声张,只能用手攥着裤子了。
他扭过头,将光裸的脊背对着周淮晏,紧紧抱着膝盖,蜷缩在书桌下的角落。
这一幕,让少年忍不住想起了遥远的前世,自己在网络上看到的那个,心疼到抱抱自己的表情包。
小猫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连背影竟然都是委屈的。
有亿点点可爱。
“殿下?”
红豆有些狐疑的看着少年唇角的一丝笑,心想着这几位皇子争先去治水,难道还是什么好事?
“咳”
周淮晏轻咳一声,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面
“你刚才说,二哥也过去了?”
“是,神色看着有些匆忙,可到了宣政殿门口又犹豫着好半天没有进去。”
这倒是好猜。二皇子那个人最爱面子,可实际上却又最是软弱,不过是看两位皇子都急着请去治水,显得他一个人不太忧国忧民罢了。
“嗯,”
周淮晏微微思忖片刻,
“去查一查三皇子最近都做了些什么,去过哪里,见了什么人。”
“最近?”
“就从祭天大典开始到现在。”
简空在兖州插了一手,可直到现在,周淮晏都不曾清晰的搞明白他那步棋的意图。而兖州王家是三皇子的母族,或许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是。”
周淮晏看着大宫女湿了半边的衣裳,忽然开口,
“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红豆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还会得到主人这样的关怀,她低低应了声是,然后很快退了出去。
周淮晏捡起地上被自己拽落的腰带,拿在指尖绕着玩了片刻,才又去看委屈巴巴缩在里面的小猫。
少年慢条斯理地开口,
“若是再不出来,以后都别想要腰带了。”
阿翡脊背一僵,猛地回头,圆的猫眼里满是震惊,
“???”
那那那那岂不是连裤子都穿不上?!虽然知道少年很可能只是一句戏言,但阿翡还是忍不住去想象,主人不允许他拴腰带,还不准穿裤子的模样。那那那样的话,倒是很方便,只需要把外衫撩起来,就,就可以。周淮晏看见小猫的脸又白到红的整个过程,却不曾表现出任何想要出来的动作,
“?”
少年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诧异,
“你不会还真想不要腰带了吧?”
“”
果然每次主人说这种话,永远都只是嘴上说说,戏言而已,只是恶劣地想要逗逗他,从来都不曾当真的。
阿翡有些落寞地,攥着裤头爬了出来。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因为此刻跪爬出来的动作,原本松散的裤腰微微往下滑了一点,刚好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点点股沟的阴影。而这一点阴影,此刻正应落在周淮晏的眼中。少年突起的喉结微微耸动。
他忽然抬脚,踩在了小猫的肩膀上。
“主人?”
阿翡愣住,然而感受到肩上的力度,还是乖顺的,依从着少年的意思,缓缓沉下了上半身。这样的姿势让周淮晏想到了见到过的一个希腊字母,
好像,叫做Ω。
少年也不曾触碰,不曾抚摸,只是轻轻踩着小猫的脊背,垂着美丽的眸子,静静欣赏着那后面高高圆圆的曲线。饱满,圆润,软弹。
他忍不住在心里喟叹,
真是,漂亮极了。
然而此刻,似乎是注意到了少年视线的位置,阿翡微微愣了几秒,忽然松了手。
嗒。
下一秒,柔软的布料便落了在地上。
周淮晏:“”
作者有话要说:
来吧,一起不穿裤子。
第43章 三皇子下江南
明明外面暴雨如注, 而此刻的宣政殿内却让人感觉到一种可怕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威严凛然的天子总算开了口。
“老三,你当真要请旨意去江南治水?”
“”
周淮沉闭上眼, 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行了大礼, 那一声磕头的闷响在偌大的室内回荡,
“是,儿臣乃戴罪之身, 此生不复他求,唯愿前往万千百姓苦难之地, 为民舍命,为君尽忠!”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然而此刻,三皇子脑海中却回忆起了三个月的那件事——
祭天大典过后,回京的最后一日前,三皇子意外地在后山见到了简空大师。
僧者一袭素雅白衣,缓缓踱步而来,他风韵高朗,秀骨佛相,犹如一株供奉在佛前的菩提。
“阿弥陀佛, 见过三殿下。”
“啊”
这时候三皇子已经有了五分醉意,仔细辨认过后, 终于确认对方真的是简空大师之后,才忙不迭的起身行礼, 只是身体东倒西歪还是不成模样。
“见见过简空大师。”
自从他的母族王家满门抄斩, 母亲也被打入冷宫之后, 周淮沉就从云端直接砸入泥泞中, 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以前围在他身边谄媚的人,皆作鸟兽而散,文武百官避他如蛇蝎,就连皇宫里的下人也看菜下碟。
就连这次祭天大典,他随行的车马日用,带来的伺候身边的宫人,也都是最简陋最少的。
他的母族一夜之间满门抄斩,而父皇的宠爱也在那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周淮沉自出生起便是被人捧着的,跌落任任人践踏这份落差感大概没有人能够忍受。
三皇子只觉得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在嘲笑他,尤其是周淮晏,那个废物的病秧子!
三皇子他怨,他恼,他愤恨,他明明是被冤枉的,王家上下五百条人命,更是冤枉!!!
满腔的愤恨与怒火在胸腔堆积着,几乎要将他压得窒息,而如今他所失去的一切,全都拜周淮晏所赐。
可是如今,母族尽亡,树倒胡孙散,他此刻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于是便日日醉酒,夜夜放纵,只求在酒醉中寻得片刻的安宁。
却不巧在那日,以最糟糕的姿态遇见了简空大师。对方轻而易举地挑破了他脑中所想,心中所怨。
三皇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跪在那位慈悲的大师面前,哽咽着喉咙,忍不住露出了最为脆弱的模样,
“求简空大师赐教,如今,我的生路在哪里?”
出尘的僧者垂眸,面上的神情犹如佛像一般慈悲,他抬起手,在三皇子的掌心中写下一个字。
【兖?】
“兖州?!”
三皇子震惊的瞪大了眼,他忽然想起眼周出世之后,白马寺曾大开佛堂讲学的行为说是什么除去贪官为民祈福。
当时三皇子还怨恨了白马寺好一段时间,可如今,简空大师在他的掌心落下一个兖字
【会不会?!】
男人的眼睛骤然瞪大,呼吸急促起来,眸子里迸发出了可怕的光芒,像是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一般,
“您救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自当以慈悲为怀。”
三皇子的胸腔中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欢喜,
“谢大师!!!”
可随即他又担忧起来,王家满门抄斩的命令可是从宣政殿出来的,哪怕简空大师救下母族不少人的性命,
可日后,他们也只能改名换姓过躲躲藏藏的日子,这对他的宏图根本没有丝毫的帮助。
甚至,若是周淮沉与王家暗中联系,若被父皇发现,那就是欺君之罪,
此时看出了他的担忧,简空却并不回答,只是摇摇头,转身离开。
悠悠的佛音从远处散来——
“三九之数,天生相克,你命中自当有这一劫,进则生,退则亡。”
【三九之数,天生相克】
【进则生,退则死。】
三皇子呆呆的望着大师早已消失的背影,恍然间悟了,
此生,他跟周淮晏只能活一个。
可与王家联系,风险极大,稍有不慎,被人发现便是欺君之罪,可如今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下江南,途中必然经过兖州
“老三,你当真不后悔?”
威严的帝王之声,将他拉回现实。
三皇子再次叩首,
“儿臣九死,不悔。”
“若你坚持如此,朕便允了。”
咚。
玉玺的红印落在明皇的圣旨上,五日后,三皇子奉命下江南治水。
出行时声势浩大,周帝甚至亲自领了文武百官于城门口相送。朝廷中的风向,顿时又开始摇摆不定了起来。
几位皇子皆已成年,或者说早在几年之前站位就已经开始了。
那天,周淮晏也去了。他甚至为三皇子送上了一壶好酒,
“三哥胸怀天下,为万民舍身,弟弟我实在佩服。”
三皇子皮笑肉不笑,
“身为天子血脉,自当为民尽心。”
“还是三哥有觉悟。”
周淮晏为他奉上一杯酒,状似不经意间道,
“我记得下江南最近的路线应该会经过兖州吧,三哥如此孝顺,一定会去烧些纸,点几炷香吧?”
意料之中地,当时周淮晏看着面前的男人在这句话出口之后,脸上血色尽褪。
“殿下如何就觉得,当时三皇子面色苍白,是因为殿下猜中了他的计划,而非只是念及既亡母族所致?”
红豆听了少年的分析,却实在得不出同主子一样敏锐而清晰的结论,
白玉小案上放着一盘紫葡萄,玲珑剔透,艳丽饱满,那艳美的紫色漂亮得简直惹人垂涎欲滴。
周淮晏懒懒倚在软榻上,慢条斯理地吃掉阿翡喂过来的葡萄软肉,
“唔,若是后者,他不会心虚啊。应该是愤怒,甚至跳起来揍我一拳才对。”
浓的汁液淌过他过分饱满润泽的唇,无端透出几分艳丽的色泽。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阿翡在将葡萄喂入少年口中的时候,指腹轻轻压过了后者柔软而鲜红的舌尖。
周淮晏舔舔唇角溢出的汁水,略带深意地瞥了他一眼,正好抓住小猫偷瞄过来的眼神,后者一惊,立刻红着耳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低下头。
“殿下果然机智过人。”
红豆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暧|昧,她还在沉寂于少年的严密部署之中,
“自除夕之后,奴婢通知霍骁将军暗中探查,果然发现了一只从北境进入兖州的私军。他们批进入,似乎是从卫国公回京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部署了。”
【北境进入兖州?】
阿翡的手指一顿。
红豆思忖片刻,眉头皱起,
“难道是三皇子与齐守邦勾结,想要谋取皇位。”
周淮晏轻笑,声音里带着很明显的嘲讽,
“齐守邦可看不上我三哥。”
少年垂下眸,语气似是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意,
“他这辈子啊,唯一看得上的人就只有我舅舅。”
红豆感觉自己的脑子在燃烧,
“如今国公爷已经年老,北境大军终究要换人执掌大权。最有可能掌权的,应是国公爷的义子齐守国。可陛下,应该会不允。”
顿了顿,她忽然小心翼翼地问——
“那为何齐守邦会派军偷偷进入兖州,莫不是想要造反?”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不过只是,用来钓鱼的饵罢了。”
“饵?”
红豆有点晕。周淮晏皱起眉,忍不住“啧”了一声
“算了真笨,你去做好我吩咐的事情,回去再好好想想!”
这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让少年直回忆起了当年在高中理科班时,物理老师讲题的郁闷。
他的大宫女哪点都好,对他也是死心塌地,就是这脑子时常转不过弯儿来。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周淮晏也会跟自己的心腹分析如今的局势和自己的计划,但是他遗憾的发现,虽然自己收拢过来的心腹都很忠心,可就是脑子不太聪明,永远也跟不上他的思路。
不过,少年完全没有意识到,并不是周围人太笨,而是他自己已经达到了一种智多近妖的地步。
“是,殿下。”
红豆惭愧低头,只能退了出去。
这时候,周淮晏等了半天葡萄没来,便转过去看阿翡,目光往下,落在小猫湿淋淋的指上,身高飞涨的时候,后者的手也张大了许多,只是不如周人的精致,却是很适合习武之人的手。
不过大抵是因为有这做侍奴的习惯,阿翡会用药物把手上的茧子都处理掉。因此指腹的肉很软,颜色也更偏粉,呆呆张开的时候,倒像是猫咪的肉垫。
周淮晏眯起眼,
“愣着做什么,还不继续剥?”
“哦哦是”
阿翡正想得入神,忽然被主人的声音打断,手忙脚乱地,立刻又开始动手剥起葡萄来。紫色的汁液染得他满手都是,弄得整只手都是湿淋淋的。
这样的画面,让周淮晏忍不住觉得有些熟悉。他轻轻用指骨敲击着软榻,
【嗯在哪儿见过呢?】
哦,想起来了。
除夕夜的第二晚。当时,周淮晏本来打算给他上药,可每次都不太成功。于是后来,想了个办法,总算勉强成功了。
周淮晏满意地收了药罐,却也没放,只是双手环胸,垂着眸子,慢条斯理地欣赏着小猫的窘况。两人的身高差,只能让阿翡抬头望着少年,这样的姿势会露出脆弱的咽喉,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此刻,少年一身锦衣整齐,在琉璃灯下煌煌灿然若神子,而自己却是什么都没有。哪怕此刻两人不曾有任何接触,然而那漫不经心却如有实质的目光,比实在的接触更让阿翡紧张
小猫反手撑着桌面,踩着湿润的地毯,微微调整角度,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勾住少年的腰带,
“主人”
少年微怔,像是没想到对方刚擦了药就能来这一出。他垂眸轻笑,俯身凑近,在这样近的距离几乎要烧掉了小猫的耳朵。
“你可知道,半开的花儿才是最漂亮,若是强行磨到最艳,后来可就得坏了。”
阿翡开始还没有听懂,脑子里绕了半天,才明白主人在跟他说那种话。还,还比作是花朵。醒悟过来的刹那,小猫的脸已经烧得滚烫了
“主人,葡萄。”
这时,异族少年湿淋淋的指捻着一颗葡萄送到唇边。大概是刚才被训斥,现在的小猫看起来十分紧张。周淮晏垂眸,既不张口也不应答,就那样看着他的手,
“主人?”
阿翡顿时忐忑起来,心脏砰砰乱跳,他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少年。却也不敢乱动,只能僵持着维持现在的姿势。
一时间,空气都有些静默起来——
“”
周淮晏眯起眼,忽然轻笑了一下,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咬住。阿翡刚才被主人抓包到他的小心思,这一次可不敢再放肆。
于是,小猫将葡萄送在那诱人的唇边,便想立刻撤手。
然而下一秒,周淮晏却咬住了他的指尖,像是不经意又像是故意的,舌尖在指腹滑过。
【诶?】
小猫愣住。
但整个过程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接着,少年便卷了甜软的果肉,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主人!”
看着周淮晏唇角那一丝浅笑,阿翡立刻委屈巴巴。
第44章 九十九盏佛灯
八月, 子夜,坤宁宫内。
一身华美凤袍的皇后站在佛堂前,正望着面前供奉的菩萨愣愣出神。
“娘娘, 夜深了, 您还是早点安歇吧。”
“”
皇后不答, 却只是转而望向窗外,眼神空洞而冷漠,
“兖州, 有消息传来么?”
“如皇后娘娘所愿。”
闻言,女人一怔, 脸上露出了似痛苦又似快意的神情。
“眷姑,你觉得本宫这么做,错了么?”
大宫女低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娘娘觉得没错,便是没错。”
“呵便是错了,如今也回不了头了。”
皇后嗤笑一声,随手往上抹掉眼角的湿润。
“当然,本宫也绝不回头。接下来的事情就按照原本的计划走吧。”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老旧的平安符,上面有些许磨损, 像是经常被人拿在手里抚弄。
“煜儿啊,在天上看着我呢。”
周淮煜, 皇后唯一的嫡子,也是大周唯一的太子, 只可惜十年前突然暴毙而亡。
当时, 年仅九岁。
“娘娘”
大宫女眉宇间隐隐染着心疼。可皇后此刻却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过去痛苦的回忆之中, 她突然转身, 死死抓住眷姑的手臂,
“你说为什么他就是不信?!为什么就是不信呢?!!煜儿明明就是他的孩子,他怎么敢!他怎么下得去那样的手?!!”
女人仿佛陷入了某种无法自拔的漩涡中,神情似疯似癫,
“明明当初是他非我娶我,非要向先帝求我,可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杀掉我的孩子,为什么”
“娘娘?娘娘?!!”
大宫女见状,神情焦灼,赶紧从袖口中取出药瓶,倒了数粒药丸在掌中,然后立刻给皇后塞了进去。
女人被迫咽下药丸,短短片刻她好像就被抽调了所有的气力,瘫倒在地。大宫女赶紧抱住她,熟练地将人搂在怀里。
皇后死死接着手里的平安符,面色惨白,眼眶湿红,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她不断颤抖着,嘴里哆哆嗦嗦喊着,
“煜儿煜儿你在哪啊,母后怎么寻不见你,怎么,怎么都寻不见你”
一个时辰后,眷姑总算将又发病的皇后娘娘哄睡着了。看着主子苍白的面容,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拉上帘子,然后才小声退了出去。
大宫女面色严肃,吩咐道,
“皇后娘娘方才忧思过甚,身体不适,吩咐下来,今晚坤宁宫燃点九十九盏佛灯祈福。”
“是。”
底下宫人诚惶诚恐,立刻去点灯了。
很快,九十九盏佛灯,几乎将整个坤宁宫照得亮如白昼。
于此同时,周淮晏正抱着他的虎崽子,漫不经心地望着坤宁宫。
小小的白虎崽被少年取名为雪糕。如今五个月过去,雪糕已经长到中型犬大小了。但还没有断奶,叫声嗲嗲的,被阿翡养得胖滚滚。
“嗷呜”
见周淮晏望着窗外出神,雪糕不满地把脑袋顶到他的掌心下面,爪子还要踩踩少年的肚子,喉咙里呜呜噫噫地撒着娇,催促着阿爹赶紧摸摸。
少年无奈收回视线,低头,捧住崽子的圆脸揉了揉,
“啧,你这小家伙,哪里有半点森林之王的样子?”
——反而像一只超会撒娇的大猫,
周淮晏低头看着崽子的眼睛,当时抱回来的时候还没注意,等到养了好些日子之后,这小虎崽睁开眼,他才发现对方竟然有着一双很漂亮的墨绿色的眼睛。
比阿翡的苍青色稍微要深一点点,但是瞳仁更大,还自带极深的眼线,倒是和阿翡有些神似。尤其是当一人一虎同时望向他的时候。
周淮晏忽然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随口的一句戏言,
【那是我和阿翡的崽。】
某种意义上,倒也算是。
自从小白虎抱回来之后,每天都是阿翡在照料,连红豆都不曾经手。还真就像是亲娘似的,无微不至,悉心至极。
小白虎完全没有任何作为猛兽的自觉,甚至抖抖耳朵,还要勾着少年的衣襟凑上来舔他的脸。
“雪糕!”
阿翡刚从门口进来就看见这一幕,惊得立刻喊住了崽子。小白虎一愣,立刻认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当即欢天喜地的嗷呜一声,把周淮晏抛在脑后,直接朝着门口阿翡奔过去了。
雪糕跳过屋里放着的冰盆,熟练地勾着阿翡的裤腿往上爬,喉咙里呜呜噫噫地哼着撒娇,非要钻到他怀里去求抱抱。
“你你还真是”
没办法,崽子都爬到腰了,阿翡纵然无奈,也只能把它抱起来。
周淮晏单手支着侧脸,安静地看着他们闹了一会儿,便将视线转移到窗外。
远处,坤宁宫已经燃起了九十九盏佛灯。少年望着远处那一片明黄,久久不曾挪开视线。
阿翡把雪糕抱出去,喂了奶和一些辅食,终于把喜欢撒娇的崽子安抚好,进来的时候发现周淮晏还在望着窗外。
他顺着少年的视线远望而去,发现是坤宁宫的方向,那里一片灯火通明,将漆黑的天空照的犹如白昼,
皇后信佛,偶尔会在宫中点佛灯,倒也不是什么异常之事,只不过今日好像点的佛灯数量多了一点。
小猫又等了足足有两刻钟,见少年依旧还在望着坤宁宫的方向,连坐姿都没动一下,心中不免困惑
“主人,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哪里不对。”
周淮晏虽然这样回答着,却依旧不曾挪开视线。阿翡落寞地低下头,感觉在主人身边待的越久,他就越发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愚钝。
片刻后,小猫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跪下,整理着主人被小白虎弄乱的衣襟,目光落在少年微微裸露出的锁骨上,
“那为何主人要望着坤宁宫的方向看这样久?”
周淮晏没有注意到小猫过分灼热的视线,他还在想事情,便随口答,
“在等消息。”
【等消息?】
阿翡手指一顿,
【等什么消息?】
阿翡还没有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红豆就匆匆的从门外闯进来,这还她第一次未经请示,如此莽撞而匆忙地闯入书房内,
“殿下,江南急报,三皇子修筑堤坝时不慎被洪流卷走,如今生死不明,大水决堤,短短半月,水淹三州。”
红豆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方才陛下惊闻噩耗,悲痛不已,已经昏过去了。如今所有的太医全部都被召去了宣政殿。”
阿翡闻言,顿时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然而对比两人无比震动的模样,周淮晏却只是微微思忖几秒,便随口“嗯”了一声,显得毫不意外。
皇帝震怒悲痛,一病不起。如今朝堂人心惶惶,无人敢接下这个烂摊子。更别提水淹三州后,灾民动乱,饿殍千里。而刚好,白马寺的信徒遍布整个大周,一定会先朝廷一步赈济灾民。这样刷声望的好机会,简空定然不会错过。
不过,这里面蹊跷的东西,可不少。
周淮晏沉思着,表面上却不显半分惊讶或沉重。
小猫一直都在注意的观察着主人的神色,见少年这副毫不惊讶的模样,内心惊骇,
【主人竟然是连这个都料到了吗?】
不过,三皇子假死遁走周淮晏倒是预料到了,可洪水泛滥,水淹三州的情况他可是真没料到。
周淮晏眯了眯眼,敏锐地抓住了这件事情中最蹊跷之事,
“按道理说,江南最容易生水患,每年五月份开始就会修筑堤坝加固渠道,做好各种的防洪措施,而且今年的雨水并没有往年多,怎么可能到达水淹三州的惨状?”
闻言,阿翡的神情严肃起来,
“莫非他们想以水患转移视线,好暗中有所动作?”
周淮晏手指一顿,伸过去揉了揉小猫的蓬蓬软软的卷发,勾唇轻笑,
“今日脑子倒是灵光。”
——被主人夸了!
阿翡顿时欢喜起来,可脸上却是不好意思地微微泛起了红。
周淮晏想了想,忽然道,
“若是之后四哥再次请旨要去治水的话,就把母亲留下的那份江南水系图给他吧,让瑾萃去做,不要让他发现是我给的。”
红豆诧异,
“殿下?”
就连阿翡也微微怔愣,待在皇宫这么多日,他也彻底摸清了各位皇子的性情,二皇子最好面子,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最是伪善,三皇子自负甚高,行事鲁莽,至于四皇子,虽然外表冷酷,但心肠却善。
“四皇子周淮翎,是个心怀天下的人。”
周淮晏难得这样称赞谁,
虽然他自己做不到那样高尚的事情,但随手帮个忙还是可以的。至于为什么不暴露身份,那当然是怕崩了人设。
毕竟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皇子,突然送来了江南水系图去拯救黎明百姓,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才怪。
不过,周淮晏还是有一点自己的小算盘,
“不过得派人跟着他,看一看江南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虽然江南还有母亲留下的旧部和一些部署,但是周淮晏需要更加精准一些的情报。比如关于周帝的部署,还有对方的后手。
四皇子的确心怀天下,可对于朝堂争斗,以及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并不敏感。皇帝也同样知道这一点,因此,大概会有所利用。
周淮晏需要一个人跟在四皇子身边,以便窥探出皇帝暗中埋下的棋子。
他又望了一眼坤宁宫昼亮的佛灯,微微眯起眼,
“如今,有人痛失爱子,心中怨恨,有人贪恋皇权,处心积虑,可无论是怎样的理由,都不该用数万条无辜的人命来换。”
阿翡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攥紧了胸|前的衣襟,他感觉里面像是燃烧起了什么东西,烫得心颤。
他见过许多贵族士绅,甚至大周朝的好几位皇子也都熟知,他们生来就在云端,可眼前的少年,虽然看着行事荒唐,可心里却是会考虑平民性命。
红豆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慨,她微微低头,
“知道了,奴婢现在就去差人办。”
这时候,周淮晏忽然瞥见了旁边跪着的阿翡,后者攥着胸口的衣襟,正眼巴巴盯着他。
“?”
少年挑眉,
“怎么这副动作,倒像是个被调|戏了的良家少女似的。”
“”
阿翡猛地回神,耳根烧起来,立刻把手放下来,但是又无措地不知道该放哪里。
周淮晏盯着他的耳朵看了片刻,他发现这小猫特别容易害羞,普通的害羞就红耳根,更加害羞就红脸,若是再进一步,整个身子都会泛上一层薄薄的粉,漂亮极了。
少年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红到快要滴血的耳垂,
“怎么这般烫,热了?”
“是是。”
周淮晏天生体寒,哪怕是炎热的夏季,他的指尖也是微凉的,突然触碰到滚烫的耳垂,巨大的温度差,让阿翡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可现在他找不到别的解释,甚至被少年一碰,他的身体都跟着烧了起来,只能慌慌张张应下主人的话,
“——那里有冰盆。”
少年突然开口道。
“啊?”
阿翡不明白主人的意思,但想了想,还是乖乖过去,把冰盆端了过来。
小猫端着冰盆,抬头,等待着主人的下一步指示,然而后者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一个字也不再说了。
少年歪坐在椅上,马上是安寝的时间,便不曾束发。满头乌丝散落肩头,一双含情桃花眼潋滟挑着, 好似溺着蜜糖一般。那样慵懒又若有深意的目光,仿佛凝了实质,在他的身上一寸一寸抚过,甚至,某一瞬间阿翡还有了一种自己并没有穿衣服的错觉。
“主人?”
“嗯?”
少年单手支着侧脸,随意轻应,低沉的尾音拖曳着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明明没有什么让人误会的话,也没有暧|昧的触碰,甚至他们两个都衣冠整齐,可偏偏,阿翡产生了一种主人正在引诱自己的错觉。
如今八月,最是炎热的时候。不过平日里房间里放了冰盆,也还算凉爽,但阿翡天生体热,心一烧起来,怕是冰盆也没用。
周淮晏看着小猫整个烧红的耳朵,忍不住笑,
“还热?”
“嗯。”
小猫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
周淮晏取出一块小小的碎冰,贴在他的耳垂上。过分冰冷的温度,让小猫忍不住很明显的颤抖一下,
“现在呢?”
“好好多了。”
碎冰融化的水顺着少年的指流淌而下,余光接触的瞬间,阿翡的目光立刻就被引过去了。
他看见那晶莹剔透的水珠流淌到了白玉般精致的腕骨处,接着,在雪白的袖口处晕染处一点点深色。
阿翡的喉结微微滚动。终于,他忍不住微微侧过去。但片刻后,很突然地,周淮晏收回了手,雪白宽松的袖口顺势滑下,露出一截肌理漂亮的小臂,
少年垂眸,眼瞳中倒映出手腕内侧那一点被吮出的红痕,不知道为什么,小猫好像格外喜欢他的手,还特别喜欢在上面留下痕迹。阿翡以为自己引了主人不悦,心里顿时忐忑起来,结果下一秒,少年却是又取出一块碎冰,这次比刚才那一块更大一些,然后随手拉开他的衣领,丢了进去。
“啊”
这个动作太过于猝不及防,冰块从锁骨一路滚落到了腰腹,最后堪堪被腰带截断在腹间。过分冰冷的温度,刺激得小猫下意识弓起脊背,尤其灼烫的体温很快融了冰块,单薄的衣料渗出深色。
但这好像只是周淮晏游戏的开始,他就像是在玩什么投掷游戏,一块又一块的将碎冰丢过来。
周淮晏用帕子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再问,
“还热吗?”
“”
阿翡说不出话,因为明明身上全是冰水,可他感觉身体里的那把火越烧越旺。
“主人”
他试探着放下冰盆,又忍不住看拉周淮晏的手,后者手里正把玩着一块圆润的白冰,因为过分寒凉的温度,让那漂亮的指尖都染了淡淡的绯红。
阿翡凑过去,又试探道,
“主人最近,喜欢丢冰块玩儿?”
周淮晏瞥了他一眼,略有深意地笑,
“丢太无趣了。”
“”
片刻后,小猫缓缓拉过了少年捏着冰块的手。
第45章 小猫跳舞
江南水患成灾, 流民万千,饿殍遍野。
皇帝忧国忧民,又惊闻三皇子噩耗, 一病不起。朝堂人心惶惶, 而这时候, 二皇子站了出来,夜里伺候在皇帝身畔,白天奔波朝堂。倒是做足了一副殚精竭虑为国为民的模样。
四皇子果然如同周淮晏所料的那样, 再请下江南。皇帝这次没有阻止。八皇子不懂朝政,但如此特殊时刻, 无论心里怎么想,还是要侍奉在皇帝床前,当个孝子。
然而此刻,九皇子却除了日常敷衍的问候外,还召了一群戏子入宫,吃喝玩乐,越发肆无忌惮。简直把一个不孝子的模样做到了极致。
就连小十三都有些担忧,还专门跑来了栖梧宫好几次,
入夜,可栖梧宫却热闹非凡, 还专门搭上了戏台子。
“小九哥哥,你真的不去父皇那里侍候着吗?”
小孩稚嫩的脸上满是焦灼,
“敏敏听好多人都在说说你”
“——说我大不孝?”
周淮晏嗤笑一声,他歪坐在躺椅上, 悠哉悠哉地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婉转戏腔。
虽是晚上, 可戏台子上点了许多灯, 咿咿呀呀的唱和在夏日的夜风中格外有意境。
这个时代的历史和他原来的不同, 自然戏曲唱的故事也不同,但文学价值却是一点不输,
周淮晏倒是很喜欢,隔三差五就要召人来听一回。
“二哥和八哥两个人抢着在御前侍奉,还有后宫那一堆妃嫔,各个恨不得削尖了头往宣政殿里面钻,我何苦去挤那个热闹?”
“可是”
小十三还是不放心,由于年幼时过早地尝尽了人情冷暖,因此他对唯一会给予他们母子庇佑的周淮晏,有一种极强的依赖和关心。同时,早熟的小十三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几位皇兄间涌动的暗流。
“若是小九哥哥平时这般饮酒作乐也就算了,如今可是特殊时刻,小九哥哥就不担心吗?”
“担心?”
周淮晏看着院子里扑蝴蝶的白虎崽,又漫不经心地张开口,咬住阿翡喂过来的荔枝。如今八月份,正好是最后一批晚熟荔枝的季节,还是从南方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极其昂贵,甚至有市无价,只有皇宫才享用得到。
他轻轻笑了一下,话里似乎别有深意。
“没有那个必要,父皇身体康健得很,说不定还真能长命百岁。”
荔枝香甜的汁水在唇舌间泛滥,少年忽然想到了一句诗,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不过说到妃子
“上次祭天大典,引来白虎的那女子现在如何了?”
阿翡认真地剥着荔枝壳,甜甜的汁水把他的指尖弄得湿淋淋的,
“回主人的话,祭天大典之后,那女子就被二皇子带回府中了,不过不曾侍寝,甚至听人说,二皇子将那女子引为知己。”
“知己?”
连小十三都有些诧异,二皇兄虽然看着一副翩翩如玉公子的模样,但是实际上心思最深,结交的人也大多都是名门望族的子弟,最看不起寒门,竟然会把一平民出身的女子引为知己,倒是奇怪了。
毕竟对于二皇兄看不起寒门这一点,小十三感受深刻极了。因为他的娘亲是官女子,所有的皇子中,也就小九哥哥对他好,其次就是四皇兄。
剩下的,都欺负他。
想到这里,小十三又往少年身边凑了凑,有些欲言又止。如此反复好半天,看的周淮晏都着急,他随手捏起一颗荔枝,精准地砸在小孩的额头上。
碰!
白净的额头顿时出现一点点浅红的印子
可小十三无暇顾及,只是手忙脚乱地接住,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
【——是荔枝。】
红艳艳的外壳,又大又饱满,哪怕是还未剥壳就能遇见里面的果肉是多么鲜嫩多汁。
大周的国都建立在偏北的地方,因此每年夏天,都只能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从南方运荔枝过来。而运过来的荔枝选出最大最饱满的,先送到皇帝的宣政殿,然后是一些受宠的皇子和妃嫔处。
像周淮敏这种不受宠的小皇子,是吃不到,或者只能吃些被选剩下的。小孩小心翼翼抬起头,见少年没有看着他,便揣进了怀里。
——带回去给阿娘。
母族势微,又不得盛宠的皇子,便就是这般凄惨的。
但是这一段小插曲之后,周淮敏又想起了刚才自己想说的话,
“小九哥哥”
砰——!
又是一颗荔枝砸在脑门儿上。
“你若是再这般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本殿下这栖梧宫,你就别再来了。”
周淮晏最讨厌别人卖关子。
“啊!小九哥哥息怒,敏敏不敢了。”
小十三赶紧跑到少年身边,揪住他的袖子,忍不住凑过去小声道,
“敏敏那天,不小心听到八皇兄说父皇可能不行了,小九哥哥要不要早做准备?”
阿翡听力极佳,小孩刻意压低的声音一个字都没有瞒过他。剥荔枝的动作顿时缓慢了下来。
【早做准备】
那双翡色的眸子微微垂着,
【主人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在周淮晏身边呆得越久,他就越是震撼于少年的几乎智多近妖的聪慧。如今发生的所有事情,甚至是每一个人即将要走的下一步,都被主人算得清清楚楚。
当初刺杀事件发生之后,主人醒来,不到三天就挖出了兖州,接着将他留在身边的第二天,便悄无声息地让人将自己的身世查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异族王屈平耶的人蛊计划是绝密,自己或许藏不到三天,就会被挖出来。
甚至后面,皇帝的心思,白马寺简空大师费劲数十年才掩盖的身份,皇后的怨恨伤痛,还有齐守邦钓鱼的饵食,三皇子的假死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主人的掌控之中。
甚至不少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周淮晏的棋子。
阿翡对少年的崇拜几乎到达了一种狂热信徒的地步,但于此同时,他又开始感到害怕。
害怕主人发现自己这几个月来,都在悄悄地为那些人传递皇宫中的情报。害怕主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和过去。
阿翡用力闭了闭眼,将手中剥好的荔枝熟练地喂进主人口中。
然而,在周淮晏的视角,他早早就查清了阿翡的底细,而且他看人向来很准,这么久的相处之下,后者已然通过他的考察。
少年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自然也不曾怀疑过每日亲昵相拥着的枕边人。
这时候,听见小十三竟是已经在隐晦提醒他关于夺嫡之事,周淮晏皱起眉,
“准备什么,可别把父皇想得那么脆弱,说不定啊,他活得可比我们这些做儿子的长久。”
“可是”
小十三还想说什么,怀里却忽然一重,他低头,
——是很大一串荔枝。
“小九哥哥?”
周淮晏看也没看他,而是悠悠地望着戏台子,似乎沉醉极了
“本殿下吃腻了,丢了也浪费,赏给你吧。”
“”
在别的皇子看来这或许是折辱,但是周淮敏早就习惯了,他知道小九哥哥只是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是特意给他的。
“谢谢小九哥哥,敏敏最喜欢小九哥哥了。”
小孩子又要凑过来撒娇。这么大热天的,周淮晏可不想碰这么个臭小子,于是赶紧把人推开,
“滚滚滚,赶紧走,挡着本殿下看戏了。”
“好,敏敏这就告退。”
总算把那粘人精送走了,周淮晏松了口气。他刚回头想跟阿翡说什么,却见后者有些走神。少年的目光在小猫湿淋淋的指上停顿片刻,
“咚咚——”
指骨在桌面上的敲击声立刻将小猫唤回了神,后者对上周淮晏平静的视线,阿翡瞬间心头一跳,惊惶密密麻麻爬上后背。
“主主人”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周淮晏隐隐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正当阿翡不知道如何回答到时候,刚好,小太监豆沙殷切地上来了,
“ 殿下,您点的戏今日唱完了,外面还有一群舞女候着,要不,您赏赏?”
“舞女?”
周淮晏想起来了,他还有个好色的名头,自然得在身边多加些漂亮女子才是。
“宫里的舞本殿下看腻了,有新鲜些的吗?”
“有!有!”
小太监顿时笑得有些带颜色,他凑近了些,
“殿下可否移步内殿,今日奴才刻意挑了些会艳舞的来。”
“”
该说不愧是这好色皇子装得像么,连身边的人都信了。周淮晏有点想扶额,但是不经意瞥见旁边阿翡震惊,紧张,又有些郁闷生气的模样,少年顿时改了主意,他站起身抬脚便向内殿走去,
“那便赏赏,若是不够艳,本殿下可饶不了你。”
“哪儿能啊,殿下您且看着,这舞啊绝对”
后面的话阿翡都听不见了,他满脑子都是主人要看艳舞了,要看别的女人跳艳舞了,是逢场作戏?还是真的?可刚才都听过戏了没必要再看一次舞,就算是要看,也不必看艳艳舞
难道是主人厌弃他了,想玩一点新鲜的?
阿翡心里惴惴不安,又苦又涩,可脚下却还是半点不停地跟了上去。
大门紧闭,里面伺候的宫女太监也尽数退了出去,一片迷蒙的红纱中,穿着一身火辣红裙的舞娘们妖妖娆娆,接连登场。
她们的舞裙都很清凉,几乎只有一层薄薄的红纱,柔软的肌肤若隐若现,胸口开得很低,甚至能看见深深的沟壑,而些下面,还大胆地露出了纤细绵软的腰肢。
裙裳更像是旗袍,下摆一路开衩到大腿根部,走动时,脚踝的银铃随风而动,漂亮的长腿几乎全部露了出来。
——简直火辣性感到了极点。
或许对古人来说,这样的穿着打扮几乎等于赤身裸/体
但见惯了现代各种辣舞韩舞的周淮晏而言,也就一般般而已。
少年随意懒坐着,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酒杯,眯起眼,似乎很是满意。阿翡已经看不出主人是不是在演戏了,他只知道少年的目光在那些女人裸露的身体上流连。
——那样的打扮,天底下没几个男人不会心动。
阿翡面无表情地站在主人身边,目光毫无波澜地停留在那群过分性感的舞娘身上,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底已经燃起了凶戾到了极点的杀意。
小太监走到周淮晏身边,
“殿下可还满意,若是满意,奴才就叫她们开始了。”
周淮晏不答,只是轻笑一声。
豆沙立刻就懂了,只不过他刚要下去,就被九皇子喊住。少年凑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小太监立刻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接着很突然地看了站在旁边面色冷酷的异族少年一眼,最后似乎猛地醒悟了什么,立刻低头退下去了。
“阿翡,”
周淮晏饮下一口酒,感受到身边立刻委屈巴巴凑过来的小猫,
“听魏师傅说,你记性很好,教导的拳脚路数你看一遍就记住了?”
“是”
阿翡心里还在嫉妒那些舞女,突然听少年提这个,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真的?”
周淮晏转过头,将饮尽的酒盏倒置,然后勾起小猫的下巴,
他微微眯起眼,语气里似乎别有深意。
“阿翡,你不会对我撒谎的吧。”
“”
小猫的掌心瞬间捏出了一片冷汗
“不不会”
此刻,周淮晏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定定地看了他许久。久到阿翡甚至已经以为自己的秘密被主人发现,马上就要求饶的时候,少年却突然收回了酒杯,
“那便好。”
他随意扬起手,悠悠的丝竹琴音便立刻响了起来。
“赏舞吧,若这次再走神”
后面的话周淮晏没有说完,阿翡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脸色惨白得吓人。他立刻规规矩矩跪好在少年身后,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的过分艳丽的舞蹈。得知面前这位是最尊贵的九皇子,出手大方,挥金如土,甚至,还生得如此一张好皮囊,哪怕是免费伺候一夜,她们也是赚的。
于是,舞娘们几乎是用尽了所有技巧,极尽诱惑。
但无论她们做出怎样火辣艳丽的舞姿,少年也只是慵懒地支着侧脸,一杯又一杯无聊地饮酒,而后面那个倒是看得认真,只是那双凶巴巴的猫眼却恨不得把她们吃了。一曲舞闭,所有的舞娘都自闭了。别说把人勾着春宵一度,甚至对方连微微一硬以示礼貌的行为都没有,脸上的表情甚至还不如刚才看戏来得有趣。
“嗯?跳完了?”
周淮晏等音乐停了才回过神,他随意摆摆手,
“那便退下吧。”
“”
这时候不仅是舞娘,连阿翡都愣了。但随即,他又是一喜。
——果然主人只是逢场作戏。
但等待舞娘们都尽数退出去之后,阿翡却忽然听少年开口,
“刚才走神了吗?”
“没有!”
阿翡答得很紧张。
“看得可仔细?”
“仔细的。”
小猫点头如捣蒜。
“哦,那都记住了吗?”
“都记住诶?”
阿翡愣住。他懵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主人刚才说了什么。小猫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向少年,后者随手指了指门口,那里不知何时放了一袭红色舞裙,
“去,换上,跳给我看。”
“”
片刻后,阿翡看着自己身上伤风败俗的衣服,几乎整个人都要烧熟了。阿翡全身都烫得泛起了一层粉。根,根本走路都困难,更别提,跳跳舞。还要跳刚才那群女人那样的舞。
“主人”
小猫磕磕巴巴的,还想要再争取一下
“怎么,记不住?”
少年丝毫没有理解他的窘迫,相反,他此刻正随意地歪坐着,单手指着侧脸,还看得相当津津有味。
“不是,记住了,但是”
阿翡的声音都在发颤,
“撒谎了?”
“——没有!!!”
小猫立刻反驳,但是,但是他站了半天,总算想出一个勉强的理由。
“没没有乐声”
周淮晏刚刚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自然也包括乐师。少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那等着,”
阿翡还没松一口气,就见主人从书房中抱出了一把琴。那琴一直挂在墙上,很漂亮,精致得像个收藏品。阿翡也没见主人弹过,便也以为真的是什么收藏了。
然而——
很快,悠悠的琴音从少年的指尖流泻而出,这样的乐声,简直比除夕夜阿翡听见的那些世家小姐献艺的琴音,还要好听千倍。
怪不得当时主人对弹琴的兴趣缺缺,毕竟,就像是琴艺出绝的大师看见几岁的小孩拨弄琴弦,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喏,乐声有了。”
周淮晏的声音打断了阿翡的沉思。小猫抬头,便看见少年略有深意的轻笑,
“开始吧。”
“”
片刻后,银铃随琴音摇响,
后来,栖梧宫里的宫人们都纷纷可惜那天籁般的琴音持续得太短,倒是那铃声,断断续续竟是天快亮时才停。
恼人极了。
可那是九皇子寝殿里传出来的,谁又敢多嘴一句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准养肥发总听见没!!!
第46章 小猫是个智性恋
翌日, 周淮晏出宫去了国公府,只是这次,他并没有带上阿翡。
红豆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明明昨晚宫人们还听见了几乎响彻一夜的银铃声, 可今日殿下的心情却差到了极点。甚至连回国公府都不带阿翡了。
不过, 大宫女只是稍有疑惑,可不敢当着主子的面问出来
时间倒回昨晚——
所有的事情,现在在周淮晏的脑海中已经基本清晰。
早在从卫国公归京当天那场刺杀之前, 简空的整张大网就开始了。只不过那场刺杀针对的并不是周淮晏,也不是卫国公, 而是三皇子。
对,三皇子,周淮沉。
兖州幅员广阔,土地肥沃,自开国以来,便是大周著名的粮食储备之地。只要稍稍盘剥,隐匿养活一支私军不成问题。再加上,兖州也是北境通往京城,京城通往江南的枢纽站点。
卫国公回京,所带回的军队和奴隶加起来, 足有上万。但因为江毅急于彻查异族王的绝密计划,只带了一支小部队先行回京。因此, 将一部分私军分批混入后来的大部队中,再运送到兖州, 很难被人发现。
于是下一步, 就是将在兖州一手遮天的王家, 收入麾下。
刺杀一事之后, 王家败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年的基业可不会就此毁于一旦,甚至没有了任何退路的他们,只能投靠救命恩人简空大师。
“自此,三皇子和王家,就成了简空手里一把最听话的刀。”
阿翡最佩服的就是,主人竟然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还能有如此清明的理智和缜密的逻辑。
银铃和那里碰撞的声响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听觉,晕晕乎乎的小猫只能勉强抓住少年最后的结论。
“那嗯他的动机呢?只是只是为了和皇后的旧情么?”
一句短短的话,听起来却有些支离破碎。
周淮晏轻轻撩起开衩的红色裙裳,语气依旧慢条斯理的,只是嗓音比平时哑了些许。
“——自然是皇权之争。”
简空能够被先帝捧到如此之高的地位,甚至那位大师还能和当今的皇后有旧,只能说明他原来俗世的身份绝对不一般,若不是王亲,便八成可能是皇族。
但简空如今的身份是僧者,自然不能直接夺取皇权,而是需要一个傀儡。于是,他选中了三皇子,先把对方逼入绝境,再如同救世主一般降临。
这样的把戏,虽是老套,却最为有效也最快能够让一个人死心塌地。而皇后之所以掺和在里面,有可能是因为旧情,但最大的可能还是为了那位死去的太子。
当今皇后是镇国侯的嫡女,虽然那位侯爷早早去世,但应该还留有不少旧部,一支私军,加上一些旧部,发动宫变的力量,勉强也就够了。
“至于齐守邦他只不过想做一个渔翁罢了。”
“渔渔翁?”
这个世界没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俗语,因此阿翡并不能理解周淮晏的言下之意。于是,只能伸手勾住少年的脖子,讨好般地去舔吻那随着主人说话而上下滚动的喉结,然后又忍不住地,想要在那上面吮出红痕,还要细细咬磨,留下齿印。只是在将欲念付诸行动之前,周淮晏按住了他的胸口,将小猫推开些许。
“过两天还要去见舅舅。”
少年生下来就养尊处优,身体娇气得很,每次弄到伤痕,总要很久才消去,哪怕仅仅只是被吮出的红痕,也要恢复很长一段时间。
“嗯是”
阿翡低低的回应被淹没在清脆的银铃声中。
“简空与皇帝的暗斗,若是前者胜了,三皇子成为傀儡皇帝,齐守邦便有了下一任帝王的把柄,若是后者赢了,那他也可以推脱责任,毕竟那些私军是跟着舅舅回来的。皇帝正好没有借口夺兵权,哪怕知道背后的人是齐守邦,他也会对舅舅下手。卫国公一旦不在,北境兵权就会落入他的手中。”
周淮晏垂着眸,目光漫不经心地,在破碎的红衣上扫过。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得利。”
“”
阿翡已经没有精力再跟着主人的话去思考,他只能勉强记个结论——
[简空为了夺皇权,以三皇子为傀儡,借北境而来的私军谋反。无论结果如何,最后的得利者,都会是齐守邦。]
【好厉害】
【这样复杂的阴谋,甚至是涉及到先帝时期的谋划,竟然在短短几个月,就被主人全部看穿了。】
一种说不出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狂热的情感在胸口激荡起来,阿翡不住的喘息着,因为被强者占有而兴奋到了一种极端的地步。或者用现代的话来讲,他应该算是智性恋。
——将人的智商和头脑认为是最具吸引力性征,会被对方的智识所吸引,而产生喜爱,恋慕,狂热,甚至是无法言说的欲念。
因为晃动和生理泪水而模糊的视野里,少年的上身依旧衣冠整齐,面容旖丽,唯有眼尾染着几分漂亮的胭脂色,以及松散的腰带,在诉说着此刻他们无法言说的亲昵。小猫忍不住圈住了少年的腰,然后故意弄湿了对方本来洁净干燥的外衫下摆。周淮晏没有注意到对方这一点小心思,只是以为小猫想要换一个姿势,于是便顺势伸手搂住后者的腰。他摩挲着指腹下的温软,口中却说出了与之毫不相关话来——
“但这个计划,有一环致命的缺点。”
“嗯”
听闻少年竟然还沉浸在所谓的正事中,阿翡兴奋崇拜过后,忽然生出一股莫名委屈。他都这样了,竟然还不能完全吸引主人的注意力么?
“简空若想利用三皇子直接跟皇帝对上,首先得过舅舅这一关。”
身体巅峰时期的江毅,用兵如神,武功盖世无双,一手破天戟南镇靖王谋逆,北伐异族大军,天下无敌。
如此赫赫战功,就连当年先帝都要避其锋芒,亲手授予了国公爵位,还封了大将军。
只要他在京城,别说几千私军,怕是上万,也休想搅弄半分风云。
说到这里,周淮晏突然停住,原本响亮的银铃顿时变得低呜,接着怀中的小猫开始难受地扭动,
“主人?”
他仰起头,面色潮红,翡瞳迷离,
少年伸手捏住阿翡的下巴,抬高到了对方只能艰难仰视的地步。
周淮晏定定看了他许久,问,
“阿翡,你觉得要如何才能过得舅舅这一关?”
“”
自然是,寻他的弱点。
天下人皆知,江家世代出虎将,品行极佳,悍勇无双,同时,也最是护短。
然而,到江毅这一代,他的两个儿子死在江南,幼妹逝于皇宫。唯一的血脉,就只剩下一位以纨绔好色,先天不足的废物九皇子。
即便那位废物皇子身上没有一点江家优良的家风品德,甚至连武功都不会,可卫国公依旧将人捧在手心里宠。
谁都知道,周淮晏是他的心头肉,若论心中地位之比较,或许,能大过天子。
大过天子,这也是皇帝所不能容忍的。
“主人?”
“对啊,是我。”
可简空怎么会给自己留这样致命的缺陷?
所以,他一定早就设计好了,如何利用周淮晏钳制卫国公的计划,周淮晏有两种猜测。
第一种是那次刺杀他中的未知毒药。
如果换做是周淮晏来设计这个计划,他也会选择在那场刺杀里做手脚。或者前者猜错了,那么就会是他的身边人。
亲近的,信任的,能够单独呆在他身边的。
少年伸出手,指尖上还带着很明显的齿印和红痕,然后,轻轻地描摹着小猫的面容轮廓,
阿翡最近有些异常,或者不是最近,而是那次从祭天大典回来之后开始。而祭天大典是在白马寺,能够很容易地见到简空。
周淮晏看人已经很准,尤其是,熟悉的人。
只是这个猜测唯一一个不符合逻辑的地方就是,如果阿翡真的有问题,那么那次皇后和简空在除夕夜相见的事情,阿翡就不会告诉他。
周淮晏喜欢绝对缜密清晰的逻辑,哪怕有一处悖论,在他那里最后的结果都会是不成立。
但是,小猫自祭天大典回来之后就有些异常,却是真的
“吁——”
马车的突然停止打断了周淮晏的思绪。少年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心情烦闷。如今,周淮晏只想快些见到舅舅,他有些事还想问一问。
只是不曾想,半路上却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好。红豆的嗓音从外面清晰传来——
“殿下,是李昭云。”
那日引来白虎的素衣少女,如今倒是换了一身新裙,只不过还是白色,衬得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越发清丽动人。
“民女李昭云见过九殿下。”
周淮晏诧异地掀开马车帘子,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某股势力埋伏在二皇子身边的眼线或者细作,结果没成想,竟然还有他的事。
“啧,何事?”
若是往常,周淮晏还想跟对方你来我往几句,套一套话,但他现在心情极度不好,便也没了试探的心思,直奔主题,
“民女”
李昭云低下头,脸颊染上两朵红晕,似是有些羞于启齿。
“此事民女只想对殿下一个人说。”
绝色少女,欲语还休。
若是换了个人怕是要被迷得找不着北。但周淮晏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他定定看了李昭云几眼,眼神倏然凌厉,
“来人,把她给本殿下绑了!”
“是!”
大宫女完全没有想到主子会下这样的命令,脑子里惊诧,但身体还是立刻照办。
下一秒——
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瞬间将李昭云团团围住竟是真的拿了麻绳要来绑人。后者当即瞪大了眼,似乎没想到对方竟是突然下达了这样的决定。
她面色阴沉一瞬,但还是很快露出慌张伤心欲绝的表情来。
“九殿下,九殿下敢问民女做错了什么,竟是竟是要受这般折辱?”
李昭云脸上一副无辜可怜少女的模样,手却悄悄摸着袖口里的瓷瓶,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强行
然而此刻,远处传来了二皇子愤怒而担忧的声音,
“周淮晏,你敢——”
“”
听见熟悉的声音,少年忍不住“啧”了一声。他认识老二那么多年,竟然没曾想对方可能是个恋爱脑。
周淮晏看着那女人跑到二皇子怀里一顿嘤嘤嘤,心情更烦躁了。
“红豆,算了不绑了,直接去国公府。”
就让那女人祸害老二去吧,他可不掺和这趟子泥水。可没想到二皇子周淮珩竟是直接让人拦下了他的马车,
“周淮晏,你竟敢当街强抢民女?!!”
“”
——好大一个屎盆子。
少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熬了个通宵,又加上这个通宵并不愉快,他现在的心情真是差到了极点。
哗啦——
周淮晏猛地掀开前面马车门,走出去,居高临下,眼神阴沉,
“周淮珩,现在数十个数,若你不让。本殿下便只好让卫国公舅舅亲自来接了。”
“你”
二皇子脸都气绿了。
自古以来,皇子最忌讳跟母族走得太近,事事都要避着嫌,可偏偏周淮晏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从小就仗着卫国公的权势压人。
如今卫国公回京,他更是简直恨不得,脑门儿上都顶着“江毅是我舅”五个大字。
作者有话要说:
ps:小猫要进化到大老虎,自然要走事业线的(发总个人觉得不太虐,反正就是酸爽)
阿翡封王后就会开启小黑屋剧情,生子在小黑屋剧情那一段(不过还没想好生男生女),
文案后面有一段小剧场描述,是前两天补上的,没有看过的小天使可以去瞄一眼。
第47章 弑君的念头
谁都没有想到, 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子竟然可以引得两大皇子为其如此针锋相对。
不过相争的最后,却是九皇子占了上风,带走美人。二皇子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但还是带人让开了路。
红豆今天倒是越发看不懂殿下的行动布局了, 刚才还说要人拿绳子把人把那女子捆了, 现在又好声好气的请那李昭云上马车共乘。
要知道虽然伺候九皇子的宫人众多,但能够进内殿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同样, 能够与九皇子共乘同一辆马车的,至今也不过五指之数,
然而此刻殿下竟然主动开口,请那女子乘共乘马车。
若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红豆怕是觉得眼前的殿下被人掉了个包,但是她是绝不会质疑殿下的决定的,哪怕这个命令听起来再如何荒谬,那也是主子说的,
主子说什么,那她们这些奴婢就做什么。
只不过等那女子上了马车,九皇子却又是改了命令,
“不去国公府了, 去城南水云巷。”
纵使心中再多疑虑,但面前这个人就是殿下, 所下达的命令也都是亲口说的,不存在任何挟持,
可是——
“水云巷?”
今天早上不是一大早就要急匆匆去国公府吗?怎么到这时突然又变了?
大宫女皱起眉, 试探着问了一句,
“可是, 殿下不是前日就已经派人去通知国公爷了吗?要不先去一趟国公府,稍后再去”
【通知卫国公?!!】
李昭云大骇。
她完全没有想到,周淮晏竟然还派人去通知了卫国公。这下可遭了,若是卫国公带人追过来就麻烦了,
当务之急,她得立刻把人带走,然后甩掉外面那个麻烦的大宫女。
“你亲自去国公府一趟,告诉舅舅我今日还有事,就不去了。”
——没有反驳!
红豆心中一沉。前日殿下根本就没有要她去通知国公爷,甚至都不曾说过要去国公府、
但表面上,大宫女还是做出了诧异的模样
“殿下要奴婢去?”
这种送信跑腿的话向来是轮不到她的,因为红豆跟在少年身边那一刻起,就担任的是贴身保护的作用,非特殊情况一般是不离身的。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少年凶厉的声音打断。
“快点,立刻!”
红豆还从未见过殿下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平时哪怕是在生气的时候语气也是冷静的,不像现在如此焦灼。
于是大宫女终于点头,
“殿下息怒,奴婢多嘴了,奴婢这就去。”
她翻身上马,动作利索帅气,
“你,跟我走。”
她喊住一个侍卫,很快带着人策马往国公府去。
而旁边则是来了个小厮,继续驾起了马车,
“驾——!”
感受到马车终于又开始行动,李昭云总算松了一口气。
本来用母虫控制九皇子,这个事情应该在三个月前的祭天大典就应该完成的,只是没有想到周淮晏竟然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明明是好|色之徒,却对她的示好完全不感冒,弄得李昭云只能暂时委身于二皇子,伺机寻找能够接近的办法。
好不容易等到少年出宫了,却没想到是直接去国公府的。
如今距离简空大师给的期限将近,李昭云只能出此下策,当街拦车。
本来用母虫控制子蛊最好的方式是利用体/液或者血液交换,将母虫命令传输过去。
可九皇子身边护卫重重,尤其是那位大宫女,更是武艺不俗,因而要想通过雪夜,怕是比登天还难,好在九皇子素来有好|色之名,
因此,即便李昭云的的确不如其他人那般机智聪慧,但她生了一张极为美丽的脸,但底细也很干净,哪怕是皇帝亲自来查,也找不出半分疑点。
因此,才会被简空选中。
不过李昭云从来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敏锐,根本不给她任何一点靠近的机会,
方才情况紧急,没有时间再以色/诱之,只能将母虫分泌的液体化作无色无味的粉末,然后不经意间让周淮晏吸入。
以此达到临时操控的目的。
好在,二皇子突然出现,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因此她才能成功。中间虽然出了一些小差池,但最后总算是勉强成功了。
——简空大师不愧料事如神。
不过,说到这张让李昭云引以为傲的脸,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世间绝色,直到,她第一次实实在在地见到自己的任务目标,
——大周朝的九皇子,周淮晏。
不得不说,这位纨绔废物皇子倒是真真生了副极好皮囊。
李昭云原是早早就见过他的画像的,当时便已经惊艳过,可实际见到真人的时候,却只觉得那所谓技艺精湛的画师,
竟描不出少年三分神韵。
她坐在奢华精致的马车中,目光忍不住细细打量着周淮晏的脸,心跳微微加快,甚至忍不住伸手,去描摹着少年精致的眉骨,眼神中难以克制的流露出几分迷恋
“真是可惜,中了合情蛊,日后神智尽散,也就只余下这副漂亮皮囊了”
李昭云深吸一口气,勉强将目光从少年的脸上挪开。
她摸出袖中一片极小却锋利的刀片,然后挽起周淮晏的袖口,露出手腕。只是还未曾下刀,却像是突然看见什么,
李昭云猛地怔住,耳后开始微微发热。
只见那白玉般过分精致的腕骨内侧,散落着斑斑暧|昧的红痕和齿印,一路蜿蜒向上。
特别地,引人遐想。
“”
京中皆知,九皇子近段时间迷恋上了,一个卑贱的异奴,把人天天带在身边狎玩抚弄,这痕迹大概八成是后者弄上去的。
看这颜色,鲜艳欲滴,大概是昨晚
李昭云总算回过神,她摸了摸发烫的脸,却也忍不住暗恨这周淮晏好没眼光,放着她这样一个绝世大美人看不上,倒是喜欢与一个那般卑贱污秽的异奴交欢。
接着,她取出早早准备好的血液,然后用刀片在少年的腕骨内侧划下一个极小十字。
锋利的刀刃抵在玉白的皮肤上,鲜红刺目的血液立刻顺着掌心滑落指尖,在地毯上晕染出一片暗色。
接着,拿出细针,将携带有母虫分泌液的血输入
这一刻,周淮晏只感觉可怕的疼痛犹如万千虫蚁蚀骨,从全身上下无数的神经末梢传来。
大脑更像是要炸开一般,神智像是被什么东西搅碎,只残余一片混沌。
少年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他早已习惯自幼以来身体的虚弱和病痛,可理智失控的感觉,却是头一次。这样的感觉让周淮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怒和恐慌。
就像摸索在暗黑森林里的人,周围全部都是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他却突然失去了唯一的火把。
【这样下去不行】
【得醒过来】
【醒过来!】
与此同时,李昭云突然胸口一痛,她立刻用帕子捂住嘴,拿下一看,雪白的丝帕上竟然多了一滩刺目的鲜红。
她面色大骇,猛地抬头看着坐在眼神空洞的少年,眼神惊疑不定
【子蛊竟然在反抗我体内母虫命令】
——这根本就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但现在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刚才虽有略微的反抗,但主要控制权还在李朝云手里,
她得立刻把人带走,只要到了云水巷,那里就会有接应的人。
与此同时,红豆已经在另一个巷口掉头,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速速去禀报国公爷,殿下疑似被一女子用不明手段挟持,请他立刻来,我会在一路留下标记。”
“是!”
眼看着侍卫策马奔走,红豆立刻翻身下马,迅速拆了宫女发髻,在路边的成衣店随手买了一件外衫裹上,
短短几分钟,她就从一个看起来沉静威严的大宫女,变成了毫不起眼的农妇,混入人群,迅速找到方才的车队暗中跟了过去。
然而红豆不知道的是,那侍卫还未赶到国公府的时候,就被人半路劫杀
眼看着天色渐暗,阿翡守在栖梧宫门口,却丝毫不见主人要回来的影子。
【难不成今晚要歇在国公府?】
小猫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他又想起了昨晚上的最后——
那你呢?
“主人?”
明明当时,他们的身体那样亲密地连接着,可阿翡却觉得他们之间好似隔着万里。
“你近日很奇怪。”
“哪哪里奇怪?”
看着少年沉沉如墨玉一般的眼瞳,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所有的秘密。
“怎怎么了?”
阿翡的声音开始逐渐褪去方才的欲念,变得理智和紧张起来。
周淮晏没有回答,因为他还不确定。但此刻,少年却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的紧张,因为小猫的身体也随着紧张而收紧了。
“”
短暂的沉默过后,银铃猛地摇动,几乎颠狂。又过了片刻,周淮晏抽身离开,走进浴室。
那是阿翡头一次和主人亲昵过后感受到了如此可怕的恐惧。他习惯性地清理着自己身上和房间里的狼藉,不经意抬头时,才发现此时的窗户,已经透入了些许微亮的天光
甚至,主人一改平日的作息,明明通宵了一个晚上,却在沐浴后直接换了身衣服,便匆匆去了国公府。
而且,第一次没有把自己带在身边。
阿翡攥紧了自己无意识颤抖的指尖。
——他一定是发现什么了。
【也对,主人那样聪明的人】
自从身份被异族识破的那天,阿翡就预料到此刻了,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甚至他都还没来得及摸清京城中人蛊的潜伏名单。
本来当初阿翡是打算在云顶山将那个黑衣人杀了的,毕竟对方需要试探才能得出他的身份,若是杀了,也许还能像以前那样继续隐藏下去。
可也只是也许。
因为阿翡的外貌太特殊了,又是九皇子的身边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迟早会暴露。
不如。寻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比如
——彻底粉碎异族王屈平耶的计划。
将所有的人蛊全部铲除,背后的资料全部销毁,所有的知情人统统灭口。
如此,他的秘密才能真正永生永世地成为秘密。
再加上,他必须要找到和主人身体内子蛊对应的母虫。虽然用他自己的身体也可以引出子蛊,但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未有过先例。
阿翡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说不定还可能会有一些后遗症
就当小猫蹲在栖梧宫门口陷入沉思至极,远处突然飞奔来了一个熟悉的,小小的身影。
——是十三皇子。
小孩跑得很快,神色惊惶,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骇事。
阿翡站起身,接住猛扑过来的小皇子,刚要行礼,
“见过十三殿下,您”
“别行礼了,别行礼了,快,我要见小九哥哥!!!”
他的语气急促又慌乱,匆匆推开阿翡就要往里面跑,过下一秒就被小猫拉住,
“主人今日一早就回国公府了,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十三殿下可是有急事?”
“国公府”
小十三怔愣片刻,立刻一把抓住阿翡的手,
“快!你快去通知小九哥哥,父皇,父皇他快不行了,如今二皇子的母亲德妃在宣政殿主持,八哥也在,连皇后都到了,还召集了许多大臣,似乎立刻就要定立储君之事!”
“立储?!”
阿翡震惊,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周帝因为江南水患和三皇子薨逝之事一病不起,几位皇子和贵妃日夜侍奉左右,其中动了什么手脚可不得而知。
“好,我现在立刻去。”
阿翡转身就要走,然而却被小十三拉住,手里被塞了一个什么冰凉的东西,
“现在是宫禁的时间,所有的宫门都关了,这是我的皇子令牌,你拿着。兴许有用。”
男孩稚嫩的嗓音虽然有着很明显的颤抖,但心神在此刻却分外镇定,
“阿翡,小九哥哥平日总说你武艺超强,若是路上遭遇禁军阻拦,怕是宫变,所以无论如何,你一定一定要闯出宫去,请卫国公入宫主持大局。”
阿翡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孩,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主人虽然很怕麻烦,所做的事情,所留有的人都自有目的。
但对这位出身卑微,没有丝毫用处的小皇子,却总留有着三分照顾,
患难之际,方见人心。
不过等到阿翡策马快速奔到宫门的时候,果然发现此处已经集结了数百禁军,各个披挂战甲,整装佩剑,周身散发肃杀之气。
“来者何人——!”
异族少年黑衣白马,背负赤色长弓,他面色冰冷凝重,直接拿出鎏金令牌。
“我奉命急召卫国公觐见,尔等速速让开放行!!!”
宫中人皆知十三皇子地位卑微,因此阿翡没有直接说出是哪位皇子。但对方看也不看,直接能将长剑对准了他
“皇后娘娘有令,今日宫禁之后,有擅自出宫者,无论何人,无论何事,一律扣押,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男人雄浑的嗓音里充斥着浓浓的杀意
“来人啊,给我拿下!!!”
“”
阿翡早早就做好了被阻挡,甚至被一群禁军包围的准备,但是他没有想到,情况竟然已经严峻至此。
苍青色的猫瞳倏然眯起——
【既然如此,那便只好】
阿翡拉弓搭箭,弦如满月,杀气如虹!
【硬闯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皇后接到了急报,
啪——
价值连城的玉如意在地上被摔得粉碎,女人脸上的神情怒到了极点,
“什么?几百个人没挡住一个?!!!”
眷姑立刻上去扶住她,
“娘娘莫气,便是他真的跑出宫去,寻到了江毅,也无济于事了。”
“什么?”
皇后皱起眉,接着大宫女便在他耳边轻声耳语几句,于是女人原本紧皱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
但却并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来,反而惨然大笑,
“江悯啊江悯你阿兄当年为了皇帝放弃了你,你说这次他还会不会放弃你儿子?”
“江毅要是知道,他自诩忠君之臣,还亲手把自己的妹妹送入刀口,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弑君?”
“哈哈哈造孽周泓锦,都是你造的孽!!!”
周泓锦,是当今皇帝的名讳。
然而大宫女似乎已经习惯,只是安静地搀扶着她,
“娘娘,注意身子”
此刻的国公府内,卫国公坐在书房中,从早上坐到了天黑。
左手捏着圣上传下的密旨,而右手,却是皇后送来的亲笔血书。
上面写着,江悯之死的真相。
她拼死为那个男人诞下孩子,可孩子的父亲,却亲手杀死了她。
杀死了她。
江毅还记得,当初皇帝还是四皇子的时候,曾经对悯儿说过的誓言,字字诚挚恳切。
然而,当初周泓锦明明答应过要娶她做正妃,可江悯去往江南平定靖王叛乱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娶了镇国侯的嫡女为妻,
后来登基后,皇帝要封江悯为皇贵妃,其实那时候,悯儿是不愿的。
可卫国公觉得,人人都知道皇帝当年与江悯有情,日后谁敢娶她呢。更何况,皇帝和当年的四皇子,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江家势大,可终究是天子之臣。
所以,江悯才入了后宫。从大周唯一一位女将军,变成了皇贵妃。
可不到三年,她就因难产而死。不,应该是被周泓锦,被江毅效忠的君王亲手杀死的。
卫国公安静地坐着,一遍又一遍看着皇后亲笔写的血书,上面还仔细罗列了证据,甚至于,她写下了太子之死的真相。
这一刻,卫国公安静死寂到几乎成了一座雕像。
自有记忆起就被灌输忠君爱国思想的江毅,在这一个瞬间,是真的产生了弑君的念头。
他们江家看着荣耀尊贵,可这些荣耀都是用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换回来的。
江家每一代的男儿必然是要上战场的,所以到了如今,一个百年大族,子嗣却如此凋零,甚至到了绝后的地步。
可皇室是怎么回报的,当初是周泓锦求着要娶悯儿的,可在她为他诞下孩子的时候,那个男人却亲手杀了她。
卫国公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内心的恨意,到底有多么汹涌可怕。
弑君
真的弑君又如何呢?
反正他还有淮晏不是么,杀了皇帝,让淮晏坐上那个位子。
以淮晏的聪慧才智,治理好天下也并非难事
这一刻,卫国公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谋逆篡位,然后把心爱的小外甥推上皇位的可能性。
北境三十万铁骑虽然要镇守边关,抵御异族,但他一声令下,调来十万还是不难的,至于南部,悯儿在江南留下的部署也都还在。镇国侯去世多年,旧部残余不成气候。
二皇子的母族虽然势大,却无兵权,三皇子假死准备谋逆,卫国公随时可以斩了他。
四皇子在江南治水,八皇子更是莽夫,十三皇子年幼无力
算来算去,没有人比他的淮晏更合适了。
卫国公沉沉的眼眸中溺了杀气
【没有人】
砰——!!!
书房的大门被猛地推开,江毅立刻将手中的血书藏入匣中,
他还没来得及问责,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满身鲜血和煞气的身影。
“阿翡?”
作者有话要说:
周淮晏:关于我只想咸鱼但舅舅和猫总想把我送上皇位这件事
第2卷 第二卷:猫猫进化中~
第48章 猫猫引出子蛊
时间倒回三天前——
四皇子在奉命前往江南治水的路上, 才发现沿路竟然有无数流民暴乱,甚至有的,还组成了一些有组织的队伍发动叛乱, 目标直指京城。
“——这背后有鬼。”
四皇子周淮翎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旁边, 一身碧裙的美丽少女眉心微蹙, 问,
“四殿下何出此言?”
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当初江南水患发生的时候, 他就开始寻找懂得治水和熟悉江南水系的能人异士。
却不想,最后竟是一青楼女子找上了门。
此女名为瑾萃, 她说自己自幼在江南长大,后来家道中落不得已来到京城投奔远亲,谁料远亲难寻,无奈之下,只能落入风|尘。
如今闻家乡有难,愿意出一分薄力。
四皇子当然有所怀疑,但对方却拿出了一分详细的江南水系图谱。彻查后,身份又无异样,于是便把人带在身边了。
收拢发散的思绪,周淮翎回答道,
“江南水患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甚至朝廷每年都会提前下达防洪修堤的命令。且今年雨势并不大, 洪流却如此凶猛,以至流民四起。”
若非天灾, 便是人祸。
——这一点她的九殿下早就猜到了。
瑾萃不得不再次感叹主子的神机妙算, 不过表面上, 她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四殿下说得极是,瑾萃方才见路边有僧人布粥行得善事,便想着捐赠一些薄财,也尽自己的一分力,可是”
看着瑾萃有些欲言又止,四皇子皱眉,
“你且但说无妨。”
得到男人的应允,她才慢慢将自己所见所闻,诉说出来,
“可是瑾萃听见那些僧人跟流民说的并非什么佛经大礼,而是三皇子身负天命之论,还说兖州王家是被迫害的忠臣,是卫国公为了九皇子夺嫡而铲除异己,自导自演的刺杀。”
此事四皇子也早有耳闻,不过当时他还未曾见到流民暴动,只当是僧者慈悲,心怀天下。
可假如是故意为了传播这场流言,才故意做出的赈灾假象呢?
如今只是短短一个月,白马寺已经在全国各地开始散布三皇子身负天命,王家冤案的传闻。
再加上白马寺的信徒遍布整个大周,还如同提早预知一般,先朝廷一步赈济灾民。这一做法让白马寺的简空大师,直接成了救世主一般的角色。
四皇子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他将自己一路上看到的东西,还有所有的怀疑和猜测,立刻写下密信传书京城。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三哥并没有死,至于白马寺的那位简空大师,其居心更是可疑,若是他猜得没错,如今的江南水患,便是这二人联手导演的一出好戏。
周淮翎震怒。
【竟是将万千百姓的性命作踏脚石!!!】
于此同时,瑾萃也送了一封密函回京。不过,她不像四皇子那样写了密密麻麻的信息,
——只有六个大字。
【一切如您所料。】
而两封密信,都在今天凌晨时分抵达京城。一封略厚的被悄无声息地送入了宣政殿,而另一卷薄薄的纸条则是传入了栖梧宫。
接着,周淮晏带着人匆匆出宫,去往国公府,只是在半路
嗡——
混沌的大脑猛地一震,周淮晏从未想过,睁开眼皮竟是如此的费力,在混沌的黑暗中,他终于缓缓的抓住一丝清明,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雪白的僧服。
“阿弥陀佛”
沉重钝痛的大脑终于开始缓缓运转,哪怕看不清对方的脸,周淮晏也很快猜到了他的身份。
“果然,是你啊”
少年扯了扯唇角,
“——简空。”
周淮晏在得知三皇子落水失踪,而周帝突然一病不起的那天,就猜到了冥冥黑暗中潜藏着的鬼,以及他所有的布局。
“啪,啪啪啪——”
僧者为他轻轻鼓掌,
“果然,九殿下您也并非什么无脑废物之徒。演技真好啊,全天下的人竟是都被你骗了这么多年”
简空发自内心地赞叹着,
“周泓锦那么多儿子,却不想,他最厌恶的你,竟才是最像他的那一个。”
多智,多虑,且多疑。
可不得不说,周淮晏比之当年的周泓锦,其城府之深,谋略之高,前者早就远远过之矣。
然而这话可把周淮晏恶心坏了,一时间竟分不出到底是他体内诡异的毒让他更恶心,还是对方的话让他更恶心。
“不过,能否告知贫僧,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漏,竟使你如此早早的就看出了所有的布局?”
简空百思不得其解,他谋划了几十年的布局,竟然在实施的短短几个月就被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给看穿了。
“呵”
周淮晏轻轻嗤笑着指尖,忍不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的目光在手腕上裹着的纱布,以及破碎的袖口上面微微一顿,然后才看向简空。
窗户被封住了,也看不清外面是何时辰,又是在何处。屋里的烛光落在那僧人微微含笑的脸上,少年看见了那跃动的暗影。
所有人都说简空大师长了一张悲天悯人的佛相,可此刻周淮晏只觉得对方那张脸越发悚然,如同披了一张佛脸画皮的异鬼。
“嗯从哪里说起好呢。”
少年微微思忖片刻,下意识想要摩挲腰间的翡翠,却忽然摸了个空。
虽然那翡翠价值连城,可他并不觉得简空是个贪财之人,
再联想到沾染血迹,却明显被割去一截的袖口
【——应该是作为信物交到舅舅手里了。】
毕竟抓了他的目的,是为了控制卫国公,哪怕遥控器还得发出些信号呢,简空怎么可能不想办法告诉舅舅自己在他的手里呢?
大脑快速运转着,可少年表面上却显得慵懒又自在,
“十个月前,兖州王家出事,白马寺却立刻大开佛堂讲学,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留意你了。”
简空微微一愣,哪怕他早就知道少年看出了他所有的布局,却也没有想到竟是在计划一开始的时候就被抓住了把柄,
——好敏锐的洞察力!
“从那场刺杀开始,整件事情不过都是你们两个人的博弈。”
两个人,自然指的是简空和皇帝。
“至于异族王和齐守邦,也不过就是推波助澜的看客,甚至就连舅舅和我,在你们两人看来,也不过是手中的棋子。”
周淮晏慢条斯理地开口,那样随意而慵懒的表情,完全让人想不到他此刻正忍耐着怎样蚀骨的痛楚,
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椅子的扶手,细细地辨认着木头的质地,
“大师想要利用三皇子篡位,杀皇帝夺皇权。而皇帝也在做局。”
周帝忌惮简空在民间的威望,不敢轻易动手。因此故意装病,等待简空推动三皇子逼宫。
双方都很默契,一来一回,将事情推动到如今决一胜负的关键。
简空微笑着注视着他,细细地听。可如此平静的表面,心中却翻涌出海啸般的波涛。
——他在后悔。
后悔当年,他为了给卫国公留下一个致命的弱点,同时也牵制周帝,才故意保住了那个婴孩一命。
反正,江悯拼死诞下的孩子患有先天不足之症,莫说习武带兵,继承卫国公的衣钵,哪怕连活过二十五岁都困难。
还不如卖那位铁血将军一个人情,日后留作他用。
然而谁能料想,简空当年那一子落棋,竟造成了如今这般的困境。
周淮晏没有看到对方心里的挣扎,他此刻努力忍耐着身体的痛处,仅仅是能够保持一点平静的语气,便已经拼尽全力,
“皇帝想要借助这场宫变,顺理成章地给三皇子扣上谋逆篡位的罪名,而白马寺,作为传播三皇子身负天命的源头,也将跌落神坛,被皇权碾作齑粉。”
三皇子看似是整张大网的主角和中心,不过实际上,他只是神权和皇权博弈时,被精心挑选的牺牲品罢了。
“呵呵呵”
听到这里,简空笑出了声,
“即便你猜到了全部又怎样呢?”
“对啊。”
周淮晏抬头看向他,
“我如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成为你牵制舅舅的傀儡和工具。”
没错,双方的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谁能争取到卫国公这一支力量。
周淮晏早早就猜到了一切,然而这段时间日日笙歌作乐,就是在等,等一个验证。
这一切的布局太过于复杂,甚至谁也不会相信一介僧人,竟能与当朝皇帝博弈。
因此,少年需要有八/九成的把握才能开始行动。
而在今早上,瑾萃传回来的迷信完全证实了他的所有推断。因此,周淮晏才如此匆忙地赶往国公府。
至于后来
周淮晏忽然惨淡一笑,
“所以大师,可否给我一个明白,到底是何神奇的东西,既能控制一个人的神智?”
简空轻笑了一下,答。
“一种来自异族雪原的绝密蛊毒,你身上的是子蛊,而控制子蛊的母虫在李昭云身上。”
若非子蛊的宿主被控制后,身体会日渐被掏空,沦为行尸走肉,最后在短短三年内就死亡。
简空大概就不会绕这么大一圈弯子了,而是直接选择控制周淮晏。
反正他需要一个傀儡,坐上皇位,而那个傀儡是谁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
此刻谜底终于揭开,周淮晏神色微僵,接着便是恍然。
是了,他唯一算漏了的,就是从未想过自己身体内所中的未知毒药,竟然是可以控制人脑的蛊毒。
周淮晏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唯一输掉的一点,是因为来自现代的思维局限。
哪怕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他依旧是唯物主义思想观念,从未想过,竟然真的有可以操纵人脑的蛊毒。
“原来是这样”
仅仅只是不曾算好一步,便满盘皆输。
这时候,简空招招手,将李昭云唤了进来。
“该问的都问完了,做你的事吧。”
他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于是,整件空旷而老旧的屋子中,只剩下少年和李昭云。
周淮晏冷冷地盯着那个女人。
——倒是他轻敌了。
虽然少年早早看出了这个叫做李昭云的女人别有用心,但对方拙劣的引诱手段,还是让周淮晏放松了警惕。
他一直觉得简空和皇帝都是极为聪慧的人,手底下的人必然不会愚钝。
谁能想到控制他的母虫,竟然在这样一个空有一张漂亮皮囊,脑子却蠢笨的女人身上。
——到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李昭云款款而来,嗓音娇柔。
“奴家见过九殿下。”
说完,她摸出一把极小的小刀,锋利的刀刃在烛光下显得极为深寒凛冽,
“殿下莫想着逃了,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过程嘛,殿下还可以选一选。”
“哦?怎么个选法?”
周淮晏表情自然,可过分苍白的脸色,还有无意识攥紧到发抖的指骨,却还是暴露了他此刻身体上可怕的痛楚,
女人俯身凑近过来,呵气如兰,
“就看殿下是甘愿受皮肉之苦,还是更想要与奴家一起享鱼水之欢?”
李昭云没有想到少年体内的子蛊,竟然敢反抗母虫的命令。方才在马车上输入的那点血液,根本压抑不住子蛊。
若是如此,她便需要付出大量的血液,以确保简空大师的计划顺利进行,可这样的话,自己的身体很可能会遭受更加严重的反噬。
但若是体/液交换相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更何况,九皇子这身过分美丽的皮囊,倒是称得上一句天下无双之绝色。
李昭云迷恋地看着少年的脸,指腹顺着他的胸口滑下,落在腰间。
通过对方的话,周淮晏大概也猜出了那蛊毒控制自己神智的办法,
【血液,或者体/液。】
从争取时间的角度来讲,少年的理智告诉他最好选择后者。
然而感受到女人落在腰带上的手指,周淮晏脸上的笑逐渐冷掉,他只感觉到一股又一股从胃里翻涌而上的恶心,
与此同时——
而正如周淮晏所料的那样,卫国公既收到了皇帝盖下玉玺印的密旨,又得到了一封来自皇后写下的血书。
而在满身血污的阿翡出现后,刚才还想着把心爱的小外甥送上皇位的江毅,这才得知周淮晏竟是早上就已经失踪了。
“来人!!!”
惊怒之下,卫国公立刻就要下令调兵。
弑君还是救驾,江毅已经没有时间再做选择,或者说此刻,他已经将忠诚了几十年的帝王抛在脑后,
如今最重要的,自然是找到周淮晏的下落。
卫国公虽然掌管兵权,可京城的布防却不在他的掌控之下。
甚至为了减少皇帝的顾忌和疑心,江毅从北境带回的八万军队,几乎大部分还驻扎在据京城数百里之外的城郊。
但即便如此,短时间内召集一两千亲兵却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然而卫国公刚下达调兵的命令,管家何金却飞速来报,京城中突然出现了数千黑甲兵,正向国公府奔来。
“属下已经召集府中五百亲兵整装,请国公爷速速下令!”
江毅面色沉沉,一双虎目瞬间溺了杀气
“——取老夫的破天戟来!”
突然,一支无名箭矢霎时射入府中,只是还未靠近书房,便被森寒凛冽的长戟在空中一斩两半。
砰!
有什么东西,随着断掉的箭矢落在地上,
阿翡立刻捡起那箭矢上缠着的东西,瞬间就认出了那染了血的布料来自于周淮晏里衣的袖口。
毕竟,他在除夕夜第一次与主人身下承欢的时候,第二日早成还曾经穿出去过,袖口和领口都有特质的花纹。
上面写着——
[三皇子身负天命,还望国公爷顺应之。]
虽然如今卫国公身边只有五百亲兵,但皇帝和简空都不敢动他。
因为北境还有三十万铁骑,一旦江毅身死,那这兵权便毫无悬念的会落入齐守邦的股掌。所以他们只能控制住江毅,却不能动他半根毫毛。
此时,阿翡展开白布,而那布料里面包裹着的
“今早主人出门时,腰间缀着的就是这颗翡翠珠子。”
阿翡攥紧了手中的东西,指骨泛白。
砰——!!!
震怒之下,江毅竟是一掌拍碎了身侧的木柱。
这一刻,皇权与神权博弈的平衡局面终于被打破,因为卫国公唯一的逆鳞,最最心爱的小外甥周淮晏,落到了后者的手里。
——简空早就算计好了。
江悯之死的真相,七八成可能会让卫国公生出弑君之心,可弑君之后,他自然会想让唯一的亲外甥周淮晏坐上皇帝的宝座。
可那怎么行?
于是,便只好釜底抽薪,直接控制了周淮晏,截断了江毅所有的退路。
事情到了此刻,仿佛已经走上绝路,一张密密的大网从天上落下来,将他们每一个人都尽数圈禁其中,不得逃离。
阿翡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学着像主人一样思考。
他记得,主人总喜欢在最亲昵缠绵的时候,跟自己说心中的猜测推断,还有部分的布局。
将所有旖旎的画面刨除,其实如今的局面,其实主人早就猜到了的。可此刻却失踪落入简空之手,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主人是故意的,深入虎穴才得虎子。若是这样,主人定会提前给予一些指示,引导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好作配合,
可没有。
便只剩下第二种了。
阿翡面色阴沉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那就是向异族王购买合情蛊的人,就是简空,而母虫正在他那里,只有这样的解释。
若非如此,简空怎么可能在皇城之中,光天化日之下,悄无声息地劫走九皇子?!
细细思忖片刻,异族少年突然大步走到卫国公身前,跪下,行大礼。
“阿翡有一计可救主人,只是烦请请国公爷借一样东西。”
江毅微微一愣,脸上的怒色还未消退,
“何物?”
阿翡微微抬头,目光落在卫国公手中的陨铁寒兵上,
“——破天戟!”
夜半子时,万事俱备,三皇子率军逼宫。京城陷落一片血腥混乱中。
而有着大周守护神的卫国公,却被困于府内。外面,刀兵甲胄一片雪亮,将整个国公府围得犹如铁桶一般
半个时辰后,避暑山庄山下的简空得到了速报。
对,避暑山庄。
这里是每年盛夏专供皇族避暑的圣地,人烟稀少,环境优雅,但地势险峻。
任凭谁也想不到,他会把周淮晏藏在此处。
来报的信使语速很快。
“卫国公本人确在府中,身边亲卫也都卸下刀兵,不曾反抗。”
——一切如计划所料。
“只是”
见来传讯之人支支吾吾,简空立刻皱起眉,
“只是什么?!”
“只是九皇子身边那个异奴,一个时辰前曾独自杀出宫门到了国公府,如今却不知去向。”
“杀出宫门?”
简空微微一愣,他记得按照原本的计划部署,每一处宫门应该都有数百的禁军把手才是。
僧者震惊,再确认了一边,
“他一个人杀出去的?!!”
“皇后那边是这样说的。”
“”
得知这件事的刹那,简空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卫国公,当年的江毅也是这样,第一次上战场,就创下了以一敌百的旷古战绩。
不过很快他就从惊惶中回神,便是跑了一个异奴又怎样?便是他武功高强又如何,如今卫国公被囚禁,周淮晏也在他们手里。
他们的计划,已经基本胜利。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三皇子逼着周帝签下立储的诏书,到那时
咻——砰!!!
一道灿烈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猛地绽放,艳烈的色彩将漆黑的夜空照的犹如白昼,
接着,地面开始微微颤动,仿佛有千军万马朝此处奔袭而来,
他们还未曾察觉这动静到底是什么,下一秒——
咻咻咻!!!
森寒的箭矢犹如密雨般淋淋落下,
简空立刻被身边人护着连连退后,躲进屋内。门关上的刹那,他们方才所站立的地方,顿时密密麻麻被射成了筛子。
透过破碎的房门,简空看见了远处那一把标志性的破天戟,灿烈的烟花下,那把嗜血的寒兵清晰可见
简空大骇,素来含笑的那张佛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这样惊惶的神情
“——怎么回事?!!”
卫国公不是还在府中吗?!!
简空还在震惊中缓不过神,可身边的亲信已经立刻将他拉着从后门逃离。
短短片刻,异族少年便率领三千北境铁骑杀了过来,他翡瞳冰寒,一柄长戟呼啸,犹如死神之镰,所过之处,断无生机。
“阿翡——”
红豆焦灼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避暑山庄,在避暑山庄里面!!!”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阿翡策马抵达避暑山庄入口,挥戟斩破大门。那一身血腥凶戾之气犹如煞神,马蹄踏过尸体,溅起血花。
苍青色的眼瞳浮现出红丝,他的嗓音头一次这般嘶哑凶戾,仿佛喉咙里生了刀片,挤出鲜血淋漓的一个字——
“杀——!”
刹那间,身后黑压压的铁骑杀声震天,顿时如潮水般涌入,往日里安宁肃穆的避暑山庄此刻血雨腥风,杀声震天,仿佛修罗地狱。
异族少年面色阴寒,半身染血,他翻身下马,单手执长戟,大步走进去,
阿翡是亲身体验过各种蛊虫的,那样蚀骨的疼痛,即便是当初的他也差点忍受不住,生出过想要寻死的念头。
阿翡不敢想像自幼养尊处优的少年,怎么能受得了那般的苦楚。
身上的黑衣几乎被血液浸透的时候,阿翡终于在避暑山庄最深处的地下石屋里,找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地上躺着几具尸体,血流了满地。
而床边趴着一个女人的尸体,衣衫不整,甚至露出了身后大片雪白的肌肤,不过更令人瞩目的是,她的后心口有一个骇人的血洞。
阿翡没有时间去想从未习过武的周淮晏,到底是怎样凭借着中了蛊毒的弱体,还杀了这样多的人。
也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人身上古怪的血洞到底是何种兵器所致。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唯有一个人。
少年衣着散乱,半身染血,蜷缩在石床的角落,不断颤抖。
自认识周淮晏那天起,阿翡还是第一次见到少年如此狼狈的模样。
异族少年疯了一般奔过去,丢下手里的长戟,一把将痛到几乎失去神智的周淮晏抱入怀中。
“主人主人阿翡来晚了”
他喑哑的嗓音颤抖着,支离破碎得几乎连不成一个句子
突然,阿翡感觉有什么冰冷的铁器抵在自己的心口,
“滚。”
周淮晏此刻失了九分神智,只余下一丝自我保护的本能。
如果不是贴得太紧,异族少年根本听不清周淮晏说出的,那个几近气音的字。
阿翡立刻拉过他的手腕,却发现那上面裹着一层纱布,可却早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被鲜血浸染得鲜红刺目
而少年的手里,拿着一把奇形怪状的铁器。
阿翡还没细看,便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殿下——!!!”
红豆紧随其后,她穿着一身农妇的衣着,同样狼狈不堪。自从早上开始,她就一路跟着李昭云,直至避暑山庄,然后守了一天等待援兵。
阿翡急着查看周淮晏的蛊毒,便直接把少年手中的铁器强硬夺下,然后丢给红豆。
大宫女一看,面色煞白,立刻藏入怀中。只是他刚想上前,却听见阿翡的忽然道,
“红豆,主人中了蛊毒,我有办法,但必须要一个单独安静的空间。你出去守着,不准任何人进入。”
虽然红豆还对今天早上殿下对阿翡的诡异态度有所顾虑,但此刻后者不仅拿到了卫国公的破天戟,还率兵来救。
无论如何,事实已经证明了阿翡的可信。
她稍稍犹豫几秒,便答应下来。
“好!”
说完,红豆还把屋内的尸体全部清理了出去,然后关上门,拿着刀站在门口守着
哪怕是一身农妇的打扮,也掩不住此刻大宫女身上凛然的杀气。
此刻屋内,阿翡轻轻地捧住少年的脸,去吻他的唇。然后毫不意外地被对方咬破了舌尖,腥甜的血腥味立刻在两人的唇舌间泛滥开来。接着他解开了少年的腰带,伸入往下,几乎是触碰的刹那,阿翡立刻清晰地听见了一声颤抖而惊惶的闷哼。领域被入侵,周淮晏只能凭借着本能地反抗挣扎。
阿翡刚才摸着少年的脉象,清晰的感知到了自己内心滔天的悔恨。
他应该早些将子蛊引出来的,不应该顾及着那所谓的后遗症和成功的把握。
否则今日,主人也不会受到如此蚀骨的痛楚。
阿翡攥住周淮晏的腕骨,轻而易举地将他压制住,用可怕的力气镇压了他的反抗。总是被主人逗弄赏玩的宠物,第一次翻了身。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阿翡知道自己这算是以下犯上的大逆不道之举他还记得每一次亲昵时,周淮晏脸上的表情,他总是高高在上,慵懒而漫不经心的,仿佛此刻只是在做一件略微有趣的消遣之事,只有偶尔失神的眼神和泛红的眼尾,才会诉说出一点点异样。
“主人周淮晏,淮晏,别怕,阿翡来了,我来了”
只有在这种时刻,阿翡才敢如此大不敬地叫少年的名讳,他低声安慰着怀里痛苦挣扎的人,仿佛心脏都被一只手捏碎了似的疼
“忍耐一下,马上,马上阿翡就把子蛊引出来。”
他吃下一粒什么药丸,又给周淮晏喂下一粒。
即便失了神智,周淮晏还是凭借本能挣扎着,只是他的嗓音太哑,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气音。只是他的力气对比异族而言,太过于弱小,甚至还是在这种过分虚弱的状态下,更是不堪一击。
这大概是周淮晏一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刻,哪怕是他自幼先天不足,身染重病的情况下,至少还可以保留着最一份体面。可如今只能任人宰割。少年神志不清,平日里昳丽的面容尽染绯色,甚至连密长的睫毛都浸着泪意,阿翡忍不住俯下身,再一次去吻他
——已经不能再等了
绝对不能再等了!
他刚才看过那女子,母虫就在她的体内。阿翡不知道孤身一人又身中蛊毒的少年是怎么杀了她的。
但母虫已死,若是再等下去,失控的子蛊将会在短短七天内吞噬掉周淮晏的五脏六腑。
甚至于现在,少年已经痛到失去了神智和全身的气力。
明明是这般紧急危险的情况下,听见周淮晏哑声呜咽这一刻,阿翡身子一顿。过了半响,他起身坐上去。这一刹那,阿翡清楚地看见,少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眸中,不再有平日里的清明睿智,唯余下一片靡丽而朦胧的水色。方才可怕的蚀骨之痛终于犹如潮水般褪去,
周淮晏痛苦的神情,终于逐渐舒缓,
朦胧间,他听见有人在耳边低低地唤——
淮晏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对没错,晏宝造出了枪的初代雏形,应该叫火铳(?)
第49章 证明给您看
周淮晏完全恢复神智的时候, 阿翡已经帮他收拾好了身上的一切。红豆也在身边。
霍骁带人守在外面,来的都是卫国公的心腹,整个避暑山庄都已经处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不过, 刚才发生了什么, 周淮晏迷蒙间自然还是有几分印象的。只不过时间紧迫, 他只能先把心思放在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上。
“半个时辰前,三皇子带人逼宫。国公爷得知主人落入简空之手,不得不被困府内。”
不必少年多言, 阿翡已经很默契地以最快的速度介绍完了如今的情况,他当时先是让管家何金去寻了红豆留下的印记,
自己则是带着卫国公的破天戟去调兵,两相汇合,终于才在最短的时间既调集了铁骑,又找到了少年所在之处。
“阿翡借破天戟调兵六千,三千铁骑来救殿下,另外三千则是赶往京城。方才烟花为令,国公爷得知主人无事,便已然立刻率兵攻入皇城。”
周淮晏睁开眼,皱眉,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攻入皇城为何不是救驾?”
阿翡沉默片刻, 拿出了国公爷放于匣中的密信。
“当时闯入书房的时候,奴匆匆一眼瞥见了上面有主人的名字, 又是血书,于是便大逆不道地偷了出来。”
那封信阿翡自然是看过的, 只是他没想到少年的生母江悯, 大周历史上唯一一位传奇女将军, 高高在上的皇贵妃, 竟然是周帝亲手杀死了。
——还是在她诞下孩子的那天。
阿翡当初第一次听侍女讲述悯安阁的来历时,就已经深深感受到了国公爷对那位嫡亲幼妹的爱,哪怕江悯去世,他也把她的孩子视如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护着。
如今得知江悯之死的真相,卫国公可不要疯怒到弑君么,
周淮晏一目十行扫完,面色顿时阴沉到了极点。他死死攥紧拳,几乎要将那信纸揉碎。
“阿翡,本殿下命令你,立刻率兵以最快的速度回皇宫救驾。”
“救驾?”
阿翡微微一愣,三皇子篡位杀了皇帝,正好国公爷杀了三皇子扶持周淮晏继位,不是正好吗?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小猫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道,
“不是有国公爷在吗,三皇子那几千区区散兵,不成威胁。”
的确,卫国公的兵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个个以一抵十,悍勇无匹。对上三皇子那一群临时借来的残兵,基本就是碾压。
然而周淮晏却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阴暗凝重到了极点,沙哑的嗓音里像是含着血,
“谁说我让你去,是抵挡三皇子?”
“那是”
阿翡骇然震惊。
此刻皇宫里,就只有国公爷与三皇子,若不是后者,那岂不是?
周淮晏沉默着,并没有反驳他的猜测。
周帝生性多疑,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卫国公的身上,既然他早知皇后与简空有旧情,自然也料到了,皇后会将江悯之死的真相告知卫国公。
帝王心计,深似亡渊,必然留有后手。
周淮晏猜到了皇帝有后手,原本只以为是针对的三皇子,可他却没有猜到皇后竟是知晓当年江悯之死的真相,还将这个告知了舅舅。
这一点完全出乎了周淮晏的意料,若是如此,那他就要重新考虑皇帝的后手和意图了。
时间太紧迫,少年无法立刻算出皇帝的杀机圈套,只知道若是舅舅真的实施了弑君之举,便是入了死路,断无生机。
他闭了闭眼,嗓音艰涩,
“红豆,取我的禁匕来。”
“是。”
大宫女摸出禁匕,双手奉于少年的掌心。
周淮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才睁开看向阿翡,
“现在来不及解释,你只管领兵救驾,装作接到了皇帝密旨,务必护住皇帝。最好能将舅舅挡在宣政殿之前,若是挡不住,想方设法将禁匕悄悄给他看,就说是我的意思。”
周淮晏又强调了一遍
“注意,一定要是悄悄地给他,也只说于他一人听。”
阿翡怔怔地看着周淮晏,他从未见过少年的眼神如此凝重悲凉,
“你就与他说”
“前方是亡路,淮晏恳请您莫要做了他人手中刀,淮晏没了母亲,不能再没有舅舅。”
“”
阿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禁匕放入怀中。
“好。”
他也不再问为什么,直接起身,拿起破天戟大步走了出去。
异族少年一身黑衣染血,脊背修挺,执长戟而出时,浑身竟生出一股难以折断的孤拔之气。
周淮晏坐在塌上,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忽然有片刻的恍惚。
“”
他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当初那样瘦弱卑微的小猫,竟是在何时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甚至某一瞬间,周淮晏在他身上看到了舅舅的影子。
不是如今已然步入老年的卫国公,而是当年那个以一己之力,横扫所有万千军马的铁血将军。
当年北境一战,数十万异族大军灰飞烟灭,上一代异族王还在阵前被卫国公亲手斩下了头颅。
自此江毅这个名字,便让无数异族人胆寒战栗至今。
可如今,舅舅老了。早在卫国公刚回京的时候,周淮晏就发现他在喝药。不是生病,是一生戎马留下的无数暗伤,药石无医。
如今,皇帝,异族王屈平耶,还有他的义子齐守邦,都想要他的命。
“呵”
少年轻嗤一声,他垂下眸,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漆黑若亡渊一般的戾气。
可江毅的命啊,就是他周淮晏的命。
谁若是敢动,便只得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殿下”
红豆的面色忧心极了,她靠近了些,轻轻抚着少年的后背,传递来些许安抚的意味。
她今日一路跟着李昭云到避暑山庄,躲在暗处,只是从早上等到天黑,却仍旧没有等到援兵来,红豆就知道派去的侍卫出事了,
但她又不能离离开,因为万一自己刚走,对方就把殿下转移,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具体的位置了。
好在,阿翡来了,不仅拿着卫国公的破天戟,还带了三千北境铁骑。
直至今日,大宫女才彻底接受了阿翡的存在。不再将他当做殿下养在身边的玩物,而是和自己一样的,
——殿下身边最为信任之人。
然而这时候,她却听周淮晏忽然开口问,
“这屋子里所有的尸体都处理了吗?”
他的声音很冷,冷到让红豆都愣了一下,
“处理了,不过是霍骁将军处理的。”
她一来就守在周淮晏身边,哪里有时间去处理尸体。
不过红豆很快就想明白了,少年问此话的意图,
“殿下放心,伤口都遮掩过了,不曾有人看见。”
然而周淮晏却是看向她,只问,
“阿翡看见了吗?”
当时阿翡是第一个进来的,自然是
“——看见了的。”
大宫女忽然感到有些忐忑起来,她把怀中藏起来的手铳拿出来,交与少年,
“当时殿下神志不清,手里还死死捏着这个,他”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周淮晏也明白了红豆的意思,他缓缓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
【不仅仅是伤口,竟是连枪都看见了么】
少年检查了一下枪,里面八发子弹全部打光了。好在加上李昭云,外面守着的人刚刚好一共八个。
否则
周淮晏抬眼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大宫女,语气忽然变得凝重而冰冷
“红豆,”
“是!”
听到主子这样的语气,大宫女立刻在他身前跪下,
周淮晏沉默几秒,才开口,
“你记好了,今晚之后,阿翡便不再是我们的人。”
“?!”
红豆立刻震惊抬头,在她看来,能借到卫国公的破天戟,又带了三千铁骑来救主子,甚至还解了少年身体里的蛊毒,
再加上,近一年的考察,已经可以算是最最信任的心腹了。
【可为什么?】
周淮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枪,问,
“你觉得他为什么知道,如何解这来自异族雪原最隐秘最阴毒之蛊?”
“”
此刻脑子里似乎闪过一线什么,大宫女露出震惊又带着些许恍然之色,不过她又迟疑片刻,问道,
“可阿翡来自异族,生长在侍奴营中,来往之人身份繁杂,无意间通过什么人知道,也未尝说不通。”
周淮晏瞥了她一眼,眸中似是凝了寒骨冰霜
“那他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当初,周淮晏也是同红豆一样的想法,一直觉得阿翡是在侍奴营中长大,因为他身上有侍奴印记,还没有过习武的痕迹,甚至被人毒哑。
阿翡拥有着世人眼中最卑贱,最污秽的身份,连周人百姓,仆役都厌恶至极,是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接触不到周朝上层的贵族的。
所以周淮晏才觉得,异族王不会派这样的暗探入京。因而,他撤去了对阿翡的所有怀疑。
周淮晏对阿翡从一开始的,只是因为翠翠而爱屋及乌,到后面,除夕一夜的沉溺情念却让这份简单的偏爱,多了几分别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周淮晏前世从未尝过情爱的滋味,心理没有,身体也没有。
所以到了今生,忽然出现了阿翡这样的人,才让他发生了如此可怕的变化。
那位异族少年在外貌上,完全符合了周淮晏的审美。
小猫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是那样的脆弱,胆小,悲惨,像一只被虐待的流浪幼猫,可怜到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从周淮晏的视角看,阿翡一开始,便满心满意都是他,对他患得患失,永远都在他面前露出一副脆弱无助,任由欺凌的模样。
周淮晏不是个心肠软的人,可每次,他都忍不住为阿翡破例。
直至最后,被他拉入了欲念的深渊,直至沉沦。
——是把阿翡当做翠翠那样的宠物吗?
周淮晏问过自己,然后他想,没有人会想要和宠物亲吻缠|绵的。
或者,只是出于身体的需求和快感?
好像,也不是
九皇子的身份,想要怎样的绝世佳人没有呢?
那
——是爱情吗?
不。
周淮晏几乎是即刻否定了这个答案,他信仰理智,绝不会相信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所以最后,他也弄不清楚。
然而那天在白马寺,周淮晏做出了连自己都意外的举动。
他特地,为一个人过了生辰。
过了生辰啊
这是他头一次,没有任何布局,没有任何目的,而做出的举动。
璀璨艳丽的烟火下,周淮晏被对方亲吻的刹那,他忽然在那一秒,生出了一种可怕而荒谬的念头。
或许他对阿翡的特别,应该是很接近于爱情的。
所以,周淮晏会向阿翡诉说自己的推断,布局,还有部分的底牌。
甚至,少年还曾想过,如何给阿翡换一个身份,一个更加亲近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但此刻,他所有的
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准备,都成了一场笑话。
在今天早上,周淮晏就查到了阿翡这些日子异样。
——他在给宫外传递消息
很清楚了。
阿翡是异族王培养出来的顶尖暗探。
怪不得舅舅说他一身根骨绝佳,怪不得他那样地天赋异禀,怪不得他仅仅只练了两个月的弓,就可以打败苦练二十年的八皇子,
甚至他还天生神力,轻而易举地拿起那把重达百斤的破天戟
当时的脱臼,是自己动的手脚吧。
至于身上没有练武的痕迹?
你看,连可以操控人脑的蛊虫都可以存在,隐去身上练武的痕迹又有何难?
万千隐匿在黑暗中的疑点渐渐汇聚拢来,最后拧作一根细不可见的丝线,
将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遥遥伸向远方,渐次亮开。
血淋淋的真相就这样摆在眼前。
周淮晏就像被闷头打了一棍,在剧痛中恍然。
如今想来,还真是处处都是破绽。
那他当初,又是何等蠢笨?
“演技真好啊”
周淮晏捂住脸,忽然笑出了声。
竟是,连他都骗过了。
红豆也逐渐明白过来了,但她没有像周淮晏那般将所有的疑点全部捋清想透,唯一知道的,就是阿翡是异男丰毒佳族王派过来的细作
大宫女心下骇然,急急追问,
“若是如此,殿下为何还将禁匕交给他?!”
周淮晏垂眸看她,伸手轻轻抚过大宫女凌乱的碎发,柔声道,
“人家费劲心思,在我的心脏上插了如此锋利的一刀。若不好好使使,岂不浪费?”
“”
大宫女不懂主子心中的布局,只是轻轻握住少年的浸染鲜血的腕骨,她肩背轻轻耸动,颤抖的嗓音中染了显而易见的哭腔
“小殿下,您受苦了”
平时红豆都唤殿下的,此刻却是逾矩了。
周淮晏却只是对她笑,温柔地擦干大宫女脸上的泪。
“对啊,吃苦了,也长记性了。”
仔细想来,是他太任性,是他太过自负,是他太过放纵自己了。
舅舅和红豆才是对的,他当初就不该留下阿翡。
情爱什么的,果然是事业线最大的阻挠。
少年站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然后才缓步走出去。
他的步伐有些不稳,可脊背依旧挺直着,显得身姿非常优雅而有风度。
红豆擦了擦眼泪,赶紧准备跟上,可她刚起身,便听见少年轻缓的叹息,
“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周淮晏像是在说给红豆听,却又更像是在说给自己,
既然这次长足了教训,所以日后,甚至永远——
“都不会了。”
于此同时,阿翡并不知道自己所有的秘密全部都暴露了,而最心爱的少年也将他彻底排斥在所有的领域之外。
异族少年黑衣白马,手持长戟,正一路浴血杀进皇宫。
往日辉煌庄严的宫阙殿阁,全部乱作一团,血腥满地,火光冲天,一片风雨飘摇景象。
宫女内侍躲的躲,逃的逃,随处可见慌乱奔走的宫人和拼杀士兵,遍地的尸体,血腥味浓到令人作呕的地步。
比起当初在训练营中杀人时的害怕和惊惶。阿翡此刻同样收割着一条又一条人命,却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明明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滚烫的鲜血建在手上,也能察觉到刀锋划破皮肤的触感。
可至始至终,他却是冷漠到麻木的地步。
阿翡感觉自己就像是真的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把没有感情的刀。因为确信着自己是为了某个人而战,所以究极地——
有恃无恐!
最终,卫国公擒获了三皇子,却被阿翡挡在了最后一步的地方。
此刻,已然是卯时,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天就要亮了,巍峨威严的宣政殿依然笼罩在一片黑暗刀光甲胄中,森森迫人。
卫国公得知幼妹之死真相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了弑君之心。如今周淮晏也无碍,便再无后顾之忧!
男人眼神冰冷,胸膛震动,齿间涌动着刻骨的杀意。
“给老夫让开!”
这一声怒喝,顿时让阿翡身后的无数铁骑兵甲开始犹豫异动。
毕竟本来,他们是因为看见阿翡拿着卫国公的破天戟才跟着过来救驾,如今却见那异族与卫国公如此尖锐对峙,自然生了怀疑。
然而阿翡却是岿然不动,毫无所惧,他面色沉静,夜色中,那双苍青色的眼瞳森森悚然,犹如一头苏醒的凶兽。
“我奉陛下之命镇守在此,任何人若无圣令,休想,踏入宣政殿一步!”
“陛下之命?”
卫国公心中震动。
——阿翡什么时候成了皇帝的人?!
他想过可能是淮晏命令对方做的戏,可无论怎么做戏,少年应该不会派人来将矛头指向自己。
毕竟,有三皇子发动宫变在前,他即便弑君也可以将这个名头扣在三皇子身上,届时推着周淮晏坐上皇位、
这个计划看起来几乎完美,而且卫国公知道,周淮晏对周帝没有半点感情,如今又怎么会阻止他?
若是如此,阿翡只能是皇帝埋下的暗棋,直至此刻,才显露出来。
两相比较,卫国公选择了后者。好在,霍骁传来了烟花讯号,他如今可以确认淮晏是安全的。
如今箭在弦上,便不得不发了。
卫国公拔出长剑,一双虎目尽染杀意,森寒的锋刃直指异族少年,
“来人!将这个忤逆犯上的异奴给老夫拿下!!!”
命令既出,无数铁骑士兵立刻毫不犹豫地执行,就连原本站在阿翡身后听令于他的士兵们,此刻也尽数倒戈到了卫国公身边。
空气骤然变得冰冷粘腻,黑暗中响起铁甲碰撞的轰响!
北境的铁骑,只听令于一人!
“杀——”
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铁骑剑光,阿翡横刀立马,神色寂然。
可那双苍青色的眸子的深处,分明翻涌起了,某种极端偏执而又危险的执念来。
【那,主人想要怎样的妻?】
【自然是,要能在乱军阵中杀个三进三出,武艺超强的人。】
甚至在这一刻,他还回忆起了曾经自己和周淮晏的对话,然后,异族少年在心中得出了与当初同样的结论——
【如果,您的要求仅仅是这样的话】
【阿翡也可以。】
他黑发翻飞,翡瞳凝冰,然后举起了手中的长戟,直指乱军。
【现在,就证明给您看。】
作者有话要说:
来男丰毒佳吧,阿翡的事业线!!!
第50章 做本殿下的刀
天亮以后, 周淮晏坐着马车抵达了宫门,同时,他也得到了皇宫内传来的消息。
这场宫变的最后结果, 与少年在避暑山庄醒来时做出的预料基本符合。
阿翡救驾有功, 一跃成为了皇帝面前的红人, 而舅舅也被阻拦在宣政殿前,最终放弃了弑君的念头。
之所以说基本符合,唯一稍有差距的地方便是阿翡的武力值, 已经远远超乎了周淮晏的想象。
那位年仅十七岁的异族少年,在数千乱军中屹立不倒, 甚至后来他和卫国公交手时,占据了上风。
周淮晏闭上眼,他现在可能要重新估量阿翡的危险程度了。
虽然出现这样的结果,可能因为皇宫道路对于军队来说太过狭窄,真正接近阿翡与之混战的也就几百人,
又或许,舅舅因为心中顾忌,未曾使出全力。再或者,是因为最为趁手的兵器落在了对方手中。
总之,周淮晏可以为这样的结果找出许多辩护之词, 可这些,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那就是——
那位异族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 一匹马, 一柄长戟, 镇守于宣政殿前,
拒乱军,而护天子。
甚至,他仅凭一人之力压制,甚至险些击败那位被奉上神坛的铁血将军。
红豆扶着少年下马车,又坐上轿辇,她神色担忧
“殿下,要不要先请李太医来”
“不必。”
周淮晏淡淡扫过地上还未清洗干净的血迹,此刻的神色异常平静,连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没有起伏,
“先去见见他吧,我有事情要交代。”
这个“他”并没有指出是谁,可红豆却立刻懂了,她眼神中隐隐露出愤恨的神色,可再次望向少年时,却又忍不住流露出心疼的眼神来。
红豆自十四岁开始就陪在周淮晏身边,当时九皇子只有五岁,当别的同龄小孩在父母怀中撒娇玩闹的时候,她的小殿下只能躺在病床上,捏着卫国公的手,轻声安慰他。
红豆起初也只认为小殿下只是一个不求上进,不学无术的皇室血脉。直到她陪在九皇子身边,一年又一年,
不知不觉通过了对方给他设下的层层考验之后,红豆才真正见识到了,自己的主子到底是怎样的颖悟绝伦。
朝堂之中,各大家族的关系网络,他都摸得一清二楚,江悯郡主当年留在江南的所有部署,也尽在他的掌握,甚至于北境的军职人事也一一通晓。
少年拥有着远超于同龄人,甚至远超于这个朝代的智慧。
甚至,他还将人们眼中用于节日庆祝的爆竹烟花,做成了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
红豆知道主子或许还有更多的底牌,自己不曾知晓,但她这么多年服侍在少年身边,自称是世界上最了解小殿下的人,也未尝不可。
周淮晏的确聪慧,甚至到了智多近妖的地步。可越是聪慧的人就越是骄傲,这份骄傲融入了他的骨血,甚至是呼吸。
越是骄傲的人,越是不允许自己犯错。
因为他们的聪慧会让他们避开愚蠢的小错误,可若是如此聪慧的人都避免不了,那这份错误便必然致命,
所以红豆知道,小殿下最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被威胁,被欺骗,以及犯错。
可这三样,如今都聚集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若非留着阿翡还有大用,或许殿下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异奴愚弄了如此之久,第一反应就是亲手杀了他。
周淮晏从不会自己动手惩罚谁,他永远都是淡淡的下达命令,然后让人拖出去执行,免得污了眼睛。
可上一次,红豆却看见少年亲手拿了软鞭打在阿翡身上。甚至惩罚之后,还为他亲手擦药。
那一刻起,大宫女就知道,殿下不再将他当做是一只单纯的宠物猫替身,而一向理智的少年逐渐开始,在阿翡身上丢掉理智。
只是第一次提醒就被殿下送去戒堂,红豆没有再多嘴,忍耐至今,却看着殿下一步一步沦陷。
【异族人,果然好手段。】
【若是早知如此】
这时,停驻的轿辇打断了红豆的沉思。
——到地方了。
周淮晏看着眼前华丽的宫殿,这里是重华宫,是当年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与他母妃居住的宫殿。
从皇帝登基的那一天起,这座宫殿都被人精心养护,日日打扫却无人居住。而现在它被皇帝拿来给阿翡养伤。
少年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原本平静的面色突然变得急躁愤怒,他走下轿辇,大步匆匆直接闯了进去。
【又开始了】
又开始了新的伪装,新的戏剧。
“九皇子殿下,陛下亲口|交代过了不让任何人打扰诶!您不能”
“给本殿下让开!”
这一刻过分愤怒的语气,让周淮晏忽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像以前那样演出来的,
下一秒——
红豆直接反手把阻碍的太监按在柱子上,过分重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很可怕的闷响,
大宫女很快为少年肃清了道路。
“殿下,请。”
长袖挥过,周淮晏大步走进去。原本想好的台词还未说出口,撞入眼帘的是几个焦灼到满头大汗的太医和一片血腥模糊。
医女们匆匆端着满盆的血水跑出去,又端着新的干净的清水跑进来。
——阿翡受了很重的伤。
空气中过分浓重的血腥味,让周淮晏感觉到胸口发闷,接着,就是疼。
那种疼不足以撕心裂肺,只是就像被无数根细线密密地缠绕在心脏上,然后缓缓收紧,再收紧,直到勒出密密麻麻的血珠来。
其实这一点,早该被少年预料到了的,只是他下意识地忽视掉了。
阿翡带来的兵,都是一心忠于卫国公的。若真是要阻拦,届时,所有的兵刃刀光都会对着他。
数千人马,哪怕在狭窄的宫道中伸展不开,也足有几百了。那些还都是在北境战场上历练过的老兵,以一敌十的悍勇。
几百
而阿翡只有一个人。
“”
周淮晏静静站了片刻,然后走上前,随手推到了一个精致的白瓷花瓶。
砰——!!!
惊烈而可怕的碎响在房间内炸开,把所有人都惊骇得一颤。
“九九殿下?”
卫国公如今在京城手握重兵,又刚刚在宫变中立下大功,如今九皇子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屋子里的人顿时哗啦啦跪了一片。周淮晏维持着脸上愠怒的神色,开口道,
“滚出去!”
“这”
几位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道,
“陛下吩咐过,要好好”
“听不懂人话吗?若是听不懂,那耳朵干脆割下来别要了。”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静若寒蝉,所有人立刻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大宫女关上门,照例守在门口。
周淮晏踩着满地破碎的瓷片,走到床边。他垂眸,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
这时候的阿翡看起来,像是去了半条命。只余下一点点虚弱的呼吸。如同一只被虐待得遍体鳞伤后,又丢在垃圾桶的流浪猫。
“”
默了片刻,少年蹲下身,伸出手,缓缓地拨开他因血污而粘黏在侧脸的发丝。
“唔”
重伤的异族少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睫毛开始颤抖,喉咙里震荡出一点点痛苦的闷哼。
周淮晏指尖一顿,然后收回来,掩在袖中,他站起身,立在一个疏远的距离,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对方睁眼。
“淮晏哥哥”
这四个字因为口中含血,阿翡念得很模糊,像是呓语,根本听不清。
“咳咳咳咳”
他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痛苦挣扎着醒来,好在模糊的视线,逐渐出现了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
“主咳咳咳”
他被自己的血呛到剧烈的咳嗽,让刚刚缝制好的伤口再次裂开,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
周淮晏安静地注视着他痛苦的模样,墨色的眼瞳犹如一汪深潭,波澜不惊。
好半天,阿翡才勉强支起身子,能够开口,
这时候,他还没有发现少年的疏离和冷漠。
“主人?”
虽然声音很虚弱,可语气却是欣喜的。他以为自己成功完成了主人交代的事情,正满心期待地希望得到一些表扬或者奖励,
然而,许久却没有得到回应。
“”
屋子里陷入一片可怕的死寂,
这时候,阿翡开始逐渐意识到了事情好像哪里不对,他看着不远处冷漠的少年,心中无端生出一种莫大的恐慌。
“主人,怎怎么了?”
周淮晏定定地看着他,直到把阿翡看得惊惶无措到想要拖伤体跪下的时候,终于开了口,
“你,有名字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周淮晏问过的问题。
“名字?”
阿翡先是一懵,接着脸色就猛然惨白,可他还是下意识逃避,
“不是不是主人取的,说,说是叫阿翡吗?”
“”
得到这个答案,周淮晏嗤笑一声,
“在本殿下身边待了这么久,竟然连问这个问题背后的用意都猜不到吗?”
“”
阿翡猜到了,可答不上来。
他死死攥紧了指骨,身体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疼痛,不断颤抖战栗着。
突然,阿翡从床上摔下来,努力爬到少年腿边死死攥着少年的衣袍,嘶哑的嗓音里带了哭腔,
“不是,不是您想得那样阿翡阿翡可以解释可以解释”
周淮晏垂下眸,目光不经意扫过他身后拖曳出的一道深深浅浅的血痕,
“好,你解释。”
可原因解释起来太复杂,太冗长,着急慌乱之下,阿翡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很快将最主要的部分说完,
“我,我的确不不仅仅是侍奴。可不是细作,也不是暗探,我是我是从异族王的秘密训练营,逃出来的,然后,然后藏进战俘营运到京城,再再被主人捡到。”
说的太急,他又开始咳,咳出很多血,可手却始终不曾放开过少年的衣袍。
周淮晏听完,表情依旧冷漠,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片刻后,他抬头,将目光从阿翡身上移开,
“昨日的救驾之功,算是本殿下送给你的一份大礼,皇帝想要夺兵权,可一直以来找不到能够替代卫国公的人,这是他最大的顾虑。”
“主人?”
阿翡小心翼翼抬头,苍白的脸上湿淋淋的全是泪。
“但是你出现了。卑贱的身份比荣耀的家世更易掌控,足以媲美当年卫国公的武力只要稍加历练,便可掌兵,再加上一份救驾之功”
“——足够了。”
阿翡微微怔忪,不明白少年话里的意思。他们刚才,不是在说他过去的事情吗?
“唯一让皇帝顾忌的,就是你我曾经的关系。”
周淮晏低下头,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
“可,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我”
阿翡慌乱无措地抱住少年的小腿,哭着,
“奴奴是主人的所有物,侍奴也可以,宠物也可以,或者刀,或者替主人杀人的刀,挡箭的盾什么,什么都可以的。”
只要,是周淮晏的。
别,别丢下他。
“你是不是,恨极了我?”
周淮晏注视着那双他曾经迷恋的翡瞳,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看不懂一个人,
“恨我这么久一直把你当做玩物?”
若是换位思考,周淮晏只觉得若是自己被任务目标日日玩弄,凌/辱,被迫雌伏。定然是恨的。
“这么久以来,很屈辱吧?会不会觉得恶心?”
“不不是,没有,没有的。”
阿翡哭着摇头,他明明已经将所有的真相说出来了,可却不知道怎样让少年去相信。
“是,是奴自愿的,是欢喜的,不是不是您想得那样”
周淮晏蹲下身,指尖慢条斯理地滑过他湿润的眼尾,感受到一颗又一颗泪珠里滚烫的温度。
“你应该是,他培养的,最优秀的那一个吧。”
“”
阿翡颤抖的身体一僵。而周淮晏很敏锐的抓住了这个细节。
不反驳,就是默认了。
少年没有露出任何悲伤,愤怒,或者恼恨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笑着注视他,甚至用了一种赞叹的语气,
“怪不得,演技这么好,连我都骗过了。”
“不不是的”
阿翡感觉自己要疯掉了,他的确有所隐瞒,有所欺骗,可却不像少年口中说的那样不堪。
但是真正做出欺骗行为的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只要你恨我,就会打消皇帝的顾虑。”
但这个时候,周淮晏又将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
“甚至让他欣喜万分。接下来,皇帝会给你身份,或许,他可以让你的母亲能够重新葬在云家的祖坟,而你的名字也会落入族谱。”
“他还给你地位,比如封官进爵,还有琳琅满目的珍宝财富,让你从卑贱的侍奴,变成真正的,人上人。”
然而听闻这些让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伤痕累累的异族少年,只是哭着摇头,哀哀乞求,
“不,阿翡不要那些,不要那些”
可周淮晏现在,已经不会因为他的泪水而心软,他注视着他哀哀哭泣的模样,冷淡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阿翡的脸,
这是一张很俊美而深邃的面容,极具混血感和神秘感,是周淮晏最喜欢的长相,尤其是哭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但是作为交换,皇帝会用你作为刀,一刀一刀,分割掉北境三十万铁骑,然后用皇权,一口一口,吃掉。但如果,北境三十万铁骑被皇帝吃掉了,我舅舅就会死。”
少年用一种很平静随意的语气,可里面却透出一种可怕的凶戾来,
“所以,我不会让他那么做。”
他掐住阿翡的下巴,抬到一个让对方艰难痛苦的角度,周淮晏面无表情地,静静欣赏着这张因为哭泣,而越发引人心动的脸,
“不是说要做本殿下的刀么?那就去讨好皇帝吧,让他捧着你登上高位,把锋刃磨得锋利一些。如此这般”
少年的语气很轻,可那双墨色的眼瞳中,却溺着森森血腥的杀意
“才好替我杀人,不是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锁章是因为被人举报yhsq了,不过确实有一部分我的问题,描写太过,小天使们不要急,最近都在修文,应该不久就能放出来。之后的描写叙述会更加谨慎一些,就脖子以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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