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经陷入黑暗梦雾的提西,突然被一股钻心剧痛生生扯回现实。


    他感觉自己的两只手像是被人塞进了火堆,尤其是右手掌心处,那噬骨的灼痛更是顺着某条筋络,一直延伸到整条手臂。


    “啊!”


    提西尖叫着想要把手从火里抽出来。


    可是他做不到,有人死死钳着他的腕子,一遍遍地将自己的双手往烈焰深处送。


    “好痛!好痛……求求你……放开我……”提西哭叫着哀求,勉强撑起一半眼皮,可视野却被泪水浸得模糊不清。


    “好了,提西,不怕,好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紧接着,提西感觉到有人把他的手捧出火堆,用软布轻轻擦拭后,再动作娴熟地仔细包上布条。


    “暂时先这样,忍一下,我带你去找医生,提西……放心……你的手我一定会治好的。”那个声音又开口道,听起来比之前还要温柔几分。


    是哥哥,一定是哥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哥哥会如此温柔,对自己如此关心。


    提西心想,然后往对方的怀里蹭了蹭,将脸颊贴上了那炙热的胸膛。


    “哥哥……哥哥……汤姆哥哥……”他哀唤着,泪水浸透了男人残破的衬衫。


    听到提西的呓语,正抱着他费力起身的盖茨比突然动作一滞,蹭了血污的脸颊瞬间印出几道横棱。


    “我不是汤姆。”他低着嗓子说,声音有些冷硬。


    可怀中的少年却并未因此修正错误,反而像只小猫似的不断在他胸前来回磨蹭,还一口一个“哥哥”叫个不停。


    看着那苍白泛青的小嘴儿不算开开合合,盖茨比心里轰然腾起一团无名怒火。


    他不喜欢“汤姆哥哥”这个名字,更不喜欢这几个字不断从少年口中冒出来。


    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于是盖茨比只能紧抿着嘴唇,沉着目光,微微勾着背,默默消化着这如岩浆般汹涌灼热的情绪。


    须臾,他又重新站直身体,往上掂了掂臂弯中的依旧断断续续痴呓的少年,迈开步子走到宴会厅门口,提脚猛地踹开了雕花大门。


    “阿尔弗!”


    他一边大步往自己卧室赶,一边在走廊里大叫着管家的名字。


    待盖茨比顺着大理石阶梯上至二层的时候,阿尔弗的身影才从三层的楼梯尽头出现。


    “盖茨比先生。”管家快步走到他的身边,面露担忧地看着他。“您受伤了么?”


    “不是我,是提西。”盖茨比没做停留,绕过阿尔弗,继续往楼上走去。“马上通知艾瑞克医生过来,越快越好。”


    “好的,先生。”管家并不多问,简洁明了地应了一声后,就立刻下楼去联系医生。


    待人从身侧走过,站在楼梯上的盖茨比却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阿尔弗痩挺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眯。


    为什么阿尔弗会从三层下来?他的专属佣人房明明是在二层才对。


    一缕极亮的白光在盖茨比脑海中一闪而过,先前从未怀疑过身边人的他,仿佛抓住了根飘荡在风中的线头,瞬间起了疑心。


    然而,现在却不是能抽丝剥茧思考问题的时候。


    他低头看了看脸色惨白、眉头紧皱的提西,又回头看了一眼阿尔弗离去的方向,而后大步跨上台阶。


    盖茨比一路抱着提西直径进了自己主卧室,单手掀开用金线绣着花纹的被子,将人小心翼翼放在松软的真丝枕头间,任凭血污染红了周围价格不菲的白。


    放下人后,他深吸了两口气,掏出兜里的金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而后轻轻绕开少年的双手,把被子掖在少年的胳膊肘下,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里巨大的椭圆形雕花半身镜子前,盖茨比被自己这幅狼狈的样子给吓了一跳。


    他拧开水龙头,双手支在白瓷水池边,低着头,看着手指上半干的褐色污迹,重重地出了口长气。


    盖茨比觉得自己今夜的种种反应都很奇怪。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似乎所有的一切从提西步入宴会厅的那一刻起,都变得不再受控制。


    他的胸腔里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在看到少年垂头跪地擦酒时,心被烘得温暖炙热;而看到鲜血从那白皙的指缝里涌出来时,心又被烤得灼痛难忍。


    这是盖茨比从未经历过的陌生感受,而这种不受主观理智控制的感受,让他觉得恐慌无比。


    盖茨比接了一捧凉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他的下巴和鼻子滴落回池子,在白色陶瓷半弧中留下缕缕淡粉色印记。


    他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儿,扯下毛巾草草擦干,然后再次从兜里掏出怀表,抠开表盘后的夹层慢慢滑坐到地上。


    夹层里是一张黛西的照片,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是她穿婚纱的样子。


    “黛西……黛西……黛西……”


    盖茨比轻抚着那张变黄的薄纸喃喃地说,“请你快回到我的身边吧,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离开纽约,回到路易斯维尔,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只有你和我,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照片上的人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双笑眯眯的弯眼睛瞧着他,绝美的小脸上幸福满溢。


    咚咚咚——


    一串不急不缓的敲门声打断了盖茨比的思绪。


    他立刻将怀表塞回口袋里,扶着水池子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又脏又破的衬衫,而后走过去打开了浴室门。


    门外是管家阿尔弗。


    在开门的瞬间,瘦孔雀管家下意识扫了一眼盖茨比的装束,而后迅速收回目光,半垂着头汇报道:“盖茨比先生,艾瑞克医生到了。”


    “他在哪儿呢?“盖茨比问。


    “正在床边帮提西先生看诊。”管家回道,然后往后撤了半步,给主人让开路。


    盖茨比深看了老管家一眼,没再说什么,直径越过他朝自己卧室中央的大床走去。


    …


    床边艾瑞克医生正揽着提西的肩膀,撩着他的衣服,用听诊器贴在那莹白的胸口上来回游移。


    见此情景,盖茨比胸腔里的那团火又瞬间窜了起来,燎得他莫名愤怒。


    “艾瑞克医生,提西的伤在手上,您这是要先给他做个全身检查,再慢慢处理伤口吗?“


    闻言,老医生赶忙收回听诊器,放下提西被撩起的衣服,然后轻且快速地把人扶回枕头上。


    “盖茨比先生,晚上好。我刚才粗略检查了一下病人手上的伤,虽然伤口很深,但好在得到了及时的应急处理,情况还不算紧急……”


    “情况不算紧急?提西伤的是手,两只手!他是个艺术家,是要用那双手来做雕塑的,现在伤成这样,你居然告诉我情况不算紧急?“盖茨比突然爆发,说话声音之大,几近咆哮。


    离他最近,并承受了全部怒火的艾瑞克医生,显然没想到他会反应如此激烈,一时间慌了神,赶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先生,这位病人的手固然重要,但是他的气喘病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程度,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得先保住他的命……”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一声暗哑的低吼生生打断了医生的话。盖茨比伸手抓住艾瑞克的白褂前襟,直接将人拉到至面前,“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得先保命?什么叫:气喘病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程度?”


    “这……这……”老医生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皱纹纵横的脸上早已无人色。


    “艾瑞克医生,你下午不是刚给他检查过吗?你不是说他除了有点儿营养不良,其他一切都正常吗?”


    盖茨比一手拽着老医生大吼,另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皮带扣,拇指轻轻一拨,发出“咔嚓”一声解除保险的脆响。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话给我说清楚!”


    艾瑞克医生在纽约富人圈里行医多年,自认为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早已波澜不惊。


    可今夜在这幢皇宫般的豪宅里,面对着这位如疯子一般的雇主,他突然觉得自己再不把这事解释清楚,就真可能看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老医生瞥了一眼角落里面色铁青的瘦孔雀管家,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与盖茨比四目相对,用颤抖却坚定的语气说:


    “我没说过这话,盖茨比先生,我可以发誓我从没有说过’除了营养不良,但其他一切都正常‘这种话不负责任的话。我下午来的时候病人已经处于昏迷状态,而且情况很糟。我在为他看诊后,就立刻提出病人需要入院治疗……”


    “接着说。”盖茨比眼都不眨地瞪着他,紧咬着后槽牙道。


    “可是您当时不在家,所以我无法直接向您汇报,只能拜托管家先生转达。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下午还给病人开了一瓶缓解症状的特效药,并且嘱咐一旦有事,要马上通知我,多晚都行。不瞒您说,我今晚睡觉连衣服都没敢脱,就是怕半夜您差人来找我,现穿衣服耽误时间。”


    语毕,艾瑞克医生撩起白袍一角,向盖茨比展示内里因睡觉被压皱的蓝衬衫。


    盖茨比眯眼看着面前的老医生,对他的解释心里已经信了七七八八。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在中间传话的人出了问题。


    思及此,他猛然回过头看向管家阿尔弗所在的角落。


    然而那里如今空空如也,嫌疑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或许只有旁边半敞的门,见证过他离开时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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