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刚刚盖茨比只是怀疑的话,如今管家心虚的不告而别,似乎更是做实了他有罪的事实。


    盖茨比紧咬着后槽牙瞪着那扇门,双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的软肉里。


    “可恶!”他低咒道,胸口因为用力呼吸而剧烈起伏着。


    其实在今天以前,盖茨比从未怀疑过这个做事规矩谨慎的老管家。


    他们已经认识了十五年。


    盖茨比第一次被屋主,丹·科迪带回家的时候,阿尔弗就已在这里工作了。


    当时整个府邸的仆从都看不起他这个穷小子,并且处处给他找麻烦,使绊子,还传了很多不堪入耳的闲话。然而只有阿尔弗对他彬彬有礼,虽然算不得有多热情,但也给了他足够的尊重与照顾。


    也正因如此,再加上丹过世时的嘱托,阿尔弗在盖茨比心里一直是个特别的存在。


    然而现在这个特别的存在,却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欺骗了他,还差点害死一条人命。


    这个事实让他有种生理性想吐的感觉。


    他大步走到床边,强压着情绪,对身旁战战兢兢的医生说:“艾瑞克医生,谢谢您告诉我真相,请您务必不计成本尽全力救治提西。”


    “好的,先生。”


    盖茨比微微颔首,而后低头盯着面无血色的提西看了两秒,转身走到书桌边,拎起电话听筒,快速转着号码盘。


    “听着,立刻封住庄园的所有出口,任何人不许擅自离开。另外加派人手,在宅内外搜寻管家阿尔弗,不得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挂上电话后,盖茨比盯着窗外海对面那盏不断闪烁的绿灯,心里第一次少了憧憬的感觉,反而是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填满,肿胀得连肋骨都跟着疼了起来。


    这种陌生的感觉令人烦躁不安,于是他挥起拳头,重重地垂在了身前的实木桌面上。


    “盖茨比先生,快叫救护车!”


    身后陡然传来了老医生的尖叫,盖茨比闻声回头,只见对方满手是血,正跪在床沿上不停按压着提西的前胸。而那原本面无血色的少年,此时更是一脸青紫,远远看去,竟与死人无异。


    见状,盖茨比瞬时瞪大双眼,只觉得被人扼住了脖子,并在心脏上扎了一把尖刀。


    但慌神只在一转瞬间,曾经上过战场的盖茨比明白,当人的脸变成这种颜色时,死神的镰刀就已经是勾在脖子上了,一分钟都耽搁不得。


    他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电话,又瞥了一眼墙角的时钟,当机立断做下决定。


    “来人!去给我备车,必须于两分钟之内在正门口停好,不要熄火。艾瑞克,你跟着一起走,咱们来不及等救护车了,我开车直接把提西去医院。”


    语闭,盖茨比大步上前,用纱布裹住提西手上被缝了一半的伤口,而后将人打横抱起跑了出去。


    …


    晚间路上车少,盖茨比把油门一脚踩到底,飞奔在去往曼哈顿的小路上。


    路过灰烬谷的时候,他并未减下速度,只是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不断按喇叭鸣笛,警告那些大半夜在路上无所事事的人们:想活命就赶紧躲开。


    可绕是如此,盖茨比还是险些撞到加油站旁一位衣着暴露的年轻少妇。


    好在他驾驶技术过硬,在相撞前最后一秒险险绕了过去,却依旧引得女孩的一顿尖声怒骂。


    不知是不是幻觉,他似乎在女孩的叫骂声中听到了汤姆的名字,可真是奇怪。


    但盖茨比只为此分心了不到半秒,就继续全神贯注的生死时速。


    纽约市中心医院离广场酒店不远,从五十九街下了桥之后,再穿过几条大道就到了。


    这是家颇具规模的公立医院,拥有众多毕业于纽约大学医学院的优秀医生,是整个大都会地区最具权威的医疗机构。


    晚上的人不算多,盖茨比把跑车直接开到了医院贵宾部的正门。车才刚刚停稳,就立刻有接到通知待命的住院医生迎了上来。


    “盖茨比先生,晚上好。”住院医一边礼貌问好,一边为提西做了个快速的评估,而后直接招呼护士把人往担架上抬。


    “小心点儿,他手上有伤。”盖茨比见护士的动作麻利却不算温柔,忍不住提醒道。


    “请您放心,这里就交给我们吧,您可以暂且在贵宾室休息一下。”住院医语速极快地说,而后不等他回答,就招呼着护士们,带着艾瑞克医生一起朝手术室跑去。


    盖茨比盯着那一行人渐渐远去的白色背影,一股强烈的恐惧感蓦然漫上心头。


    如果提西真的离开了那该怎么办?


    这是个他一路飞车时,想都不敢想的可能性。


    盖茨比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


    怕不好跟布坎南家交代?怕他们报复自己?怕身败名裂?怕失去黛西?


    这些理由似乎都站得住脚,可一一想过去,却又感觉是隔靴搔痒,皆触不到他心底最深处的症结所在。这让他感到极度不安,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心怀忐忑地忍受煎熬。


    盖茨比重重地叹了口气,把车钥匙丢给一旁的门童,拢了拢身上少了半截袖子的脏衬衫,快步走进医院。


    他没有去贵宾室的软沙发上休息,反而是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的硬板凳上,低头看着手上的深褐色血迹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


    听到动静,盖茨比像是被电到似的,直接从板凳上弹了起来。


    出来的人是穿着绿色手术服的艾瑞克医生。他垂头站在门口,花白的头发遮在额前,让人看不出情绪。


    “怎么样?”盖茨比迎上前,急问。


    “啊,盖茨比先生,您一直在这等着呢吗?”老医生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


    “没等,刚来。”盖茨比小声敷衍道,然后继续追问正事,“手术做完了?提西他……”


    “手术还在进行,不过请您放心,盖茨比先生,病人已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目前医生们正在对他手上伤口进行缝合,可能还要再有一会儿才结束。”艾瑞克医生解释道。


    听到这个消息,盖茨比感觉自己整个人瞬间松了下来,胸腔又热又涨,手指也如有暖流淌过。


    然而他还没放松过两秒,便突然捕捉到老医生话里的一个问题,周身肌肉瞬间恢复紧绷。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这话怎么说。”


    “是这样的盖茨比先生,病人所患的气喘症是先天不足,后来应该是经过长时间的悉心调养,才可以让他能勉强维持正常人的生活。”老医生解释道。


    “勉强维持?”


    “是的,病人的气喘症很严重,即便是靠药物控制也不能为所欲为,而且平时饮食需要特别精细,绝不能忍饥挨饿导致体能下降。另外他的居住环境也很重要,绝不能……”老医生犹豫了一下继续道:“绝不能住阴暗潮湿的房间,而且要是屋里再生了黑霉斑,就更是雪上加霜。”


    “不能忍饥挨饿……不能住阴暗潮湿的房间……”


    盖茨比喃喃重复着医生的话,目光直愣愣地落在地板上,眼眶发酸发痛。


    之前他不明白提西今夜为何会如此极端,不顾割伤双手,也要拔.刀反抗。


    可现在他似乎懂了。那个瘦弱的少年一定已被逼入绝境,所以才横下心来跟自己鱼死网破。


    盖茨比往后退了两步,“扑通”一声重重地瘫坐在板凳上,看着手上那些骇人的血渍,感到自己也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盖茨比先生!您没事吧?”老医生赶忙上前查看,疲惫的脸上有几分真情实感的担忧。


    盖茨比说不出话来,只得冲对方无力地摆了摆手,而后将脸埋进掌心,鼻尖满是腥锈。


    他有些怯懦,不敢去深想提西在自己身边的这一个多月里,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弄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倘若今晚自己要是没叫他来呢?


    提西会不会独自一人,在那个酒窖改成的卧室里窒息?


    盖茨比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悲伤与愤怒如滔天巨浪,将他迎头拍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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