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天空一声炸裂巨响。
粗壮如水桶般的闪电唰一下笔直打中峭壁上一棵巨木!
银白的光照亮山壁下吱呀作响的铁锈车链,在犹如鞭子一样甩来甩去的雨线中,三轮艰难行驶在泥泞的土路上,仿佛在和缠绕的黄色土蛇作斗争,一寸寸向前行进。
那闪电劈中的树木,成为一块燃烧的焦木,终于承受不住树冠的重量,挂在石缝中摇摇欲坠。
然而这一切,在山壁下奋力踩脚踏板的常观妙却一无所知,斗笠下她的眼睛因迎面狂暴而来的水汽几乎睁不开,脸上、脖子上、乃至从四面八方渗透而入的雨,让她的衣物吸足了水分,平白添了相当多的重量。
她开始感到吃力,但依然没有放缓踩踏的速度,只有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快,然而很快这样的体力也不够了,于是她站了起来,试图借助全身的重量维持左右两个脚踏板轮番一上一下。
甜甜还在等着她。
常观妙什么也没有想,没有想三轮车为何越来越沉,也没有想雨为何越来越大,甚至没有想自己还要骑多久车才能到县城。
挂号的步骤、医院的路、怎么和县城医生说才能让他们同意开出救护车,这些顶要紧的事都一桩桩褪去颜色,化为枯槁。
到后来,她连甜甜的事也不再想了,反倒像是铆足了劲和自然作斗争似的,这恶劣的路况与天气越是要阻挠她,她越是要继续,越是要顶着阻力向前。
狂风是她的路标,大雨在为她喝彩,她在风雨的孔隙中寻找每一处最薄弱的突破点,又在寻到后迅速开始寻找下一处。
剩下的便是仿佛机械一样,不知疲倦地向前、向前,让三轮车向前,在左脚踩下后让右脚再向下,循环往复,始终不停。
微妙的兴奋感从身体某处升腾而上,她赢过一个又一个的小障碍,紧接着把下一个目标定到了不远处没有山峦的地方。
没有山峦——
常观妙恍觉,原来她已经要离开连绵的大山处,将要来到县城的入口处了。
胜利的快感迅速席卷,当新的闪电劈过,银白的光照出常观妙脸庞,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眉毛上扬起不可思议的光彩,她正为自己的无所不能而战栗不已。
就在此时!
悬壁上挂住的焦木终于承受不了它原有的重量,“滋啦啦”从横面断开不规则的齿痕,接着以越来越快的高速度直直下坠!
燃木仿佛从天外降落的一颗小陨石,燃烧的破空声进入常观妙耳中,她抬起头——
眼瞳中熊熊烈火与水汽辉映,她企图调动身体每一块肌肉以挑战自然力量的极限,但已躲不及了。
“咚!!!!”
“轰隆隆!!”
巨响过后,只余下一地残骸。
焦木的余温还在燃烧各处细小的火苗。
*
“一二一!一二一!”
村长、顾大军、魏工、张田民、张田军、张进步,六条汉子分别站到一处,喊着口号齐心协力搬动房角。
“快了!再来!”顾大军喊。
顾大军搬的格外卖力,他心中隐隐有种补偿的愿望,因为之前跟随村长下山,见死不救了一回,其实他还是有点愧疚的。
“一二!起!”
终于,在六个人的通力合作下,沉沉的坍塌建筑被挪开了一角。
“老黄,上面的东西搬开了!”魏工喊。
底下窸窸窣窣的碎片瓦砾被拨开,探出一只瘦削的手,魏工见状欣喜不已,忙用自己的手去帮忙拉拽,老黄探出了头。
万幸的是,除了脑门上被碎片弄出了一道血印子,其他都没事。
“谢谢谢谢!”老黄激动地给在场所有人挨个握手道谢,“要不是大家伙儿,我这条命今天就交代在这了。”
虽然平时都不想靠近他们两个,但老黄这样感激,姿态放得这样低,其他人也对他生出的一丝好感。
只有张田民冷眼旁观。
他本来特别不情愿、要不是村长和大哥硬逼着都不想来,
他没好气说:“知道就好,以后少给我们添麻烦。”
村长:“张田民,会不会好好说话,行了,都去村公所里躲躲雨。”
老黄:“没事没事,张田民同志说的很对,以后我会加强风险意识,我应该向他学习才是,真是多谢了。”
张田民可不管老黄怎么谢他,听了村长的话心里就不舒服,觉得村长救这种□□脑子里真是进了水。
他暗自冷笑,等去县里告了状,看村长怎么神气。
一行人就下了山,往村西的村公所去,可是才到门口,村长突然“哎呀”一声,顶着雨颠颠几步跑到坡边。
看到坡下的景象,他久久地沉默,顾大军刚想问怎么了,却发现村长的背佝偻得这么厉害。
他刚刚想起,原来村长已经老了。
顾大军走上前去,低头,脚下一片汪洋大海的景象,黄色奔涌的浪卷起又落下。
大山村开垦的农田全被淹了。
又是一道惊雷!
甜甜猛地坐起。
虎头在她对床上,本来还在玩自己的脚丫子,被她吓得抖了一下。
男人们跟着村长去庙那边,常观妙去县里,村长让施艳帮着照看一下甜甜,好歹也养过甜甜一段时间。
虎头原来就欺负甜甜,这会儿被吓了一跳,马上骂:“小野种,你再动,我打你!”
他的称呼和行为方式都来自于施艳和张田民,当初甜甜在他家时,虎头没少听家里人骂野种、吃干饭的赔钱货,也没少看他们打甜甜出气,于是有样学样,自己也只管她叫野种,不高兴就踢甜甜肚子。
然而这一次,那个小野种却没像原来那样抱着头瑟瑟发抖,求自己别打他,反而直勾勾盯着他,看的他发憷。
“你想干嘛,别以为现在我不敢打你,要是惹我不高兴,我就把你扔出去,让雷劈死你!”虎头举起拳头威胁道。
最后几个字好像触动了甜甜某根神经。
“你娘呢?”她问。
她问话时,语气幽幽,目光煞人,虎头莫名感到有点害怕,觉得看见了什么女鬼一样。
“你娘呢?”她又问。
表情仍是那样,木木的,让人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虎头真怕了,卷起被子盖在身上,只露出一个头:“你别装神弄鬼了,我娘去茅房,马上就回来,等下我就告状,让她打你!”
甜甜下了床,用小手推开了门,门在她离开后吱呀咿呀地来回响,响得瘆人,虎头害怕地卷起铺盖,把头也埋进了被子里。
*
施艳从茅房回来路上,不留神脚下踩空了,跌跤跌进一个大坑里。
这个大坑连了一条水渠,本来是为了排水用的。
张家这个地势低,这片经常下雨,离河远,后来村长就让人把这一片都连起来,通到河里排水。
施艳是从坡上滑下去的,先不说把伞给弄断了,她自己都是好不容易扒拉着一块硬土块才没掉下去,想爬上去却难得很,背后就是因为暴雨涌动起来的水流,断伞的另一头早掉下去,不知道冲到哪去了。
可想而知,要是她这边的土再松了,她这个人也会像那断伞一样,被水冲到不知道什么地方。
要知道这往下流,水越来越多,根本没个扒拉的地方,要是运气不好,说不定连尸体都捞不到。
施艳怕极了,越是怕她越是开始痛恨冯巧窍和甜甜,这两个人一来,她就没遇上好事过,她都说了甜甜又不是她家的,为什么占她的屋子睡觉,结果张田民他娘根本不理她的意见,硬要把甜甜又塞过来。
就和当初她说了不养甜甜,婆婆硬说养了不吃亏,可是粮食是全家一起吃的,为什么非要她花精力去照看一个没用的丫头片子?
起先她爹娘就不该瞎了眼,答应张田民娶她!
脚下石子滑动了一下,施艳怕得快哭了,她拼了命地大喊大叫:“有人吗?救命!来人啊!都是死人吗?!”
大雨掩盖了她的叫喊声,施艳几乎陷入绝望。
她不停地咒骂,咒骂张田民,咒骂甜甜,咒骂常观妙,咒骂张家所有人,咒骂冯巧窍,如果她死了,就是他们所有人一起害的!
直到她听到雨里掺杂了一个脚步声,那些恶毒的诅咒和谩骂话语才停顿片刻。
施艳狂喜:“谁!谁在上面,救我!快拉我上去!”
她奋力挣扎着抬起头,却看到一张怎么都想不到的人的脸。
甜甜手中拿着一把菜刀,目光沉沉,看见她望过来,甚至微笑了一下。
那笑漫不经心,又残忍得可怕。
她抬起脚踩在施艳扒住土块的手上,一寸寸、一点点地用力碾。
钻心的疼痛传来。
施艳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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