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人已散,白池把玩着银铃铛往外走。


    “阿池!”


    身后有人扬声唤她,声音很是耳熟。


    白池顿了一下,听出唤她之人是谁后,置若罔闻,脚下步子未停,继续往外走。


    身后人疾步追了上来,挡在了白池身前,长身玉立,扬手朝她手腕捉来,“白池!”


    白池侧身躲过他的手,裙角飞扬间,轻声唤出那人名姓。


    “楚珩。”


    “你跟着我做甚?”


    楚珩愣了下,眼中似是有受伤之意浮现,他咬牙,缩回手落空的手。


    本是面如冠玉,却被郁气毁了三分,“你既知是我,为何不停?”


    白池面上淡淡,“男女有别。”


    “你!”楚珩气的面上泛红,硬生生压下怒意,“一派胡言。”


    “你我是同门,何须介怀男女之妨。”


    白池表情不变,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与他对视,“你非要我说……”


    “是不愿见到你,才罢休么?”


    楚珩忽的白了脸,一瞬间似是有些腿软,往后退了两步。


    他脑子有些发蒙,不愿相信,这是白池会说出的话。


    “为……为何?”


    此时是傍晚,殿外只有三三两两身穿灰色道袍的洒扫弟子走动。


    来回清扫时,皆忍不住偷偷瞧上几眼二人。


    白池站在玉阶上,落于霞光里,美的不可方物,明明是艳绝人寰的一张脸,通身气派却仙气缭绕,不染尘俗。


    偏偏一开口,却是那般伤人。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气轻飘飘地落了下来,似乎砸在了楚珩的心上。


    她说,“我厌恶你。”


    楚珩脸色惨白,死死的看着她,亲眼看着她是如何吐出不留情面,伤人的话来。


    “可满意了?”


    楚珩站在玉阶下,心上似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这是他第一次,忽然发现,白池,似乎变了。


    变的有些陌生。


    楚珩都快记不清她年少时的模样了。


    白池着实是厌恶了楚珩这副模样,两辈子了,没有一点变化。


    白池绕过他,径直下了玉阶,朝前走。


    楚珩深吸一口气,伸手欲拦。


    “师尊!”一道甜美的声音忽然响起。


    带着甜甜香气的娇躯和白池擦肩而过,带着雀跃,扑进了楚珩怀里,他下意识伸手接住。


    “我在抚月峰等了师尊许久,天都快黑啦了,”沈初初埋在师尊宽阔的怀里,死死抱着他的腰,带着委屈,“师尊说好了,今日要教我一套新剑法的。”


    楚珩端起那副清冷表态,好声哄了好几句,见沈初初还不松手,心下有些不耐烦。


    “你先在此处等候,我还有事。”楚珩强行扒开沈初初,生硬的抛下几句敷衍之词,便迫不及待的寻去。


    谁料他一转身,殿外空空如也,除了两个洒扫弟子再无他人。


    楚珩快步走到弟子跟前,揪住他沉声发问,“白池长老呢?”


    这弟子入归元宗已久,曾因为性子太直,因口舌之争被贬,便只在外门行些洒扫的脏活儿。


    见楚珩冷冷的盯着他,这弟子心下有些莫名,只照实开口,“走了呀。”


    “我知道她走了,”楚珩有些气急,“我是问你,她是何时走的。”


    “哦,这个啊。”


    弟子憨厚一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早在您和那位道友卿卿我我时,白长老便走了。”


    闻言,跟在楚珩身后的沈初初咬着唇,有些脸红。


    “那是我的徒弟,我们何时卿卿我我?!”


    “师尊,”沈初初轻轻扯了扯楚珩的衣角,仰头看他,“初初……”


    楚珩心情正糟糕,盛怒之下,下意识甩开沈初初的手。


    “啊!”


    沈初初重重的摔倒在地,她毫不设防,万万没想到会被师尊推开。


    她捂着手,疼得眼角溢出了泪花。


    楚珩闻声转头,蹙眉扶起沈初初,“怎么样?”


    “疼……”沈初初半仰着脸,豆大的泪珠滚落,哭的梨花带雨。


    她撩开袖子,露出被蹭出血的掌心,伸到楚珩跟前。


    小姑娘模样可怜又可爱,仰着头眼巴巴看他的模样,与白池年少时颇为相像。


    楚珩心下不忍,撩开衣袍弯下身,打横将沈初初抱起。


    沈初初如一只惊惶的小鹿,没止住溢到嘴边的娇呼,她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将脸埋在师尊怀里。


    “我带你去找缪辛。”


    楚珩面色冷沉,抱着她朝丹房走去。


    被丢在原地的弟子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有些莫名其妙,整理好被楚珩抓皱的衣襟,嘟囔道,“还说不是卿卿我我呢……”


    -


    白池抛下楚珩后,便去了丹房。


    她掐着时辰算的,这个时候,缪辛师兄应当还在。


    “师妹来了!”


    通报的小童才进去一会儿,缪辛便人未到,声先至。


    他笑声朗朗,快步过来迎她,“来的正好,我正好有东西给你。”


    白池有些好奇,眨了眨眼,“咦?”


    缪辛是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穿着黑色的常服,露在外面的手脸被晒成了古铜色,平日里放荡不羁。


    此时他却有些扭捏,手藏在身后,吞吞吐吐,“师兄身无长物,故……”


    似是不知道怎么说,缪辛直接闭上了嘴,伸出藏起的手。


    一个碧绿色的小玉瓷瓶静静地躺在他粗糙的大掌上。


    白池有些愣,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他。


    缪辛伸着手一动不动,看她没接,还往前递了下。


    “给……我的?”


    白池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她有些不敢相信。


    “快些拿着,再举下去我手都要酸死了了。”缪辛促狭一笑,学着她的样子,眨了眨眼,半真半假的抱怨。


    白池这才接过药瓶。


    她低着头,盯着手中的瓷玉瓶,有些失神。


    在傍晚夕阳的映照下,玉瓶中流淌着的液体泛着淡淡的翡色。


    白池眸子一缩,这……这是琼枝露。


    琼枝露是稀罕之物,传闻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效。


    更难得的是其服用之后,能百毒不侵,更是能让人永葆青春,另众修士趋之若骛。


    炼制的条件更是苛刻,要雪山悬崖峭壁上生长的的琼枝树,再去取卯时三刻的枝头露,连取百日,再辅以各种奇珍药材,方能炼制而成。


    琼枝树不好寻,采露也是艰辛,更不提炼制花费的心血。


    师兄怎么这样好?


    望着面前师兄嬉皮笑脸的姿态,白池突然眼圈泛红。


    “师兄。”


    缪辛见师妹忽然眼圈泛红,顿时手忙脚乱,下意识伸出手来想给她抹泪。


    伸到近前,缪辛才看到手上厚茧,可身上又无巾帕,纠结之下,他犹豫着缩回了手,小声哄劝,“别哭,别哭。”


    白池见师兄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泪意瞬间逼了回去。


    缪辛面上苦哈哈赔笑,心中却很是高兴。


    他们几个师兄妹从小便一起长大,但自从白池的父亲,他们的师尊,归元宗的前任宗主仙逝后,几人便再也没有好好聚过了。


    即使聚在一起,也是为了归元宗的事宜,或是各种杂事。


    他们已经长大成人,有了各自的抱负,责任,野心,再也回不到少年时肆意玩乐,亲密无间的时光了。


    白池被缪辛塞了一堆法器丹药后扫地出门,美其名曰是让她赶紧回去准备明日出宗要带的东西。


    白池有些无奈,想着缪辛说南边正冷,让她备好厚衣时不禁有些发笑,师兄是个粗人,恐怕是搜肠刮肚才想出的这些话。


    她上辈子,怎么就没察觉到师兄们的心意呢?


    是因她终日消沉,闭门不出?


    她忽然想起,因师兄太过热情,她要送给缪辛的东西还揣在储物戒里,忘了给他。


    明日一别,再相见还不知是何日。


    白池本已走出很远了,思及此,停了脚步转身返回。


    夕阳已经落了山,天色将晚,弯月悄悄挂在了树梢上。


    白池本想将东西送给缪辛就走,临近丹房时,却听见里面传来小姑娘的撒娇声。


    “师尊,师尊给我吹吹嘛……”


    她止了步。


    稍作思量,白池扬手招来缪辛的丹童。


    “师叔怎么回来了?”小童生的白嫩可爱,摇摇晃晃跑到白池跟前,脆声声开口。


    “把这个,替我转交给缪辛师兄。”白池掏出一个小木盒,递给小童。


    小童乖乖接过,抱着木盒好奇发问,“师叔不进去吗?”


    白池笑着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小童眼睛忽然一亮,四下张望,做贼心虚似的的压低了声,悄声开口,“师叔还是不要进去的好,楚师伯在里面。”


    他撇了瞥嘴,“那个很讨厌的沈初初师姐也在。”


    白池莞尔,实在没忍住,捉了小童头上的发包揉弄。


    “你为何不喜欢她?”


    小童好不容易躲掉魔爪,蹙着眉苦大仇深,“反正,就是不喜欢,她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白池只当是孩童戏言,笑了笑也没在意。


    丹房内又传来声音,不过这次是缪辛的。


    他话里似乎带着些阴阳怪气,“还好楚师弟送来的快,否则这伤口便要愈合了。”


    -


    白池紧赶慢赶,回到小竹峰时天色已晚,她心下一紧。


    果不其然,便瞧见了蹲在她房门口的黑猫。


    黑猫两只前爪并拢,蹲坐在石阶上,碧色的眼瞳里满是控诉。


    瞧见她的身影后,黑猫起身甩尾,咻的便窜上屋顶,消失不见。


    白池心里咯噔一声。


    满脑子就两个字。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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