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面试结束后,工作人员分批去吃饭。
表演系的老师们从考室里走了出来,默契地聚集在一起。
“看了一早上,还是第三轮的1号考生条件最好,方主任,咱们真的不做点什么吗?”
一个戴眼镜,头发斑白的女老师也跟着搭腔:“素娥,我也很看好1号那个孩子,她身体条件特别突出,估计练舞挺多年了,给她自己选,说不定真会选舞蹈系!《映山红》里不是还缺好几个演员吗?我看她很适合云香啊。”
原来中间那个女考官就是傅廷坤的妈妈方素娥。
方素娥点头:“我也觉得她可以演云香。”
刚刚谢菱一站出来,她就眼前一亮。
这个考生相貌、身段都好,气质也很从容,最重要的是眉眼长得很妩媚。
偏偏她又不是那种艳俗的魅惑。
五官明艳,但是眼神清澈干净,里面有一股勃发向上的劲头在。
这次军事文化学院接受了二区的委托,除了要给他们挑选、培训一支新的文工团,也有另一个目的。
为了庆祝过几个月的建国三十周年,展现新青年的昂扬风貌,学院里接受了上级任务,要筹备一个大型话剧。
这个节目在大会堂给领导们表演后,会在大礼堂连续汇演两个月。
剧本是一年前开始准备的,早就七七八八了,但是里面有些演员却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
特别是里面一个叫做云香的角色,是旧社会被压迫的□□,她受到我方影响之后,逐渐转变为一个愿意为国家、民族奉献自己的战士。
虽然是个配角,在话剧里的戏份也并不算多,但是云香作用非常大。
她作为一个引线,用自己的改变成为了男主、女主蜕变的关键,也说明了在黑暗、吃人的旧社会,底层人民永远没有出路,只有打败了旧社会,才能在新社会获得新生。
云香在妓院里被老鸨当做摇钱树,自以为能把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上,最后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权贵眼中的玩物而已,不但没有任何尊严,连小命都捏在别人手里。
她被接连糟蹋之后,染上了不干净的病,还被老鸨逼迫接客,病入膏肓,死了甚至得不到一口棺材,直接被扔到了乱葬岗。
想要演出一个十七八岁就因为美貌与舞姿闻名全城的角色,长相首先就要能称得上“颠倒众生”,还要有艳压群芳的舞技。
表演系的老师们足足挑了一个月,把人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满意的,都要放弃了。
可今天一看到这个考生,方素娥的脑子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不就是天下掉下来的云香吗!
她眼尾细长上翘,内眼睑微微下垂,自带一股媚意,艳丽之余,气质清纯,也有舞蹈特长,实在是云香的不二人选。
一个老资格,一个系主任都拍了版,其他的老师们也跟着七嘴八舌发表起意见来,都认为谢菱应当出演云香,已经开始盘算起后续安排。
“我看她自己填的资料,之前没有表演经验,也没有老师教学过,就算再有天赋,还剩三个多月时间就要正式上台演出了,咱们可不能再等下去,得赶紧把人叫来熟悉剧本、排练才行。”
“是啊,下个星期才笔试,笔试结束又要公示名单,还有政审,正式报到还要等一个多月时间,根本来不及!”
“要不要提前找她谈谈,早点来排练?”
“就怕我们这边一厢情愿,人最后选了舞蹈系。”
众人还在讨论,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老师走了进来。
方素娥连忙问道:“怎么样?”
来人眉头皱得死紧:“我找附中的朋友打听过了,这个谢菱在学校里成绩很差,她以前的老师说,想要考过咱们及格线,估计够呛……”
老师们都愣了。
“及格线都考不过?”
比起其他的招考,文工团更要看才艺,看身高、相貌这些硬件条件,对于文化课的要求可以说很低了。
如果连文工团招考的及格线都到不了,这人的文化水平得差到什么地步?
“说是以前大考小考都拿过鸭蛋,几分十几分的成绩更是常有的事。”刚打听回来的老师直发愁,“要是有个三四十分,咱们还能往系里打申请,可要只是考一二十分,那可怎么办?把这么一个学生招进来,教务处非得骂娘不可!”
一屋子的老师都瞠目结舌。
相对而言,艺术生对文化成绩要求是稍微宽松些,却也没有低到这种水平。
如果连基本的文化素养都没有,那怎么能理解创作者的意图,挖掘文艺作品深层次的主题呢?
有人小声问道:“这谢菱是在学习上不开窍,还是有其他原因?”
对方摇了摇头:“那老师支支吾吾的,也不肯多说,时间太紧,我就没好多打听。”
如果纯粹是因为贪玩,或者是脑子笨,那直接说就好了,可现在居然是这个反应。
到底什么隐情,能让一个老师对学生成绩差的原因闭口不谈?
众人片刻前还讨论得热火朝天,都想让谢菱早点报道,一副跟隔壁舞蹈系抢定了学生的样子,可现在一听到这个情况,心里顿时都打起了鼓。
都是做老师的,此刻已经开始各种脑补起来。
“要不咱们先看看?等笔试过了抽档案政审,没问题再说?”
有人觉得还是稳妥起见,免得招进来什么不好的人,影响了学校风气。
也有人反驳:“谁知道是什么原因,万一其实人没问题,结果被我们这里犹犹豫豫的,给舞蹈系那边抢了先怎么办?”
一群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方素娥也觉得头疼。
她翻了翻手里的考生资料:“既然是军属服装厂的职工子弟,这样吧,大家也别争了,我让人去他们厂里问问情况,要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提前跟她商量商量,让人早点到学校排练。”
这个处置不偏不倚,谁都没有意见。
考官们忙了一整天,天都黑了才把考生资料整理好,刚成群结队走出考点,就见到门口除了来接人的校车,还停着一辆军用吉普。
吉普车旁站着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
他身材高大,肩宽腿长,虽然身穿便装,但腰背挺得笔直,身如劲松。
大半夜的,门外居然还有不少考生没有离开,而是偷偷围观,一边还笑嘻嘻地你推我搡,说着小话。
“真没人认识他吗?怎么感觉不像是来考试的?”
“肯定是来考试的,你看,长得那么俊,光靠脸就能考上了吧?”
“你说我要不要上去问问名字?”
“还不知道家庭成分怎么样呢。”
“都开着吉普车,能差到哪里去?”
“不一定是自己的车吧?你看后面不是还有大车,他一直在这里站着,说不定是等人,有没有可能是来接老师的司机?不是说这次是军区委托的文工团定向招生,会不会是部队过来帮忙的?这么年轻,应该还没谈朋友吧?”
“有道理,说不定真是部队的。”
“没穿军装都这么俊,要真是部队的,肯定人品也靠得住……”
门口顿时安静了,众人看向那个青年的眼神更为热烈,有个女考生甚至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地往前走。
一群人各怀心思,青年在多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却岿然不动,从容得很。
“方主任,那不是你们家廷坤吗?”
走在前面的一个老师忽然出声提醒。
正跟同事商量事情的方素娥愣了一下,抬头一看,就见到儿子突然出现在眼前。
听到自己的名字,傅廷坤立刻看了过来,叫了一声“妈”,又向其他老师们问好。
方素娥喜出望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傅廷坤只笑了笑,冲着众考官点头示意,又转去副驾驶位给方素娥拉开了车门。
母子二人刚驱车离开,老师们就忍不住讨论起来。
“那是傅廷坤吗?记得上回见他还在念书,现在一转眼都那么大了?”
“是。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人才进部队没多久就立了好几回大功,现在已经是两道杠了。”
“唉,方主任生了个好儿子。”
“好像才二十多吧?”
“年轻有为啊!根本不用家里人操心的,怎么我就不生个这样的儿子!”
……
儿子常年在外,一放假就特地来接自己下班,方素娥自然是心里美滋滋的,路上喜笑颜开。
回到家,她的注意力更是全在儿子身上,直到天都黑了,才猛地醒悟过来自己好像忘了要紧的事情,连忙喊警卫员。
傅廷坤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都十点多了,刘叔估计已经回去了。”
方素娥顿时觉得有点麻烦:“他明天一大早就要去接你爷爷,估计来不及过来……”
傅廷坤关心地问:“是什么事情,着急吗?”
“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刘叔抽个时间帮忙打听一个人的情况。”
学校的事情,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方素娥解释:“是这次的一个考生,资质很不错,系里打算让她出演一个角色,急着安排过来提前熟悉剧本,又怕人有问题,最后白忙活一场,我想着还是自己这边做点工作,就不用等学校的政审出来了。”
傅廷坤了然。
军文院招生要经过面试、笔试、政审等等流程,并不简单,可学校的动作一般没有那么快,整套走下来,一个月之内能弄好就不错了。
“叫什么名字?我明天也要过去,可以给他转达。”
“叫谢菱。”方素娥转身从包里拿出来一张资料表,“把这个给你刘叔,别叫他不小心搞错人了,上回系里发函做政审,一个剧院里总共才百来号人,居然有三个重名的。”
傅廷坤伸手接了过来。
资料表的右上角贴着一张照片,考生五官精致,眉目间依稀有点眼熟。
傅廷坤的记忆力极好,很快就回想起了那个妆容妖娆,光裸胸背的少女。
可除了两人一个长发,一个短发的不同,照片里的人五官姝艳,双目清澈,灵气十足,而昨天路上偶遇的那一位,却很难让人给出半点正向评价。
也许只是相貌相似而已。
傅廷坤没有放在心上,找来一个档案袋,把资料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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