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余朝歌的存在,这场种族之间的冲突,并没有演化升级到必须使用暴力解决的程度。
但即便如此,三人之间的气氛也还是略显尴尬。
在回去的路途上,余朝歌与阿尔瓦在前方走着,阿尔特远远跟在后方。
倒不是余朝歌排斥他的接近,也不是阿尔瓦责令他不许靠近。
阿尔瓦向来不是个会遮掩自身情绪的人,他的所有想法与喜恶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爱就爱的张狂,恨也恨的高调。
他的身份与荣辉,让他做不出暗戳戳搞小团体,拉帮结派孤立他人。
所以此时特意拉开距离、略显生疏的僵凝局面,是阿尔特自己主动选择放缓脚步,与他们维持的。
余朝歌注意到了这点,但她没准备要管。
一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善解人意的人。
先前会说那一番话,并不是要帮谁,也不是在为谁辩解,只是单纯表达自己对混血种的看法。
——以及为了「演讲」技能的熟练度。
抬手在空中一划,唤出个人的角色面板。
在特殊技能栏那里,赫然增加了一个被动技能:「煽动」。
【被动技能:「煽动」(初级)】
【技能介绍:您的话语能够更加有力的说服他人。就像魔女的媚.药,一点情感,加上一点技巧,再制造出共同的对立方——请相信,哪怕是白天,您也可以将其说成黑夜。且无人会质疑。】
【技能熟练度:0%。您巧舌如簧、您口齿伶俐,可以简单的通过言语,让正直的教师堕落成罪犯。他会绝望吗?不,他会得到救赎。】
【下一阶段习得:「煽动」(中级)。】
【技能使用冷却时间:七天。】
拯救的话语或许没法拯救他人,但伤人的言辞一定能够刀刀见血。
与言语有关、涉及精神操控类的被动技能,基本上不用细想就能知道,一定不简单。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在前期拿下。
黑发的冒险者面无表情的走在阳光下,含着暖意光辉洒在她发上,在她额前投落下一片阴影,让她眼中的神色莫名显得晦暗难辨。
参与的对话越是敏感重要,「演讲」增加的熟练度就越多。
特别是涉及政.治、宗教、国家与……
……种族之类的话题。
余朝歌漫不经心的想。
这么一个完美的增长技能熟练度的机会,她怎么会错过呢?
……所以说玩家这种生物啊,心都是黑到了骨子里的。
啊,当然。
表示自己良心尚存的余朝歌郑重解释。
也不单是为了升级技能。
——她是真怕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等级还没有她高的阿尔特命丧在阿尔瓦手下,到时候她回村不好交代。
毕竟阿尔特是在村民的注视下跟她一起出来的,他要是不小心死在外面了,余朝歌怎么说都得付一半责任,对她刷声望的计划实在是不太友好。
“阿嚏!”忽然遍体生寒,感觉自己被人算计了的阿尔特狠狠打了个喷嚏。
纳尔村所在的方向,跟盗贼团现驻扎的本营方位截然相反,在即将分别的岔路口前,阿尔瓦突然对余朝歌说:“大姐头,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未感到惊讶,余朝歌睨了他一眼问:“不继续当盗贼了?”
“不当了,”阿尔瓦摇了摇头,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准备回王城做骑士,赚大钱!”
“是吗?”倒没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余朝歌抱臂悠悠望向远方问:“那你的那群手下呢?是跟你一起走,还是留下来?”
“跟我一起走,”肩上扛着昏死的野猪,阿尔瓦语气轻松的说:“反正我们都是一群无父无母的人渣,活着带来不了什么价值,死了也不会有人难过。”
“那为什么不拼一把呢?”
他目光锐利的看向王城所在的方位,话语难掩狂傲的说。
“赢了当一辈子的人上人,输了破命一条,谁要谁拿。”
“大姐头,”阿尔瓦忽然转头,表情认真的看着余朝歌说:“我能感觉得出来,您不是甘心一辈子都呆在偏远村庄里,只愿接取那些割草、修路的琐碎委托,混沌度日的人。”
“您很强。”阿尔瓦说。
“我敢确信,您的目标不是这里,您不会停下旅途的脚步。”
“我不知晓您下一站会去往哪里。是去南方征服大海,还是去北方俯瞰雪山。”
“但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您还想走的更高。”阿尔瓦语气笃定道:
“——我们就必定会再次相遇。”
“我在维斯伦特斯城等着您。”
阿尔瓦伸出手,在半空中做握拳状道:“届时,我会在那里迎接您,为您奉上人族最高待遇的荣誉洗礼。”
“我期待着您的威名传遍整个塔尔塔森大陆的那天尽早到来。”
“借你吉言。”余朝歌同样伸手握拳,轻轻碰了碰阿尔瓦的拳头。
煽情不舍的告别话语,不论是跟余朝歌还是跟阿尔瓦都不相搭。
——再说也确实没熟到那份上。
他们俩互相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的在岔路口分道扬镳了。
目送着阿尔瓦远离的背影,余朝歌在心里寻思着是时候该提升刷级的速度了。
你看连lv75级的阿尔瓦都要启程带着伙伴们去大城市里讨生活了。
她还在新手村里孜孜不倦的给人做着除草、放羊的任务。
实在是太怠惰了!
果然啊,每天睡六个小时还是太长了。
余朝歌看了眼自己lv25的等级想。
她得压缩更多时间,接取更多任务才行。
人的目标不能只有眼前的安稳,休息是交给死人做的事情。
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的余朝歌发表头秃言论道:
——只要人还活着,手还能动,就不能停止升级的脚步!
不单没有停下升级的脚步,余朝歌连走路的脚步都未停止。
阿尔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她身后,听着她与阿尔瓦的对话,看着她沉默前行的背影,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往前迈了一步说:
“我的父亲、曾是港口城市古兰汀内赫赫有名的冒险家。”
听到了阿尔特的声音,余朝歌脚步停了一下,想要转身。
阿尔特却突然道:“不要回头!”
“我暂时不想让人看见……”他颤着手捂住脸,声音沙哑道:“我如此丑陋难堪的一面。”
“……”
为了阿尔特的自尊心着想,余朝歌体贴的并没有转身看他,依旧是迈着缓慢的步伐,沿着小路往前行走,安静听他说话。
阿尔特调整了一下情绪,跟在余朝歌身后,徐徐说道:“我的母亲……是人鱼族的歌者。”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相识的,又是怎么相恋,最终决定在一起的。”
“因为我出生没多久后,”阿尔特语气平静的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父亲就亲手把母亲杀死了。”
“他在动手时可能不知道,人鱼的幼崽自出生起便拥有自我意识。”
“哪怕我是人鱼与人类的混血,也完美的继承了这点。”
说到这里,阿尔特嗤笑了一声:“多么讽刺。”
“迎接我诞生的不是欢喜与爱意,不是期待与希望。”
“而是我生母的哀嚎——”
他怔怔的看着路边的枯草说:“和我生父那张狰狞凶恶的、满含怨怼的、杀人犯的脸。”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杀死母亲后选择放过了我。”
阿尔特低声道:“明明我看得出来,他有多么厌恶我的存在。”
“不过也可能是……”阿尔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他嫌我混杂的血太脏,污了他的手。”
“那我还做过更脏的事情。”
从北方袭来了一股冷风,卷起了地上的枯叶。
阿尔特加快了步伐,脚步踉跄的往前走着,边走边说:“你知道人鱼族的幼崽在极度饥饿时会做什么吗?”
不需要得到余朝歌回答,他声音里就浸染着几丝疯癫的说:“它们会因为生存的本能吞噬掉身边所有的东西,哪怕是生育了自己的母体!”
“很恶心啊,很恶心吧?!”
阿尔特抬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弓着脊背嘶吼道:“但是要活下来啊!但是得活下来啊!”
“哪怕再不想、再不愿、也会被求生的本能操控,等我意识到的时候——”
风声骤然停止,阿尔特的声音猛地提高,满含痛苦的喊:
“——已经吃完了啊!”
“……已经被我吃完了啊。”他捂着脸恸哭出声。
尖锐的指甲刺入皮肤,留下了道道血痕,但很快那些痕迹就消失不见,阿尔特脸上、身上隐约浮现出了某种鱼类的鳞片。
可这一场景却像是刺激了他,他疯狂的拽着这些鳞片,一片又一片的将其拔下,掰断,攥在手里。
像是根本感知不到疼痛般,重复着自残的行为来宣泄自己胸腔中的痛楚。
“……其实刚才那个人说的没错。”
鲜红的血液染满了阿尔特全身,他的手臂因为疼痛止不住的筋挛,气若游丝的说:
“混血种,就是最为卑污下贱不过的一类种族。”
“毕竟,”阿尔特侧着头,注视着手心里碎裂的鳞片,金色发丝下的蔚蓝双眼里除了自厌的情绪外空无一物。
“一个连自己生母的血肉都能咽下的存在,本身就污秽至极。”
“我就像只活在影子里的老鼠,”阿尔特眼眸微眯,抬头凝视着天空,自言自语道:“天上无光,地上无我。”
“身上背负的罪孽,用尽一辈子也无法洗清。”
“我倒不觉得你有什么罪孽。”
按理说作为一位合格的聆听者,余朝歌此时不应该插嘴说话。
但她确实是有点搞不懂阿尔特的逻辑。
“从你刚刚讲述的故事来看,全场唯一一个有罪的,不应该是你的那个杀人犯父亲吗?”
余朝歌皱着眉说:“你一没有杀过人,二没有主动伤过活人,算什么犯罪?”
“如果真要我来评价,你不但没有犯罪,你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你看看,”余朝歌一个个的算着,“你刚出生没多久,就亲眼目睹母亲被父亲杀害的血腥场面,悲惨不悲惨?”
“母亲被害了吧,父亲又跑了,你成了孤儿,可不可怜?”
“成了孤儿忍饥挨饿不说,因为求生的异族本能吃掉了母亲的尸体,给自己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伤害,并牢记、自我唾弃多年——”
余朝歌深吸了口气,表情复杂道:“你这也太惨吧?”
“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走错路黑化报复社会啊?”
“可你不仅没有颓废堕落,反而依靠自己走出了不幸的家庭,还能笑着面对生活——”
余朝歌直视着阿尔特怔愣的双眼,语气格外认真的说:“你已经很强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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