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楚蕴从镜像之中出来,已是天近黄昏,她依旧身处天机阁的正殿之外,回身见那大殿匾额,忆起镜中陆知行的算计,顿时来了火气。
问天剑不在身侧,可是以楚蕴如今修为早已到了以身为剑的地步,她随意抬指,一道剑光猛劈那道匾额。
咔嚓一声,匾额上“清静无为”四字便分作两段,又听殿内弟子一阵骚动,楚蕴方才舒心,未再做逗留,她直接缩地成寸回了苍桦山。
奉剑正站在山门口等她,怀里还抱着一小坛酒,身上积了好些雪,他也浑不在意,远远望去更似个雪人。
“你是站这儿给我冻冰棍儿?”
瞧他这样子定是等了许久,楚蕴气结,又不想和这小傻子多做计较,只伸手去帮他掸雪。
她拍得啪啪作响,奉剑也不躲,只把未落下一点雪的酒坛举高递给她看。
“剑主,奉剑是剑鞘,冻不成冰棍儿,也不会让酒冻上。”
说着他便在原地抖了抖,身上积雪簌簌而下,楚蕴额角一抽,摁住把自己当个物件对待的奉剑:“我教你的又忘了?”
奉剑难得表露出些情绪,他停了动作显得有些为难:“这里没有外人,奉剑不用做个人。”
被他这一闹,楚蕴只觉被陆知行算计的憋闷才算完全消散,她展眉一笑,领了奉剑便往山上走。
“对了,明日便将山门剑阵打开。”
楚蕴好似极不情愿地开口,奉剑听不出这么复杂的情绪,只问:“剑主要出远门?”
“去趟江南。”
过了一会儿不见奉剑好奇追问,她又提点:“你就不问问我去干什么?做人要有好奇心!”
奉剑立马从善如流:“剑主去江南做什么?”
她冷哼一声,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笑意:“去帮陆知行找他的私生子。”
“什么私生子?!”
“你要去江南?”
楚蕴话音刚落,就听两道声音传来,正是刚走下山的姬刃雪与孟玄云,远尘安静地跟在后面,惯常一言不发。
不等他们继续追问,楚蕴大步向前把几人甩在身后,端的是一副不冷不热。
姬刃雪摸不着头脑便凑到孟玄云耳边低声问:“这又是闹哪出啊?”
“以往阿楚在知行那吃了亏不都是如此?”
“你是说……”姬刃雪目光一亮立马追上去:“阿楚!你见着知行了?”
楚蕴身形一滞,头也不回,答得却是中气十足:“见着了个鬼!”
她一路回了剑阁,天色暗下来,那盏灯就成了院中唯一的亮色,孤零零地立着,却莫名能觉出些暖来,楚蕴心气一散,又想起灵火中的字。
她低头看了看无名指,轻轻勾了勾,不见红线踪影才向着那灯走过去,用了一簇灵力小心去拨弄灯芯,火焰明灭照在她脸上分出明暗。
“玄云,你可知道清河镇?”
老狐狸不会无缘无故为了一点尘缘便让她走这一趟,最有可能的便是那清河镇出了问题,而这问题与她还有些关系。
她抬头盯着跟来的孟玄云,道门是所有仙门中最为出世的,九州之内,也以他们最喜与凡人之间布道,若他们中真有人知道些端倪,就非他莫属了。
孟玄云沉思片刻道:“江南中如今没有名为清河的,应是已经改了名字。”
“那近来江南可有哪些地方有古怪?”
这次不等孟玄云回答,一直未说话的远尘却突然开了口:“留仙镇。”
“你是说那个传闻有陆地神仙的镇子?”
孟玄云也立马明悟,跟着继续说:“近百年来,留仙镇上突然大兴庙宇,供奉一位名为白雪仙的神,说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神乎其技。”
“传说这位白雪仙是个陆地神仙,于多年前路过留仙镇,恰好遇到一名为红夜叉的妖魔作乱,白雪仙将其制服救下了一镇百姓。”
姬刃雪点头道:“那是该他有个功德庙宇的。”
一旁的楚蕴闻言目光从那盏灯上移到姬刃雪身上,眼里明晃晃写着“大傻子”。
“姬孔雀,你觉得我师父修为如何?”
“剑尊能够举霞飞升,自然是顶顶好的修为了!”
“那你可见过我师父能活死人肉白骨?”
姬刃雪一愣:“……未见过。”
“就连我师父都做不到的事,这人做到了,你就不觉得奇怪?”
姬刃雪说不出什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话,楚蕴的师父辰海剑尊强横一世,力压当代无数天才修士。
即使飞升多年,也依旧占着剑修一道的尊位,就是继承他衣钵的楚蕴也还差些火候,不能承袭尊号。
他都不能的事,当世还有人可以?
见把人唬住,楚蕴又道:“当然,也可能是此人于医道一途上造诣颇深,不如你我打个赌,你压这人确实有此大能,我压没有,就以你……”
楚蕴瞧着他今日腰上坠着的那块灵光宝玉一拍手掌:“就以你这玉为赌注吧!”
“阿楚,你别当我傻!你用这招不知骗去我多少宝物,还来?”
姬刃雪今日穿了身绛紫色袍子,衣摆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贵不可言。
活脱脱便是个大财神。
楚蕴摇头感叹这人长大了不好骗了,只另起话头:“那白雪仙如今尚在?”
见两人打赌戏码结束,孟玄云无奈一笑又答:“这我便不知了,只是如今江南盛行一教派名为雪仙教,估摸着与此有些关系。”
楚蕴有预感,这留仙镇便是两百多年前的清河镇。只是她依旧摸不准陆知行让她去是不是就是为了这所谓的白雪仙。
“看来是得亲自去走一趟了。”
“不对!不是说阿楚你是去江南找知行的……血脉吗?”
姬刃雪到底说不出私生子三子,陆知行在他这里积威甚深,少时他与楚蕴两个小霸王没少被陆知行修理。
楚蕴把头一点:“对啊,没准那白雪仙就是陆知行的娃呢。”
她本是随口一说,没曾想姬刃雪却深以为然,在一旁喃喃自语:“知行的血脉有此大能,应当应当!”
“那这次把他接回来该有我们谁带回去教养?还是我吧,我们紫宸宫别的不说,就是家底深厚,定能将知行的孩子养得出挑!”
姬刃雪一拍胸脯,说得豪气干云,只差将他那杆洗雪枪舞上一舞增加威势了。
楚蕴看得一乐,拍拍他肩逗弄道:“姬孔雀,这陆知行让我去接的人自然由我照顾,不如就带回来给我做个弟子,你看这剑阁之徒的身份也不辱没了他吧?”
“……”
听了这话姬刃雪才觉又上了当,转头去看孟玄云,却见他憋笑憋得脸都红了,顿时来气,枪出如龙,映雪照月,直朝着孟玄云刺去。
“阿雪你这可不道地!又不是我骗的你!”
孟玄云闪身去躲,姬刃雪欺身而上不留余地。
“且不说我不能打阿楚,真打我也打不过,只能拿你出气了!”
两人缠斗到一处,雪白□□和折扇打到一处,隐隐有铿锵之音。
这画面楚蕴再熟悉不过,她抱臂靠着那盏灯,脸上带着点笑意,她习惯性偏头去瞧廊下摆放的那张蒲团,张口便是:“陆知行,你管管他们!别打坏了我剑阁的立派石碑!”
话一出口,本在对打的两人停在原地,远尘也将目光投了过来,一抹笑僵在楚蕴嘴角,她轻抿着嘴唇,又将视线收回。
习惯果然是叫人害怕的东西。
楚蕴拿余光再去望,廊下应该有一道青色身影,眉秀似山,眼拥星霜,沉静如同冷玉,清清冷冷地看着他们喧闹。
如今却只余下蒲团孤零零地落在那,再寻不到半点人影。
“没劲。”
楚蕴低声骂了一句,伸手招来问天剑,剑鸣之声四起。她随手挽个剑花,端得无比自在,毕竟再无人出言约束她了。
“你们两打有什么意思?不如加我一个?”
孟玄云最先回神,笑意却也勉强:“还是算了,百年前我们便打不过你了。”
姬刃雪默默把□□一收不再说话,他想,往日此时楚蕴该是找上陆知行切磋的,他们之间也未真的分出来胜负来。
如今倒还真成了遗憾。
“阿楚准备何时启程?”
最后是一向寡言的远尘打破僵局,他独自一人在院中石桌边下棋。他面前是一局残棋,而执棋的另一人却已不在。
“就明日吧,早去早回,下月初五我还要收弟子呢。”
闻言一直像个人偶般立在人群外的奉剑好像回过了神,他自顾自点头:“对,剑主要收徒弟了。”
“不管如何,阿楚,既然知行让你去,此行必不简单,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孟玄云操心的性子又起,不放心地交代起来。
“对!阿楚不如我与你同!”姬刃雪缓过劲来也闷闷地说。
楚蕴一笑,指了那株才发芽的小草:“你们还是留着精力照看它吧,可别让哪家灵兽给衔了去,若这真是陆知行的后手,到时候你们可没地方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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