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医生后,瘦孔雀管家又折回提西的房间,背手站在床边,冷眼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人,自言自语道:
“放心,我不会让您现在就死的,布坎南小少爷。您的命可值钱的很呐,得物尽其用才是。”
语毕,他走到桌前,从医生留下的小棕瓶儿里倒出一把白色小药片,捧在手上颠了颠。
“不过我可没空每天给您喂三次药,您多担待,就一次吃够三天的吧。”说这话时,阿尔弗是笑着的,一双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儿。
他将药片儿放在茶杯中粗磨成粉,然后倒上开水冲开,用茶匙草草搅匀,制成了一杯悬着白渣子的浑浆。
管家拿着杯子来到床边坐下,扯着提西睡衣前襟把人从枕头上拎起来,而后捏着他的脸颊,直接将冒着热气药水灌入口中。
当滚烫的苦液滑过喉咙的时候,提西正在梦里和哥哥一起骑马。
他天生身子骨弱,还患有严重的气喘症,因此父母为了安全起见,从来不让他参与任何耗体力的户外活动,只能整日闷在豪宅里看书画画,无聊得很。
不过幸好有哥哥在,提西的童年才不至于太难熬。
哥哥对他很好,也很理解他的苦闷,因此常趁父母不在的时候偷偷带他出去玩。
提西喜欢马,喜欢在马背上飞奔时疾风猎猎吹起头发的感觉。
在梦里,他骑着一匹小白马,紧追在哥哥那匹名叫彗星的黑马背后,顶着芝加哥深秋的冷风,跑进了祖宅背后的那片沼泽林里。
“哥哥慢点……”提西大叫,想让哥哥等等自己。
可风太大,话一出口,就被吹得四散纷飞。
哥哥肯定没有听见,因为他没停,而是继续驭马狂奔,在提西的视野中越缩越小。
就在这时,白马马腿被地上凸起的横根绊了一下,登时跪摔在地,将背上因焦急而分神的人直接甩了出去。
提西感觉自己的身体凌空飞起,而后落进路旁的沼泽池中。浑浊的池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的口鼻灌满,并顺着喉咙一路带着灼痛呛进肺里。
他绝望地张着大嘴无声嘶吼,扑腾着手脚,想从噩梦的泥沼中爬出来。
现实中,提西挣扎的动作太大,打翻了茶杯,使剩下的大半药液尽数洒在管家身上。
阿尔弗被烫后恼羞成怒,豁然起身,反手将尚未清醒的少年一巴掌扇倒在床上。
“可恶。”
管家掸着衣服上的药渣子,目光如刀剜向整张脸埋在枕头里,口中闷闷唤着“哥哥”的少年。
“真是个愚蠢至极的病秧子。”
他咬牙低咒道,而后弯腰从地上捡起茶杯,抻了抻湿衣服,昂着高傲的头颅,转身离开了空气中弥漫着苦味的酒窖。
…
怒气冲冲的盖茨比在离开海鲜小馆儿之后,一路飙车,从曼哈顿开到了布坎南家所在的东卵区。
这个区域住的大都是继承了巨额家产的“旧富”们。如宫殿般华美的豪宅,沿着海岸线,零星散落在辽阔的私人土地上。从精心修剪的绿草坪,到行车道旁一簇簇艳丽绽放的反季节花卉,再到大铁门外站得笔直的带木仓门卫,无不向人昭示着其主人的财力。
盖茨比驱车来到了布坎南家附近,隔着茂密的冬青树丛,朝紧闭的铁门内望去。
此时此刻,黛西就在这道门内的某处独自忍着痛苦,而他却只能藏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思及此,盖茨比只觉心痛难忍,捏着挡风玻璃的手暗暗用力,指节绷得发白。
“黛西,再给我三天时间,三天,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他低声自语,同时心中不禁升起一种英雄主义情怀,仿佛自己就是那个从恶龙巢穴搭救公主的勇士,手中举着正义之剑,斩杀一切挡在面前的阻碍。
想到重重阻碍,一个与黛西毫不相干的记忆瞬间,却不合时宜地闯入了盖茨比的脑海。
逐渐清晰的画面中,黄金面具散落在枕边,少年金色的软发四散铺开,瓷白的脸上挂着泪痕,紧闭的眼睑下边有一条猩红的新伤。
盖茨比盯着记忆里的那抹红,心情突然变得烦躁不安起来。
他为自己的走神儿而感到羞愧,并试图逼迫自己去想黛西可爱的样子。
可是越是如此,提西那张漂亮的小脸就越生动,越鲜活,仿佛那轻浅急促的呼吸就近在身边,触手可及。
“可恶,滚啊!“
盖茨比情绪失控地一拳锤在车门上,发出巨响,引来了不远处门卫的注意。
“什么人在那?出来!”
布坎南家的门卫听到动静,立刻警觉地跑到冬青树丛前,用木仓口指着盖茨比所在的方向,大吼道。
可回应门卫的,却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响,紧接着一辆黄色跑车就从树丛后窜了出来,甩尾压过门口的鸢尾花丛,朝着大路尽头疾驰而去。
…
当盖茨比的跑车停在自家门口时,已是临近黄昏。
夕阳穿过那扇从诺曼底远道而来的雕花铁门,将整幢豪宅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盖茨比坐在车里,仰头看着眼前这份属于自己的财富,心中自信的火苗又重新熊熊燃起。
“旧富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一群躺在前人功劳簿上享乐的蛆虫而已。”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蔑笑,大脚轰油,从敞开的双开铁门间快速驶入。
豪宅正门的喷泉前,衣着得体的老管家正笔挺地站在那里,恭迎主人回家。
远远见黄车驶来,管家向后撤了半步,留出面前足够的空间,让盖茨比把车停稳,而后便立刻上前,毕恭毕敬地拉开了车门。
“欢迎回家,盖茨比先生。”
盖茨比微微点头,而后迈出车子,随手整了整身上的西装,甩出手杖,信步朝豪宅走去。
“先生,艾瑞克医生午后来过,但因为家里有点急事,所以等了个把小时就先回去了。”管家跟在他的身后汇报到。
“艾瑞克医生?他来干嘛?”盖茨比问。
“您昨晚交代的,想让他来给您做个全身检查,再顺便给提西先生看看。”管家认真解释道。
被对方这么一提醒,盖茨比这才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他脚下没停,一直走到侧厅的沙发旁坐下,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掏出支雪茄,再拿剪烟器剪去头部,最后将其叼在嘴角,就着管家擦着的火柴用力吸了几口。
“怎么样?那个家伙的检查结果如何?”盖茨比用手指夹着雪茄,吐着白烟问。
“艾瑞克医生说,提西先生的身体确实有些虚弱,应该是短期营养不良造成的。不过好在没什么顽疾,只要平时□□细点儿就好。”管家一边说,一边递上水晶烟缸,服务贴心周到。
“营养不良?难道咱们这里的食物还不够精细吗?”盖茨比挑着眉毛问。
“先生,我并不觉得这是咱们这里食物的问题。我们每天为客人提供餐食与您的几乎无差,皆是荤素搭配,有干有稀,且在这个基础之上会尽量满足客人的特别需求,只不过……”管家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话不太好说。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提西先生有时候提的要求实在是难以满足,我们无法提供,因此他会时不时拒绝用餐……所以恐怕他营养不良的问题,也与属下脱不了干系,请您责罚。”管家垂着头,苍老的声音有些发颤,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阿尔弗,你先别急着领罚。我就想知道,这小子到底是提出过什么狮子大开口的要求,也让我开开眼。”盖茨比把弄着手里的剪烟器,眼中泛起戾气。
“提西先生说他从小在家吃的肉球面,一定是混着墨鱼初汁制成的,肉球要用出生十天以内的小牛犊肉,并在深海鲸脂中烹煮至七分熟,然后裹着意大利奶酪酱浇在面条上,表面擦上当季的松露丝儿和窖藏干酪屑,最后再撒上一层细细的金箔做为点缀……”
“行了,别说了。”盖茨比冷声打断了管家的话,脸色气得铁青,“他以为自己是英国王子吗?还要撒一层金箔做为点缀?哈,真是可笑!不爱吃就别吃,有种就一直饿着,反正三天以后等我把黛西换回来,他是死是活也再与我无关。”
“请问我是否需要将三楼的主卧从新布置一下,为黛西小姐添置一张梳妆台?”管家弯着腰恭敬地问。
“不用,明天你就把我整个主卧的家具全都清理出去,就这么空着,等黛西来了,我想让她亲自挑选她喜欢的家具。”
盖茨比说着,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一个弧度,而后又想到了什么,立刻收住笑意,吩咐道,“黛西的脚受伤了,你去告诉艾瑞克医生……不,艾瑞克医生不行。阿尔弗,你去帮我约来整个大都会地区最好的骨科医生,到时候帮太太好好诊治,一定不能留下任何后遗症。”
“好的,盖茨比先生。”管家点点头,“那我再让人在三楼走廊里加铺一层厚地毯,这样或许能便于太太走动。”
“对,你这个提议很好,房间里也要铺,不光是卧室,还有我的书房里也不能漏下。黛西喜欢看书,她一定会经常去书房的。”
“好的,盖茨比先生,书房也要铺上厚厚的地毯。”管家重复道,然后有些为难地抬起眼皮看着他,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先生,今天艾瑞克医生离开的时候开了一些补充营养的药剂,可是提西先生就是不肯喝,您看……”管家皱着眉头,目露担忧。
“哈,真是一刻都不让人安生的小少爷。阿尔弗,晚饭后你把他带来见我,我要亲自监督着他把药喝的一滴不剩。”语毕,盖茨比将才抽了几口的雪茄按进烟灰缸里,然后起身离了侧厅。
管家冲着他远去的方向恭敬点头,然后弯腰从托盘中拿起刚刚那个雪茄剪,放在手心里掂了掂,最后顺进了自己的制服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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