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站在身后的少年忽然伸手捉住了白池,猛地将她拉回了屏障内。


    白池站好一看,一只泛着青黑的白骨爪,从地底下钻了出来,恶狠狠地向她方才所立之地抓去。


    白池心下一沉。


    这东西借着夜色掩护,又悄无声息,若不是方才晋尤拉那一把,险些便要着了道。


    她回过头轻声道了句谢。


    晋尤笑着摇了摇头。


    少年藏在夜色下,面色阴沉,看着林中阴暗处,眸中墨色渐浓。


    忽然一声轻响,似是什么东西刺破泥土的声音。


    白池猛地偏头看去,只见屏障四周的土里,轻轻耸动。


    “咻——”


    又一只泛着青黑的鬼爪钻了出来。


    “那……那里!”有村人颤声指着外面惊呼道,面上满是恐惧。


    众人应声看去,只见四周,竟然钻出了满地的鬼爪!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鬼爪呈包合之势,缓缓朝着屏障逼近。


    白池忽然扔了太和剑,手上飞快地捏诀,淡青色华光在指间缭绕。


    “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罗千齿神,却邪卫真。喉神虎贲,炁神引津.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炼液,道气常存。”【注1】


    白池睁眼,口中轻喝,“去!”


    漫天华光顿时消散开来,四周鬼爪还未近身便霎时灰飞烟灭!


    众人松了一口气,看着白池的眼神顿时变得火热,面上又敬又怕。


    白池忽然蹙起眉。


    因着不过片刻,地上竟是又有新的鬼爪钻了出来!


    “这,为何还有!”有人眼尖也瞧见了,眸子一瞪,惊呼道,“莫不是,没完没了?”


    众人大骇。


    白池看了眼破土而出的鬼手,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


    定是有人藏身附近,暗中下手。


    这次的鬼手速度似是变快了,竟是一齐袭来。


    白池手上飞速捏诀,又是一阵华光,鬼爪荡然无存。


    还未歇口气,竟是又有鬼爪钻出!


    女鬼也抬头,站起了身,鬼爪倏然变长,眼里忽然泛起了红光,周身黑气弥漫。


    “白姑娘,别,别杀她!”柳生忽然跪了下来,泣声哀求。


    白池抿了抿唇,瞥了二人一眼。


    “铮——”


    一柄泛着青光的长剑忽然飞了出去,划破空气,向暗林中刺去。


    林中人猝不及防,长剑速度极快,已是躲闪不及,他起身想避,却被长剑刺了个对穿,一口血瞬间吐了出来。


    他咬着牙拔出长剑,不顾流血的伤口,跌跌撞撞落荒而逃。


    白池心下暗道可惜,但也不好抛下身后众人去追,便轻声唤回了太和剑。


    暗中那人已逃,没了人作法,鬼爪自然是消失了。


    现在,就剩女鬼了。


    “你洞里那些东西,已经被我除去了,你的主人也弃你而逃,”白池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到了女鬼近前,垂眸轻声问道,“还要垂死挣扎吗?”


    女鬼听罢,忽然失了力气,缓缓跌坐在地。


    大势已去。


    她心中闪过四个字。


    沉默了片刻后,她缓缓闭上眼,昂起了脖颈。


    “杀了她!杀了她!”


    村人见没了危险,便大着胆子跟了过来。


    见女鬼引颈就戮的模样,众人群情激愤,红着眼吼道。更有甚者,手上还举着石头树枝朝女鬼扔去。


    白池横剑挡下飞石,眉心微拧,阻道,“够了。”


    村人一静,面面相觑,碍于她的威严,霎时没了声。


    “她杀了我儿!”有个妇人拨开人群冲了出来,眼圈泛红,指着女鬼厉声道,声声泣血,“我们一家四口人,如今,死的只剩下我了!”


    “都是她,都怪她!”妇人满目厌恶,声音凄厉,恨不得生啖其肉。


    “是了,还有我相公!”


    “她也杀了我儿!”


    众人被勾起了心事,纷纷怒上心头,咬牙切齿。他们怒瞪着挡在女鬼身前的白池,拳头握地死紧,大有她再阻拦,便连着一起打的架势。


    白池横着剑,依旧挡在女鬼身前,面上容色淡淡。


    “呵。”一声轻笑突兀地从人群中响起,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众人转头怒目而视。


    “那婶子为何不说,”柳生忽然走了出来,梭寻了一圈,最后看着最先开口的妇人,一字一句质问道,“您的儿子,对她做了什么呢?”


    场上鸦雀无声,气氛忽然凝滞。


    “正月十五日晚,冥婚前夜,大雪,您的儿子,潜入了许招娣的房中。”


    柳生忽然低咳起来,咳的面无血色,他嘲讽一笑,接道。


    “逼迫了她。”


    妇人被他的话惊回了神,竟是羞地低下了头,喏喏不敢言。


    他穿着一身洗的泛白的旧衣,瘦弱的身子挡在许招娣身前,说出的话,却无人敢回。


    “还有您。”柳生转头看着另一位说话的妇人,“冥婚那日,是您的儿子亲手钉的钉子吧。”


    柳生又转过头,一一罗列众人罪名。


    “十一月十七日,您的儿子诬陷许招娣偷了他的银钱……”


    “去岁二月,您的女儿推许招娣入水……”


    “八月……”


    “住口!”村长忽然制止道。


    柳生顿了顿,略过他,继续说道,“八月,您应该记得吧……”


    “我让你住口!”村长拄着拐杖,狠狠的敲在地上,颤声道,“你如今,竟是要为了她,违背你爹吗?”


    众人纷纷看着他,就连身后,也有道目光,如影随形。


    柳生沉默许久,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他撩开衣摆,双膝跪地,头重重的磕下,“阿父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三个头磕完,柳生已是红了眼眶,他轻声道,“我这半生,从来都是依着阿父的主意来,从没为自己活过。”


    “八岁时,听了阿父的话,去读书。”


    “十三岁时,听了阿父的话,卖身为奴。”


    “十八岁时,听了阿父的话,”柳生闭上眼,泪水从面上滑下,落在了地上,他哽咽道,“没娶她。”


    “二十一岁时,私奔前夜,听了阿父的话……”


    柳生泪流满面,他最后悔的,便是那次,听了阿父的劝,没赴许招娣的约。


    他缓缓起身,拂去膝上尘土,轻声道,“请阿父恕柳生不孝。”


    “你!”老者怒气冲天,他扬起桃木拐杖,狠狠往他身上打去。


    柳生没躲。


    一下,两下,三下……


    棍棒落在身上,疼得摧心剖肝。柳生面无血色,没忍住痛,唇间溢出了一声哼。


    老者手上动作一僵,再也打不下去。


    他顿了半晌,忽然扔了拐杖。


    “她如今,已经是鬼非人。”


    “我知道。”柳生身上疼得厉害,但还是勉强露出了个笑来。


    “执迷不悟。”老者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柳生摇了摇头,垂眸看着地面,轻声反驳道,“我愿意就好。”


    “嗬——嗬——”


    女鬼忽然从嗓子里发出嘶哑的笑声。


    柳生连忙转头,蹲下身看她,动作慌乱,眼里夹杂着希冀。


    女鬼面上,却满是嘲讽。


    柳生一僵,鼻间酸涩瞬间袭来,他涩然道,“我,我阿父那日病重,我不是故意……”


    私奔这事,柳生想了好几日,才下了决心。


    谁知那日阿父却突然咳血,病的起不来床,他便留了下来,可心中又实在焦躁,伺疾时,面上便带出了些许。


    阿父躺在榻上,咳了许多血,“病这一遭,心里看开了许多,怕哪一日便忽然离你而去,因此想着了结了你的心事……”


    柳生心里难受,一边是生养他的阿父,一边是心上人,纠结了许久,还是留了下来。


    阿父问他,为何就执着于许招娣一人。


    他思量再三,还是与他讲了许招娣。


    阿父沉默了许久,答应明日去许家提亲。


    柳生高兴坏了,一不小心,说出了二人的约定。


    阿父道是既已决定结亲,便不用再私奔,柳生也连声应是,阿父便当着他的面,喊了个小辈去告知许招娣。


    柳生放下心来。


    他哪里想得到,阿父病重是假的,只是为了拖住他的权宜之计。


    第二日再醒来时,他便再也不记得许招娣了。


    他在小小的书房里闭门读书,夜里还因灯火不够亮而抱怨,而许招娣却在寒冷的冬夜里,被人钉在棺材里活埋。


    女鬼忽然倾身向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柳生。


    柳生看着眼前人青白的面色,被缝起的嘴,和泛白的眼珠子,眸里还是忍不住闪过一丝瑟缩。


    随后他又忍不住给自己打气,皮囊不过是身外之物,百年之后,谁不是一副枯骨。


    他抬起头来,想告诉许招娣,他这次,不会再抛下她了,他想和她……


    柳生忽然被狠狠推开,跌倒在地。


    女鬼化出鬼爪,决绝地刺进了心口。


    “不要!”


    柳生眼睛倏然睁大,声音凄厉,悲从中来。


    女鬼的身体在慢慢消失,她瞥过头,看了一眼白池,似是感激。


    柳生红着眼连滚带爬的扑过去,他想拢住她,可是,只来得及捕捉到她彻底消散开来,化成的微光。


    到最后,就连微光,也散为虚无。


    “不要,不要……”柳生声音哽咽,他又站起身去笼,动作慌张。


    许招娣彻底消散的那一瞬间,忽然想到了幼时,柳生给她的那颗的麦芽糖。


    虽然后来,还是被弟弟抢了去。


    无所谓了。


    反正她这一生,本就是苦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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