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被滚烫药液几乎呛醒的提西,因为挨了管家一巴掌,又倒回床上昏了过去。
在噩梦中,他忍着剧痛,慢慢沉入沼泽底部的淤泥里。
我要死了吧。
他绝望地想,眼泪流在泥水中,融进了肮脏的颜色。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突然抓住了提西的手腕,将他慢慢往上拉,拉出了污泥,拉出了浊水,拉出了这个让他痛苦窒息的沼泽池。
外边的天已经黑透了。
出水的瞬间,提西看到漫天星斗悬在头顶。紧接着,他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又熟悉的怀抱,湿哒哒的侧脸贴着坚实的胸膛,耳旁是健康有力的隆隆心跳。
“怎么这么不小心?”抱着他的人说,声音温柔无比。
“哥哥……”提西从嗓子眼里费劲挤出一声轻唤,把脸埋进了哥哥汤姆的怀里。
“还好没事,你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如何向父亲和你母亲交代啊。”汤姆重重地叹了口气,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帮忙顺气,一边往家走去。
提西的心里满是愧疚。
他用头往哥哥的怀里拱了拱,像只和主人撒娇的小猫咪似的,希望借此能得到哥哥的爱怜与原谅。
“提西先生,醒醒。”
提西突然恍惚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那个声音太冷,不讨喜,于是他没应,只是将抱着哥哥身体的双臂又缩紧了一些。
“快醒醒。”那人开始用手使劲拍他的脸颊。
提西被拍得有些痛,先苦后甜的美梦就这样醒了。
一时间,哥哥不见了,繁星不见了,天地之间只剩下湿漉漉的自己和漫无边际的黑雾。
为什么会这样?可不可以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提西先生,醒醒,盖茨比先生在等您。”对方却反复说着扰人的话,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就在这时,提西突然感觉右手被人微微抬起,紧接着小指根部一凉,像是被什么的东西正紧紧夹着。
“提西先生,您要是实在不愿意起来也可以,盖茨比先生说了,如果您很累就好好休息,用一根手指代替您过去就行。”
闻言,提西感到指根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倏然睁开双眼,只见瘦孔雀管家正拽着他的手,满脸淡定地捏着一把雪茄剪,让两片半月形的刃口卡着他的小指指根,且不断收紧。
“你疯了吗?”提西被吓得尖叫着拼命往后缩。
管家并未用力钳制,反而及时松了刃口,任凭他将手抽走后,然后再慢条斯理地把雪茄剪收进口袋。
“盖茨比先生在等您,衣服在这,十分钟以后我会带您过去。”说完,管家指了一下床边叠好的干净衣物,随后转身走出房间。
提西惊魂未定,缩在墙角捧着自己的右手,一遍一遍地摸那根险些被剪断的小指,只见白皙的皮肤上,已经赫然有了一道渗血的红印子。
疯子。
这里的人一个个都是疯子。
提西止不住发抖,被药水泼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背后一排过分突出的脊骨。
墙上的老旧时钟不断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提醒着床上被吓坏了的人,时间并未因怜悯他而停止流逝。
就在只剩下五分钟的时候,提西慢慢爬到床边,颤着手,抖开了管家送来的衣服。
一件白衬衫和一条黑色西服裤子,还好算是正常,并不是那些令人羞耻的奇装异服。
他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哆哆嗦嗦地将湿衣服褪下,再哆哆嗦嗦地将新衣服套在身上,动作不算利落,但好在是把衣服换完了。
管家推门进来的时候,提西正在系衬衫上端最后几个扣子。
见到门开了,他赶忙放下双手,垂着头小声说:“我……我准备好了。”
提西虽然从小体弱多病,却并非怯懦之人。
可饶是再坚强的人,经历了今天的种种,也难免心有余悸。
提西还记得哥哥曾经说过,住在西卵区的这些人都是暴发户,是一帮喝人血、啖人肉的粗鲁狂徒。
那时单纯的他不信,认为世界上所有人的本质都是善良的,只不过有些人会不小心做错些事罢了。只要自己肯宽容以待,肯给他们一个机会,这些人便定会忏悔和改正。
但现如今,提西终于明白哥哥说的才是真的。
眼前这位看似文质彬彬的老管家,简直就像是地狱中的恶魔爪牙,而他马上就要去见的那位豪宅主人,则正是恶魔本尊。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或许生来就是坏种。
既然如此,自己也没必要再心慈手软了。
…
提西顺从地跟在管家身后,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
今夜没有派对,偌大的豪宅冷冷清清,如坟墓般令人毛骨悚然。
“先生在里面,你进去吧。”管家站定在一扇紧闭的大门边,冲提西低声说,“另外,先生今日心情不佳,请您务必谨言慎行。”
语毕,没等他回应,对方便仰着高傲的头颅扬长而去。
提西看着管家的背影在走廊尽头越缩越小,长舒了口气,然后摸了摸裤兜儿里的信封刀,转身轻轻敲响面前的金色雕花大门。
“进来。”门里传来盖茨比模糊的声音。
提西抿了抿嘴唇,平举双手同时用力,将巨大的双开门推出一条窄缝。
“阿尔弗?”里边的人问。
提西犹豫了一下,小声回道:“是我。”
“哈,是咱们天赋异禀的艺术家来啦?过来,过来,快过来,让我好好瞻仰瞻仰。”盖茨比言语夸张地笑着大叫道,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飘,似乎是醉了。
提西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反手将门关紧,同时快速扫视了一圈这间大厅的陈设和布局。
这是一间宴会厅,之前开派对的时候他曾经来过。可那时不仅人多,他的状态也很糟,因此并未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如今再看,提西才意识到这个厅很大,虽然坐落在豪宅一层,可吊顶极高,穹顶的拱顶之处,目测足有三层楼的高度。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个长方形舞池,舞池尽头是一座y型大理石楼梯,其蜿蜒而上,一直通向位于二楼半层处的巨大管风琴。
大厅的右手边是一排巨幅镜子,倒映着现实世界的一切,使整个宴会厅从视觉上看起来大了数倍。
而在大厅的左手边,则是几扇通往露台以及游泳池的玻璃高门。
此时中间那扇门没有关,晚风吹着白纱帘起舞,看起来就像是午夜时分飘荡在墓园中的鬼魅。
提西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而后才慢慢朝舞池中央那座小山似的枕头堆走去。?
提西低着头,数着步子绕过那些绣工精美的枕头堆,最后在醉眼惺忪的盖茨比面前站定,任凭金发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抬头。”窝在枕头堆里的恶魔冷声吩咐道。
提西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动作。
他心里明白,现在这种不配合的行为,是于大计来讲极不理智的小叛逆。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因为那刻在骨子里的世家骄傲在作祟,使他不愿在一个卑劣疯子面前言听计从。
金色几何图案在深棕色地板间泛着幽光,提西用目光沿着直线和转角慢慢描摹,试图通过这些熟悉的形状,来安抚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下巴上传来剧痛,紧接着一股霸道的力量逼着他仰起头,被迫与近在咫尺的那双深蓝色窄眸对视。
“臭小子,我说让你抬头,听不懂么?”盖茨比用力钳着提西的下巴,沉着脸质问道。
提西没有回答,只是快速瞪了他一眼,然后便垂下睫帘,不再与盖茨比对视,转而看向他青筋暴起的小臂。
他不喜欢这种距离,太近,近到对方一说话,那股浓郁的酒气就会喷洒在自己的脸上。可他又不得不忍着,因为这个疯子此刻还没完全醉,现在出手的话,恐怕胜算会很低。
提西沉着性子,任凭盖茨比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将自己包围。
“你真的是汤姆·布坎南的弟弟吗?”对方没来由的突然问,却不等人回答,又继续道,“他长得那么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漂亮的弟弟,真是太不合理了。”
提西感觉盖茨比又靠近了几分,像是野狗探着鼻子嗅猎物一般,贴着他的脸,仔细遍认着他的品种。
“不过再漂亮有什么用,骨子里还不都流着同一种虚伪恶毒的血,没救了,打从根儿上就烂透了。”
男人贴着他的耳垂儿嫌恶地说,而后卸掉钳制,仰头饮尽手中的半杯红酒,晃晃悠悠地走回枕头堆前,令自己的身体再次陷进软枕中。
“来,小少爷,过来给我倒酒。”盖茨比冲提西勾了勾手指,笑中带着羞辱。
提西盯着对方那张双颊泛红的俊脸看了一眼,而后顺从地走到摆满各色酒水的边桌旁,目光从花花绿绿的酒标上迅速掠过,最终锁定在了一瓶高度威士忌上。
“喝这个可以么,盖茨比先生?”他快速抽出猩红色的酒瓶,紧揽在怀里,尽量用胳膊遮着酒标,然后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礼貌地问道。
“可以。”盖茨比点点头,将手里的空杯子往前送了送。
提西抿着嘴用力拔开软木塞,使瓶口轻抵杯沿,快而小心地将六十三度的烈酒,填满整个胖肚子红酒杯。
“倒这么多?”
盖茨比将杯子慢慢举到眼前,透过琥珀色酒液看着提西,微微挑起嘴角。
“抱歉盖茨比先生,我刚才走神儿了,没能及时停下。”提西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小声解释道。
“哈,走神儿了,没事,人之常情嘛。”
盖茨比笑着说,接着将杯子贴至唇边,低头欲饮又止,最后慢慢掀起眼皮,冲提西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哦,对了,听管家说,你一整天都不肯吃饭,肯定饿了吧?来,这杯酒就送给你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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