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得罪了+番外

    瞿钢回家时已经入夜。

    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盛夏夜的沐兰会开始了。

    萧暥并没有立即杖责瞿钢,而是给了他一段时间的假期,去照顾家中伤残的兄长。

    瞿安的腿状况很不好,天热化脓腐坏,都要长蛆虫了。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大夫来匆忙瞥一眼,连屋门都不愿意进。

    站在屋外对他说,这腿已经坏死了,得切掉。

    但是瞿安身体虚弱,切除了腿之后多半是撑不过去的。而且之后草药膏方滋补养血,银钱如流水,瞿家贫寒,也治不起。

    小乙当时就说帮他去搞钱,被瞿钢严厉制止了,他知道小乙搞钱的方法是他的老本行。

    小乙是个惯偷,手脚极为利落。

    当时瞿钢的铺子新开不久。跟着新店开张的热闹劲儿。小乙就来摸客人的钱袋子,被瞿钢抓了个正着。

    瞿钢见他孤苦零落,但身手机敏灵活,是个做侦查哨探的好材料,于是就将他收入了锐士营。

    当然加入锐士营后,这些市井恶习都必须戒掉,不许触犯军规。

    于是小乙跟他那帮江湖上的兄弟狠狠得瑟了一番后,喝了散伙酒,从此改邪归正。

    锐士营遴选严格,小乙只觉得自己是撞上了天大的运气。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底子差,平时训练极为刻苦,一心指望着将来有机会能上战场,能像瞿总头那样在火烧尚元城这样的大役里拔得大功,让将军都注意到自己。

    少年心气,在黑暗的世道里看到一点烛火,就以为是阳光,不顾一切朝着那里奔跑。

    直到提拔他的瞿总头出事了,才知道原来这世道从来都没变。终能把刚刚冒头的一点不切实际的念想迅速掐灭。

    北宫浔纵马闹市,打断人腿,什么事儿都没有,而瞿总头被杖责一百军棍。

    他不服。

    瞿钢走到家门前,没看到小乙出来,心中咯噔一下。

    不是拜托他在家照顾瞿安吗?

    随即他就看到家门前围满的人。

    瞿钢心里猛地一抽紧。

    上一次家门口围满人,他一进门就看到家里被砸得稀烂,满地狼藉,哥哥躺在血泊里,双腿全断了。

    这一回家门前又是围得水泄不通,出了什么事?!

    他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步冲上前拨开人群。

    只见屋里,一盏豆灯下。

    床榻前坐着一个人。

    这一看之下,瞿钢刚才还火烧火燎的心,顿时像沉入了冰湖里。

    那人白衣如云,仪容清雅,气度高华,只是端坐在那里,便自有一种霜天月洗的空旷玄远之气。

    屋子外的街坊邻里们,显然都是来围观这位下凡的谪仙的。

    瞿钢恭恭敬敬上前,问道,“请问先生是?”

    那人道,“晋阳谢映之。”

    他的声音浅淡,在瞿钢听来却如同心底震响一个炸雷。

    瞿钢赶紧下拜道,“求先生救我兄长!”

    谢映之浅浅虚扶道,“我自会尽力,你且起身。”

    说着他便抬手从案头的药匣中拾起一片轻薄的小刀,切开化脓的伤口,刮去腐肉。

    夜风微微吹拂起他的衣袖,满室脓臭中,隐隐生出一丝淡雅清玄的香气。

    *** *** ***

    华毓楼下面已经围满了清察司的兵士。小乙当然不会直接往下跳去自投罗网。

    他跃出窗外后,就地一滚,就攀上了屋脊。

    “追!”萧暥下令。

    楼下的清察司官兵随即跟上。

    虽然已是夜阑时分,但今天是沐兰会,街上依旧人流涌动,清察司的官兵在人群中费劲地穿梭,行动远远没有在屋檐上飞奔的小乙来的快。

    但他们人多,每条街上都有巡逻队,信号焰火一放,就开始四面八方合围起来。

    一时间,楼下灯火涌动,观热闹的人群纷纷避开到街道两边,翘首观看。

    百姓还以为是什么新增的节日戏码,望着屋檐上飞奔纵跃的身影,和街上涌动的灯笼和追兵,津津乐道地谈论着。

    萧暥对陈英道,“清察司只要跟上人就行,放信号,调云越过来。抓人交给他。”

    清察司的署兵战力和锐士营不能相比,现在小乙夺路而逃,催逼太甚,反倒会有死伤。

    就在这时,魏瑄趁他一个不注意,翻身跃出了窗户。

    萧暥追到窗前,就见他脚尖一点,跃上房檐。急追小乙而去。

    萧暥脑壳疼啊。

    这熊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

    再过几天就是中元节,一轮圆月照着屋檐上一片清霜。

    夜风一吹,魏瑄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问苍青,“小乙去哪里了?”

    苍青道,“现在清乐坊,正往川阳街方向去。”

    “好。”

    魏瑄身形轻捷,脚下如风,抄近道直扑川阳街。

    街上围观的人群见了,发出一阵阵喝彩!今晚这节目够劲!一个比一个厉害。

    清察司的士兵在人群间穿梭,渐渐地就落下了距离。

    这小乙是梁上君子出身,对屋檐上的大梁城,比下面的熟悉多了。他在屋檐上,闭着眼睛就能脚步如飞。

    魏瑄毕竟很少爬人家屋檐,最多也就翻过几次将军府的院墙,加上药力作用,视线恍惚,颇为吃紧。

    每一步跃出,脚下都似是深渊,但也就他这一股冲劲,不顾一切追了上去。

    连他也不清楚他是要追上小乙,还是要逃避某个人。

    他心绪不宁,等到他赶到川阳街,小乙早就没了踪影。

    “他去了千家坊。”苍青道。

    远处一个信号焰火升起。

    萧暥一看那方向,不妙,百眼窟千家坊!

    上次为了救出云越,提兵查抄过千家坊,这地方就是白天去也是盘头路,错综复杂,一进去就找不着方向。更别说是夜里。

    *** *** ***

    药炉里微微传来沸声。

    瞿钢刚想去查看。

    “不用管,再熬一刻。”谢映之正在给瞿安敷伤药。

    瞿钢实在是佩服这位谢先生,屋子闷热得很,还有一股化脓腐烂的气味,连大夫都瞧一眼就掩着鼻子出去了。

    别说他人,就是他自己待久了,都憋的满头大汗。这位谢先生却神情自若,容色悠冷,自是清凉无汗。

    瞿钢不得不暗暗佩服,果然是谪仙吗?

    腐肉刮去,伤口也清洗了,屋子里弥漫了几天的腐臭味稍稍散去了。

    谢映之站起身道,“后日我再来换药,且让你兄长好生休息。”

    瞿钢深深一拜道,“先生之恩,无以为报。我……”

    “不必。”谢映之似知道他要说什么,淡淡道,“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必谢我。”

    瞿钢不由佩服,谢先生果真玄门高士,风骨品性,让人心折。

    就在这时,街上传来一阵喧嚷声。

    谢映之走到窗前看去,微微蹙眉,“云副将?”

    只见云越正率兵向这边过来。

    瞿钢一看着阵仗就知道出事了。

    他赶紧一道,“先生,兄长拜托你了,我去帮忙!”

    片刻后,

    云越挑眉看他,“瞿钢,你已经除名,还来做甚?”

    瞿钢道,“将军,我就是一大梁百姓,但那一带我熟,可以带路。”

    云越目光冷冷地掠过他,不予理睬。回首招呼其他人,“走!”

    瞿钢迅速跟上。

    *** *** ***

    比起外面街上的灯火通明,人群熙攘。这千家坊里阴暗潮湿,道路很逼窘,满地腌臜泥泞,污水横流。

    魏瑄跟着苍青的指示才跟了片刻,就到了一片废弃的屋宇前。

    月光下,黑压压一片死寂,不见半点灯烛,就像到了一片墓地。

    这是当年张缉等人临撤走前,纵火烧了的,火势蔓延烧毁一大片棚屋,还烧死了不少人。千家坊的这一片地方就彻底废弃了。

    黑暗中,苍青道,“魏瑄,不好,小乙不见了。”

    “什么?”

    苍青道,“我刚才忽然摔下来,掉在你脚边上。”

    魏瑄一低头,手在黑暗中一摸索,捡起了一枚三生石。

    难道是小乙在奔跑途中掉落了?

    虽然失去了线索,但都到了这里,小乙应该在附近,他继续循着巷子往里走。

    巷子里漆黑一片死寂,弥漫着一股酸腐的臭味,在药力作用下,魏瑄的头脑浑浑噩噩,硬是强撑着往里走去。

    他穿过几个黑黢黢的门洞。

    黑暗中,隐隐约约听见前方传来嘎吱一声,让人牙酸的门轴转动声。

    小乙?!

    他刚要上前探看。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被人拽了一把,紧接着嘴就被捂住了。

    月光下那是一只有力的手,手指修长秀劲,骨节分明。

    魏瑄想要挣开,忽然就撞到了那人匀实的胸膛,随即就听萧暥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殿下,是我。”

    刹那间,他脑子里紧绷了好几个时辰的弦骤然断了。

    他中了药,本来就对萧暥避之不及,现在偏偏要跟他紧贴在一起,心中叫苦不迭。

    就在这时,窄巷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沉重,看起来应该是几个壮汉。

    跟着那脚步声,还有车轮碾压过嶙峋地面的声音。

    一个男人沙哑着嗓门道,“今天运气好啊,没想到这小子还敢来这里,胆儿够肥的,正好,顺便一块儿抓了。”

    另一个人粗声粗气接话道,“好个屁,老子白天差点就到手一个绝世美人儿,结果跑了。”

    一听那声音,萧暥心中微微一惊,这不就是白天遇到的那个赌头吗?

    借着月光,萧暥隐约看到五六个精壮汉子赶着一部驴车正向这边过来。

    同在一条巷子里,躲是躲不开了。

    好在他们处在暗处,萧暥又是一身黑衣,只是魏瑄的锦袍有点惹眼,得给他遮一下。

    萧暥当机立断,“殿下,得罪了。”

    说着他一倾身,就将魏瑄压在了黑黢黢的墙壁上。

    魏瑄脑子里嗡地一下,背就撞上了斑驳粗粝的墙面,紧跟着,那人的气息跟着覆了上来。

    萧暥白天打完马球还来不及换衣,身上淡淡的汗味欺近,夏天衣衫单薄,两人紧贴在一起,简直要把魏瑄逼得夺路而逃。

    但他无处可逃,脚步声越来越近。

    萧暥察觉到他激烈的心跳,以为他是紧张,又凑近了点,附耳道,“别怕。”

    那刻意压下的声线糅杂着一丝黯哑的低柔,伴随着他口中温热的气息拂过魏瑄耳际颈侧。

    魏瑄呼吸骤紧,他正是血气方刚,哪里禁得住这种撩动。

    他忍无可忍地想要挣开萧暥,结果手冷不防就碰到那人线条凝练优美的后背,惊得他赶紧往下一撤,又落到那让人窒息的精窄腰身上。

    魏瑄有点绝望。某人的身段太好,无论是碰到哪里,都让人惊心动魄。

    萧暥一边遮挡住魏瑄,一边眼梢微微扫视身后,

    那部驴车的车厢是一个木头笼子,笼子里关了几个人。看上去都是灰头土脸,疲惫不堪。

    萧暥脑子里立即冒出了两个字,贩奴!

    接着他看到其中一个人脸贴着栅栏,狠狠地瞪着那几个大汉。

    小乙!

    原来是被逮住了!

    魏瑄看到小乙也是一惊,眼见这行人就要从他们身边经过。

    他低声道,“将军,我们现在是劫了他们?”

    这五名汉子,以他们的身手应该对付得了。

    萧暥眼睛微微一眯,“不急,这里怕是他们的老巢,跟上就行。”

    放长线,钓大鱼。小乙被抓,北宫浔不知去向,这里的水怕是很深。

    而且此处若真是这些人的老巢,他们只有两个人,贸然要劫囚车,太冒险。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其他的伏兵。还不如等云越带人到了,再动手。

    等到那队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萧暥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发现魏瑄闭着眼睛,隐忍地咬着下唇,一张清俊的脸绷紧了,一副被恶霸欺凌的良家青年模样?

    他是山匪没错吧?所以……难道这是……

    他还没回过味来,魏瑄已经喘着粗气,一把推开了他。

    然后,跑了。

    某狐狸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唔,魏瑄这是……生气了啊?

    等等,他刚才好像算是壁咚了武帝吧?

    难怪魏瑄气成这样?

    他这才回过味来,卧槽,这好像比绿了武帝还要严重啊!

    他这千刀万剐的结局好像还得再加几刀了……

    第152章 假面

    街道上一阵喧扰,围观的街坊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一阵官兵不知道又要去哪里抓人之类后,很快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屋内。

    毕竟官兵抓人经常能看到,下凡的神仙可不大见得着。

    药炉传来微微的沸腾声。

    瞿安的伤口清理好后,屋子里弥漫的腐臭气息也散了。

    门外围观的百姓中,先前不敢打扰他给病人施治,现在有些人就小心翼翼走到屋子里面来了。

    谢映之平时出门都带幕篱,也很少见那么多人,倒是新奇。

    “诸位街坊,可有住在这附近?”

    他这一问,人们立即争先恐后起来。

    “我!”“先生,我是!”“我就住隔壁!”“先生,我也……”

    谢映之看向最后一个答话的姑娘,“请问姑娘芳名?”

    那姑娘一身朴素的襦裙,乌黑的发被一支木簪挽起,更显得清爽秀气。

    见被他问话,脸一下子就红了,微低着头道,“漱玉。”

    “漱玉,好名字。”谢映之微笑,“漱玉姑娘,待会儿病人醒了,你给他喂下药,照看他一下,可好?”

    漱玉赶紧点头。

    “多谢姑娘了。”

    说完他拿起幕篱,出门而去。

    马车径直就去了华毓楼。

    下了车,谢映之直上二楼的潜香居,宝相花合叶门后,弥漫的烟雾还未散去。一个个瘾君子已经被抬到一边的客房里,由清察司的署吏看管起来。

    陈英一边跟着谢映之,一边道,“先生你总算来了,主公和晋王殿下追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不知去向。哦,还有,我们在这楼里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北宫世子。”

    谢映之拿起一个鎏金香炉,掀开盖子,里面还有一小撮没有焚尽的檀色的粉,他取出了一些来,吩咐陈英拿来一个盛着清水的玉碗。

    陈英不明所以就照着做了。

    “屏吸。”谢映之道。

    随之他将檀色的粉末引入清水中,就见那清水瞬间蒸发成一股赤红的烟雾,异香扑鼻。

    谢映之的眉心微微一敛,问,“晋王吸入了此物?”

    陈英点头,“晋王本来是要抓那小子,谁知道那小子忽然把这东西撒出来,晋王措手不及,应该是吸进了不少。”

    谢映之眸光一冷。招来掌柜的一问。

    接着,陈英罕见地看到一向波澜不惊的谢玄首脸色微沉。

    他紧张问,“先生,这东西不会有毒罢?”

    谢映之凝眉,“毒是没有。”但是……

    这种东西的成分里有萦梦草,此药草可以制成惑心丹,此法出自玄门药典的禁术。早在百年前就被先师给划入了禁药之中,被束之高阁。

    这种叫做留仙散的香料,应该就是被改过了配方的惑心丹。

    惑心丹顾名思义,迷惑心智之物也。

    普通人中了惑心丹,或许就是像杨拓这样,醉生梦死,疯疯癫癫。

    但是魏瑄……

    高阶秘术会影响人的心智。

    这段期间,怕是魏瑄的秘术又有精进罢。

    谢映之不由想到魏瑄不仅在修上回蚀火尚元城那晚,魏瑄眉间那一闪而逝的火焰印记。

    他微微凝眉,然后径直就下了楼。

    陈英在后面喊道,“哎,先生你去哪里?这边怎么办?有没有吩咐?”

    谢映之已经登上马车,疾驰而去。

    *** *** ***

    巷子里很暗。

    魏瑄跑得很快,刚才萧暥贴那么近,导致他一直拼命用意志力压制的药劲一股脑儿上头了,顷刻间攻城略地,一溃千里。

    为了不让自己在头脑不清醒的状况下,做出什么日后难以解释的事情,他只有跑路。

    巷子越来越窄,也越来越暗。

    他跌跌撞撞地跑着,窄巷里地面坑坑洼洼,他神志恍惚,不知道摔倒了几回,摔得浑身都痛,晃动的视线里,隐约看到了前方有光。

    那光飘忽不定,就像田野间的萤火。

    接着,他发现那光线是从一座废弃的宫楼里照射出来的。

    这座宫楼还有点熟悉,好像是……灵犀宫?

    月亮还挂在天上,台阶上却有积水,像是下过了雨。

    “苍青,你在哪?”

    他走在幽幽惶惶的灯火下,穿过石柱下巨大的影子。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入殿内,冷飕飕的,吹皱一池清水。

    五色池边坐着一个人。

    他没有束发,长发如堆锦流云一般,柔顺地逶在肩头,灯光映着他的侧颜剔透如玉。

    萧暥?

    魏瑄一惊。

    他刚想数落苍青,不要再变成萧暥的样子。

    接着他忽然发现萧暥周身只披了一件丝袍。

    那丝袍薄如蝉翼,如雾气一样笼着他清削的身躯,长发间若隐若现出旖旎的绣纹。让人不由会生出一种拂开那发丝,看个究竟的念头。

    ……苍青?

    萧暥似没有看到他,他凝视着镜子一般的湖面。

    五色池的湖水中映出一座阴沉的楼宇,天空灰蒙蒙地下着雪,远处可以看到望楼,应该是大梁。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到那座灰暗阴森的高楼上,楼外院中有一棵白梅,花开得正好。

    魏瑄从来没有见过大梁有种地方,正寻思着。

    萧暥袖子轻轻一拂,水波浮动,瞬息间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是哪里?”魏瑄问,他此时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苍青还是萧暥,于是省去了称呼。

    “我的归宿。”那人悠悠叹道。

    魏瑄这才注意到,他虽穿着丝袍,却没有穿鞋,水波拍打着他清修白皙的脚踝。

    魏瑄不由就想起那次为萧暥祛寒毒,被云越抓个正着。脸上微烫赶紧挪开目光,觉得不该看,有点失礼。

    就在他偏开头去的时候,萧暥却好奇地看了看他,然后忽然靠了过来。完全像刚才在窄巷里那样,抬手撑在他身后的石柱上。

    那这一动,丝袍顺着他的肩膀偏落下来,漏出脖颈肩头的绣纹。

    魏瑄忽然想起,萧暥身上的绣纹不是已经褪下去了么?

    等等,这个人很像萧暥,但不是。

    他的眼眸太过妩媚,绮丽中藏着一道冰冷的杀机。

    这种感觉忽然有点熟悉。

    更像是,当夜撷芳阁里,那个躺在楠木棺椁中的花妖!

    幻觉?

    他猛然惊觉,“你不是萧将军。”

    眼前的人微微一诧,然后似乎知道瞒不住了,反倒淡淡一笑,冷道, “你看出来了。”

    紧接着,他身上的绣纹忽然变得狰狞起来,渐渐撕开鲜血淋漓的口子,化作一道道的刀伤。

    魏瑄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那美丽的容颜顷刻间在他面前被千刀万剐般化为了齑粉。

    他脸色惨变,心神巨震,忽然眉心一阵针扎般的灼热刺入识海,整个灵犀宫顿时轰然塌陷,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 ***

    “你是说,惑心丹?”卫宛看着深夜忽然来访的谢映之。

    “此物名为留仙散,配方和惑心丹相似,虽提炼不纯,已经能让普通人服用后产生幻觉,飘飘欲仙,醉生梦死,乃至致瘾成癖。”

    卫宛眉头隆起,眉峰如刀,让他的脸英俊中显得严厉,他道,“映之你是怀疑现今有人在试图制作玄门禁药惑心丹,而且已经很接近了?”

    谢映之点头,“玄门所有现存的丹药配方都在我谢氏晋阳的旧宅里,守卫严密,不会有失。然……”

    卫宛眸色一凛,“若制作这惑心丹的就是玄门之人。”

    谢映之点头,“这惑心丹制作过程甚为繁复,能做到这个程度,就算门内药修的弟子都难以达到。此人没有药典,却能研制惑心丹,其玄术的造诣不可小视。”

    而且他不知道魏瑄吸入了多少这留仙散。

    虽然这留仙散纯度不高,但是若吸入量大,也足以影响心智。

    谢映之眉间一缕不易察觉的忧色,却逃不过卫宛的眼睛,

    “映之,你还有什么事没有说?”

    “哦,这惑心丹的来源和华毓楼必须查一查。”谢映之淡然道,“至于玄门内是否有人试图调配惑心丹,我想拜托师兄,也替我查一查。”

    他一边道,仍不打算将魏瑄之事告诉卫宛。以卫宛的性格,若知道魏瑄修行秘术,绝不会姑息纵容。

    他记得魏瑄说过,心如磐石,不动不摇。

    哪怕是修行高深的秘术,也不能动摇他的本心。

    他想看看魏瑄的决心和意志究竟有多坚韧。

    无论是什么,也无法撼动他的心智么?

    ***

    魏瑄猛然惊醒过来,一身冷汗,药力顿时全散了。

    接着,他就看到了萧暥。微弱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如雕似琢的容颜。

    但再好看的容貌,经历过刚才惊悚地一幕,魏瑄也不敢再看。

    他心惊胆战,赶紧就要去解萧暥的袖子查看。

    但是因为萧暥的衣衫有束腕,他手忙脚乱地解不开。越解不开,心中的恐惧就加倍放大,他思绪紊乱,手下的动作也用劲了起来,毫无收敛。

    接着,黑暗中只听嗤拉一下,衣襟被撕开了,某人又穿了一次漏肩装。

    萧暥:……没想到魏瑄力气很大。

    幽暗的火光映着莹白匀润的胸膛,光洁的肌肤上,没有一道刀伤。

    “没有,没有了?”魏瑄睁大着眼睛,头脑顿时清醒了一些。

    然后才发现萧暥现在的样子有点狼狈,以及自己的手里还揪着他垂落的衣襟。

    有点尴尬啊……

    魏瑄赶紧心虚地缩回做了坏事的爪子,咳了声道,“将军,我就是看看你的绣纹,嗯,好了没有?”

    看他问得全无诚意,萧暥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得扯上衣衫。

    算了,刚才他也壁咚了武帝吧?所以这是扯平了?这孩子连算账都不等到秋后啊?

    至于那个绣纹么,他刚想说,那东西谢先生给他漂白掉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又听到粼粼车声传来。

    火光照亮处,几个人推着竹板车从他们面前走过。

    对方在明,他们在暗,看的很清楚。

    车上躺着三个人。像破麻袋一样堆叠着,好像都还昏睡着,车经过的时候,萧暥嗅了嗅,一股酒气,看起来这是一车醉鬼。

    今晚是沐兰会,大梁并不禁酒,他刚才和魏瑄在河滩上看焰火,就看到有好些人在树下铺起席子,喝酒赏灯。如果不是因为魏瑄没有加冠,北宫浔肯定要拉他去酒肆喝酒。

    所以这伙奴隶贩子是趁着过节,专门挑喝醉酒的人下手?

    大雍朝并没有明确禁止贩卖奴隶,很多破产欠债的人就会沦为奴仆。

    但这伙人显然是劫持普通百姓贩卖为奴,这是大雍律明令禁止的。

    萧暥蹙眉,敢在沐兰会的大梁城动手,胆儿挺肥,难道后面有靠山不成?

    当下一部车经过的时候,萧暥压低声音,“殿下,他们这一车运过,还得再隔一会儿才会有人进来,你沿着这条路往外,片刻后就能出去,出去后,云越应该也到了。”

    “那将军你?”

    “我进去看看。”他倒要看看这下面有什么牛鬼蛇神。

    “我跟你一起去。”魏瑄道,“有个接应。”

    “不行。”

    “我不认路。”

    萧暥:……

    魏瑄表明了,要么跟他下去,要么一起出去。

    萧暥没辙了。

    往前走,道路越来越倾斜。

    “我们这是在千家坊的地下?”魏瑄低声问,

    “张缉那群土耗子挖的地洞。”

    张缉他们住在这里时,在地下挖了地道。

    张缉烧了千家坊上面的棚屋,但是地下基本没有受到损失,而这里附近的住户也因为那场大火搬走了。成了一片废墟,所以大梁城的牛鬼蛇神就发掘了这个宝地,来做窝了吧。

    萧暥越往里走就越觉得这个地下隧道不一般,分叉众多,错综复杂。若不是跟着前面粼粼的车轮声,很容易迷失。

    他注意到沿途路过好几个坑洞前都横着栅栏,后面就像圈养猪羊一样,挨挨挤挤塞着三到五个人不等,最大的那个洞穴,塞了十来个人。

    这些人都用铁链条窜在了一起,根本逃不了。

    不知道小乙在不在里面。

    走了大约一炷香不到的工夫,忽然眼前豁然开朗。

    萧暥一句卧槽差点脱口而出,这是一个地下城吗?

    那是一个较为开阔的地下大厅,里面日常用度的桌椅几案一应俱全,墙边的兵器架上挂着各种兵刃,还有一张羊皮地图。

    大厅中央有一张兽皮椅,上面悬挂着一面旗帜,旗帜上绣着粗陋的一个月亮,一个太阳。

    所以……这是日月神教?

    就在这时,他听到大厅的一头传来了说话声。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道,“还差五个人,凑足了数,明天就能交货。”

    另一个声音道,“可都是精壮的男子?对家说了,要干活,得有力气。做生意要实诚,可莫要用一些没力气的小白脸来欺我。”

    这个声音都有点尖,想是用假嗓子在说话。

    那中年男人道,“不敢不敢,东方教主慧眼如炬,我等怎么敢欺瞒。”

    萧暥差点一口气没噎住,不带这样吧?

    东方教主?你们认真的?

    魏瑄见他神色奇怪,悄悄探首看去。

    只见那人脸上带着一张笑脸面具,雪白的脸上两坨滚圆的红晕,张着血盆大口,三分可笑,七分阴森。

    这都地下了,还要带面具?

    只听东方教主道,“这回的客人来头大,是北方来的贵人,财大气粗,只要货好,价格好商量,这一批送去,下一批要八百人,你们得抓紧。”

    “八百人,这么多!上一回就是五百人,几回下来,大梁附近的壮丁都要绝迹了。要不我们跑远点,去其他郡县抓人?”那中年人道。

    教主摇头,“大梁口音的壮丁卖的起价格,雍州的稍稍打个折,但其他地方的就不是这个价了。得砍去一大半。”

    他说着抽出兵器架上的一把单刀,横空一甩,一旁的桌子就削去了一角。

    好锋利的刀!

    萧暥此时正藏在兵器架后面,一边又往阴影里退了退,一边寻思,他们说的这贵人,是专门买大梁城附近和雍州的壮丁,这是什么操作?

    这乱世里人口本来就少,以奴隶的价格,说不定还是批发价买壮丁,这笔买卖算的倒好。

    把大梁和雍州的壮丁都买空了,那雍州剩下什么?一群老弱妇孺?

    那教主道,“货源你加紧准备。这上一回路上差点逃了一个,这次没有走脱的吧?”

    “今天沐兰会,抓来的大多都喝醉了,糊涂着。”

    “哦。”那教主把玩着手中的单刀,忽然抬起手凌空一劈,哗啦一声,兵器架轰然倒地。

    萧暥一惊,糟糕,被发现了!

    随即四周的地道里迅速涌出数十多名拿着刀的教徒。

    就听那教主阴森森道,“这么好看的脸,做张人.皮.面具,我就不用天天戴着这个了。”

    第153章 +番外

    教主伸出一只如同朽木般的手,指甲又尖又长,他道,“过来,把脸让我看看。”

    萧暥一看到那长得蜷起的指甲,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这什么?九阴白骨爪?

    但萧暥很清楚现在的局面,他们只有两个人,这地道里错综复杂,逃出去不容易,而且还有这里的奴隶不能不管。

    最好能拖延到云越带兵赶到,里应外合,一锅给他端了。

    想了想他决定跟那教主扯皮,不过怎么跟变态交流?

    “东方教主。”萧暥道,“我把脸借给你,我不是没脸了吗?”

    那教主道,“别怕,我会给你换一张脸的,你想要什么模样,你可以挑。”并且暗示,本人手眼通天就算是就想要当今圣上的脸,都能给想想办法。

    萧暥一想到桓帝那张阴鸷的脸,顿时一阵恶寒,不,不,他不想要……

    这时,教主又让人挑亮了灯,他像欣赏这一件珍宝一样左看右看,有些兴奋地搓着手,“这皮肤,跟清瓷似得,来,过来。给我摸摸。”

    萧暥当然不会过去,这指甲都赶上订书机了,直接给他脸上钻几个孔?

    他手暗暗按在腰间的柔剑上,正寻思怎么继续忽悠好拖延时间。但是和老变态说话,没到一定的战斗经验根本趟不过去啊!

    就在这时,魏瑄抢了一步上前道,“东方教主,你看我的脸行吗?”

    教主微微一错愕,这才留意到魏瑄。

    只觉得他丰神如玉,爽朗清举,额角眉间龙章凤姿,天然尊贵,好一个初长成的美青年,似乎……也不错啊。

    没想到这还有自告奋勇来当人.皮.面具。

    教主的目光在萧暥和魏瑄之间反复犹疑,最后思忖着道,“你这模样也俊秀,但他的眼睛生得更妙。”

    魏瑄诚挚道:“但是我年龄比他小,比他年轻,他老了。”

    萧暥:……

    活生生听到这话很伤人啊。

    教主犹豫了一下,阴森森道,“你休骗我,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岁。”

    “他不止。”魏瑄揭穿道,“我小时候,和他儿子一起玩儿过。”

    萧暥内心:唔,那你把我媳妇藏哪里了……

    教主看看魏瑄,再看看萧暥,犹疑不定。

    魏瑄又道,“教主,你知道容绪先生吗?”

    教主点头,朱璧居主人,九州之内谁人不知。

    “他和容绪先生是好友,他每天用的洗脸的甘泉水,柔肤的脂膏都是容绪先生亲自调配的。”

    “真的?”教主看向萧暥,

    “叔,容绪先生好像还给过你一块玉佩,带了吗?”

    萧暥一边从身上掏出玉佩,注意力却集中在魏瑄刚才喊的那句叔……小魏瑄你至于吗……

    不过再一想,他喊魏西陵皇叔,魏西陵和他年龄差不多,所以魏瑄喊他一声叔也没错啊?

    但是这一声叔喊得萧暥有种胡子一大把的惆怅来。

    他当然没有带容绪的玉佩,但是魏瑄给他的玉璧一看就是罕见的玉料,忽悠一下没什么问题。

    萧暥如实道:“日常用度,都是容绪先生送的。”

    教主抽了口气,迟疑道,“容绪年过五旬,所以你……”

    魏瑄见机道,“容绪先生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

    所以是保养得好啊。不要被外表迷惑了!

    教主尖锐的指甲敲着桌面。

    这人.皮.面具当然是越年轻的越好。如果这人真的四十多岁了,全靠保养,那这张脸皮一离开他的脸,根本用不了多久就要衰朽。

    魏瑄继续自荐道:“皮相会老,年轻的用的久一点。”

    教主有点惊讶:“你年纪不大,还懂得挺多的。”

    魏瑄道,“我是倾颜阁的画师,专门画人像,没事的时候就会琢磨一下,如何改变人的脸容。”

    教主似乎有点兴趣,“愿闻其详。”

    “一些江湖路数,教主别见笑。”

    接下来萧暥就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了。因为这话题有点魔性。尤其是听连个男人说起。

    有种听女装大佬容绪先生讲座的即视感。

    萧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不在的日子,魏瑄学的知识,好像刚有点庞杂啊……有点一言难尽啊

    虽然知道魏瑄是拖延时间,但这小魏瑄到底什么时候学了那么多江湖路数的?

    他这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的本事,又哪里学的?

    他当然不知道,在他去襄州的那些日子里,魏瑄只要能出宫,就会去倾颜阁打听五湖四海的各种消息。同各种人打交道,怀着一线希望,从中希望能找出一点萧暥的去向的蛛丝马迹。

    但是萧暥攻打襄州的保密工作是在做得太好,连云越都被瞒过去了。何况魏瑄。

    魏瑄道,“此为御颜术,可以修正容貌。”

    “但是如果想要某人的模样?”教主看了看萧暥。

    “如果青睐于某人的容色,可以先将其人描绘下来,按图施刀。修改脸容。”

    萧暥差点一句卧槽脱口而出:“这不是整容手术吗?”

    魏瑄和教主都看向他,目光似乎在问,何为整容术?

    萧暥,“是一种邪术。”

    *** *** ***

    千家坊。

    冰冷的月光照着一片黑黢黢的矮屋。

    云越以前来过,所以他轻车熟路带兵从窄巷中穿入,很快就到了当时萧暥跃马而过的断墙边。

    火把照耀下,那墙壁被烧得焦黑,四下一片寂静,半点光线都没有,像一片阴森的墓地。

    云越带了一条猎犬,让它嗅着留仙散的奇香,沿途跟来。

    可是到了这一带,香气已经很淡了,而且四周到处遍布烧焦的木瓦和腐臭的气息,这狗就嗅不准了。

    所以张缉他们挖的地道又在哪里?

    “云副将,我知道。”瞿钢忽然道。

    就见他举着火把,蹲着身子从地面的污水中捡起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枚筹码。

    瞿钢展开手心,一路上已经捡到好几枚了。

    云越疑道,“那小子做的记号?”

    瞿钢点头,“我带路。”

    然后举着火把走在前面。

    “跟着他走!”云越下令道。

    就在这时,云越忽然听到黑暗中嗖嗖几阵破风之声,直射面门而来。

    他剑不出鞘,当空一扫。就听叮叮的几声,有冷硬的东西弹了出去。

    他心头一凛,是镖。

    “有埋伏!戒备!”

    一时间,周围嗖嗖嗖的破风声四起,但云越手下的锐士也是身经百战,立即拔剑格挡。

    云越当机立断,“灭火把!”

    敌暗我明,那就是活靶子。

    紧接着他立即指挥军队撤到墙下。

    窄巷中,腹背受敌非常不利,有所凭靠掩护下,只需要应对前方之敌。

    果然,四周的破风声响过一阵后,停了。

    接着,周围黑黢黢的废弃房舍里,忽然火光亮起,杀出无数手执刀剑的汉子。

    云越眉心一蹙,想不到这千家坊的废墟里,居然还能埋伏那么多人。

    他眸光一寒,“迎敌!”

    *** *** ***

    萧暥一边听教主和魏瑄讨论如何改头换面。一边心里寻思着,这个教主难道是长得非常丑陋,所以迫切想改变面貌?

    萧暥看过书,知道这个时代很注重仪表,这选官制度有点类似于九品中正制,讲究家世,风仪,品性,最后才是才干。

    所以教主难道是吃过这个亏,他怎么隐约觉得此人心中充满着郁郁不得志的愤恨不平。

    就在这时,忽然地道中传来一阵急促的响铃声。

    教主豁然站了起来,敌袭警报!

    紧接着一个教徒匆匆忙忙跑进来,“报——教主,外面有官兵来袭!人数众多。”

    教主当机立断道,“撤!”

    “那么这里?”

    “不用管。这里已经曝露,烧了!”

    萧暥心中一寒,烧了这里?

    那么这些被关在囚笼里的奴隶呢?全都要活活烧死?

    就听教主道,“至于这两位客人,既然这位小哥有意把脸容给我,那么……”

    忽然他狞笑一声,手一挥带起一阵劲风,像巨鹰掠食一般,就要抓向旁边的魏瑄。

    几乎是同时,萧暥手指轻弹,腰间的柔剑出鞘,剑如银蛇飞舞。寒光一闪,教主的指甲被齐齐切下一排。

    教主惊叫一声,捂着出血的手,咬牙切齿道,“抓住他!”

    顿时,几个精壮的汉子就提着钢刀急砍而来。

    “别伤他的脸!”教主恨恨道。

    萧暥这边敏捷地闪身避开刀锋,长剑如虹贯出,迅如流星,疾扫三人面门。

    与此同时,他脚跟一蹴,地上一柄宝剑凌空飞出,堪堪削翻一个大汉后,正被魏瑄当空抄住,他轻巧一个转身,一剑如风雷挑落两个逼近的大汉。

    片刻间,十几个大汉已经七零八落在地上躺倒一片,满地哀嚎。

    一时间,没人能上前。

    教主忍痛的声音透过面具有些发闷,“有两下子。”

    然后他又阴森森道,“不过这场子,以前是明华宗的,他们可留下了不少好东西。”

    他话音刚落,萧暥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机括转动声。

    第154章

    萧暥心道不妙,这个地下室就像一个百眼窟,四通八达,灯光又影影绰绰,谁知道黑暗中埋伏着什么鬼玩意儿。

    明华宗的那一套他见识过。血蜈蚣,人皮甬,食人藤,一个比一个恶心,也一个比一个凶险。

    紧接着他们听到头顶上传来咯吱咯吱像是耗子在磨牙的声音。

    一抬头,就见天花板上浮现出一张怪脸。

    脸上的皮肤像是污白的橡胶,眼睛黑洞洞地闪烁着,几根长长的稀稀拉拉的头发耷拉着挂下来,两颊还有两坨深褐色的红痕,显得既恐怖又滑稽。

    赫然就是教主的面具上的脸!

    泥煤的,原来教主的鬼面具不是艺术创作啊,还特么是有原型的!

    这东西四肢蜷曲,攀着天花板上穿到地下的一根树根,像一只青蛙似得拱着背,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以前俨然是个人!

    如果要形容,那就像是指环王中的咕噜。

    教主尖刻的声音传来,“这里有一些明华宗留下的奇药,我们在奴隶身上试了试。”

    他话音刚落,那东西一屈身,像一只青蛙一般弹跳而起,速度快得惊人,挥舞着利爪就向他们扑来。

    魏瑄的身法疾如闪电,还没等它迫近,一剑就将那东西刺了个对穿。

    随着一股腐肉散发的恶臭扑面而来。他的剑就像刺入了木头。

    那东西低头了看了看身上的窟窿,眼睛流露出怨毒的光芒,忽然弹起,竟顺着剑刃往前冲向魏瑄,张开血盆大口就向他咬来!

    魏瑄大惊,这东西杀不死!

    拔剑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他眼前银光一荡,那东西的脑袋凌空高高抛起,飞了出去。

    萧暥柔剑一掠,将那‘咕噜’削了首。

    那颗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狠狠地一口咬住地上躺倒的一个汉子。

    瞬间,那汉子的皮肤从被咬出开始变得污白色,那污白色迅速地蔓延扩大,伴随着那人的身形越来越岣嵝越来越萎缩,片刻间,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就萎缩成了伛偻的一团,头发脱落,面目狰狞。

    紧接着,他们就听到头顶传来咯咯咯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磨牙声。

    一抬头,不知不觉头顶的树根上已经挂了七八只‘咕噜’。

    不等他们反应,那些东西就弹跳而起,挥舞着利爪向他们扑来。

    魏瑄的身法快如鬼魅,此刻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形,只见风动影摇,怪物的脑袋纷纷落地,他一剑削去最后一只怪物的脑袋,赶紧看向萧暥。

    萧暥这边也已经砍杀了好几头怪物,脑袋纷纷落地。他正蹲下身,试图掰开一只死死咬住他衣袍下摆的怪脸。

    “小心!”魏瑄心中一惊。

    只见那颗像变戏法一样,忽然弹跳起来,张开大口,露出獠牙,一口就咬在了萧暥的手背上。

    萧暥一愣,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那目光变得黯淡了,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英雄末路的神色。

    “不!”魏瑄发疯似的奔向他。

    就见地洞里,幽暗的火光下,那倾世的容颜瞬间枯萎了,如乌云泼墨般的长发迅速得脱落,清致的肌肤以眼睛看得见的速度快速萎缩,变成了和那些怪物一般的污白色。

    那双隽妙的眼睛一动不动望着他。

    魏瑄扑上去,一把抱住他,浑身颤抖,完全抑制不住泪水从眼中涌出。

    不会的,你不会变成那样的!你不会变成那种怪物的!

    紧接着,他忽然有什么凉冰冰的金属质感的东西碰到了他的手背上,随即一只温热的手抚在他脸上。

    他看到一道柔和的银光一闪。

    魏瑄心中耸然一惊。顿时一个念头掠过。

    这教主那么想要萧暥的脸,怎么会让他变成那个样子?

    一念及此,眼前豁然一亮。

    破障。

    那教主声音里透着怨毒,盯着萧暥食指上莹莹闪光的指环,“玄门指环,你和谢映之什么关系?”

    玄门指环不受一切幻术干扰。

    一开始萧暥确实没有戴着指环,他贴身收好了。

    因为自从今天北宫浔那厮发现了他戴着戒指,对指环的来历极为好奇,还时不时盯着戒指看。

    萧暥当然不会告诉他是谢映之送的。

    于是,北宫世子表示你不告诉就不告诉,他北宫家想要什么没有?

    这工艺也不难嘛!

    那个,他回去找幽州的能工巧匠再打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指环!

    同时北宫浔还兴致勃勃地暗示:要凑一对,嗷嗷嗷!

    萧暥冷汗,我特么跟你戴一对戒指做什么?

    给梦栖山辞话丰富创作素材?

    而且玄首指环你丫的去仿造了一个山寨版的。谁能保证以后小商小贩会不会都争相复制?搞得玄首指环就跟义乌小商品似的?

    所以他今天出门把指环贴身收起,以免北宫浔暗中派人偷偷绘图,回去也仿造一个。

    刚才一看到那只‘咕噜’的鬼脸,萧暥就想到了明华宗的幻术,他立即戴上指环,瞬间耳清目明。

    而魏瑄刚才吸入的留仙粉药劲还没有过,很容易才会被幻术左右,直到碰到萧暥手上的玄门指环,幻术顿时惊破。

    他一边安慰魏瑄,“殿下不怕。”

    魏瑄顿时脸一红,这回真是说不清了。

    他赶紧松开萧暥,“我没有害怕。”

    萧暥:嗯?

    那刚才是谁抱着他哭的?

    “以后不会了。”魏瑄默默抹了一把脸,倔强道。

    这时,那教主冷笑了几声,“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玄门的东西,好罢,看来你的脸和手,我全要了!”

    ***

    巷战。

    云越一剑疾刺入一个暴徒的皮甲中,透胸而过,鲜血如柱射出,溅在他冷白如月般的脸上。

    他本想用披风擦一把脸,拽过一看,已经浴血,索性一把扯下甩出,正兜头罩住两个劈砍过来的凶徒,随即一剑挥出,齐齐斩下两人。

    瞿钢知道大梁城的这群江湖暴徒比明华宗的信徒凶狠难缠多了,兵器装备也不差。他一边奋力砍杀,一边还想回护主帅,这一看,用不着了,云副将虽然生得俊秀,打仗杀人这么狠。

    而且,这些江湖打手毕竟人数上没有明华宗的信徒那么多,既没什么要拿命死磕的信仰,也不像军队有严格的纪律。所以片刻后,就败下阵来,纷纷逃窜。

    那打手头目也不去管手下的残兵了,自己都转身就逃。

    云越见状,一剑掠出,正中那人的小腿肚子。

    那头目惨嚎了声,跪倒在地。

    云越几步上前,拔出他腿上的剑,然后一把揪住他的发髻,剑在他咽喉上一横,“地道的入口在哪里?”

    那头目咬着牙道,“我不知道。”

    云越细眉挑了挑。

    “你是没听清楚我的话啊,这耳朵看来是多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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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即那头目只觉得耳朵上一凉,一阵剧痛传来,“别别……我说,有、有暗井。”

    云越擦了擦剑上的血,将那头目一耸,“带路。”

    那头目捂着还剩下半片的耳朵,战战兢兢爬起来,走在前面。

    云越冷冷看向目瞪口呆的瞿钢,“跟寒狱的狱吏学过几招。”

    ***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急促的警报声从地道中传来。

    一个哨探慌慌张张跑进来,“教主,官兵已经进入地道了。”

    教主声音一紧,“撤!”

    说完急急往洞口赶去。

    不能让他跑了!

    萧暥刚想上前,忽然空中嗖嗖嗖锐声响起。

    他旋即手中柔剑一荡,剑身化作银链几千道。

    只听空中叮叮的金石之声弹起,无数的毒镖如烟花炸开。

    他这才发现头顶上的泥墙上忽然隆起一个如同蜂巢一般的东西。只要往前走一步,就会有毒镖发射。

    教主在洞口回过头,阴森森看了他一眼,“好好享受吧,你的手和脸我都要。”

    他话音刚落,萧暥就听到了头顶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响。紧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簌簌掉落到他头顶。

    萧暥一抬头,顿时倒抽一了口冷气。

    是流沙。

    这个洞穴里有流沙陷阱!

    此刻,头顶上的树根间隙中不停有沙子溢出,大块大块的墙面开始剥落坍塌,墙壁的缝隙里,坍塌的断面后,窟窿中,也同时不断溢出大量沙子。

    “流沙阵!”魏瑄惊道。

    他在市井间也听说过,有些墓室机关里就会设计有流沙。盗墓贼一进入,触动机关就会释放流沙,将盗墓贼闷死在细密的积沙中,成为墓主人的陪葬品。

    而且这些流沙极为干燥,可以使得死者的脸容多年不腐,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标本那样永远留在墓道里。

    萧暥心中暗骂,特么的那个老变态到最后还惦记着他的脸!

    等到他们被流沙掩埋闷死后,将来再回头将他们刨出来,做人.皮.面具?

    四周的墙壁在迅速地沙化,塌陷,眼看着地上的流沙迅速地将刚才被他们斩落的那几个打手的身躯掩埋,一转眼,流沙已经覆盖他们的脚踝。

    萧暥目光一凝,看向前方那黑森森的箭口,迅速和魏瑄交换了个眼色。

    没时间犹豫,只有赌一把了。

    接着魏瑄忽然飞身跃起,他的身形极快,犹如划过夜空的一道流星,瞬间毒镖如同暴雨般向他席卷袭去。

    因为淬了毒,镖身上闪烁着蓝紫色的微光。

    刹那间无数的毒镖追逐着如风般的青年,如夜空中银河倾倒,席卷起一场炽烈的风暴。

    魏瑄修炼秘术,身法犹如鬼魅,那毒镖总是比他慢上一点点,好几次都要碰到他飞扬起的衣摆,但是就差那么一点点,伤不到他。堪堪惊心动魄。

    趁着这个机会,萧暥脚尖轻点,轻捷的身形矫健如雨燕凌空掠起。

    那箭口一下子要追踪两人,顿时卡壳了,也就在这瞬息之间,萧暥一剑挑起,直捣机关。

    同时,最后一波毒镖如同激流般射出,萧暥早有准备,柔剑一扫,空中无数烟花炸开。

    但是此时,流沙已经没到小腿。

    “快救人!”萧暥道。

    这洞穴中还关着上百的奴隶。

    他们迅速回撤到坑道里,沿着坑道的两边都是洞窟,洞窟外是铁栅。

    他们手起剑落,斩断铁索。

    瞬间,一群面色惊恐的奴隶,争先恐后地慌忙逃出牢笼。

    “不要挤,往东面去,官兵在外面接应。”萧暥道。

    他们一个接一个斩断铁链,打开牢门放出奴隶。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萧暥背后起了一阵冷汗,没想到那老变态在地下囚禁了那么多人。

    清一色的都是男子,衣着不一,少说也有上百号人。

    昏暗的灯光下,地下闷热窒息,汗水已经渐渐湿透了衣衫。

    此时流沙已经过膝。

    还有一个洞穴,黑暗中,那个洞穴里传来呼哧呼哧沉重的喘气声。伴随着痛苦的低吟。

    这里关的人该不会受伤了吧?

    这就有点棘手了,这流沙中带着伤患,跑不快啊。

    萧暥一边想着办法,一边手起剑落,斩断了铁链。

    就在铁门打开的一瞬,黑暗中亮点幽幽地红光一闪。魏瑄闻到一股熟悉的腐肉的恶臭。

    不妙。

    魏瑄心中一凛,顿时不祥的预感包围了他。

    他想都不想,飞身上前,一把将萧暥扑倒,掩在身后。

    紧接着,铁门后一阵腥臭的恶风扑面而来,一张怪脸瞬间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那东西速度极快地弹跳而起,沙地里也丝毫不能阻碍它的行动,张开利爪向他们扑来。

    魏瑄不顾一切长剑挥出,一剑斩下了那怪物的头颅。

    同时萧暥一脚踹上铁门,套上铁链。

    随后就听见门后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怪叫,砰砰砰的撞门声响了片刻,终于弱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脸色苍白,微微喘着气。

    萧暥刚才因为指环的缘故,没有看到多少幻觉,大为惊骇,先前他还以为不过是幻觉,没料到这东西还是真的存在的!

    简直丧心病狂!

    流沙已经没到膝盖以上,两人拼命在沙中滑行。

    等到接近地面的时候,正好就遇到了正匆匆往下赶的云越和瞿钢他们。

    “主公!”云越一见到他,铁青的脸色顿时一松,赶紧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没事吧?”

    “没事。”萧暥道。

    然后他就瞥见地面上,用绳子圈着数十人,都是蔫头耷脑,有些人身上还有伤。

    是刚才逃出来的教徒!

    看来是全部都被守在地道口的官兵拿下了。

    小乙也已经被救出来了,瞿钢正在问他的话。

    原来,他本打算到华毓楼偷点那些有钱人的物品,变卖了换钱给瞿安治病,却没料到在华毓楼见到了北宫浔,一时心中火起,就将他打昏了,扔在茅房后面的粪槽里熏着。也算出了口恶气。

    萧暥手下的锐士,只搜索了楼内,哪里会去搜茅房后面的粪槽?

    云越报告道,这会儿已经派士兵去华毓楼的茅房里捞人了。

    萧暥一边听云越的报告,目光掠过俘虏中一个带着那怪脸面具的人。

    他不等云越说完,疾步上前,一把将那人的面具扯了下来。

    那人顿时吓得膝盖一软,当场就跪倒了,“军爷饶命,小的被刀逼着戴上这个面具,也没、没办法。”

    萧暥眼睛微微一眯,果然,那个老变态临时抓了一个教徒戴了自己的面具顶替他,自己乘机溜了。是条老泥鳅。

    萧暥让云越将这些人统统关进寒狱大牢,等待审讯。

    处理完这些,他才想起来,四下一望,问,“晋王呢?”

    这孩子一向话少,总是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边。

    一个军校答道,“主公,殿下说有事,回宫了。”

    萧暥心想,魏瑄出来了大半夜了,这万一被桓帝发现,确实又要被苛责。明天让人进宫打听一下,如果桓帝再要为难他,再办法转圜。

    断墙的另一边。

    魏瑄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借着墙后射过来的隐约火光,解开袖子。

    就见白皙的手腕上,一道冒着黑血的牙印。

    魏瑄拔出随身的短刃,深吸一口气,心一横,当机立断削去一片血肉。

    第155章

    魏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腕上已经鲜血淋漓。他忍着痛,利落地割下一段衣袍,草草包裹住伤口,然后身形一跃,就像一只敏捷的黑猫般跃上了院墙。

    连番纵跃后,他才停下来微微喘息调整,再回头看去。月光照着身后大片黑岩岩的屋顶。已经看不到萧暥他们了。只有废墟间隐约一簇火光,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魏瑄盯着火光看了一会儿,此刻他羡慕那些锐士营里的官兵,能留在他身边。自己只能悄悄离开。

    手腕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他默默转身,掠过重重屋脊,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魏瑄轻车熟路地翻越宫墙。

    一进殿,就看到一个打着哈欠的宦官,伸了个懒腰从坐榻上起来,“晋王这会儿才回来啊,老奴等你很久了,陛下要问你话呐。”

    魏瑄赶紧跪下听训。

    这宦官在这里等魏瑄。大半夜不能睡觉,心里憋着一股怨气,学着桓帝刻薄的口吻道,“朕问你,为何深夜才归?”

    “臣弟去沐兰节集会了。”

    “不务正业,你可知错?”

    “臣弟知错。”

    “过几天就是你生辰了吧,朕在你这个年纪时,已经接过大雍江山社稷,夙夜操劳了。你看看你,你能做什么?这么大个人了,百无一用,只知道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朕怎么会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弟弟?”

    也辛苦那个太监了,不仅背下了桓帝大段的废话,居然把桓帝阴阳怪气的语调都刻画得分毫不差。

    魏瑄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因为手腕上的伤,还是被戳到了心中痛处。

    他明年就要加冠,在乱世中,他这年纪的青年早就已经勇于任事,展露头角了。

    萧暥十四岁就跟着魏西陵剿匪了啊!

    可是他到现在还被禁锢在宫墙里,别说任事的机会,连起码的自由都没有。

    “好了,朕看你年纪也不小,整日里无所事事,就给你找点儿正经事做。”

    魏瑄一愣,抬起头来。

    随即就看到几个宦官抬着五块石碑走进殿内。

    “此次,朕的圣旨御碑放置在球场,赢得各方仕子都争相膜拜,效果甚佳,为了让皇家的天威皇恩福泽四野万民,朕不辞辛苦,又写了五篇规训,你刻在石碑上,发放各州郡。”

    所以安排给他的正经事就是刻碑……

    “这次也不甚紧急,就给你三天时间罢。”

    片刻后,魏瑄拿起凿子,连一身汗湿的锦袍也来不及换,就开始凿刻那冗长的裹脚布般的规训。每一个字都像一道紧箍咒刻进他心里。

    他的右手腕有伤,刻起石碑极为不便。没多久裹着手腕的布条就被血浸透了。

    次日午前,魏瑄被桓帝召去御书房,据说是今天桓帝心情不大好,看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魏瑄刚走到宫门外时,正前方就见一人前呼后拥地走出来,正是杨拓。

    只见他冠带锦袍满面春风。

    旁边一人道,“杨侍郎今年又被提拔为长使,责任重大啊。”

    “杨侍郎青年才俊,必然大有作为。”

    魏瑄瞥了眼杨拓手中的仕子名录,就心中有数了。

    他的重任怕就是登记今年要入仕的子弟名单。当然从中还能收受一大笔钱。

    他们的套路他很清楚,给钱多的,就把名字挪到前面,给钱少的就压在最末页。

    于是各家仕子就要拼命地给他们杨家父子送钱。

    在士林里,这察举的名单,都已经暗中明码标价了,而且每年都水涨船高,想要名字出现在第一页榜首,并得到较好的评案,这价格已经超过千金。

    魏瑄皱了皱眉,为什么为国举贤这么重要的事情却落到这种人手中。

    满腹珠玑者名落孙山,脑满肠肥者荣登榜首。

    魏瑄本想绕开这群人,可杨拓眼睛贼尖,看出他冷眉俊目中的不屑和厌恶,上前拱了拱手,不怀好意道,“这不晋王殿下吗?”

    魏瑄淡淡回礼,“杨侍郎。”

    杨拓听他没有叫杨长使,故意拍着手中的折子,“殿下也到任事的年纪了,请问陛下所派何职啊?”

    魏瑄神色淡淡道,“皇兄命我专科碑文圣训发放各州。”

    旁边一个署僚挤眉弄眼道,“嘿嘿,这不是工匠的差事吗?”

    杨拓装模作样道,“胡说,你们懂什么,这刻的是陛下的金玉良言。”

    说着他讽刺地抽了抽嘴角,得意地拍了拍手中的名单,叹息道,“还是殿下优游岁月写字刻碑来的清闲,哪里像我们这种俗人,整日里为国家做事,公务缠身,不可懈怠,殿下啊,这镌刻碑文可是千秋万代之功绩。我等打扰不起,哈哈哈,告辞,告辞。”

    说着杨拓得意狠狠撞开魏瑄,从他身边走过。魏瑄受伤的手腕隐隐传来一阵疼痛。

    这人不但是马球赛喜欢撞人,连走路都是属螃蟹的?

    就在这时,刚才还大摇大摆走御道上的杨拓,脚步一偏,忽然闪到了一边。

    魏瑄举目看去,就见陈英步履矫健地迎面而来。

    陈英是萧暥的人,杨拓当然不想招惹。

    魏瑄轻咳了声,提醒道,“杨侍郎。”

    “作甚?”杨拓以为魏瑄要趁机讽他欺软怕硬,面目不善道。

    魏瑄疑惑道,“我以为杨侍郎和陈司长相熟。为何如此谦让?”

    “哪里熟了?”杨拓莫名其妙。

    “昨晚陈司长查潜香居……”

    说话间他淡淡瞥向陈英下巴上浓密的胡子,幽幽地接完上半句,“杨侍郎甚为惊喜。”

    杨拓一愣,他见陈英惊喜什么?惊吓还差不多罢?

    昨晚?潜香居?

    他好像是……又抱又亲了个绝色美人儿,就是口感扎嘴。

    杨拓忽然如遭雷击,‘啊’地大叫了一身,后退几步栽倒在地。眼睛像鼓起的□□一样紧盯着陈英一脸针扎般的胡子。

    名册折子随之散落满地。

    周围的属员不明所以,赶紧围上去,顺气的顺气,扇风的扇风,忙得团团转。

    杨拓浑身颤抖,两眼翻白几欲气绝,无法容忍心理的不适,干呕起来。

    魏瑄一脸清冷地一份份捡起一地没人管的折子名册,整理好了塞在杨拓怀里,“为国举贤,杨侍郎责任重大,用点心罢,我游手好闲去了。”

    *** *** ***

    萧暥本想回去连夜审讯日月教的教徒,但是他连日赶路,白天打球赛,晚上又抄了千家坊的地洞,还遇到个变态,差点被流沙活埋了,真是筋疲力尽。

    就让云越先将这些人扔进大狱,交给陈英先审起来。

    他回到府里,也不讲究了,就在容绪送的浴桶里洗了个花瓣澡,也不去管那满床铺丧心病狂的香草鲜花,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正午,一醒来就看到苏苏趴在榻边,踮起小短腿,仰头伸着脖子,吧嗒吧嗒舔着他垂在床榻边的手。

    见他醒了,苏苏才一跃爬上了床,屁股狠狠一拱,把什么东西挤下了床。

    萧暥瞅了一眼,地上滚着一只玩偶的狐狸仔,穿着粉裙子……

    他啧了声,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容绪先生的恶趣味见涨。

    昨天疲惫交加,他倒头就睡,也没有注意周围,这会儿他才有空环顾一周自己的卧室。太阳穴忍不住微微跳动起来。

    粉色的丝帐上垂着一股股精致的流苏,随风轻摇,蒙蒙扑面。床前的游猎屏风被撤去了,换成了镂金错彩的多宝檀香木架,上面错落着摆着各种奢华的摆件。

    透过多宝架屏风,房中最显眼的就是一个嵌着玳瑁彩贝的华丽妆台,妆台上三面立体的嵌琉璃公主镜,流光溢彩,满足多角度自恋。精致的妆匣里,珠宝首饰满满当当,胭脂水粉色号齐全。

    萧暥不禁叹息,这绝对是任何一个姑娘梦寐以求的妆台啊!

    可惜他连老婆都没有,真是浪费……

    再看四周,无论是坐榻上还是桌案上,一切可以放置东西的地方都堆满了各种物品,团扇、绣品、古玩字画琳琅满目,不一而全。

    所以,容绪先生是把他这里当淘宝仓库了?

    等他有点力气了,这些东西还得找个地方挪挪。这卧室待久了,自己都觉得不大正常!

    就在这时,徐翁进门来报,“主公,大司马来了。”

    萧暥:唔……等等,我收拾一下

    秦羽一身朝服已经大步跨进门,“彦昭,今早才知道你回来了,我一下朝就……”

    他忽然顿住,愣了愣,然后有些迟钝地弯腰捡起了滚落在地的小狐狸仔,一脸不知道该放哪里的尴尬。

    萧暥:……

    “唔,大哥,放桌案上就可以。”他道,又补充了句,“苏苏的玩具……”

    苏苏屁股一撅,表示反对。

    高大威武的大司马揣着只小狐狸仔,找了一圈没看到桌案,愣了下,才缓缓把那粉狐狸放在妆台上。

    然后才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定了定神,先是问了他身体感觉如何,见他精神尚好,才开口道,“彦昭,日月教之事查出来了。”

    萧暥神色一振,问,“如何?”

    “这些人说得好,是江湖草莽,泼皮无赖,当时明华宗被剿灭,这些人占了明华宗的地穴,他们在地穴里发现了张缉等人留下的苍冥族秘术文稿,丹药,那个东方教主不知道是直接把这些药物试验在抓来的奴隶身上,还是自己照着那些文稿制作了药,在那些奴隶身上试验,就造出了那些怪物。一共三头,昨晚地洞塌陷都已经闷死了。”

    萧暥就想起了那惨白的脸,稀疏的头发,萎缩佝偻的身躯,通红的眼睛里疯狂的恶意。

    这些人可悲又可怜,

    “到底中的是什么毒物?可解么?”

    “谢先生说这是当年苍冥族由于和中原通婚,血脉不纯,导致出生的婴儿天赋低下,他们就想到了利用毒物来提升天赋的邪门,最后没提升秘术造诣,反倒造出了怪物。”

    萧暥蹙眉,“这些东西攻击力极强,不好对付。”

    秦羽也沉着脸点点头,道,“彦昭担心的是,当时苍冥族制造出这些怪物后,就发现它们行动敏捷,力气极大,还不惧伤痛,除非砍掉其头颅,否则杀不死,且这些怪物心怀怨愤,一见活人就疯狂扑杀噬咬,攻击力极强,苍冥族就将它们用于战争。”

    萧暥倒抽了一口冷气,若是战场上要面对这种东西,他宁可去打浑图部的半兽人!

    萧暥道,“尽管如此,最后苍冥族还是战败了。”

    秦羽道,“因为这些怪物有个缺陷,那就是一旦人变成这种怪物,神智混乱癫狂,很难控制,战场上连自己人都咬,而且此物活不长,寿数为三到五年不等,所以苍冥族最终也没能用这种怪物赢得战争。”

    萧暥想了想,谨慎道,“大哥,地穴中的任何物品都要严密封存,该销毁的就销毁,决不能流出去!”

    苍冥族的那些东西太邪门,连特么丧尸都造出来了。

    秦羽点头,“谢先生已经在处理了。你就放心罢。”

    萧暥了然,那个地穴里的东西匪夷所思,且极其危险,赶得上生化武器了,不是专家根本无从着手,谢玄首这是去拆弹了。

    他又想起一件事,问,“那些奴隶怎么样了?”

    “谢先生让玄门弟子给他们检查了,两百多人,大多数身体无恙,少数有些伤病,治疗过后都回家了。”他说到这里似乎很顺便地提起,眼中流露出赞许,“还有那个瞿钢,他倒是一把好手,这次出了不少力,现在还在地穴那里帮手,他还跟云越说,只要有机会,还是想留在你这里任事,他知错了,以后一定严守军规,再不贸然行动。你……不再考虑一下?”

    萧暥明白了,瞿钢去求了云越。云越这小子狡猾,他知道他来找自己,自己肯定不准,所以绕着弯儿找了秦羽,让秦羽这大哥来当说客。

    他总不能驳了秦羽的面子吧?

    好小子,跟他玩心眼了。

    萧暥揉了揉眉心道,“他还欠着一百军棍,麻烦他有空了领一下。领完了他就去襄州,我写信跟魏将军说了,有个刺头,帮我收拾收拾。”

    秦羽:……

    “不能将功抵过?”

    萧暥容色淡淡道,“大哥,如果谁都照瞿钢这样,犯了军规,将功补过就行了,将来谁还把军规当回事?”

    秦羽深以为然,“是我没考虑妥当。是让瞿钢去襄州罢。魏西陵治军严格,让他历练历练也好。”

    就在这时,云越叩门进来,他大概是刚才在外面听到了,有点心虚,一双桃花眼目光飘忽不定。

    “主公,大司马,刚收到的军报。”

    萧暥接过来一看,眉头微蹙。

    特么的,北宫达居然学他!还要脸吗?

    秦羽看后也是一惊,“北宫达在燕州屯田开荒。这不学你吗?彦昭。”

    萧暥这段日子在襄州屯田招兵,成效显著。于是北宫达就在燕州依样画葫芦,仿照着招募流民,开荒屯田。

    萧暥真是觉得好笑,北宫达帐下谋士如云,自己想不出点子,还要模仿他?

    不过北宫达想学他招募流民,屯田开荒,只学了一半。没把握精髓。

    他犯了有钱人的通病,吝啬。

    萧暥在襄州屯田,发布公告,来开垦荒地的流民,所垦的土地都归他们,一时间,无数流民携家带口蜂拥来投。

    而幽州土地广袤,荒地很多。北宫达征召流民耕种开荒,原本条件得天独厚,比他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是北宫达又吝啬,不舍分土地给流民,流民也不傻,何必去寒冷的东北替他北宫达打工?

    萧暥是穷惯了,孑然一身,花钱大方,半点攒不起来,但是他搞屯田送土地,流民举家来投。他搞尚元城,让利于商户,九州商户纷纷来大梁立业。

    他摆出了姿态,愿意跟他的,愿意帮他的,他也会以朋待之,共同富裕奔小康。别说让利一半,全部让利他都愿意。

    因为除了利益,他还看到了人心。天下的人心。

    自从襄州回来,他的口碑已经水涨船高,原主干的缺德事儿,除了那些士大夫们还酸溜溜地戳他脊梁骨,普通百姓们早就不提了,只记得萧将军保大梁,建尚元城,平定匪患,收复安阳,屯田利民的功绩。

    百姓们拥护他,他也尽全力在乱世里为他们支起一片安居乐业之所。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日月教主在大梁绑架百姓,贩卖为奴,光是昨晚就救出了两百多人。

    他心里咯噔一下,“大哥,那些奴隶是贩去哪里的?”

    “主公,这我知道。”云越道,“刚审出来,说是卖去北方。”

    萧暥顿时恍然。

    泥煤的北宫达!招不到人,就玩阴的!

    他一念及此,忽然问,“北宫浔怎么样了?”

    秦羽道,“回馆舍了。”

    萧暥目光清冷,“北宫浔突然来沐兰会,大哥不觉得蹊跷?”

    秦羽嘶了口气,“彦昭,难道你怀疑北宫浔是买主?”

    “北宫浔是北宫家的人,查货验收还是要自己人妥帖,同时还可以打着沐兰会的幌子,探我的行踪,甚至在大梁搞些什么其他的勾当。”

    “暗中串联收买大梁的官员,军中的将领……可以做的事很多啊。”秦羽深吸了口气。

    云越细眉微竖,“主公,必须限制他的行动。”

    秦羽摇头,“怎么限制?总不能抓起来罢?”

    萧暥静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眼神莫测。

    秦羽又道,“而且这次玄门收到消息,大梁有人要对北宫浔动手,以挑起北宫浔跟我们的矛盾,好从中渔利,瞿钢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我们抓了北宫浔,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而且……”

    他浓眉紧蹙,“我更担心的是,此次马球赛他们一招未得手,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后手。”

    所以,北宫浔不仅不能抓,还要保证他安全,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萧暥撸着苏苏的秃脑袋,问,“大哥,知道北宫浔什么时候回幽州?”

    真特么想把这厮打包快递回去……

    秦羽想了想道,“下个月就是中秋,他必定要回去的。”

    萧暥微微眯起眼,“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既能保障他的安全,还可以断绝他和外界联系,防止他在大梁再搞事。”

    “什么办法?”秦羽和云越齐齐看向他

    “把他关进寒狱里。”

    “彦昭!”

    *** *** ***

    大梁的夏天很炎热。

    北宫浔昨天在粪坑里泡了一宿,但没人敢告诉他。

    他只觉得身上哪儿哪儿不对,又自己闻了闻腋下,难道是染上胡人的胡臭了?

    中原人一向嘲笑蛮夷身上的胡臭味儿,更何况北宫浔还是诸侯贵胄,得了这个味儿,可真叫做难言之隐……

    而且他这胡臭怎么闻起来一股臭豆腐的味道?

    北宫浔病急乱投医,听说泡温泉,出出汗,能把胡臭治好。

    萧暥进来的时候,北宫浔正在春暖阁泡鲜花温泉。

    他光着膀子靠在池边,陷在一片殷红的花海中,脸上还敷着花露膏……面膜?

    这画面有点美……

    萧暥轻咳了声。

    北宫浔听到动静,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氤氲雾气里,浮现出一张颠倒众生的容颜。倒抽了一口凉气,万没想到萧暥会来找他。

    “这……这大梁也太热了,我热得受不了,泡泡泉。”

    打死他也不会承认是来去胡臭的!

    萧暥没说话,心道你特么是在泡温泉。

    他站在池边,轻描淡写道,“世子如果嫌热,我知道一个地方,肯定凉快。”

    片刻后,北宫浔坐上马车,萧暥心一横,也上了车。

    心道这不是臭豆腐味,这特么是臭鸡蛋味!

    车声粼粼,密闭的车厢里,一路上,萧暥实在被臭地说不出话,北宫浔反正不想说话,眼珠子不溜秋地打量着他的身段。

    片刻后,北宫浔站在一间清凉舒爽,且奢华精致的香闺里,满脸震愕。

    “妙啊!我怎么不知道大梁城还有这样的妙处!又凉爽,又有调儿!”

    他坐在柔软的牙床上,抚摸这粉色丝帐上垂落的流苏。

    满屋子都是女子的闺阁用品,北宫浔大为好奇,闻了闻妆台上的香粉,手里摇着绣花团扇。赞不绝口,“原来萧将军喜好这些啊,真是别致!”

    萧暥淡淡道,“既然世子喜欢,就住这里罢。”

    他可是把容绪那个淘宝仓库里的玩意儿整个全搬到了这里。

    然后他转身走出门,静静对寒狱的狱卒道,“看好他。”

    第156章 新政

    萧暥这几天都起得晚。每天要睡到日上三竿。

    他前阵子马不停蹄连日赶路从襄州回到大梁,接着又是参加马球赛,又是查抄华毓楼,紧接着又去千家坊的地穴里转了一圈。

    他这身体几天都缓不过劲来,这次没发病简直就是奇迹。

    难不成前阵子在襄州每天嗑松子仁还养得不错?他怎么记得自己一直在可劲儿折腾啊?

    萧暥走进书房,就看到谢映之正风轻云淡地站在书架前,闲闲翻着书。

    再看案上,茶水已经凉了,看起来谢玄首已经在此等了他一阵子。

    其实萧暥早就有事想跟谢映之商量,但是考虑到这几天谢玄首正忙着拆除日月教的生化武器,就憋着没去找他。

    不过这都好多天没见谢映之了,这人依旧是一身道骨仙风,容色清宁,尘埃不染。

    整天不睡觉,还要钻明华宗的地穴,此人居然连个黑眼圈都没有?

    萧暥着实有点佩服。

    谢玄首果然是谪仙中人,不眠不休地把日月教地穴里的生化武器都拆除和处理了,还把所有的明华宗遗留的文稿案卷都分类封存,效率奇高。

    这人不睡觉不休息的?

    不但如此,听说谢玄首在百忙之中,他居然还不紧不慢,每天都去瞿钢家里给瞿安疗伤。有时候还跟瞿钢瞿安兄弟两以及来围观他的百姓聊聊天。

    这人真是好闲情。

    而且萧暥还听到一个小道消息。

    因为谢玄首品貌无双,这几天瞿钢家里每天都有大波的百姓前来围观,甚至还有姑娘主动留下,帮助打打下手,照顾瞿安。

    虽然谪仙中人谢先生并没有机会见到几次,但是这一来二去,却和瞿安日久生情。

    于是瞿安因为瘸腿一直讨不到老婆,结果才几天,居然娶到了一个温婉可人的老婆了!

    看不出原来谢先生还是属锦鲤的!

    萧暥暗下决心,从此以后,一定要多和谢先生多在一起交流学习,说不定半年后,谢玄首也能捎个老婆给他?

    他要求不高的,只要做饭好吃,温柔体贴,长得……唔……不难看就行,相信谢玄首的眼光不会差……

    谢映之见他看着自己,眼梢飞挑,一双含烟藏媚的眼飘忽不定,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这人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于是抿了口茶,微笑道,“主公。”

    萧暥一诧,这才收回心神。

    “听说主公将北宫世子关进了寒狱?”

    萧暥点头。

    北宫浔已经在寒狱里住了七天了,不吵不闹,安静的像个大姑娘。连看守他的狱吏都要怀疑北宫世子这是打算把寒狱当家了。

    谢映之有点好奇,“主公用什么办法让北宫浔在牢里呆了那么多天?”

    其实也没什么,萧暥给了北宫浔一个有趣的物什,西域进献的沙漏。

    沙漏计时大雍朝也一直有用,只不过这个沙漏的速度被萧暥调慢了,一天等于三天,北宫浔在牢里住了七天,他还只当做两天半。唔,连一日三餐都可以省去一半!

    同时萧暥每隔三天就给他送去好玩的东西,容绪的淘宝仓库里各种鬼畜的物什应有尽有。保持北宫浔持续的期待感……

    一开始萧暥还去看他几次,直到昨天撞见北宫浔穿着容绪的吊带裙摇曳多姿的身影……

    那衣裙还是量身定做,这腰身根本塞不下北宫浔粗壮的身形,直接把那裙子撑破变成了侧开两片的旗袍。

    “这件凉快。”北宫浔大咧咧道。

    萧暥不忍直视,真的不忍直视。

    等到中秋节到了,赶紧把他打包送回去了事。

    不过北宫浔在他眼皮子底下贩奴,只关了半个月也是便宜了这厮。

    萧暥一想到北宫达在东北仿效他屯田练兵,心中就有些郁闷。

    看来他这次拿下襄州,多少让北宫达警觉起来了。

    离开他和北宫达的最后决战只剩下四年了。

    他现在已经有襄州作为战略大后方和产粮基地,有安阳城作为枢纽,还有黄龙城作为军镇和兵工厂。

    但是这实力要跟北宫达打硬仗,还差一些。

    “银钱和人才。”谢映之一语道破,“北宫达祖居幽燕两州,东北之地肥沃,更兼有出海之处,商贸财货便于流通,所以北宫家族实力雄厚。”

    萧暥点头,北宫达有钱有粮,而他的尚元城才开始起步,不能跟积累了几代财富的北宫氏相比。

    至于人才,那就更是萧暥的痛处了。因为原主名声太差,手下除了云越和陈英,根本就没有什么可用的人。

    他穿越过来也快两年了,只有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一身的伤病还累得半死不活,疲于奔命不得喘息。

    后来总算有了谢映之成为他的谋臣,但是谢先生再厉害,他也是一个人,而北宫达手下强将如云,谋士如雨,可谓是人才济济 。

    如果说钱粮他可以再攒攒,但是人才……

    谢映之道,“据说今年察举的名单已经出来了。”

    大雍朝使用的是察举征辟。今年主持征辟的长使是杨拓。

    杨拓的父亲是司空杨覆,主管人事任免,政令推行。

    《庄武史录》上写,原主为了顺利迁都大梁,并迅速安定朝局,除了摄政的王氏族人以及党羽被他用手段拔除后,原来朝廷中的杨氏和吕氏则被迅速被提拔,取代了王氏的位置。

    原主那么做用意明显,取得世家大族对他的支持,这杨吕两家获得了切实的好处,当然会支持他了。

    所以这些年,雍州的人事任免,政令推行,都是杨家吕家两家挑头的高门世族在操作,最后把条陈交到皇帝那里朱批,其实就是让秦羽过一眼,秦羽是个武人,看一看差不多都给批了。至于他们捞了多少好处,夹带了多少门生故吏入朝为官,那根本不会过问。

    如果不是这次的马球赛赌球和华毓楼,萧暥根本也不知道他们这是多有钱。

    他暗中让曹璋查算了他们的出入,单是这杨家父子这几年捞的钱已经抵得上国库了。

    他们的钱大抵来源于两处,卖官鬻爵和参与投资各种经营。

    光是每年他们控制人事任免,工程建筑,甚至赈灾发饷中收受贪墨银两,以及从赌场,歌楼酒肆等各种幕后经营中收到的钱都加起来都足够国库用好几年了。

    但是每次要兴兵,要征钱粮,他们是一个比一个穷,哭着喊着俸禄太低,封地又歉收,日子都过不下去。

    这个朝廷是一滩浑水,不收拾收拾,他就不可能有稳定的后方和稳固的实力,怎么跟北宫达一战?

    萧暥想了想,把自己准备了好几天的设想拿了出来。

    谢映之微微抬眉,“科举?”

    大雍朝历来征辟人才,注重家世出生,样貌仪表,品德操行,最后方是才干。

    察举征辟说白了就是推荐。其中负责察举的官员可以捞的油水就多了,而花了大笔银钱获得任命为官的仕子,上任第一件事,要把花出去的钱挣回来。

    萧暥道,“此次征辟,花银钱多的人就被排到页首,没钱的人排在末尾。如此察举,怎么获得有用之才?”

    “所以主公打算,以考试来择优?”谢映之觉得有点意思了。

    “我想请先生出题,以时局为论点,雍州有十六郡,每郡设一考场,任何参与考试的仕子,不问出身,不问来由,唯才是举。”

    谢映之细细品味了他这句话,科举取仕,闻所未闻,这人越来越有趣了。

    忽然一个点子让人措手不及。薄薄几页纸,就想撬动大雍朝几百年的征辟制。

    别人薅他狐狸毛,他就拆别人墙角。

    但是如果唯才是举真能成功推行,不但是雍州的人才,海内九州俊杰岂不是趋之若鹜?

    同时还可以遏制那些高门贵族对朝廷事务的掌控,间接断了他们的财路。

    但对萧暥来说,那就是人财双收,引进新锐的同时剔除了蛀虫腐肉,一举两得,短时间内就能提升到和北宫达相抗衡的实力。

    谢映之已经看出某狐狸跃跃欲试的眼神。

    谢映之想了想,“主公废察举改科举,必朝野震动,人心不稳。”

    这是要搞大事情。

    萧暥眨眨眼,“那我不废察举,把察举和开科并行。”

    “哦?”谢映之又是微微一诧。

    不动察举,暗戳戳把科举试着提上来。

    “杨拓的名单我依旧用,但是这些人我不会按照他给出的排名授予官职,而让他们回本郡参与考试,按照成绩择优排名录用。”

    谢映之明白他的意图了,循序渐进得来,把科考渗透在征辟的过程中,表面看只是改动了一个小环节。

    温水煮青蛙。果然是某狐狸惯用的手法。

    谢映之想了想道,“也可,但这件事最好报陛下,由陛下来改这个程序。”

    萧暥立即明白了,这毕竟是大雍朝的祖制,他如果动手改,哪怕就是改一字,都是乱臣贼子图谋不轨,又要被天下人口诛笔伐了,可怜他拼命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口碑,得被砸碎一地。

    但皇帝要改,没毛病。

    可是这桓帝暗搓搓地屡屡给他使阴招,让他做事哈?

    萧暥想了想,有了主意。

    这无相死后,桓帝还能信任谁?

    *** *** ***

    萧暥登门拜访的时候,容绪正在清点府上新到的一批丝缎绢帛。都是盛京商会今年收到的最好的面料。

    每一幅面料都是精工细织着千姿百态的小狐狸,抱松子的,咬尾巴的,搓爪子的,各种姿态,看得人忍俊不禁。

    容绪心里盘算着,做两个枕头,一条锦被,一身袍服,多出来的面料还可以做个佩巾和钱袋儿。

    萧暥忽然到访,容绪猝不及防赶紧一掩。

    萧暥瞥了眼,面色不善,劈头就道,“北宫世子对先生所设计的服饰颇为感兴趣,我来请容绪先生,一起聊聊。”

    容绪是多精明的人,北宫浔这会儿正关在寒狱里。聊什么?

    那意思不就是明摆着说,你要不要一起去陪他?

    容绪又瞥了一眼院子外面,萧暥带来的‘马车’,是寒狱专用的敞篷车……

    容绪微微蹙眉,这快一年没见,这小狐狸不知道哪里沾染了一身的匪气,连虚与委蛇都免了。

    看来萧暥已经知道他在襄州那会儿,自己和王戎设计陷害瞿钢,让他在马球赛上报复北宫浔。挑起北宫达和秦羽的矛盾。

    不出他所料,萧暥虽然一时没有想明白,这过后不久,肯定会回过味来。

    容绪道,“彦昭,我这是一时糊涂,跟那北宫浔有点过节,事后,我已经给了你一份大礼了。你应该收到了吧。”

    萧暥知道他说的是华毓楼。

    北宫浔对大梁城不熟,怎么知道华毓楼有留仙散的?当然是容绪先生这精于大梁城所有玩乐之处的人提点的。

    容绪是让北宫浔引自己去华毓楼,然后把华毓楼一锅端了,查抄了留仙散,涉案人员全都罚了钱,其中获利不小,萧暥的钱包都鼓了些。

    “至于后来北宫浔被人扔到了……西阁”容绪谨慎跳过这个地方,大热天的提起实在有点恶心,“这我也是始料未及的。”

    容绪这人就是商人本性,他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我这是一时糊涂,而且也拼命弥补了,你小狐狸现在赚饱了钱,这就不要再追着他打了。我们还是合作比较好。

    萧暥看吓也吓够了,于是顺水推舟表态,给你个机会。

    *** *** ***

    自从上次遇到杨拓之后,这一阵子魏瑄每天都在宫里镌刻碑文。

    因为手伤,刻出的字迹不够工整,桓帝屡屡不满意,重刻。

    长时间的凿刻,让他的手腕有些倾斜颤抖,刻出来的字迹更加漂浮无力。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因为他的宫里遍布石粉尘埃,桓帝都不愿意踏足,不知道今天来监看他的进度的又是哪位公公。

    随即他就见曾贤手中拿着圣旨正跨进殿内。

    魏瑄的心中跟着咯噔一下。

    圣旨?

    桓帝又有什么整他的新路数了?

    莫不是杨司空告到桓帝那里了?

    前几天,他将杨拓收受银钱,更改仕子排名一事,暗中写了个简笺条陈偷偷传递给了萧暥,结果还是被察觉了吗?

    他的心沉到谷底,看来今天要被关进禁室了。

    曾贤展开圣旨,念道,“陛下有旨,晋王接旨。”

    魏瑄赶紧下跪领旨。

    “此次征辟,朕决议亲自遴选仕子,但朕日理万机,国事繁忙,酌让晋王代朕办事。因晋王未加冠,遂任少使职,赐铜印黑绶。”

    魏瑄从满室的粉尘中蓦然抬头,顿时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要让他任事了!?

    等他不可置信地接过了圣旨和印绶,就听到曾贤俯身道,“晋王,萧将军请殿下去府上议事。”

    魏瑄心中一震,立即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桓帝的意思,是萧暥的安排!

    他这是要为萧暥办事了?

    魏瑄整个人如坠云雾,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曾贤看着这孩子默默叹了口气,这些年终于熬出头了。

    他宽声道,“殿下以后终于可以出宫任事了。”

    第157章 盆景+番外

    萧暥觉得和晋王殿下一起任事的最大好处就是吃得好。

    在襄州那阵子,他卧病在床,馋坏了也没人给他做点吃的,想开个小灶更是做梦。

    他每天巴巴地把目光从谢玄首移到魏将军,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

    今天中午的菜是鸽子煲,魏瑄给他炖了两只野鸽子补补身子,还放了枸杞和红枣,那个味道叫做鲜!

    某人连汤都喝干净了,舔了舔嘴角,表示这工作餐满分!

    “明天吃鲈鱼吧?”最近馋这个。

    他已经开始点菜了。

    魏瑄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勤快地把碗洗了。

    萧暥:殿下……等……等等……

    这事儿交给家仆就行了。他这么勤快做什么。

    某狐狸终于老脸有点挂不住了,虽然魏瑄叫了他一声叔罢,他不能老这么占人便宜。趁着魏瑄洗碗的工夫,他转身拿出了一罐小松子。

    这东西襄州产量多,大梁就要靠外州进,就这几罐还是魏西陵捎给他的。

    尚元城的江南商会新开了专售零嘴的铺子,每次进了货,都会给他送几罐尝新。他来者不拒,嗑得不亦乐乎。

    “吃吗?”他偏头看向魏瑄

    “嗯”魏瑄点头接过来。

    两人一边嗑零嘴,一边讨论工作。

    萧暥觉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是按照杨拓的名册,把每个郡县的考生都登记好,安排考场,二来就是考试科目。

    萧暥打算按照朝廷的职能排,分为农桑,工程,筹算,政务,军事,律法,加起来也有六科的考试。

    这样分类考试,既可以看出哪个人擅长哪一块,以及哪个人综合能力比较强。

    过了片刻,萧暥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在吃独食?

    只见魏瑄面前的松子壳倒是堆成一座小山。

    “殿下怎么不吃?”

    不好吃?

    但不好吃他剥什么?

    难道这孩子有多动症?某人又开始不厚道地想。

    “我喜欢数着玩儿。”魏瑄道,然后把满满的一碗晶莹饱满的松子仁推到他面前。

    吃双份的嗷!

    魏瑄明天就要去文昌署赴任了。这是他第一次任事,他有点紧张。

    虽然一番谈话下来,要做什么事务他已经了然于胸,但他清楚以杨拓的为人,一定会处处给他使绊子。

    他不怕出糗,他只怕自己事情做得不够好,辜负了那人给他的机会。

    于是魏瑄小心翼翼地开始向萧暥讨教任事时需要注意什么。

    某狐狸心满意足地吃着双份的松子仁,一边道,“擒贼擒王,打蛇打七寸。”

    魏瑄问,“将军是说,做事抓住关节点,就能势如破竹?”

    萧暥点头,这孩子聪明,一点就透。

    “若能出其不意,那就更好。”

    “出其不意,比如将军囚了北宫浔?”

    “唔……这个嘛……”萧暥咳了声,“我这是为了保护他。”

    这孩子太会举一反三,有点麻烦……

    萧暥的做法,一半是军人思维,一半是山匪作风。反正他的宗旨就是,管用就好,不用介意操作有多骚。

    魏瑄听得很仔细。就差记小笔记了。

    萧暥心里倒是有点发虚了,这武帝可是记忆里超群的啊,他今天都教了这孩子些什么歪门邪道,有这样当叔的吗,打住打住……

    *** *** ***

    朱璧居。

    王戎风风火火地一进门就道,“听说萧暥昨天把囚车都开到你府门口了。是不是我们要对北宫浔动手这事情被他知道了?”

    容绪正专注地修剪一尊盆景。

    王戎几步上前,“哎,你还有心思搞这个!”

    他这一靠近才发现这盆景颇为精致,山水平原错落有致。山间平原丘陵间还散落了一些贝壳雕刻的小物件。

    这一看王戎也觉得有点意思。

    山峰上蹲着一只熊,半山腰有一只小狐狸抬着脑袋,似乎是盯着山顶的位置,离开它不远处,山阴背后有两头狼。

    “为什么是两头?”王戎问。

    “曹满和阿迦罗。草原狼。”

    湖中有蛟,山中有虎,这意思不猜也知道。

    王戎皱眉,又指着山洞里,“这头驴是谁?”

    “陛下。”容绪道。

    王戎颇为无语。

    “你说陛下是驴,真龙又是谁?”

    容绪悠悠道,“或还未现身,或化蛟为龙。”

    “你这人,心思太邪。”王戎道,“听说今天上午,陛下颁布圣旨,让晋王代替杨拓的位置,并且把今年的察举征辟稍作了改动。陛下是要启用晋王?”

    “不是陛下,是我跟陛下建议的。”容绪道。

    “你?”

    “小狐狸气势汹汹来我府上,我能怎么办?”容绪一摊手,无奈道。

    王戎寻思道,“别卖关子。萧暥为什么要突然改察举制为什么……科考?”

    “我之前跟兄长说过,要给萧暥一条大鱼,盯着大鱼他就没心思管我们这些小鱼了。从马球赛赌球,到华毓楼的醉生梦死挥金如土,萧暥应该也明白国库的钱去哪里了?雍州的钱又去哪里了?”

    王戎脸色一沉,“你要挑起杨氏吕氏等豪门大族和萧暥的矛盾?”

    容绪道,“萧暥要对付他们,就要和我们保持友善,对我们王氏就是机会,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王戎眉头紧敛。

    容绪边说边修剪着枝叶,忽然道,“兄长,你刚才只问了别人,却没问我王氏在这方景中处于何处呢?”

    “何处?”王戎仔细看了看,实在没有发现。

    容绪慢条斯理道:“我们是树木草野,漫山遍野都是我们的商号。”

    “熊虎也好,狼狐也罢,无论他们怎么斗,对我们都是有利的,我还是那句话,我王氏不出这个头,我们要维持各方的势力均衡,每一方就都得巴结我们。”

    还有萧暥这只小狐狸最近越来越凶了,得让他碰点儿刺头。

    *** *** ***

    文昌署

    “恭喜殿下任职。”杨拓笑得脸上油光锃亮,讪讪道,“不过,这做实务可不比刻石碑清闲,有诸多人事关系庞杂,殿下可别大意了。”

    魏瑄彬彬有礼,“多谢杨侍郎提醒,还请将此次察举征辟的名单给我一阅。”

    杨拓闻言,很爽快地从案卷柜中拿出一沓名册,道,“此次征辟,一共十六郡士子两百七十三人,这是名册。”

    魏瑄没料到他那么利索就将名册交了出来,心中微微一诧,接过来翻了翻,随即就明白杨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魏瑄不动声色道,“杨侍郎,少了五页。”

    “哦,是这样。”杨拓似乎恍然想起来似的,皮笑肉不笑道,“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天我不留神在宫门前跌倒,这单册撒了,被风刮跑了几页。”

    魏瑄记得当时他一张不差地都捡起来,整理好后塞到了杨拓怀里。

    但他也不争辩,淡淡道,“那么遗失的几张,就要重新登记士子名单,杨侍郎认为需要多少时日?”

    杨拓面露难色,叠着手道,“这可就不好说了,这些名单上的士子都在不同的州郡,要分别派人去每家每户登记,有些人还未必在家,这时日可不预估,大概……得几个月罢。”

    魏瑄心里了然,这是故意给自己出难题。

    几个月?几个月后都是除夕了!这是算今年的征辟还是算明年的?

    魏瑄低头看着手头那一沓残缺不全的名册。十五页的名册,只有十页。

    杨拓得意地翘着二郎腿,一副作壁上观的悠然姿态。

    魏瑄看完最后一页名册,静静搁在案头,然后道,“来人,拿纸笔来。”

    杨拓抬了抬眉,倒想看看他还能做什么?

    于是没当回事地一摆手,“给他!”

    一个属员应声就拿来了纸笔。

    魏瑄用笔尖沾了墨,悬腕略略思索,接着就开始在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杨拓先是不以为然,但写着写着,他的脸色就挂了下来。

    最后他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踱步走过去。

    周围的署员见状,也围了过去看。

    接着,个个面面相觑。

    连廊外路过的其他署的官员也停下脚,驻足观看。

    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异样。

    只见人群簇拥的中心,魏瑄不紧不慢把遗失的最后五页纸上,一共一百多个名字,一字不漏全部都默写了下来!

    杨拓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心道,难道说那天魏瑄捡起名单的短短片刻之间,他不仅看完了五张纸上的名字,还全部背了下来!

    一目十行,还过目不忘?

    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做到!

    杨拓眼皮子暴跳起来,“你什么时候偷盗去了后几页名册?”

    不等魏瑄回答,他就翻开最下方的抽屉,拿出那几页名册来对照。

    众目睽睽下,只见最后五页遗失的名册完整无恙地躺在他抽屉里。

    众人顿时哗然,怎么回事不证自明。

    魏瑄伸手按在那名册上,静静道,“杨侍郎,不必对照了,我都是瞎写的。”

    什……什么!

    杨拓眉毛狂跳,什么意思?瞎写的?

    魏瑄如实道,“我最多也就能默写出几十个名字,但我猜你不会仔细看过名册,所以才赌一把。”

    即使他过目不忘,也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翻完名册且背下每一个名字。

    反应过来后,杨拓顿时脸色煞白,被诈了!

    他气急败坏地把余下的几页名册拍在桌案上,“给你就是!”

    然后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

    魏瑄连夜把名册整理完毕,开始编纂考试科目。

    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早,他一跨进署衙,顿时怔了怔。

    只见署衙里里外外格外清净,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来!

    正在扫地的管事小吏道,“天气炎热,诸位大人都中了暑气,请了病辞。辞呈在桌案上。殿下请过目。”

    果然每个人的桌案上都放着一份辞书。

    魏瑄翻看了几份,内容都大同小异,天气炎热身体不适,请假休息了。

    他微微凝眉,看来这杨拓一计不成又来一计,让署员集体撂挑子了。

    第158章 琴师

    文昌署

    十六个郡的仕子名单,每个仕子的家世背景和履历,察举评语等都要一一过目。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案头一盏孤灯映着他的脸容,轮廓清秀明晰,两道极黑的眉像浸水的飞翎,修长清利,微敛的眉心一点点细细的褶皱,他本来就生的好看,专注的神色让人莫名就对他生出好感来。

    打扫庭署的小吏来来回回在他身边走了好几遭,但是魏瑄太过全神贯注地核对名册,都没有发觉他。

    最后他轻轻地用扫帚碰了一下桌案,魏瑄才蓦地抬头,眼底里有熬夜的红丝。

    他已经连续两个晚上彻夜伏案了。

    小吏轻声道,“少使,叨扰了。”

    魏瑄立即明白,站起身来谦和地一让,“有劳。”

    小吏一边扫地,一边端详这位少使大人,他温文尔雅,丝毫没有架子,进退之间自带一种典雅的雍容。听说还是陛下的弟弟,但和陛下似完全不同的人。

    那小吏不仅就有些替他不平,提示道,“少使,这几天署员一齐告病,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魏瑄当然知道原因,但不便说穿,只道,“说是天热中了暑气。”

    小吏道,“盛夏之时不中暑,现在反倒中暑气了?这都是杨侍郎授意的,他故意刁难你,不允许其他署员来做事儿。”

    那是个年轻的小吏,一张圆脸透着朝气,说到这地方有些气鼓鼓的。

    魏瑄刚想提醒他慎言。万一被杨拓的人听取了,就要被革职。

    那小吏又义愤道,“杨拓故意刁难你,少使何不把这事情报告萧将军,既是萧将军授意你任事,他必然会为你出头。”

    魏瑄心道,正因为如此,才绝对不能告诉萧暥。

    萧暥如果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去找杨司空,而不会直接去找杨拓,不然就有点仗势压人的意思了。

    这就好像小辈闹了矛盾,长辈是不会直接去训对家的小辈,而是去找他父亲谈谈,让他父亲去教训他,也是给了对家的面子。

    于是这件原本一件小事,就变成萧暥和杨司空之间的事,无端就闹大了。

    萧暥回京也没有安定几天,魏瑄不想给他添麻烦。

    不就是事情繁重,他多熬几个夜晚,做完就是了。

    魏瑄冲那小吏微微一笑,婉拒道,“多谢小哥了,其实我也快完成了,不打紧。”

    那小吏大吃一惊,眼睛睁得核桃似的看着桌案上小山一样的文书。

    几百份个人的名单,就算是这些署员都在这里埋头工作,两天都未必完成得了!

    传说晋王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看来是真的!

    等魏瑄完成了繁缛的事务,从文昌署出来,已经是夜阑时分。

    他并没有回宫,他终于有了出宫的令牌,还是头一次有机会用。

    这几天还在沐兰会期间,所以街上夜晚没有宵禁。这个时间还熙熙攘攘。

    萧暥穷,所以即使上次出了事,他也不会放过沐兰会期间的商机。

    但是继上次的事情后,整个大梁城戒备森严,尚元城里的巡逻增加了两倍,每个里坊都按照其大小,设有三五个岗哨不等。

    而且最让人胆寒的是,萧暥还搞了一群便衣混入百姓中,这些人都是从锐士营筛选出来的。

    这些士兵外表及不起眼,但是个个身手敏捷,百里挑一,他们打扮成了平民百姓,货郎商贩,混迹于人群之中,于是乎,整个尚元城,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官兵,谁还敢妄动?

    某人为了安安妥妥地挣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魏瑄跟宫门吏亮了下腰牌,第一次走正门出了宫。

    连续几夜没有睡,他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沿着朱雀大街随意地走着。

    月已中天,街上的铺子关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酒肆歌楼彻夜亮灯营业。路上的人也不多了,稀稀落落的。有时候还会在街角落里遇到个把喝多了的酒鬼在哇哇乱吐。某狐狸雁过拔毛,影响大梁市容的,罚金拿来!开门收卫生费了!

    这些人只有深夜躲到黑暗的角落里才敢呕吐。被抓到了就是一张罚单拍脑门上。

    还有那些打架斗殴的,抓到就领到京兆府衙门关起来,关上几天,交了大笔保释金才能出去。

    一时间,这大梁的秩序格外的好。想必某人每天都能美滋滋地听到零钱到账的悦耳声音。

    魏瑄看着这秩序井然的大梁城,不由得不佩服,这些招数亏他想得出来。

    萧暥的路子太野了,但是管用。

    魏瑄不由就想,自己这处境,换他会怎么做?

    杨拓故意跟他作对,他可以伏案几天完成所有的工作,但接下来就是要将名单派发各郡县并安排考场,他即使每个郡都亲自去跑,那也忙不过来啊?

    得想个办法让那些署员回来。

    他边走边想,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将军府附近。

    他望了望将军府高高的院墙,他现在都都开始任事了,总不能再爬墙吧?成何体统?

    但是夜已深,他不想去叨扰萧暥,于是想了想,就绕到附近的宝琼楼,把刚到手都没焐热的禄银买了楼里最便宜的一壶酒。

    趁着这个机会他就踢了一壶酒上了楼。

    宝琼楼上的栖鸾台,可以观赏大梁的夜景,不过只有北宫浔这种一掷千金的豪门公子才花得起这钱。

    魏瑄悄悄闪身到了走廊里,然后倏地翻出窗户,像一只灵敏的黑猫,轻捷地走在月光下的屋檐上。然后找了一处高高的屋脊坐下。

    在这里远远地能望见将军府的庭院,还有深夜里那人窗前停着的一点灯火。

    他明年才加冠,很规矩地没有喝酒,只是抱膝静坐着。让万籁俱寂中的那一点烛火,映着他孤清的身影,似乎把他的一生都照得暖了。

    第一个月的俸禄他就在尚元城里最豪奢的酒楼买了一壶酒,自己还没有喝一口,傻乎乎地全敬给了满月和清霜。也不知今宵与谁同醉。

    *** *** ***

    那一边,萧暥在卧室里,连打了两个喷嚏。自言自语道:唔,一定是有姑娘在想我了……

    苏苏蹲在梳妆台上,一只紫色的眼睛鄙视地白了他一眼。

    托容绪先生多角度公主镜的福,萧暥同时看到六七只秃头猫齐刷刷地白了他一眼,交相辉映,被鄙视地有点壮观。

    萧暥弯腰捡起被又甩在地上的小狐狸仔,拍了拍灰,道:苏苏,你怨我做什么?大梁城里那么多母猫,你自己又秃又懒,没有母猫看上你,怪我咯?我总不能给你整个包办婚姻罢?

    苏苏一转身给他无数个屁股,并顺便一撅,再次把那狐狸仔拱地上。

    萧暥是明白了,看不惯他是吧?

    罢了罢了,他不跟一只猫斗。趁这几天科举新政暗搓搓推行得挺顺利,他也有空稍微闲下来。

    明天去找锦鲤,哦不,谢先生。

    瞿安瘸腿都娶到一个温婉可人的小媳妇了,他是不是也有机会啊?

    ***

    月光清清冷冷地洒落在屋檐间。

    魏瑄这一坐就到了更深时分,肩头露湿时,才发觉月已西垂。

    楼里纸醉金迷的人都开始晃晃悠悠回家了。

    魏瑄刚想翻进窗户,忽然窗前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魏瑄一惊,杨拓?他也在这里?

    他随即悄悄跟了上去。

    只见杨拓背着他,正送一个穿着朱红锦袍,一看就非富即贵的男子出去,一边道,“三天后在含泉山庄,为舍弟备了生日宴,到时候还请大驾光临。”

    魏瑄心中微微一愕,三天后是八月初一,正是他的生辰。所以他知道杨启绝对不是这一天生辰。不然他会有映像。

    杨启是杨拓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杨启也在今年是在入仕的名单上。

    魏瑄看过他的入仕履历,上面记载生辰是八月十九。

    这杨启为什么要提前过生辰呢?他心中咯噔了一下。

    魏瑄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忽然有了个主意。

    不管他们在搞什么鬼,但这或许给了他一个反击杨拓的机会。

    *** *** ***

    萧暥看着铜镜前的胭脂水粉、眉笔妆盘,深吸一口气,叹道,“先生,若早知道你喜好这个,我这里……”

    他刚想说我这里很多,还色号齐全应有尽有,装一车给你都没问题。

    转念一想不对,这话说出来怎么听着怪变态的?他一个大男人,家里藏那么多胭脂水粉做什么?

    于是改口,“唔……脂粉我还是有一些的。”

    谢映之微微挑眉。

    “是给将来的媳妇准备的。”他赶紧补充,不是他用的嗷!不是的!

    可这话一出口,好像这就更不对了,所以你送给谢先生几个意思?

    萧暥赶紧绕过这个话题,兜到镜台另一头,装模作样拿起一个墨绿色的小瓷瓶。

    可这一看他就被吸引了。

    那瓷瓶晶莹剔透,阳光透过瓶身,能清晰地看到里面漾动的液体,还漂浮着什么东西。太像玻璃瓶了,磨砂玻璃!

    萧暥顿时有一种亲切感,问,“这里面是什么?”

    谢映之微笑,“主公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暥打开瓷瓶,随着一缕细细的白烟升起,鼻尖就闻到了凉丝丝的气息。

    接着,只见一泓清水中浸着一对……瞳仁?

    卧槽,是美瞳?!

    还是烟蓝色的!

    这个惊吓可不小,他差点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了,难道这是一个大型的剧组吗?

    “主公留心。”谢映之优雅地抬手托起他修长的腕,“别洒出来,这是寒泉之水。”

    “这并非真人眼瞳。”谢映之说着从他手中取下瓷瓶,随手封上,似笑非笑,“没想到主公身经百战,还会怕一对眼瞳?”

    萧暥心道,特么的我不是怕啊,我是差点以为我回家了!

    他稳了稳心神,“这东西先生从何而来?”

    “褚庆子制作的,但是此物必须浸在寒泉中,若离开了寒泉水,三个时辰后就会腐朽。”

    唔,日抛型。萧暥在心里补充。

    然后他用全新的眼光打量了一遍给谢玄首并默默提高了美妆级别。

    容绪还只限于设计,谢玄首凭着玄门的技术创新,都开始研发了嗷!

    随后他又看到了衣架上悬着一件云锦幻色丝袍,那面料轻若拂雪,阳光下流光溢彩。

    萧暥迅速得出了结论,“先生这是要去参加雅集?”

    “今晚,含泉山庄。”谢映之道。随后他似笑非笑问,“主公想去吗?”

    萧暥想到了谢玄首的锦鲤风采。当即表示,想,很想。

    “那么主公请坐。”谢映之虚虚一让。

    萧暥有点犹豫,这是请他坐在妆台前?

    抱歉,谢玄首无所不能,就是化妆水平,实在有点强差人意,颇有随性发挥的意思。上次冬日雅集差点把他化成如花。

    谢映之道,“此番主公还是要使用化名。”

    萧暥心道,萧子衿是了。

    谢映之似乎知道他所想,淡淡道,“这次主公的身份是琴师楚曈。”

    萧暥心中微一诧,所以是要他冒充别人的容貌和身份参加?

    他顿时明白了,易妆术!

    谢映之作为玄首,化妆虽然比较随性毫不负责,但易妆术应该是手到擒来罢!

    想到这里,他沉下心,坐到了妆镜前。

    “所以先生,我是要用楚曈的模样去含泉山庄?”

    谢映之随即上前,衣袖带着清雅的香气拂过,“这倒不必,楚先生抚琴多在隔帘之后,见过他模样的人不多。只是主公的容色太过惹眼,需要稍微修饰一下。”

    萧暥明白了,是怕他掉马。

    果然名士圈子还是不那么欢迎他的。

    接着,谢映之站在他跟前,一手轻飘飘托着他的下颌,一手提笔开始在他脸上即兴创作。

    萧暥在妆台前坐得笔挺,后背的线条绷紧了。

    他真的一动都不敢动啊,就怕谢先生笔走龙蛇,把他眼睛画到眉毛上面,或者给他画四条眉毛,因为谢先生画得甚是潇洒随意,一挥而就都不带停顿的,这谁受得了!简直胆战心惊啊!

    “等……等等。”他道,

    为什么还要戴美瞳!

    就见谢映之拂起衣袖,随手拿起了那个透明小瓶子,用淡若无物的口吻道,“楚先生天生目盲。”

    萧暥:……!

    天生的眼瞎?

    所以这位楚琴师的眼睛很有可能上面就蒙着一层阴翳。美瞳是派这个用处的吗?

    他刚才看到美瞳好像还是烟蓝色的……

    萧暥有点绝望,

    所以这是要让他扮异色眼瞳的瞎子吗!这也太相信他的演技了吧!

    谢映之似是对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熟视无睹,笃定道,“主公放心,我会以楚先生琴侍的身份伴你左右。”

    萧暥支吾道,“咳,我觉得我还是当琴侍罢……”

    让他演个配角就行了。

    关键是他从来都没瞎过的经验,让他怎么演瞎子啊!难度系数9.0!

    谢映之微微一讶,“主公想要换,当然可以。”

    萧暥刚要松一口气。

    就听谢映之道,“楚先生的琴侍是个痴人。”

    萧暥:……

    痴人就是智障了。

    “他相当于八岁孩童的心智。”

    萧暥是服了。好吧,一个是盲人,一个是智障……这对主仆有点惨啊!

    所以他是演瞎子呢?还是演智障呢?

    谢映之表示,你随意。

    萧暥心力交瘁,好像哪个角色都不是他能驾驭的!

    到了这里,他已经隐约觉得这次赴会怕是不那么简单了。

    他来的时候,谢映之恐怕打算自己冒充楚先生去赴会的,他这一来,顺水推舟地把机会让给他了。

    就在这时,谢映之微微一叹,“好了。”

    随即萧暥看向镜子里,接着,连他自己也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第159章 演技+番外

    谢映之虽然不会化妆,但显然很会画画。轻描淡抹间,就将那逼人的清利锋芒变成春风化雨的柔和。

    铜镜中粼粼清光,映出一副如影似幻的容颜。

    乌发浓密如泼墨,面容清皎似初雪,眸子却是罕见的烟色迷离的蓝,如兰如黛,魅致入骨。

    谢映之不由轻叹,本来怕他去赴宴节外生枝,毕竟他身份是个琴师,还是个盲人,所以有心故意将他画丑,于是信手挥就,一气呵成,结果……

    一双风流媚逸的眼睛,婉转眸中山色空濛,如夜来兰烬沉香。都是世间最销魂。

    这般容颜,有意想给某人画个毁容妆的谢玄首深表无奈,笔误……

    相思入骨,红尘有劫,祸国之色,大概指的就是如此了。

    偏偏那罪魁祸首此刻还人畜无害地望着他。

    萧暥表示:唔,谢玄首啊,我跟你商量个事,你美瞳都有了,那墨镜有没有?

    谢映之:……

    瞎子不是应该标配个墨镜的嘛。

    萧暥终究还有点自知自明,顶着这样一副容色,让他怎么愉快地装瞎?

    恐怕今晚含泉山庄,他这双眼睛只一出现,就能把全场活物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

    这就……太考验演技了!

    谢映之只是微微一愕,随即明白过来,猜想他指的大概是指独眼龙戴的那种圆眼罩。

    他轻咳了声,“主公真的要?”

    萧暥:唔……

    独眼龙通常只戴一个圈,他带一对,跟个熊猫似的。若当中再拿根带扣一串,这画风着实有点美……

    萧暥默默脑补了一下,觉得谢玄首和自己说的,恐怕不是一个东西。

    而且你蒙上眼睛走路,不怕摔死?

    谢映之道,“还有一个时辰时间,我且先教主公如何扮演盲人。”

    *** *** ***

    晗泉山庄在大梁城郊,山势回旋蜿蜒,因为山中有两股泉水而得的名。

    山南是温泉,山北是寒泉,似乎是分割了阴阳昏晓,泾渭分明。

    杨家初来大梁时,就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买了下来,建了晗泉雅舍,后来又扩建为山庄,用来避暑。

    山庄很大,沿着山势起伏,分置亭台楼阁,流水树木。

    魏瑄是混进风雷堂堂主封铁禅的队伍里上山的,这风雷堂是大梁江湖势力的头脑,三教九流无所不涉,所以这封铁禅的队伍也是蔚为壮观,相对比较容易混进去。

    封铁禅年岁并不大,中等身材,不算高挑,但练武之人,身躯健硕挺拔,一对横刀眉,虎目生威,着一件鸦青色劲装。倒是颇有江湖豪杰的气象。

    到了山门,封铁禅将大部分人留在山门前的别院里,这里专门开辟了一处给贵客们的僚属休息喝茶。

    封铁禅则带着他手下的四虎,即四员猛将,随着杨氏的家老杨不咎大摇大摆进了庄园。

    魏瑄悄悄跟了上去,他身法奇快,翻墙入院,神不知鬼不觉撂倒了一个山庄的侍从,换上他的衣裳,混了进去。

    他一路观察着这个山庄内部,一进庄园,就是一座浮在水面的桥。

    晗泉山庄果然是名不虚传,整个山庄似乎是悬在湖面上一般。

    水面如镜,其间错落各种人造的小景,假山瀑布,岛屿树木,亭台楼阁都星罗棋布地散落其间。

    引起他注意的是山庄后则是如斧劈般的峭立的大片山岩,如同从天上垂下一面巨刃,颇有点壮观。

    庄园很大,守卫也颇为森严。

    这些守卫都安插在暗处,虽然表面上一眼看不出来,但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廊底树下,亭台角落等各种不起眼的地方,都有杨家的私兵把守。

    他心中暗想,为何一个生辰宴要搞得如临大敌似的?这个宴会果然有问题!

    如果能抓到杨拓私下从事不法的证剧,就能扳倒他,至少要逼他退让!

    魏瑄一边想,一边在山庄里迅捷地七拐八弯,道路迂回。

    他走着走着就听到了水声轰鸣。不知不觉间竟已经到了殿台楼阁后的石壁前。

    那石壁高十余丈,一股瀑布像银河遥落,倾泻下来,垂落到下面的深潭里。潭边树木丛生下还有一凉亭,坐在亭里凉风习习,暑气顿消。

    看来这里已经到了山庄的尽头了,他刚想折返,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严声喝道,“你这奴婢不要命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魏瑄心中一跳,赶紧低头慌张道,“家老,我就是热得受不住,来这里纳凉。”

    杨不咎一脸阴沉地背着手过来,呵斥道,“我看你是找地方偷懒罢,你一个侍仆有几个脑袋?此处是你这身份该来的吗?被公子看到了,直接把你扔到龙潭里喂了鱼!”

    魏瑄赶紧道,“是,家老教训的是,我这就走。”

    趁着杨不咎还要忙着去山前迎接客人,魏瑄说着脚底生风,慌慌张张地跑了。

    他一边跑,心里一边不由奇怪,这不过是一突石壁,这地方难道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 *** ***

    马车行到山前,一个清健的侍从跃下马车,他生得一副好模样,只是目光有点儿呆滞。

    他闷声不语,笼起车帘,帘后伸出一只白皙的手。

    那手指修长秀劲,一看就是抚弄风月的手。

    那琴侍名叫子睿,其实一点都不睿智,是个天生的傻儿。

    他讷讷地接住那只漂亮的手,然后上前虚扶着那人的腰,小心翼翼地搀着那人下了车。

    按理到了山门,就会有人来迎接,可是这会儿山门前却没有人。

    萧暥轻轻握了一把谢映之的手,示意:怎么回事?有诈?

    特么的,这也太衰了罢,还没开始飙演技就被识破了?

    谢映之看到不远处就是山庄的别院。

    他低声附耳道,“主公,我去问个信。”

    萧暥闻言一手捉住谢映之的衣袖。

    唔,他瞎,别走……别扔下他……

    谢映之侥有兴趣看着他睁着一双茫然的烟蓝色眼睛,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显得楚楚可怜又孤独无措。

    不知道的还真被他蒙过去了。

    谢映之解开他抓着衣袖的爪子,“主公,跟我就别演了。这周围没人。”

    雨吸湪队Y

    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萧暥当下松了口气,浪费他演技!

    随即眼梢习惯性微撩起,眸色一动,空濛涣散的烟光顿时散去,如云破月出,惊燕飞鸿。

    瞬间本性曝露无遗。

    山门边有一个亭子,亭子里有石桌,桌上还放着铜盘,盘中乘有各种新鲜的瓜果。

    某狐狸很满意,“唔,先生,我去那里等你。”

    片刻后,萧暥坐在石桌前,吹着山风,不管有没有人看到,他就当磨练演技了。先是假模假式地伸手摸索了一番,东挑西捡顺了一个最大最饱满的李子。

    鲜嫩多汁,好吃!

    这时,山门前传来一阵喧闹。

    借着一丛树叶的遮蔽,他不动声色地悄悄看去。就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一群家丁正百般殷勤地围绕着一部马车。

    那车也不是一般的豪车,堪比云越给他整的移动办公室,甚至更为奢华,车身镂金错彩富丽堂皇。

    萧暥心道,原来这些人下去接应贵客了,难怪这山门前都没人迎接了。

    不过想来也是,这楚曈就算琴技再好,在大雍朝那也是优伶,派个人引路就算客气了。只是他运气不好,正赶上有贵客到,所以连给他们引路的人都没有,直接给晾在那里等着。

    想到这里,萧暥颇有点好奇,这豪车上的人是什么身份?

    车停在山门前。

    他隔着树叶从望过去,只见车上下来了一个雄壮伟岸的男子,面貌粗犷,一身富商打扮,可能是因为下巴上浓密的胡须使他看起来更年长些,似乎三十左右,轮廓分明的脸,脸堂略黑,显得他的眼睛很明亮,两条眉像刷漆又黑又粗。

    萧暥对此人似乎感觉在哪里见过,但是傍晚日光偏斜,又隔着摇曳的树叶,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又有五六个人下山迎来,为首的青年,衣冠鲜亮,身后五名妙龄女子,裙裾如云,衣带飘飞。

    当他们经过凉亭边时,萧暥悄悄瞄了一眼,随即就是一诧,这不是杨启吗?今日的寿星?

    他在冬日雅集上见过杨启,谢映之还跟他借过妆匣那位!

    萧暥心中顿时好奇心大起,什么人让杨家二公子亲自到山门口迎接?

    反正谢映之还没来,等着也是等着,于是深吸一口气,飚演技的时候到了。

    他就地取材削了根竹竿,充当盲杖。然后他用竹竿点着地走出了藏身的树荫。

    杨启正陪着那客商,边走边道,“夏侯先生远来,这晗泉山庄真是蓬荜生辉……这山路陡峭,待会儿到了上面的别院,就换乘步辇可好?”

    那客人是个西北汉子,懒得跟他寒暄,心里不屑地嗤了声这大梁的人真够矫情。

    他边走,灼灼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几个妙龄女子,“这大梁的女人真是水灵。”

    杨启随即客气地笑道,“凉州的姑娘也好看。漫天风沙里一声琵琶曲,才是最风雅。”

    风雅个屁!还弹琵琶,弹沙子罢!夏侯心里道,觉得和这些中原士子简直没法说人话。

    他摆摆手道,“不行,那里的女人脸都跟树皮一样,糙得很。长相也都是我这风格。”

    杨启看了眼夏侯线条粗犷的脸容,顿时意识到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默默闭嘴了。

    他一边走,一边寻思夏侯先生在西北做的什么生意,这么来钱?为什么兄长授意他,此人是必须亲自迎接的金主。

    这时,林间忽然传来竹竿点在石阶上清晰的声音。

    杨启循声望去,就见忽然山回路转处,斜阳依稀照着碧绿的竹叶映在雪白如云的衣摆上。

    风中那衣摆轻柔一荡。阑珊竹影便如水波拂过。

    杨启微微一愕,还是幻色的衣衫,妙啊!如霞锦云衣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不知此人也是今天的来客吗?

    杨启刚想发问,这夏侯已经一声断喝,跃然而起。

    “何人藏在那里!出来!”

    与此同时,几个彪悍的护卫立即拔刀出鞘。

    刀光过处,竹竿一削两段。

    来人似乎收到了惊吓,轻轻啊了声。

    随即脚步不稳,一个踏空,竟就从竹径上摔了出来。

    幻色衣衫犹如云霞过眼,随风飘散的长发若流墨丝雨,纷纷迷人心魄。

    当杨启看到那双烟雨溟濛的黛青色眸子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双眼睛,眸中是山色空濛,春水迢迢,烟霭遥遥,是月阑云破时,天边一抹销魂的相思色。

    一时间他以前看过的诗文里所有美妙句子在心中此起彼伏,激荡起千层浪。

    萧暥哪里想到,他就想碰个瓷,还碰出诗意来了。

    杨启刚要上前温柔地搀扶起那人,夏侯早就眼疾手快,挤开杨拓,抢先揽住了那人的腰。随即不由得心中一荡,这腰线竟如此柔韧纤细。

    他深深吸了口气,才道,“先生没伤到吧?”

    萧暥茫然地睁着一双空濛的眼睛,正想装模作样地学盲人把头耳朵偏过一侧去听,可是当他的瞎眼近距离看清楚那个夏侯先生的长相时,心中顿时猛地一沉。

    曹雄!这不是曹满的长子曹雄吗?

    他顿时心下一凛,脑子里无数念头瞬间掠过。

    曹雄来晗泉山庄参加杨启的生日宴做什么?难道杨家还勾结曹满不成?

    不对,如果是这样,曹雄为何还要冒充夏侯先生一个西北客商?

    而且看上去,杨启似乎不知道曹雄的身份?

    忽然觉得这里面水很深啊!

    难怪谢映之要带他来这里,这谢玄首要来的地方都不简单。

    曹雄见他面色苍白如玉,一双如秋水横波般的眼睛里凝着空茫无措,以为他受到了惊吓,心中竟是起了一层怜惜。

    他赶紧对手下喝道,“蠢货,全给我全退下,全退下!都是你们惊到先生了!”

    然后这头粗犷的凉州狼罕见地颇有礼貌地搀扶着他的手臂,道,“都是我的属下不懂事,这样吧,先生的眼睛不便,我送先生上山。”

    片刻后,谢映之刚从山庄别院走出门,身边跟着一个引路的山庄小厮。

    他心里正寻思着,把那人独自留在亭子里,怕是不妥。

    随即就看到了眼前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正要上山。

    华丽的步辇垂下遮阳的薄纱,暮风中轻轻摇摆,那人坐在步辇上姿态闲惬,杨启亲自在前引路,身边数名彪形大汉跟随。其中的一人衣冠华贵,身材魁伟,一只手搭在步辇上,就像护卫一般寸步不离。

    谢映之含笑望着萧暥,这人真是有意思,才一转眼的工夫,他就已经坐上了步辇,像个出巡的帝王,除了一双眼睛空灵悠远,不知望着何方。

    第160章 钓狐狸

    此刻,萧暥也已经看到了谢映之。

    但是他现在是瞎子,没法招呼步辇停下来,也不能跟谢映之打招呼,否则你怎么看到他的?

    萧暥微微一蹙眉,就有了主意。

    他面不改色,目光直直掠过了谢映之,然后靠着扶手,捂着心口就开始低咳起来。

    就见他蹙着长眉,咳得厉害了,烟蓝色的眼睛都泛起潋滟的水光,脊背轻轻颤抖着,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徐徐滑落肩头,被风一吹,像微凉的丝雨般,拂过曹雄扶着步辇的手背,他的手顿时一搐,难耐的瘙痒。

    “快,快停下。”曹雄道。

    杨启此时也折回头,赶紧问道,“先生身体不适?”

    “无事,陈年痼疾,咳咳……”

    杨启赶紧上前给他顺气,一边道:“到了山庄,立即给先生找大夫。”

    “不,不必……子睿,子睿那里有……有药……咳。”

    谢映之见状快步上前。

    其实就算萧暥不来这一出,谢玄首当然有办法。可某人似乎还很会给自己加戏?

    他上前愣愣地一把推开杨启,抱着萧暥紧张道,“你们,你们什么人?做什么的?”

    萧暥头倚在他肩上,垂落的眼睫如纤长的羽翅盖过一双盲眼,有气无力道,“诸位,诸位勿怪……子睿他……咳……心思单纯……他以为你们……是……是歹人……”

    杨启微微一愕,早就听说楚先生的琴侍是个痴人。原来如此么。

    曹雄默不作声,目光在谢映之和萧暥之间来回移动。

    就见萧暥微微抬头,烟水溟濛的眼睛茫然地睁着,丝毫不能聚焦。

    只能用一只手沿着谢映之修长的脖颈摸到下颌,再到眉眼,像真的瞎子一样反复确认似的,“子睿啊,我跟你说过不要乱跑,丢了怎么办?咳咳……”

    谢映之似懂非懂地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萧暥心道,谢玄首这是要跟他拼演技啊?

    都不是省油的灯。

    随即谢映之拿出随身带的小药瓶,倒出一颗朱红色的药丸放在萧暥的手心里。

    萧暥一口吞下,微微舒了口气,‘咳嗽’也立马好了。

    还是柚子味,又酸又甜!好吃!

    谢玄首真是越来越知道他爱吃什么了!

    但旁人看来,这对主仆,一个瞎一个傻,在乱世里也真是不容易。

    *** *** ***

    杨拓从后堂走出来,一身墨绿色的衣袍映着他的满面红光,照例被一群人簇拥着,往临水雅轩的方向走去。

    魏瑄一边擦着桌椅一边打量着他,这杨拓辞了官,倒是更加容光焕发了。

    “阿稷,愣着做什么?茶。”山庄的主簿道。

    魏瑄赶紧收回目光,“哦,我这就去拿!”

    他在无相那里学过秘术的易容术,他装作一个山庄的侍从。偏巧,他冒充的那个人名字和他差不多。

    他提起水壶,借着给主簿倒茶的机会,匆匆瞥了一眼主簿手中正在登记的礼单。

    风雷堂堂主封铁禅八百金,赵尚书家公子赵琦三百金,凉州豪商夏侯恪一千两百金……

    魏瑄看了眼,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生辰宴收礼在大雍是惯常,但这礼单却有点微妙。

    在大雍朝,士林圈子讲究风雅,生辰送礼很讲究,不仅要体现礼物的价值,还有送礼的人的品味,所以士林圈子送礼一般都是古董字画奇石珍宝,很少直接送金银的,太俗!

    可是这份礼单,也太直接了,他粗略瞄了一眼,清一色的银钱,像个账本似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提着空水壶往外面走去。

    他刚走到庭院门口,就听到了一片熙攘声,接着是杨拓的声音,“夏侯先生,请,快请!”

    魏瑄刚刚看过礼单:夏侯琦,出钱最多的那个!

    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我刚上山,正好遇到楚先生,就一起来了。”

    “原来这位就是楚先生。真是风神秀异,音容兼美啊!”杨拓道,

    紧接着魏瑄就听到周围响起一边低低抽气声和叹谓的声音。

    什么‘气度飘逸,雍容美仪’什么‘神姿仙貌堪,比晋阳谢先生’……

    魏瑄有点好奇了,谢映之他是见过的,这楚先生是何等姿容能和谢映之相比。

    随即就听一道清冷的声音道,“在下琴师楚曈,今晚给诸位献丑了。”

    琴师?楚曈?!

    那声音很低,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他的心上。

    那是萧暥的声音!

    魏瑄当即撂下水壶,赶紧朝庭院的方向奔去。

    斜阳冉冉,湖面上浮着九曲石桥。

    湖水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他走在石桥上,仿佛是走在碧色苍穹中的漫天霞光里。晚风徐来,吹得他乌发如云散开,幻色的衣衫流光溢彩。

    魏瑄顿时愣住了。

    那身段绝对不会错,必然是萧暥无疑。

    可他为什么是这打扮?他的眼睛怎么了?

    他一只手被人搀扶着,没有束发,乌黑的发丝在晚风吹拂下如濛濛细雨扑面,一双眼睛是雨后青空的远山蓝。

    魏瑄心中大异,这……这又是哪一出?

    眼看着他们已经走过了石桥,往水榭方向走去。

    魏瑄刚想跟上去,才抛出几步,他就站住了。

    萧暥这副打扮来这里必然有他的计划,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乱入,只会扰了他的部署。

    想到这里,魏瑄神色宁静地捡起水壶。

    先沉住气,静观其变。

    *** *** ***

    晗泉山庄里宾客和伶人休息的居室是分开的。

    曹雄倒是毫不在意,大咧咧道,“楚先生,这时间还早,不妨到我屋里坐坐,我这里带了些西北的特产。”

    唔……有好吃的!

    “我久居中原,不知西北特产有哪些?”

    曹雄哈哈大笑,豪爽道,“鲜鱼!特别鲜,这里可吃不到!”

    萧暥刚想说话,手就被谢映之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他不甘示弱,手腕一翻,把谢映之的手反扣在下。两人脸上都神色不动,心照不宣。

    萧暥表示:你家主公还没有嘴馋到明知是饵还要咬钩子。

    谢映之并不知道此人的身份,可他知道。

    既然曹雄邀请他,他想干脆顺藤摸瓜,试探试探他到底来中原是打的什么算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紧接着,就感到谢映之在他手心写了个字。

    “慎”

    萧暥沉下气。

    谢映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四周情况不明,不要妄动。

    一旦陷入,就难以抽身了。

    他忽然好奇,等等,谢玄首这回带了几个人来?上次撷芳阁,那么大的事儿,结果你就带了苏钰等几个玄门弟子。

    这回,该不会一个人也没带罢?

    这时就听杨启道,“夏侯先生,楚先生还要准备晚宴的曲目,怕是不方便。如夏侯先生想听曲子,我另外安排乐师。”

    曹雄冷冷哼了声,刮了他一眼,“不必了。”

    说完背手就走,连告辞都省了,甚是傲慢。

    *** *** ***

    雅舍的门打开后,萧暥愣了下。

    这是舞台的化妆间吗?

    只见雅舍内有精致的妆台,脂粉一应俱全,还有各种乐器,方便在这里休息的伶人排演。

    杨启大概是怕曹雄又来找他,亲自送他到门口,道,“寒舍简陋,一会儿我让人把晚餐给先生送来。先生想吃什么鱼?”

    还可以点餐?

    萧暥也不客气,“唔,鲈鱼桂鱼都行。”

    杨启走后,萧暥正想怎么找个机会跟谢映之说话。

    谢玄首已经极为自然地拿起碧玉梳,理所当然地扶他到妆台前,修长的手指穿过清凉的发丝,一丝不苟地给他梳头起来。

    萧暥心道:唔,居然比云越手还巧……

    谢映之已经借着俯身的机会贴近他耳畔,一语道破,“夏侯先生,主公认识?”

    萧暥心中一凛,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立即正色,“那人是曹满的长子曹雄。在秋狩见过一次。”

    谢映之眉心微微一敛。原来如此。

    他似自言自语道,“莫不是也是来买留仙散的罢。”

    “留仙散?”萧暥一诧。那东西不是毐品么,已经被他禁了啊。

    谢映之道,“原先我还不确定,刚才看到杨拓,就肯定了。”

    杨拓,萧暥回想起来,就觉得他的气色不对,太过于红润了。难道是又嗑药了?

    但他哪来的药?

    自从华毓楼之事后,萧暥下令销禁留仙散已经多日,在大梁城查获售卖留仙散的商贾数十家,将大梁城内所有的留仙散流通的渠道全部堵死了。

    杨拓从哪里弄到留仙散?

    谢映之淡淡道,“若他自己制作。”

    萧暥恍然。

    很多瘾君子,自己就是又贩又吸的!照杨拓当日那个人都认不清,抱住陈英就啃的痴态,他的瘾头很大啊!

    那么说这个城郊的山庄,就是他的地下工厂!

    萧暥脑子转得飞快,所以今天的生辰宴也根本不是什么生辰宴,而是借着办生辰宴的由头瞒天过海,大张旗鼓办了个大型的留仙散售卖会!

    因为大梁城彻查留仙散,在没有商贾敢买卖。所以杨拓以生辰宴为名,把这些瘾君子召集过来,通过送礼的方式下订金购买留仙散。

    特么的这不就是古代的工厂店直销吗?!

    谢映之淡淡道,“杨拓最近应该缺钱。大概是因为主公。”

    什么?因为他?

    萧暥蓦地怔了下,随即一想才明白过来。

    最近他做了一件事,把改察举改为科举!

    杨拓之前收受了大量仕子的钱,给钱多的排名就在前面。前三位的排名一度卖到千金。

    萧暥此番忽然改为以考试成绩排名,那么,那些花钱买排名的仕子们的钱不是打水漂了!

    当然是要向杨拓讨回来的。

    可是那些钱杨拓怕是已经花完了,又不敢让杨司空知道这件事,于是他急于填补亏空,就动了制作留仙散售卖的念头。

    至于这留仙散怎么发货就更简单了。

    根本就不需要发货。

    生辰宴后都有随手礼,一般是精致的糕点之类。这留仙散就像藏毐一样,藏在糕点里,就能被客户带出去。

    陈英虽然在大梁城内严查留仙散,但不会去查参加生辰宴回来的人。

    所以,今天的生辰宴就特么是个大型的留仙散交易会!

    他正想到这里,就觉得脸颊上微微酥痒了一下,一缕碎发飘落下来。

    唔……不要刘海……

    谢映之手法娴熟地又挑出一缕碎发,萧暥看着镜子里,轻拂的青丝半遮半掩着一双烟色如岚的眼睛,似行云带雨,又像疏烟笼月。风流蕴藉,不可方物。

    谢先生似无意中神来一笔,竟然将他的气韵顿时一变。轻愁浅媚变成了洒脱放旷。

    所以刚才谢玄首一脸严肃地在考虑这个?

    萧暥想抗议,紧接着谢映之俯身贴近他耳畔道,“要彻底断绝大梁的留仙散,就要从源头彻底剿灭。”

    萧暥:……

    所以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谢映之静静道,“要抓到那个制散的人。”

    就在这时,门咯嗒响了一下。

    两人同时噤声。

    谢映之立即直起身,手指翻飞,碧玉梳勾起一笼青丝,口中衔着一根红缎发带,仿佛正要给他扎上。

    一系列动作自然无间如行云流水,萧暥不由内心啧了声,谢玄首这演技,本人甘拜下风。

    进来的是杨启,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仆,每个人手中都托着漆盘,里面放着各色菜肴。

    “先生久等了,我给你送晚饭来了。”然后他又不禁瞥向镜子里那美轮美奂的容颜。

    谢映之扶着萧暥站起身,到桌前坐下,萧暥一双瞎眼茫然地看着前方,道,“有劳。”

    杨启道,“先生若还有什么吩咐,随时唤我。”

    等到杨启一出去,萧暥才有机会端详他的大餐。

    糖醋鲈鱼,清蒸桂鱼,还有好几道美味小炒,外加一个骨肉汤,好吃!

    他今天又是演戏又是碰瓷,早就饿得顶不住了,搓搓爪子,刚装模作样地想去摸桌上的筷子,结果被谢映之轻轻按住。

    “先别吃。”

    萧暥心里苦:谢先生你修仙辟谷,不食人间烟火,可他就是个凡人,到现在只吃了一个李子……唔……肚子饿。

    谢映之低声道,“此处的食物,不知里面有没有加了料。”

    萧暥心中微微一凛,顿时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毐品加工厂!

    如果这菜里被上了点什么浇头,是一点都不奇怪的啊!

    某狐狸苦哈哈地想,所以他只能吃水果修仙了?可吃水果没劲儿。万一待会儿要打架怎么办。

    谢映之颇为同情看着他拿着个果子搓来搓去生无可恋。

    然后优雅地拂起衣袖,抬手拾起筷子不紧不慢剔除桂鱼的长刺,先自己稍稍一尝,确定没有药味后,才从容不迫送到他唇边。

    某狐狸一愣:他是瞎子没错罢?所以,谢先生这是要投喂?

    片刻后,

    唔……好吃。

    就在他摸索着盘子,表示糖醋鲈鱼也好吃的时候,谢映之漫不经心低声道,“制作留仙散的地方必然在这个山庄内,我要先找到那里。”

    萧暥道,“杨拓既然在这山庄里制药藏药,必然是戒备森严。”

    所以谢先生你连个兵都不带就想缉毐?

    有时候他真有点怀疑,这玄门是本来就没人可用呢,还是谢玄首就喜欢玩冒险刺激?

    谢映之又拾起一筷鲈鱼肉,悬腕停在空中,思忖道,“所以需要主公设法吸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我才好办事。若能扰乱他们的场子,那就更好。”

    萧暥明白了,这是要混水摸鱼。

    所以,谢映之的意思是要他来搞事情,把水先搅浑了!

    某瞎狐狸巴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香喷喷的鱼肉却吃不到。

    谢先生这距离把握地实在精准。简直是在钓鱼,唔,钓狐狸。

    行,他来搞事情,先给他吃饱。

    今晚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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