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昭没想到自己跟云谏的久别重逢会是这样, 他正被抵到一个不上不下的状态,然后跟前的人伏在身前就低低地哭了起来。
“……这种状态下你也能哭的吗?”盛怀昭微微喘了口气,下意识正过了身子, 慢慢让自己处于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
三界畏惧的魔尊殿下如今就在他的怀里, 眼睫湿漉漉的, 眼尾的皮肤衬着两道红痕, 旖旎生光。
像被人欺负狠了, 可明明他才是放肆作恶的那一个。
盛怀昭抬起手用指腹揩去他的眼泪,慢慢地将指尖停落到云谏的颈侧:“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云谏眼睫垂着,只是一言不发, 可眼泪却像脱离了他的控制, 一颗又一颗落在盛怀昭的胸口,砸在良心上。
盛怀昭把人狠狠惹哭了。
他漫长地叹了一口气, 攥着云谏的手心,将他摁在自己的胸口。
“心跳,我是活的。”说完,他又落下手腕, 当着云谏的面分出一节骨头。
不愧是剑仙的身体,这么折腾也不见疼。
带着纯澈灵气的白骨被盛怀昭轻落到云谏的耳垂上, 慢慢缠过一缕发丝, 与盛怀昭的交织在一起。
盛怀昭慢慢撑起身子,顺着他的眉尾轻吻,勾绕二人发丝的指节慢慢垂落。
极轻的痛感和嘴唇柔软的触感相互交错,云谏听到盛怀昭带着笑意的嗓音:“魔尊殿下, 我心悦你, 你可愿意再与我结发?”
封冻三年的心脏从未跳动得如此鲜活, 这句话触得太深,连脊骨都随之软了一瞬。
盛怀昭感受到他不动声色地又*了三分,刚以为是自己终于把沉默无声的哭包哄回来了,云谏却偏头错开了视线。
“……不要。”
绕过发丝的指节微顿,盛怀昭脸上的笑意缓缓散去。
云谏说不要。
……他被拒绝了。
“你只会用甜言蜜语哄我,给虚无缥缈的承诺,”云谏掐着他的腰,力度一点一点加重,“实则连一桩完整的婚事都未给过我。”
盛怀昭眼瞳微缠,这才后知后觉……之前在缪砂城,云谏就提过成亲一事,后来在瑶城的时候他也提过想补上婚事。
是盛怀昭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放在心上,逐点铸成大错。
云谏的安全感,是他亲手剥离的。
曾经是他为这捧真心裹上甜言蜜语的网,如今当自己诉请时自当会不被接受。
他自讨苦吃。
盛怀昭攥紧了那节新断下来的骨头,刚想说话,跟前的人忽然从怀里摸出了两串骨链。
白骨铸成,上面刻满了鲜红的铭文,盛怀昭撑起身想看却被云谏摁住肩膀压在了地上。
指尖顺着他小腿往后轻抚,冰冷的骨链扣在霜雪般清冷的脚踝上,像隐秘的烙印。
盛怀昭尚未反应过来,云谏已经裁断了他的发丝,将他束在掌心的骨节之间,然后重新戴在自己的耳垂上。
……不是说不要吗?
契约落定,盛怀昭看着那白色的骨钉在刺入血肉的刹那被云谏的血色染红。
变色了?
系统:定情的骨契被他升为命缘劫……也就是说,这不再是他名花有主的象征,而是你成了他这一辈子的劫,你生他生,你死他死。
盛怀昭心口一震,那血色像是滴入眼眶里的火,灼得他眼眶发烫。
同生共死的诅咒,命定的情劫。
云谏凝着眼前的人,他知道怀昭虽然从不承认,但实际上却丝毫不愿受任何束缚,他行于天地间,万事万物自我为先,决然不可能让他将如此幼稚又狠毒的咒施在两个人的命上的。
可他就是这么做,仿佛是想通过彻底激怒眼前的人,要看到他的错愕和震惊才能平复心底病态的惶恐。
他已经不再想要那种若即若离的温柔了。
“你从前说为我而活,都是假话。”云谏垂下了湿漉漉的眼睫,眼底是道不清的苦楚,可说这话时却勾着笑,带着三分破釜沉舟的怆然,“那如今我便为你而活,言出必行。”
云谏清楚,自己已经承受不了盛怀昭再次离开,若有一天他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自己也一并而去好了。
两个人共死总比一缕残魂活着吊唁要洒脱。
可事实却出乎云谏的意料。
盛怀昭没有生气,连怨都没有,那层莹润的泪光猝不及防地蓄了起来,在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覆在眼瞳上凝成薄薄一层,随后又因他惊慌失措的掩藏而飘摇破碎。
那一泊小小的泪泉,竟然脱出了眼眶,坠落在指间。
云谏从未见他如此哭过。
盛怀昭想躲,却被云谏按住了手腕,那人像对他的哭相入了迷,先前的情绪悬停不动,一寸不移地盯着他。
……盛怀昭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哭起来的样子特别难看,所以会下意识避开这种丑态百出的情绪。
可迎着云谏时,他却放弃挣扎了。
先前的哀怨,狠绝,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惩罚……每一个字落到盛怀昭心里,都像是在淋漓鲜血上布上细针,绵绵密密。
他怎么可能不疼。
“对不起。”他抬手勾住眼前人的肩膀,轻轻抽泣,但声音仍是稳的,“我都听你的,我为你而活也行,你为我而生也罢,你想怎么罚都可以。”
办婚宴,关小黑屋,还是烙下如影随形的刻印……无所谓了,反正他只剩下云谏,也只要云谏。
先前的主导被动如今颠倒,盛怀昭紧紧抱着眼前的人,含着细哑的低泣,飘落的黑发交织相缠,难舍难分。
踝骨上鲜红的刻印落入黑暗,又受碎光照拂,浮浮沉沉,贴落在那清瘦的踝骨上,敲击着毫无规律的节奏。
记忆中分明有过无数次亲昵,可久别重逢的第一次却毫无章法,算起来谁也不比谁老成,只顾着反抗又镇压。
盛怀昭情绪藏得很快,先前失控时将人推到,而后已经在惩罚中碎散难聚。
云谏却不一样,他的手扣紧盛怀昭的脚踝,扣得越紧,落泪越狠。
滚烫的眼泪顺着脊骨滑落,淌过腰窝,像是蜿蜒的河。
盛怀昭每次觉得要过火了,抬手去推搡时就触到已经冷下来的泪,骨头便疼得像被寒冰冻了一般,所有话又只能重新咽下去。
神识将断的刹那,盛怀昭有一瞬庆幸自己如今重塑的是仙躯。
否则就以从前那破败病弱的身子,绝对承受不来。
云谏是铆足了劲想将憋了三年的眼泪流干。
*
恍惚回神的时候,盛怀昭闻到了清幽的安神香。
这场梦睡得够沉,他睁开眼的时候都有些艰难,浑身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扣紧,好半天才能缓缓动弹。
……救命,他不会大灾大难抗过来了,反而因为云谏不节制丧命了吧?
“啾~”
清脆的叫声从床沿传来,盛怀昭慢慢侧眸,看到趴在床边的小狐狸。
狸崽儿?
小狐狸见他醒来,高兴地摇摇尾巴,用凉凉的鼻尖轻触他的手。
盛怀昭这才得以动弹,慢慢地做起来,绵延难语的感觉像是顺着筋脉沁进了血里,浑身都不舒服,却又没有哪里能说是酸痛……总之这种感觉就很奇怪。
狸崽儿给他推了一套新的衣服,盛怀昭别扭地换上了,这才想起来该问罪魁祸首去哪。
落床时赤足踩在绒暖的毛毯上,盛怀昭这才看清自己脚踝上那两串跟镣铐似的骨链……感觉竟然不坏。
他谈不上喜欢还是抗拒,但云谏应该是很钟意……毕竟昨天后半段他就在这节骨头上吻了至少百八十次。
盛怀昭抬手将一头长发轻拢起,刚烦又要束发,门外忽然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我们该怎么叫啊?魔尊夫人还是……君主?”
“可不是说这里囚的是剑仙吗?咱们魔尊不会疯够了就把宿敌押回来欺辱吧……我们这么叫他会不会被人恼羞成怒一剑削了脑袋?”
“肯,肯定不会,你看狸三当家都进去了……二当家还说少主也很喜欢君主呢!”
“这样说来剑仙是我们少主的继父,天呐……”
若前面那两句盛怀昭还能觉得有些可笑,后面那两句他就笑不出来了。
先不谈什么胡七八糟的二当家三当家,少主?
继父?
云谏昨天晚上表现得非他不可,上下八百辈子都要跟他绑定……而在跟自己分离的三年,偷偷有了个“少主”?
呵。
他被折磨了成宿,第二天一觉睡醒没看到他人,还要给他的“少主”当便宜爹?
狸崽儿本来正忙着将发冠呈上来让盛怀昭戴上,可眼前的人面色忽然从晴转阴,而下一秒搁在一旁的灵剑一柄就被他握在手中。
剑仙御动灵剑,那瞬间的灵气和杀意瞬间飞越几个阶级,连门外还没靠近的人都被激荡远去的剑气震得瘫软在地。
几只负责来接人的狐狸还没意识到发丝什么,主殿的门被猛地踹开,灵剑抵在喉间。
“你们的魔尊殿下,还有那位‘少主’,在哪?”
云谏对他发火,生气,囚困惩罚,什么都可以,但如果是隐瞒欺骗……
“怎么了?”昨日在耳畔呢喃亲近的嗓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平静又静淡,跟盛怀昭的阴沉隐怒截然不同。
一柄剑刃瞬转,凌冽的杀意随刃飞去,剑劈山海。
盛怀昭执剑回头,双目猩红。
“你瞒着我……”
话音未完,他便看清云谏手里抱着个三岁大的小孩。
玉雪团子手短脚短,一双莹润的眼睛透着茫然,直愣愣地看着盛怀昭。
漫天的愤怒和惊恐仿佛被那双眼睛冻结,盛怀昭的手腕猛地被一柄磕了一下。
……这小屁孩为什么跟他长得那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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