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知遇
曹满收编了崔平手下的一万步骑后军力大振,并且凭着他在凉州的积威和对凉州的熟悉,一路上势如破竹。兵锋所指,各州郡或破或降。
八月二日安夷郡守李威献城投降
八月五日居延郡守段松投降
八月七日望泉郡失陷
八月十日河广郡失陷
八月十一日曹满兵抵武平城,战火直逼凉州府
武平郡府大堂。
一张羊皮地图在大案上铺开,诸将肃立周围,形容严肃。
幽幽火光下,曹满忽然有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当年坐镇凉州、割据一方的时候。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阿迦罗这个胡人的存在了。
阿迦罗魁梧的体格把灯光都遮蔽了一片,粗壮的臂膀上肌肉块块垒起,充满强悍的力度。似乎时刻提醒着曹满,他能重新坐镇于此,多亏了北狄部落的支持。
曹满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刚要发话,阿迦罗已经抬手在地图上点了点说:“凉州府高墙深垒易守难攻,不如先拿下凉州以南的鸾吾郡。”
“对!”崔平附和道,“鸾吾城是凉州府的囤积粮草辎重之处,当年萧暥就是看准了鸾吾城,才把主公的数万大军……”他说到一半发现曹满脸色阴沉,赶紧尴尬地吞了口唾沫。当年萧暥就是佯攻鸾吾城,将曹满的几万大军遛了近半个月。
“萧暥小儿,着实狡诈。”曹满扭头愤声道,然后他看向阿迦罗,忽而浓眉一抬。
只见阿迦罗眸中精光乍现,如同一头饥饿的野兽发现了猎物,露出吃人般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曹满狡猾的三角眼滴溜一转,试探道:“怎么?大当户和萧暥也有仇?”——大当户是金皋为了让阿迦罗统兵,临时给他提拔的官职。
阿迦罗坦然道:“曹将军一定调查过我的底细,必然知道我是从漠南王庭逃出来的。”
曹满也不尴尬,哈哈一笑豪爽道:“查过,你马养得很好!”
“你说什么!”赫连因豁然出列,阴鸷的眼中杀气腾腾地看着曹满。
阿迦罗喝道:“退下!”
赫连因才心有不甘地郁郁退下。
曹满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英雄不论出身,老夫祖上也是屠户出身那又如何?在漠北我一见大当户,就知道你是个英雄,是成大事之人!而且……”曹满的小眼睛一眯,“我们好像以前见过?”
阿迦罗心中略一沉,立即想起了曹满几年前曾经参加过秋狩,也就是那次秋狩的晚宴上,他和曹满也许远远地打过个照面。
不过那时候的自己还是初生牛犊,空有魁梧的身形和一身蛮力,而现在经历了王庭翻覆,远走漠北,跋涉山川,风霜雨雪,历经磨难,他的模样和气度也有较大改变,面容黝黑坚如岩石,五官刚硬犹如凿刻,琥珀色的眼眸深沉而顽强,右眼的疤痕如同岩石间的一道狰狞的裂缝,——这些年的苦难磨砺都深深地烙印在这张脸上。使得他容貌气质大变,当年远远一面之缘的曹满应该认不出他来。
想到这里,阿迦罗不以为意道:“我是阿迦罗世子的护卫,曾经跟随世子参加过狩猎。”
“哦。”曹满做恍然状,又不由道:“阿迦罗世子是条好汉,可惜了!”
“是很可惜,世子雄才伟略却被妖魅所迷,才有此祸。”赫连因忍不住低声接了句。
曹满随即露出好事之状:“我听说世子娶了个男妃,姿容妖美,莫非属实?”
“世子之事,我等下属不敢妄言。”阿迦罗粗声粗气打断道,说着又狠狠地横了赫连因一眼,“你话太多了。”
赫连因赶紧闭嘴。
阿迦罗不去理会他,又看向曹满,切齿道:“萧暥覆我王庭,抢我牛羊,杀我族人,让我们失去了家园,流亡漠北,我们所有漠南王庭的人跟他不共戴天!”
曹满小眼睛里寒芒一闪,道:“萧暥夺我凉州,杀我爱子,老夫亦与他不共戴天!”
说到激愤处他方才想起什么,“呃……至于如何进兵,大当户继续说。”
阿迦罗才继续刚才的话道:“鸾吾城为凉州粮仓,我们拿下鸾吾城,凉州府就会陷入缺粮少衣的之境,必然军无战心。”
曹满抚须道:“好,鸾吾城守将姚奉,原先是给我驾车的,这个人我知道,勇而无谋,而且鸾吾城的城墩不高,我们集中兵力便可一举拿下。”
阿迦罗道:“这不一定,凉州府和鸾吾城相距不远,若我们围攻鸾吾城,凉州牧曹璋不会坐视,必会率兵来救援鸾吾城,若如此,我们就会陷入前后夹攻、进退两难之境。”
“哈哈哈——”曹满闻言大笑,连连摆手道,“璋儿那怂样能当得了凉州牧?”
阿迦罗疑惑地看向崔平。
崔平立即上前小声道:“曹璋是主公次子。”
曹满道:“璋儿从小懦弱,我就算进攻凉州府,他也只敢躲在桌子底下吓得直哆嗦,哪里敢主动出击?他手底下唯一可以用的武将就是程牧了,但程牧远在沧州,替萧暥搞什么建设,一时赶不回来。”
闻言阿迦罗心中一沉。
沧州旧城深入朝曲草场,横跨赤火部、黑翼部大营故地,与王庭相距不到百里。萧暥在此处重修沧州城,意在控制王庭,辐射西域,不仅目光长远,而且野心不小啊。
就在阿迦罗心念一触之时,又听曹满道:“就算我率兵打到凉州府下,以璋儿的胆气,也就躲在府里等程牧回军救援,可是沧州城在漠南王庭腹地,等到程牧千里迢迢赶回来,我们早就拿下凉州了!”
阿迦罗皱眉道:“曹璋既然是萧暥看中的凉州牧,未必如此不堪大用罢?”
曹满不以为意地冷哼了声,“我是他爹,是萧暥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
阿迦罗遂不再劝,他想到了老狼王和他,都是子不知父,父不知子。他又能说曹满什么?亲情、友情、爱情都在这乱世汹涌洪流的裹挟下,被撞得四分五裂。
阿迦罗道:“如此,我和曹将军兵分两路,曹将军率凉州军攻打鸾吾城,我率属下八百北狄士兵以为侧翼,如何?”
曹满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大当户请便。”
八月十四日,曹满以崔平为前锋大将,自己坐镇中军,猛攻鸾吾城。
这一战从正午打到傍晚,姚奉果然是一员猛将,死守鸾吾城。曹满嗑得牙都酸了,居然还是没有啃下这块硬骨头,无奈只得入夜修整,明日再战。
而另一方面,姚奉的守军也死伤过半,血染城墙,堆尸如山。到处都是缺足断臂的伤兵。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次日清晨,凉州府前
曹璋披甲上马:“子兴,凉、凉州府的诸、诸事就拜托你了。”
“主公且慢。”刘子兴(曹璋的谋士)拉住马缰道:“沙场上矢石交攻,刀剑无眼,主公身系凉州安危,不该亲自涉险,不如等程牧将军回师,再做计较。”
曹璋道:“军、军情紧急,耽搁、不得,而且、”
而且今日是中秋节。父子相见于战场之上,也是相见。
如果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他又如何担当这个凉州牧,今后又如何能服众?
***
从凉州府到鸾吾城仅有三百里地,曹璋率军一路急行,行至日暮来到一片密林间,斜阳冉冉中忽见一群山雀从林中惊起,他不由冷不丁打了个激灵,飞鸟惊林,莫非林中有埋伏?
他这一念还未转过,只听周围的密林间传出一片马蹄踏碎深秋枯草的沙沙声。
急回首,就见一支骑兵如猛虎下山般从密林中冲杀出来!
为首一员大将弯刀纵马,率军冲入西凉军阵列中,刀光飞舞,前排士兵惨叫着倒下,鲜血激溅。
目睹血腥的一幕,曹璋一时僵愣在马上,竟没有了反应,副将徐荣以为他初历战场,一时吓呆了,赶紧道,“保护主公!撤!”
但是西凉军在猝不及防遭受袭击之后,本来就阵脚大乱,徐荣那一声撤退的命令更是加剧了士兵们的混乱,局势眼看就要演变成了一场大溃逃。
就在这时,就听锵地一声响,曹璋拔.出了佩剑,危乱之时他竟也不结巴了,高声道:“将士们,想我凉州军当年纵横西北所向披靡,何曾畏惧过蛮夷,现在敌军不过数百骑,何惧之有?今日之战,有进无退!跟我冲!”
说罢他竟一夹马腹,挥舞着手中沉重的长剑率先向敌军冲去。徐荣愣了下,赶紧率军跟上。
看到主公如此勇武,他属下的三千凉州兵顿时士气大振,掉过头来就向敌军发起凶猛的反扑。
阿迦罗不由浓眉一皱,敌军主帅虽然其貌不扬,却颇有点胆气。不由让他另眼相看。
眼看着凉州军已经稳住阵脚,展开队形,对他们形成包围之势。看来只有先拿下那主帅!
打定了主意,他催马急进,厚重的弯刀挥舞如电,在他的率领下,北狄骑兵如一支利箭狂飙突进,所到之处,西凉骑兵有如波分浪裂,竟无人能阻其兵峰。顷刻间,距离曹璋所在的中军仅有数十步之遥。
“主公!”徐荣赶紧策马回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面对那凌厉的杀气,曹璋没有退缩,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用尽全力迎着阿迦罗的弯刀挥去。
‘铛’的一声清响,刀剑相击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力将曹璋的虎口震得一麻,长剑脱手飞出。
紧接着阿迦罗又是一刀反削,曹璋仓促之间,竟不顾一切探出双手想去抓住那锋利的刀锋。
阿迦罗还没见过这样愚蠢的亡命之徒!他刀势微微一缓,但尽管如此,锋利的刀刃也已经劈开了曹璋的手掌,鲜血迸溅,几乎透骨,只要阿迦罗再用一把力,就能将曹璋的手掌整个劈成两半!
曹璋忍着钻心锥骨的剧痛,用鲜血淋漓的手握住刀锋,四目相对的一刻,阿迦罗忽然有一丝疑惑,这个看上去有些憨拙的人,竟敢徒手接住他这一刀,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战斗至此?
两相僵持,四目相对之际,阿迦罗忍不住问:“为何这么拼命?”
曹璋咬住牙关:“为一个人的知遇之恩。”
阿迦罗眸光幽然一沉:“是萧暥!?”
曹璋暗惊,“你怎知道?”
阿迦罗嘴角肌肉抽搐了一下:“真巧了,我也是为了他,为了战胜他!”
说罢刀锋往下一压,直抵曹璋的咽喉,“你是个勇士,我会让你死得体面!”
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锐响,一支羽箭夹带着秋夜的寒气破空而来,直射阿迦罗面门。
阿迦罗骤然偏首,不由心中凛然:好箭法!
随即他游目望去,赫然就见初升的晓月下,暮风中猎猎飘扬着一面魏字战旗。
阿迦罗眸子里顿时掠过一丝狂乱的血色。
***
将军府
自从谢映之用非常之法为萧暥治疗后,萧暥的身体调养得不错。只是在行非常之法时,谢映之用了偷天之术,所以萧暥的噬心咒不能根治。但是病情已经没什么危险了,换言之,萧暥的命是保住了,只是身体较常人更为虚弱一些。只要他不使劲折腾,也可享常人之寿。
今天是中秋佳节,午后,宫里就送来了月饼食盒。
萧暥嗅了嗅:“是阿季亲手做的。我闻得出来。”
闻言魏西陵静静搁下手中的月饼。
“西陵,你怎么不吃了?”萧暥腮帮子鼓鼓的,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抓起魏西陵剩下的小半个月饼,“你不吃我吃了啊。”
魏西陵道:“别吃得太多,待会儿还有晚宴。”
明月初升,将军府里办了个简单的晚宴。来的也都是熟人,只有魏瑄没有来,他是天子,他知道自己一来,大家都会觉得拘谨。
菜肴很丰盛,都是家常菜,之前,萧暥想为大家露一手做几个小菜,被云越心惊胆颤地制止了,总算是保全了这场晚宴。
只可惜金秋九月,菊艳蟹肥之际却没有肥美的螃蟹。
河蟹盛产于江南水网之间,江北不出产。而从江南运输过来,不仅容易死蟹,而且劳师动众,还让萧暥无端想到‘一骑红尘妃子笑’。略略略!所以大闸蟹是吃不上了。不过经过魏西陵的细心安排,却让萧暥尝到了蟹味儿。
鲈鱼味美,清蒸后沾着醋吃,用的是澈儿特地快马送来的吴郡香醋,酸中微微带着甜,再拌上姜沫和香葱,又香又酸又甜。用这样的醋沾着鱼肉吃,就有了吃螃蟹的风味,很合某狐狸的胃口。
不过吃着吃着,萧暥又开始不着调了,他瞥了眼魏西陵,心想:他大老远地让澈儿从江南送醋来,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徐翁快步进来:“主公,凉州急报!”
萧暥搁下筷子,立即拆开信笺,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曹满在北狄人的支持下重回凉州,已攻陷陇上诸郡。
萧暥顿时没心情再吃饭了:“徐翁,整理书房,大家都在,正好议事。”
谢映之静静道:“主公勿忧,想必魏将军早有准备。”
魏西陵点头:“先生早就料到苍冥族会协助曹满潜逃,所以一个月前,我已经派人率军去驰援凉州了。”
萧暥问:“何人统兵?”
***
阿迦罗看到了一张狰狞的铜面,在月光下泛着青泠泠的冷光。
“来将何人!”阿迦罗大声道。
“平狄将军魏燮是也!”
“你姓魏?”阿迦罗眸中顿时腾起一股燎原的炽焰。
第442章 痴心
说话间,魏燮已策马从山坡上急冲而下,铁蹄翻滚间,锋利的长戟劈空而来,直斩向阿迦罗。
阿迦罗旋即挥刀格挡,‘锵’的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魏燮只觉得虎口一麻,这厮好大的力气!
紧接着,阿迦罗的刀锋沿着长戟的薄刃刮过,激起火星四溅,刀尖直逼向魏燮前胸。
魏燮侧身急闪,刀锋竟是仅偏移了数寸,劈斩在了魏燮肩膀处,顿时将他肩上的睚眦兽削去了一半。魏燮只觉得肩头一凉,锋利的刀刃切入肌肉,深可及骨。
他痛得一声惨叫,手中的长戟狂乱地掠起,勉强逼退阿迦罗。
阿迦罗正欲催马斩杀,就在这时,又是嗖的一声破空而来的锐响,急回首间,一支锋利的羽箭迎面飞来,阿迦罗已来不及挥刀格挡,竟徒手凌空抓握住了羽箭。
孟秩挽弓愕然,这厮是什么怪力!
但他仅仅是只呆愣了一瞬,便策马从密林间直冲而出,身后铁蹄滚滚,人声马嘶。
“蛮子休走!”
阿迦罗浓眉一皱,知道擒拿魏燮的时机已去,再留下来缠斗,就要对阵数倍于自己的敌军,胜负难料。
“撤!”他大吼一声,率军调头往西而去。
“魏将军,怎么样?”孟秩急切道。
“皮肉伤,不打紧。”魏燮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扯下披风的一角,胡乱包扎了伤口。
***
鸾吾城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冲车重重地撞在城门上。
厚重的城门剧烈地晃动了下,有碎石泥灰从城门上纷纷落下。
“顶住!”姚奉大声道。
腾起的尘雾下,守城士兵拥挤在城门前,用肩膀扛用身躯顶住城门。
“滚木、擂石!”姚奉声嘶力竭道。
一时间,城头上滚木巨石齐飞,连续不断的闷响声中,拥挤在城下的凉州兵一片片地倒下。
曹满坐镇中军,目光像一头凶狠的恶狼:“不许后撤!谁人退缩,则杀整伍!”
凉州军本来就一半出自边塞的胡人,野蛮健硕好勇斗狠。
加上曹满又叫嚣道,“首批破城者,尽取城中财物女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这一声吼,城下的士兵排山倒海般涌向城门,完全无视头顶上纷乱的滚石,发起一波波猛烈的冲击。
‘轰——’又是一声巨响,城门晃动得更为剧烈,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响,就在城门即将缓缓倾倒之际,忽然旷野上忽然响起了滚滚如雷的马蹄声。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开始隐隐震动起来。
曹满愕然回首,就见夜幕下的茫茫旷野上,数千骑汇成一道汹涌的铁流,向着凉州军席卷而来,滚滚烟尘中,一杆魏字战旗格外地醒目。
一见那战旗,凉州军顿时军无战心。
魏燮、孟秩率领的数千骑兵如一股巨浪狠狠撞向凉州军的军阵,凉州军顿时一片混乱,与此同时,姚奉打开城门,从城内杀出,两相夹击之下,凉州兵狼奔豕突、四散奔逃。
“赫连因所部何在?”曹满大叫。
城郊,树林中。
“曹满快要败了,我们不去助战吗?”赫连因问。
阿迦罗冷道:“敌众我寡,我不会让我的勇士去送死。”
“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赫连因不解。
阿迦罗不语,只是把狼一样的目光投向远处烟尘漫天的沙场。
鸾吾城下,曹满正欲拍马逃走。
“曹满休走!”
只听一声断喝,曹满急回首间,就见一员猛将跨马横刀,劈斩而来。
曹满在马上急忙缩颈矮身堪堪避过,“来者何人?!”
孟秩道:“魏将军属下偏将孟秩是也!”
说罢长刀旋即再次斩来。
‘铛’地一声清响,曹满挺刀格挡。
奈何曹满这一年多来,久居江南,日日好酒好菜,肥膘渐长,肌肉松弛,眼看孟秩的刀已经压至颈侧。
“孟将军,刀下留人!”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后方阵中传来。
那声音还未落下,只听咴聿聿一声,曹满座下战马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和曹满肥胖的身躯,前腿一屈,轰然倒下。
曹满庞大的身躯跟在翻滚在地,烟尘腾起,他灰头土脸地抬起头来,就见曹璋策马而来。
中秋月圆之夜,父子沙场相见。
曹满一时竟然有些恍惚。他居然败了。败给了他最瞧不上眼的儿子的谋划!
战后,曹满被押解回凉州,崔平复降。考虑到他也是被迫投降的,曹璋也不计较。所有这次投降曹满的将士一律既往不咎。
曹璋很利索地收编了军队,重整了城防。
完成这些,他道:“请魏将军来郡府大堂议事。”
孟秩皱眉道:“凉侯,我也正找他呐,打完仗就不见人影了?”
***
山洞里升起一小堆篝火。
魏燮靠在冷硬的岩壁上,被血水浸透的左肩已经麻木。他伤重又冷又饿,嘴唇干裂,奄奄一息。
就在他浑浑噩噩间,他闻到了一丝烤肉的香味。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就见几个蛮人坐在篝火边取暖,中央赫然是那个抓他的那个无比强壮的蛮人,篝火上架着烤得金黄的羊腿,香气四溢。他难忍地干咽了口唾沫。
“大当户,曹满全军覆没,凉州也没拿下来,我们回去怎么跟金皋交代?那个敖登会不会为难你?”赫连因问。
余先生用枯枝拨动着篝火,深陷的眼窝里闪着幽光,道:“所以大当户抓了这个人,此人是江州魏氏的人,不仅是皇室宗亲,也是魏西陵的族人……”
赫连因恍然:“把他捉来了,就可以回去交差!”
余先生慢条斯理道:“金皋本来就没有打算曹满真的能赢,如果我们仅凭八百人就夺下了凉州,反倒会引起金皋的猜忌和敖登的嫉妒,而对大当户不利,我们现在不能暴露实力,而抓一个有分量的俘虏则恰到好处。既能交差又不引起金皋的猜忌和警觉。”
赫连因恍然:“大当户高明。”
阿迦罗脸上却并没有一丝得意之色,只冷冷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他一些事。你们都出去守着。”
闻言,余先生,赫连因等人立即站起身来,躬身一礼后退出山洞。
阿迦罗拿起了篝火上的羊腿,又拎起皮酒囊,走到魏燮身边蹲下来,用生硬的中原话道:“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有酒喝有肉吃。”
魏燮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下,“你要问什么?”
阿迦罗道:“你认识萧暥吗?”
魏燮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你问他做什么?”
阿迦罗沉声道:“他是我妻子。”
“什么?!”魏燮惊地大叫一声牵动了伤口,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萧暥是我的妻子。”阿迦罗一字一顿道。
“哈哈哈哈哈。”魏燮突然大笑起来:“荒唐,你是痴心做梦吧!”
阿迦罗也不怒,反倒郑重其事道:“我和他在月神的见证下成婚,在草原的星空下举行婚典。我们朝夕相处,住同一个穹帐,喝同一壶酒,睡同一张床,他是我的星辰和月亮。”
魏燮见他说的有模有样,差点儿都要信了,不由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不重要。”阿迦罗目光炯炯道,“既然你姓魏,你一定认识魏西陵。”
魏燮道:“他是我族弟。”
“很好,那我问你,他和萧暥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燮冷哼了声,别过头去。
阿迦罗却显得很有耐心:“如果你如实地告诉我,所以关于萧暥的事情,我可以留下你的性命,给你做个百夫长。”
“你真想听?”魏燮嘲讽地瞥了他一眼。
阿迦罗道:“我言出必行。”
魏燮嘴角绽起一丝冷笑:“那我告诉你,萧暥从小就是西陵的童养媳,童养媳你明白吧?”
阿迦罗不明白,但从魏燮讽刺的表情多少猜到了点。
“他七岁就和西陵一块儿睡了,永安城的孩子都知道,他是伯父给西陵找的媳妇。西陵对谁都很严肃,只有他,闯了什么祸都给兜着,搞得方宁每天嫉妒得眼睛都要滴血,哦对,就像你现在这样。”
阿迦罗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着,几乎一字字挤出牙缝,“你继续说。”
“萧暥从小就和西陵成亲了,在一起十几年,恩爱得很,就算当年萧暥跑到了大梁闯天下,西陵也亲自北上把他追回来,哦对,今天是中秋节,你知道中秋节吗?”
“什么?”
“中秋节是中原人阖家团圆之日,去年中秋节,萧暥不顾危险千里迢迢一个人潜回江州,西陵为了他抛下一大家子人,专门给他设了团圆宴,吃完了还同寝。”
“他若是个女人,都生一窝了。”
“你说什么!”阿迦罗额角的青筋猛地跳了下,铁钳般的大手一把卡主了魏燮的咽喉。
就在这时,岩洞外传来了很低的脚步声。
“谁?”阿迦罗回首,
余先生低哑的声音传来:“大当户,外面有贵客来访。”
“不见!”阿迦罗正在怒火中烧。
余先生谦恭道:“这个人说他能助你一统十八部,马踏中原。”
“好大的口气!”阿迦罗霍然站起身,扔下魏燮,大步走出岩洞,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
第443章 坦白
暖黄的灯光打在薄绢舆图上,照出墨笔勾勒的山川雪原河流城邑。这是谢映之新绘制的幽燕地形图。从舆图上看,幽燕两州幅员辽阔,南部为广阔的平原,中部多崇山峻岭,北部则是莽莽苍苍的林海雪原。
萧暥道:“幽燕十月下旬就要飘雪,现今已是八月中旬,也就是说,适合作战的就只剩下两个多月了。如果我们不能速胜,就会重蹈拿破仑之败。”
魏西陵眉心微微一蹙:“什么轮?”
“额……”萧暥一顿,“我是说东北寒冷,车轮会陷进雪地,影响行军。”
他和谢映之交心后,习惯了张口就来现代词汇。忘了魏西陵听不懂这些。
魏西陵道:“所以你想中秋后,就立即北伐。”
“西陵,时不我待。”
“你身体还需调养。”
萧暥摇头,“虽然北宫达现在退兵而去,雍北三镇还在其手中,雍州门户大开……”这让他怎么安心修养?
“阿暥,中秋后我先出兵夺回雍北三镇,等你身体康复,再北上与我会师,如何?”
“西陵……”
魏西陵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这一世,绝不会再让他扶病出征。
“你安定后方,责任重大。”
萧暥眸光一闪,终是点了点头。
想到中秋后又要送魏西陵出征,他心中五味俱全,刚想说什么,不料下颌却被魏西陵轻轻托起。
魏西陵凝视着他,剑眉微微蹙起,沉声道:“脸色那么差,还想要赴沙场。”
“不是。”萧暥不服地仰起头。
“阿暥,你当下要务是把身体养好。不然即使到了前线,我也得把你关在军营里。”他语气严肃,但暖黄的灯光下,那双眸子却像春冰融化后深深的湖水,让萧暥一时看得出了神。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是鼻尖相抵,气息相闻,温软的唇瓣微微一触,萧暥忽然想到了什么,“西陵,有些事我要向你坦白。”
魏西陵:“嗯?”
萧暥:“映之他没有……”
魏西陵道:“我知道,他用了偷天之术”
“不是,我是说。”萧暥心虚地垂下眼睫,“是我压的他……”!?
魏西陵神色一诧,目光微凝,他低下头看着萧暥,刚想问:阿暥,你喜欢他么?
但未及出口,忽然他的眸光一凛,侧目厉声道:“谁!?”
只见一只小飞蛾跌跌撞撞地顺着房梁方向飞去,倏然沿着墙壁飞出了窗外。
魏西陵立即快步走到窗口,警觉地往外看了看,随即关上了窗。
***
御书房里,一只纸飞蛾徐徐飘落到魏瑄手心,一道白亮的火焰燃起,将其烧成了灰烬。
骨节修长的手用力地掐进发丝中,将发根扯地生疼,他微弓起身,清寒料峭的身形似乎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重压而微微颤抖,但耳边依旧萦绕着那个鬼魅般的声音,幽凉暗昧,像针刺一样扎入他的脑海。
“他和魏西陵已经接吻了,就在大梁城楼上,这一次他还要再送他出征,是不是又要接吻送别?”
“闭嘴!”魏瑄切齿道。
那道声音停顿了一下,在一片诡异的寂静里,突然嗤嗤地笑出了声,“那我说点别的吧?”
“你知道的,他和谢映之锦帐共渡了……嘿嘿,我看到的,他们在香榻上云欢雨合,后来,他在上面,他主动的……”
“你胡扯!”
“我告诉你个秘密,就算用了偷天之术,但谢映之进去了,你知道进去哪里的……”
“他像雨后的优昙,雪白的花瓣在霖雨的滋润中层层绽开,连花蕊都湿透了。”
呯!朱漆凭几被他一掌得四分五裂,木屑四溅。
“陛下?可有不适?”曾贤战战兢兢地躬身进来,就见魏瑄痛苦地按着额头,尖利的木刺扎进了手掌,鲜血淋漓。
“来人,快传太医!”曾贤慌忙道。
“出去!滚!”魏瑄皱着眉头声音沙哑道。
“但是陛下,你的手在流血!”
呯——
一柄玉笔山狠狠地摔在金石地上,碎片四溅。
“滚出去!”
“喏,喏。”曾贤胆战心惊地退了出去。一边挥手让门外的小宦官都散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幽暗的灯火下,魏瑄骨节修长的手指狠狠地抠进眉心,那道幽暗的焰芒若隐若现。
自从风长离用自己的血在他眉心的焰芒处画了个咒符,魏瑄一旦心中情绪波动,就会恍惚间听到那个鬼魅般的声音。
他明明知道那东西很可能在故意煽风点火,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嫉恨如烧不尽的野草般疯涨,他控制不住残酷和暴虐的情绪,也控制不住如沸腾的怒潮般的爱欲和妄念。只要那个声音一响起,他的神智便忍受着痛苦的鞭挞,仿佛被一股邪火在灼烧。让他疯狂,让他失控。
***
黑暗的牢狱里浮现着一盏风灯的幽光,如一点萤火,照出洁白如雪的衣衫。
铁门哐当一声打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谢映之很为体谅地接过狱卒手中的风灯,示意他引到这里就可以了。因为这间牢房里关押囚犯那狰狞的面容,已经到了只要看一眼就会让人做噩梦的地步。狱卒感激地退后。在门外守着。
黑黢黢的牢房里只有一盏残灯,幽暗的光线下,只见东方冉戴着沉重的镣铐靠在嶙峋的石壁上,一身布袍上污渍斑斑。面具摘下了,露出被火灼烧后几乎融化的面容,鼻子宛如骷髅般只剩下两个可怕的黑洞,唯独一双眼睛里幽光闪烁,证明这还是个活人。
“你来做什么?”东方冉阴恻恻地哼了声,“想来看我的笑话?”
谢映之不以为意,施然拂衣坐下,“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东方冉冷笑了声,“你怎么知道我会回答?”
谢映之见他戴着枷锁,便抬手倒了杯水,递过去,“秋天已至。”
东方冉毫不领情地:“难道你还要嘘寒问暖?”
“俗世秋后问斩。”
东方冉一惊,尖声道:“这是世俗的法典。玄门无死!”
谢映之淡淡道:“若是玄门出面,你就应该被关在断云崖,而不是这里。”
东方冉顿时像被抽去了所有的精神气,浑身一颤后就像个瘪了的气囊般耷在墙角,声音低哑道:“我如果回答你的问题,就能免死吗?”
谢映之搁下茶盏,道:“只要我还是玄首,就能保你不死。”
“你要问什么?”
“你既然追随风长离修炼秘术,有没有听过血印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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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寒月照着茫茫旷野,风吹伏草,树栖群鸦,阿迦罗看到一个身披黑袍的人坐在篝火前,一点幽幽的火苗勾勒出苍白而优雅的下颌线。
余先生躬身一礼,随即就退开了。
风长离一抬手,“大单于请。”
阿迦罗走上前,大马金刀地往篝火前横着的树桩上一坐,道:“我不和藏头露尾的人说话。”
风长离抬起手,从容摘下了帷帽。
阿迦罗顿时一惊。
月光如霜,映出一双幽魅迷离的眼眸。
这是除了萧暥外,第二个单凭美貌就可以震撼到他的人。
但是相比萧暥的咄咄逼人锋芒毕露,瞬间就能点燃他的爱欲,激发他的野性,让他热血沸腾,眼前这人却是幽诡莫测,深藏不露,让他神经紧绷,脊背发凉,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可尽管如此,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吸引了阿迦罗的注意。
“看来大单于并不欢迎我,但这没关系,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让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你的土地,你的部落,还有你的星辰和月亮。”
一听到最后那句,阿迦罗爆出一声冷笑,“我的星辰和月亮?这也是你能提的?”
他豁然站起身:“属于我的,我会自己夺回,不需要别人帮助!”
“再强悍的人也需要盟友。”风长离道。
“我宁和光明磊落之人为敌,也不与藏头露尾之人为友!先生请自便罢!”阿迦罗扔下这句话,大步离去。
枯树上,一只渡鸦拍翅而起,掠过深秋枯黄的原野,悄悄跟上了他。
风长离幽声道:“我们会再见的。”
第444章 伴君如伴虎
入夜,一盏幽灯下,谢映之坐在堆积的文卷间,伏案查阅如海的书卷。
其中关于血印之术的记载寥寥。但也被他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人性有善恶,有慷慨、仁义、宽宏、勇敢、淡泊的一面,也有吝啬、残暴、嫉妒、恐惧、贪婪的一面,血印之术乃苍冥秘术,此术会诱导、激发出人心中的阴暗面,使人情绪波动,产生幻听,幻觉,变得冲动易怒或喜怒无常……
从魏瑄最近一旦时间的表现,以及他的试探来看,魏瑄很可能中了血印之术。
魏瑄本来就备受心魔执念的煎熬,如今再加上血印之术,必定心神大乱,即使他心如坚冰,志如磐石,也经不住这长年累月的煎熬,迟早水滴石穿。
如今他还能表现得那么镇定克制,已经是很难得了。
现在魏瑄最好是去玄门闭关清修,以设法压制血印之术带来的影响。只是北伐在即,朝中需要稳定。如果这个时候改立皇帝,势必造成局势的动荡,同时又给天下诸侯以口实。
谢映之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魏瑄内心孤独又敏感,如今很可能又中了血印之术,再要让他掮起这沉重的江山社稷实数勉强。为今之计,只有给他先找一个能为他保驾护航的帝师。
***
洛云山
“找到了!”墨辞抽出一个锈迹斑驳的铜匣,‘呼’地吹去表面的厚厚灰尘。
“咳咳咳。”对面的盛忠被蒙了一脸灰,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墨师兄,你、你吹了我一脸。”
“那是你脸盘大,我就是冲着天上吹,也能糊你一脸。”墨辞用袖子擦了擦铜匣,笑嘻嘻道,顺便又瞅了一眼盛忠如锅底般的脸,“黑点好,显瘦。”
匣子里面是排列整齐的五卷骆皮古卷。每一卷都用火漆封好了。
“墨师兄,这是什么?”盛忠跟他在藏书阁里翻了三天,总要问个究竟。
墨辞心不在焉道,“玄门秘典。”
“啥?!”盛忠吓得腿一软,说话都结巴了,“不、不是,你、你怎么敢……”
“怕什么。”墨辞懒洋洋道,“大师兄重伤了,还在闭关修养,青锋每天忙着管那些小娃娃们,跟奶爹似的,哪有空管藏书阁。”
“但、但是,玄门秘典除、除玄首外,连、连戒尊都没权调阅。”
“谁说我要看了,我只是替映之找出来。”
盛忠着实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玄首要找这个?”
墨辞:“我夜观天象。”
盛忠:“……”
“我收到了映之的来信,我猜可能是因为阿季。”墨辞忽然一本正经道。
“阿季有危险!?”
“不至于,最多精神失常。”
盛忠听得更紧张了,“那、那怎么办?”
“看来我得离开洛云山一趟了,把这个给映之送去。”墨辞合上匣子道,
“你要去京城?”
墨辞若有所思:“可能还要入宫一趟。”
“你要见阿季了!”盛忠兴奋道。
“伴君如伴虎啊。”墨辞却叹了声,
盛忠却依旧沉浸在兴奋中,“现今诸侯割据,中原纷乱,墨师兄你本事那么大,这回可以一展抱负了!”
墨辞摇头:“现在看来,诸侯如浮云,真正的危机恐怕是在中原一统之后。”
盛忠听不懂了:“啥?”
“君心深似海,映之现在所做的,都是为了避免将来鸟尽弓藏的结局。”他罕见地意味深长道,“何况他这把良弓,还很抢手。”
***
秋日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大梁城北郊,旌旗烈烈,刀戟如林,朝阳照在将士们冰冷的铠甲上,反射出慑人的寒芒。
除了秦羽腿脚不便没有来送行,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皆来了城郊,皇帝似乎想以此表达对此次北征、夺回雍北三镇的重视。
他迎着朝阳看向千军万马前那屹立如松的人影——清晨的阳光照着魏西陵一身银甲,漾起炫目的轻寒。他腰佩长剑,迎风而立,金黄的落叶在风中纷纷扬扬飘落,映着他战袍似雪。灼了魏瑄的眼。
不由让他想起曾经铁马金戈的峥嵘岁月,他不由地羡慕起魏西陵来,可以统帅三军,气吞万里。也难怪萧暥会为他吸引。
再看他自己,如今身为皇帝,却在樊笼,恐怕再也难以驰骋沙场了。
这时,隆隆的战鼓响起,鼓声激荡,震人耳膜,壮人心志。
但就在这鼓声里,隐约夹杂起一缕细微的杂音,如一滴水渗入坚硬的石缝。
“你看他的佩剑……嘿嘿”
魏瑄紧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是萧暥的青霜剑。他们两互换了佩剑。
然后他竟然强扯出一个微笑,反倒上前执住了魏西陵的手,慨然道:“皇叔远去讨逆,为朕分忧,功在社稷,朕心甚慰,待皇叔凯旋之日,朕亲自为皇叔接风。”
那声音冷哼了声:你真是比你皇兄还要虚伪……
魏瑄眸光一沉,微微松开了魏西陵的手。
魏西陵似乎并没有察觉这细微的变化,坦然道:“为陛下分忧乃为臣之责,臣不敢居功。”
随后,悠长的号角声响起,三军开拔。
魏西陵跨上马背,勒转马头之际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萧暥。
萧暥不禁跨前几步,望着烟尘滚滚中远去的背影。乱世中相逢别离总是匆匆,下一次相见,就在北伐的沙场上了。
秋日的阳光耀眼,一团阴影忽而遮蔽了他的视线。他抬头一看,那是雀翎的障扇。
年轻的君王优雅地一延手,“萧卿,朕还有些事情想要和你商讨。可以去你府中么?”
第445章 绣衣使
再一次见到将军府的青砖黛瓦,魏瑄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阳光正好,窗外有阵阵桂花的香气。
年轻的帝王站在朱漆书架前,拿起一本兵书翻了翻,“我以前记得,彦昭的书品还是挺丰富的?”
萧暥:当然了,就是因为被你看见了那本《御中术》,我才把书架全清理的!
魏瑄回头优雅地笑了笑,“总是看这些,彦昭不觉得枯燥吗?”
萧暥:梦栖山词话我藏在枕头底下的,哪能被你看到。
魏瑄笑道:“其实那些杂谈巷议话本图册,多少也代表了民意,譬如梦栖山词话。”
萧暥:靠,他怎么都知道似的。
“最新一期的梦栖山词话听说颇为精彩,不知彦昭看过没有?”
萧暥脑阔疼啊,说没看过那是欺君,说看过,何琰这大嘴巴,在书中,他说萧子衿因美姿容被桓帝觊觎,幽禁深宫,魏西陵起兵救美,与魏瑄里应外合逼宫,皇帝便放了一把火,意欲烧死他们,结果火势太大,烧了宫闱,桓帝被迫爬到宫墙上,最后摔死。
所以萧子衿……真是蓝颜祸水啊!
魏瑄目光深深地看过来:“子衿是何许人,竟有如此风采,我不由想见一见了!”
萧暥老脸一红,赶紧道:“陛下说笑了。”
“彦昭,不必拘谨。”魏瑄轻叹了声,“你说过,即使我当了皇帝,只要回到这里,我们就像从前那样,不是么?”
萧暥蓦然抬眼:“阿季……”
年轻的皇帝笑了,心里却有点酸楚,这句讨出来的‘阿季’多少已经和以前有点不同了。
萧暥也察觉到气氛的尴尬,赶紧道:“阿季,你先前说有事商量?”
魏瑄在窗前坐下,道:“是有件事。雍北传来的消息,北宫达尽收三镇屯田的小麦。”
“什么?!”萧暥心头一急,禁不住低咳出声。
“彦昭。”魏瑄没想到他那么大反应,赶紧给他抚背。
虽然经过非常之法的治疗,他的病好了大半,但是他肉疼啊!
考虑到雍北三镇紧邻幽州,一旦开战,可以就近取用军粮,免去了从雍襄腹地长途跋涉运输军粮的人力和损耗。所以他在三镇屯田种粮,没想到雍北三镇失陷之时,正逢秋粮收割之际,刚成熟的麦子都被北宫达收割了去!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虽然靠他在雍州中南部以及襄州的囤粮,已经足够支持大军北伐了。但是从雍襄往北方调用军粮就遇到了一个运输问题。不仅路途遥远,路上损耗巨大,而且军粮运输还要征用大量士卒民夫。
就在萧暥紧蹙着眉头之际,徐翁快步进门来报道:“主公,容绪先生求见。”
魏瑄道:“来的还真是时候。”
片刻后,容绪施施然走进书房,看到皇帝蓦然怔了怔,但很快就面色如常,下拜道:“草民参见陛下。”
“起来罢。”魏瑄道,
乘这个时机,容绪怀中的灰猫噌地跳到了地上。
“苏苏?”萧暥一诧。
苏苏已经后腿一纵,跃到萧暥怀里,
就听容绪道:“这只猫旬日前来到蔽舍,草民收养后,听说是萧将军所养家猫,今日特送它回来。不想陛下在此,草民无知冲撞圣驾,冒犯天威,还请陛下恕罪。”
“先生谦虚了,先生来此,不仅是送猫的罢?”魏瑄道。
容绪一顿,立即反应过来:“陛下英明,草民不敢欺瞒,草民此来是想为陛下和将军分忧的。”
“哦?你说说看?”魏瑄颇有意味道,
“今日大军北上,军粮运输颇费人力,盛京商会请愿出人力车马,助陛下和将军讨伐不臣,以将功赎罪。”
容绪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王戎事败后,萧暥和皇帝之所以暂时没有动他们,是因为外战不休。等到战事结束,天下一统,那就是秋后算账的时候。
对王氏来说,这段时间是非常宝贵的,他必须有所行动。
“先生很会审时度势么。”魏瑄淡淡道,然后他看向萧暥:“彦昭以为如何?”
萧暥想了想,问:“盛京商会有多少货运的车马?”
容绪道:“商会上下有辎重车辆约三千余部。”
萧暥心中一动,看向魏瑄。
魏瑄用目光表示“只要彦昭信得过他,朕就信得过。”
萧暥道:“那就有劳容绪先生了。”
“不敢当。”容绪大喜,又谦恭道,“陛下和将军还有要事商议,草民先告退了。”
魏瑄点了点头,真是个非常识趣的人。就算他以前经常送萧暥一些情.趣的玩意,但魏瑄就算想嫉恨他,遇到他时,竟也嫉恨不起来。甚至有些想和他多交流的奇怪念头。
容绪走后,时间也不早了,萧暥原本以为皇帝差不多该回宫了。
不料魏瑄道:“聊了那么久,彦昭饿了吧?”
咕……萧暥的肚子如实回答。
魏瑄站起身,一边往书房外走一边就像往常一样问道:“徐翁,菜蔬都采买好了罢?”
萧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卧槽,皇帝这是要亲自下厨了?
他禁不住不着调地想:历史上有那个皇帝到大臣家里下厨的?
小魏瑄是不是技痒了?他实在是被当皇帝耽误的厨子啊!
萧暥有点难以想象魏瑄穿着龙袍下厨的情景。这大概就是爱好的力量罢?
片刻后,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做好了,萧暥很久没有尝到魏瑄的手艺了,好吃!
他一边吃,还一边捏着条小鱼的鱼尾给苏苏。苏苏在他手腕上蹭了蹭,伸出舌头就要去舔他修长的手指。
魏瑄见它旧态复萌,立即皱眉咳了声,谁知那灰猫并不买天子的账,随即撅给他一个圆滚滚的屁股。
当然,大雍天子再不好跟一只猫计较了。
魏瑄想了想,便漫不经心道:“彦昭,谢先生在吗?”
苏苏顿时双耳竖立,毛炸做一团,火速叼着鱼噌地钻进了桌案底下,只留出一条灰溜溜的小尾巴,在外一翘一翘的。
萧暥看着有趣,伸手戳了戳那小尾巴,将军府的猫,咋就那么怂呢?
魏瑄看着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只是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啊。
他忽然发现,和萧暥相处时,脑海中那道烦人的声音就会消失了。——他就是他的良药。
***
谢映之回府时,萧暥正吃饱喝足了在庭院里撸猫晒太阳。
苏苏被容绪先生养了一阵,终于不秃了,毛越发柔软浓密了。
“苏苏。”谢映之笑着弯下腰,伸出手去。
苏苏立即讨好地舔了舔那如玉的手指。接着后腿一蹬,嗖地溜了。
谢映之失笑,在萧暥身边闲闲坐下,抬手斟茶,“小宇,听说今日陛下来过了。可有事?”
萧暥叹了口气:“阿季收到消息,雍北三镇的麦子被北宫达抢割了。”
闻言谢映之眸光微微一凝。
萧暥以为他也是心疼粮食,大咧咧道:“没事,雍襄其他郡县的屯粮足够北上军粮了。”
“我不是指此事,而是……”
“是什么?”
“玄门尚未收到雍北麦子被抢割的消息。”
萧暥不明所以:“所以映之你不信这个消息?”
“并非。”谢映之眸光一闪,又道:“陛下登基才多少日。”
萧暥想了想:“十几天罢?”
“十七日。”谢映之道,“短短十七日之内,他已经组建起了完备的情报网络,获取情报的速度甚至超过了玄门的情报网。”
这效率有点可怕了。
被他这么一说,萧暥也不禁想到了古代的情报机构,从曹魏的校事府,到宋代的皇城司、明代的锦衣卫。专门替皇帝监察百官,收集情报,甚至有缉捕审问之权。
想到这些,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阿季的绣衣使绝对不会成为锦衣卫的!
第446章 逐鹿
漠北
穹帐里火光通明,金皋坐在兽皮胡椅里,举起大碗的马奶酒,“来!我们庆贺大当户俘得敌方大将!”
诸首领、各王侯大臣纷纷举起酒杯,大帐中气氛热烈。
金皋的兴致很高,因为这一战几乎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没有获胜是自然的——既然这些漠南王庭的败兵连中原的那群绵羊都打不赢,对他们根本产生不了威胁,敖登的担忧是多余的。
同时此战也不是毫无收获,阿迦罗还俘虏了一员敌将,证明了他个人的勇武。这让金皋帐下又多了一员大将。
北狄人向来豪迈,吃饱喝足后大帐里一片欢腾,吃喝地兴起了,金皋拍了拍手,一群健美的胡姬踏着飞旋的舞步翩翩进帐。她们一边扭动柳腰,一边热情地邀请在座的王侯都尉当户们跳舞喝酒,或者干脆热辣地坐在了他们怀里。
本来就喝得酒气熏天的将领们兴致也被撩起来了,一人抱着一个美艳的胡姬尽情亲热,上下其手。
朝戈鄙夷地别过脸去,正看到阿迦罗大马金刀地端坐在席上,对美色视而不见,只埋头喝酒吃肉。一名最为妖艳的胡姬轻摆腰肢走来,柔腻的雪臂刚环上他的肩膀,就被他推开了。
朝戈嘴角微微勾起。
她这微妙的表情被旁边的金皋尽收眼底。
金皋乘着酒意道:“赫连因,你是个勇士,我非常欣赏。”
然后他又看向朝戈:“我有三个儿子,但最宝贝的却是这个女儿,我想把她嫁给你!”
朝戈一惊,赶紧道:“阿达,赫连因已经有妻子了。”
金皋放下酒杯:“哦?快请她进帐。”
朝戈又小声道:“他的妻子被中原人掳走了。”
金皋皱了皱眉:“草原上的狼怎么会保护不了他的妻子?”
阿迦罗站起身,以手抚胸行了个礼道:“失去妻子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痛苦和耻辱,我投靠大单于,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大单于马踏中原之时,让我夺回妻子!”
“好!知耻而后勇!”金皋拍案道,“不过勇士多几个女人也没有关系,我既然已经开口把朝戈许给你了,那么朝戈就是你的正妻,今后你找回那个女人,让她当个侧室罢。”
阿迦罗躬身道:“多谢大单于好意,公主英姿飒爽,赫连因配不上。”
“赫连因,用不着你妄自菲薄,我朝戈也不会仗势逼婚!”
金皋的脸色也顿时沉了下来。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一旁的敖登见状圆场道:“大当户不是抓来了一个中原的将军么?”
阿迦罗道:“是。”
敖登道:“把他带上来让大伙儿乐呵乐呵!”
塞外的秋寒冷刺骨,魏燮被扒了上衣,光着膀子,脖子上拴着狗链被拽了进来。
一进帐,他就愤怒地破口大骂。
虽然北狄人大多数听不懂他在骂什么,但是看他鄙夷的神色和嚣张的态度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取马粪来,塞他嘴里!”敖登道。
立即有一名士兵出帐,片刻后就提着一个木桶进来,手探进木桶里抓起一把黑黢黢的粪便。
“唔唔。”魏燮被两名士兵按住,动弹不得,被塞了满口的马粪,涨红了脖子,噎地说不出话,叫骂声也变得断断续续。
周围在座的胡人们见状嚣声大笑,气氛又热闹起来。
敖登颇为得意,又道:“听说中原人会在罪犯的脸上刺字,以示惩罚,他的脸废了,那么就刺在身上罢!”
“你们说刺什么好呢?”敖登让人把魏燮按倒在地,手中比划着匕.首,“刺个乌龟吧?”
“唔唔!”魏燮眼睛里迸出血色,拼命地挣扎。引得周围的北狄人又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够了!”阿迦罗闷声道。
他战胜敌人,但不会羞辱敌人。
帐内的笑声顿时被压了下去,陷入诡异的安静。
金皋不满地皱起了眉。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快步进帐报道:“大单于,外面有一位先生求见。说是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大单于。”
“哦?让他进来!”然后金皋摆了摆手,让人牵着魏燮退下。
***
魏燮被栓着狗链拽出帐门时,正与一袭如夜色般的黑袍擦身而过。
“可是魏燮将军?”来人脚步一顿,一道幽冷的声音传来,瘆人的寒凉沁入骨髓。
“你是谁?”魏燮本能警觉道。
对方轻叹了声,“还真是魏将军,将军何至于此……”
“不用你管!”魏燮恶狠狠道。
再回头时,那人却已经不见了,只有一片枯叶从不知哪处的树梢悄然飘落,落在苍黄的大地上。
那人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见鬼了吗?魏燮不禁打了个寒噤。
风长离进帐后,只浅浅地以手抚胸行了个礼。
“先生请坐。”金皋道。
“谢大单于。”说罢,风长离就很自然地在阿迦罗旁边的座位坐下,淡淡道,“在下从中原来,大单于可知中原的形势?”
金皋道:“中原出了什么事?”
风长离道:“燕州牧北宫达联合三十三路诸侯,号称百万大军,进逼都阙关。萧暥则派了五万军队迎敌。”
阿迦罗眸光一闪。
敖登道:“这不是以卵击石嘛!”
金皋不由问:“谁输谁赢?”
风长离:“北宫达及各路诸侯最后铩羽而归。”
“中原那些个诸侯都是绣花的枕头。百万联军,竟然打不下区区几万兵马,实在是废物!”敖登道。
阿迦罗却眸色一沉:“敢问统帅是谁?”
“魏旷魏西陵。”
阿迦罗顿时眸中爆出杀机。
“怎么?大当户认识他?”风长离别有意味道。
“不认识。”阿迦罗粗声道,“但听说他是中原人的战神。”
敖登闻言不屑道:“战神又怎么样?在我漠北的勇士面前还不是不堪一击!”
“王子好气度。”风长离赞道,“我此番来就是给诸位带来一个机会。”
敖登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问:“什么机会?”
风长离道:“都阙关大战使得北宫达和萧暥之间最后的平衡被打破,他们之间必有一场生死决战,如果他们两败俱伤,就是大单于入主中原之良机。”
金皋却犹豫说:“中原九州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战争动辄调动百万大军,单凭我五部之十几万骑,要入主中原,怕是不够啊。”
风长离道:“这就是我给大单于带来的礼物。”
金皋半信半疑道:“难不成先生还能撒豆成兵?”
风长离道:“撒豆成兵做不到,但是,我可以激发出大单于麾下的每一员战士的勇力,使之悍猛无比,以一当十。”
敖登听得怦然心动道:“如何才能激发士兵的勇力?”
风长离只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嘴角。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嚎声,让人毛骨悚然。
“什么东西!”金皋紧张地霍然站起身。
紧接着帐外传来混乱的金戈声、喊杀声,闹成一片。
“阿奴尔,出去看看。”金皋道。
他身后一个强壮的鹰卫随即拔刀出鞘,大步走向帐门,刚掀开帐帘,一股腥风夹杂着令人窒息的腐朽味扑面而来。
还没等阿奴尔反应过来,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已经如闪电般探出,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
他看到了一张狰狞的脸。
阿奴尔能成为金皋的侍卫长也非同一般,他身经百战,杀人无数。可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怖的面容——这已经不能说是一个活人了,那张脸肌肉翻起,眼皮已经腐烂,眼珠爆凸,可以清晰地看到眼球上的斑斑血丝。不断有腥臭的黏液从那家伙的嘴角流下。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饶是阿奴尔也看得心胆俱裂。
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被扼住脖子后并没有慌张,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一刀砍向那东西,弯刀自那东西的左肩斜劈入胸膛,顿时脓血扑溅。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东西并没有倒毙,反倒是低头漠然地看了看没入胸膛的弯刀。随即猛地收紧右手,阿奴尔的脖颈顿时发出可怕的骨骼咯咯声。
“够了。”风长离淡淡道。
那东西发出一声咆哮,扔下阿奴尔。
再看阿奴尔,脖颈耷拉到一边,竟已经气绝身亡。
“这是什么东西?”金皋心神巨震。
“这是以秘术炼就的苍炎军,他们不知疼痛,无畏死亡,可以一当十。”
金皋倒抽了一口凉气。
风长离道:“我可为大单于炼制这样一支军队。哪怕只有一万人,也可敌十万大军。”
敖登颇有兴趣,问道:“先生是说,可以把我漠北勇士都训练成不知疼痛、无畏生死的苍炎?”
“正是。”
“父王!”敖登激动地看向金皋,跃跃欲试,
金皋却阻止了他的话,“风先生,请先在此稍歇几日,我和部众商议一下。”
“大单于请便。”
“昆勒,为先生安排营帐。”
“先生请。”
风长离微笑告辞。
等他走后,敖登迫不及待上前:“父王,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风先生能帮我们炼就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这样的好事,你难道还要拒绝吗?”
朝戈道:“送上来的东西未必就是好事。”
“你一个女娃子懂什么?”敖登急了。
“那个风先生来路不明,居心叵测!也就你急吼吼的赶着往套里钻。”
“大当户怎么看?”金皋出人意料地看向阿迦罗。
阿迦罗道:“我决不会让我麾下的勇士们变成这种怪物!”
“阿达,他说的对!”朝戈道,“如果我们将战士变成妖魔,会触怒天神的!”
金皋不置可否。
“父王!”敖登急了,“现在是乱世,弱肉强食,只要能取胜,管他是人是魔!”
“阿达!”朝戈也急了。
“好了,不要再吵了。”金皋冲他们疲倦地摆了摆手,“你们让我再考虑考虑。”
***
燕州,上都城
自从都阙关退兵以后,北宫达便让冯翼率军驻扎高唐,李觅、郑衡分别率军驻扎于博昌和曲河,互为犄角。北宫达自己则率军回了燕州。
毕竟魏瑄已经登基,已经成为天下诸侯公认的天子,他再包围都阙关就是兵逼天子,师出无名了。于是北宫达便以交还北宫浔为条件,退兵而去。
清早,北宫达正在和北宫梁在暖席上对弈,北宫梁慨然道:“此番浔儿能顺利归还,还是多亏了兄长啊。”
北宫达落下一子,道:“算他萧暥小儿还算识得时务。”
北宫梁道:“只是可惜了,这次本来联合三十三路诸侯,可以一举拿下萧暥,却没料到魏旷横插一脚,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为萧暥挡诸侯于关外,若不是他,魏瑄小儿也没有机会登基为帝,现在我们恐怕都已经在大梁城里对弈了。”
北宫达叹道:“时机已失,如之奈何啊。”
北宫梁摩挲着手中的棋子道:“诸侯人多而力不齐,难成大事。”
北宫达抬气浓眉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北宫梁接着道:“如今雍北三镇还在兄长的掌握中,雍北门户大开,兄长只要令左袭率一支精兵南下箕谷,我再派潘通率军出壶关,同时联姻交好虞策,让他从豫州进兵,南北夹击,三路并进。魏旷再能战,也只能防守一个方向,岂能分身三处?”
北宫达被说得心中一动,正举棋不定之际,谋士钟纬匆匆走进书房:“主公,高唐急报!”
北宫达霍然起身,接过军报后,顿时微微色变。
北宫梁赶紧问:“兄长,高唐情况如何?”
北宫达沉声道:“魏旷率军夺下雍北三镇,现驻军长广郡。”
“什么?!魏旷这么快就拿下长广郡了?”北宫梁大吃一惊,“那冯翼等几位将军呢?”
“自己看吧。”北宫达神色不虞地把信交给他,
北宫梁立即展开信笺,——冯翼全军覆没,只身逃回蓟北,李觅被俘、郑衡已降。
他不由道:“魏旷真名不虚传也。”
北宫达面色阴沉道:“传令,召诸将大堂议事。”
片刻后,悬挂的巨幅军事舆图前,北宫达浓眉紧蹙,左袭、荆籍、武靖诸将都肃立左右,神色凝重。
从舆图上看,魏西陵驻军坐镇长广,兵峰辐射三镇。
“主公,若给我十万精兵,我这就去夺回三镇,生擒魏旷!”荆籍奋声道。
武靖闻言也不甘落后,上前揖道:“主公,末将也请命出征,只要精兵五万,就能夺回三镇。”
荆籍抢道:“主公,我只需三万!”
“两位将军不可轻敌。”左袭不动声色道,“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能争勇斗气。魏西陵善于用兵,精于战术,不可轻敌,要与之兵争,至少三倍兵力于敌。”
两人皆悻悻然闭了嘴,内心却皆不服气。在他们看来,虽说左袭是北宫达帐下头号的谋将、勇将。可是都阙关大战里,左袭率七十万联军,号称百万,
却被魏西陵的数万军队阻于都阙关,不能前进半步。乃至于现在畏敌如虎了。
左袭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但他也不动怒,只道:“都阙关之败,在于我之失察,然,各路诸侯大军,军合而力不齐,踌躇而不进,号令不统一,相互牵制,勾心斗角,虽有七十万之众,战力却还不如魏西陵的五万精锐。”
北宫达闻言道:“那么此番本公若给大将军熊豹营精锐二十万,将军能夺回三镇否?”
左袭断然道:“若有精锐二十万,当击破三镇,直下雍襄,进逼大梁。”
“好,将军威武!”北宫达拍案道,但他又面露犹豫,“不过大梁毕竟是天子之都,若我兵峰直逼大梁,恐为天下士人诟弊。将军此战夺回三镇即可。”
“主公难道还想与萧暥和平相处吗?”钟纬忽然出声道。
北宫达蓦地一怔:“子纶(钟纬的字)此言何意?”
钟纬道:“都阙关大战后,主公与萧暥之间已是势如水火,中原两虎相争之势已成,主公与萧暥之间迟早会有一场决战。”——这一场战争将决定北方的统治权,乃至于九州大势。
“主公还看不出来么?萧暥有一统天下之野心,如今他占据雍襄凉三州之地,又和魏西陵联盟南北呼应,大势将成,若放任其不管,待他成席卷天下之势时,就后悔莫及了!”
北宫达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
荆籍却不以为然:“萧暥不过是只狐狸,还想席卷天下?先生太看得起他了吧。”
“闭嘴。”北宫达喝道。
荆籍怏怏闭了嘴。
北宫达凝重的目光转向地图上。
正如钟纬所说,萧暥占据雍襄凉三州之地之后,领域面积也就比自己少三分之一,而他还有魏西陵这个强援。势力已不可小觑。
“子纶言之有理啊,不能再姑息萧暥小儿了,先生有何良策?”
钟纬道:“都阙关之战后,萧暥羽翼已丰,如今要铲除他,除非举幽燕之力而灭之!”
北宫达皱着浓眉道:“先生详说。”
“主公麾下有强兵三十五万,襄侯亦有强兵二十余万,加之留侯、齐侯等北宫氏族的兵力亦有三十万之多,至少可集八十万大军,对萧暥仍旧有压倒性的优势兵力。主公当集中兵力,一战破敌。再不给萧暥翻身的机会。”
北宫达拍案道:“好,即日召集族内各领主,商议南下之事。”
数日后,北宫达起大军八十万开赴雍北,他自己驻扎涿鹿督战,令左袭为主帅,武靖为副将,荆籍为先锋,兵锋直指三镇。
***
秋日午后,阳光透过轩窗照在木案上,风中有点点细碎的落花飘落。
宫里送来了食盒,菱粉糕、桂花糖糕、芙蓉酥、山楂糕、豆沙糕都玲珑精致。
萧暥正要动爪,却被一柄折扇轻轻一挡,谢映之道,“先别吃,这是襄侯北宫梁的二十万步卒。”
萧暥:啥?
然后萧暥眼巴巴地看着他取出两枚山楂糕叠放于桌上。
“这是齐侯北宫渝的十万兵力。”他又取了一块芙蓉酥。
萧暥:能吃了吧?
谢映之惊讶:你想吃了齐侯?
萧暥心想:唔……也可以那么说,早晚要‘吃掉’他的军队。
“小宇,不急。”谢映之笑了笑,又不紧不慢取出一块桂花糕,“这是留侯北宫茂。”
萧暥心道:十万人……
谢映之有伸出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又掰开一块豆沙糕,一分为二,“这是韩侯和赵侯。”
萧暥:各五万兵力……
最后谢映之取出三块菱粉糕置于案中央。
萧暥眸光一闪,“这就是北宫达的三十万大军了!”
“不完全是。”谢映之笑笑,又挽袖取了一块菱粉糕,喂到他唇边,“小宇?”
萧暥乖乖张嘴,小心地咬下一半。
谢映之将那小半个月牙搁在案上饶有趣味道,“三十五万。”
萧暥嘴里叼着半块菱粉糕:你不用那么精确罢……
谢映之收拢折扇一一点去:“襄侯、留侯、齐侯、韩侯、赵侯……所以北宫达此番可调用的兵力,保守估算有八十万之多。预计将会分别会出栖山、箕谷、壶关、到涿鹿会师,如我料得不错,还会联姻豫州的虞策,南北夹击。”
萧暥听得顿时神色一凛,正想着破解之策。
就听谢映之道:“韩侯胆小,赵侯贪财,齐侯好色,留侯志大才疏、野心勃勃,对于这四路,我只需北上游说,便可退之。至于虞策,他看到北宫世族的诸侯们都退兵了,自然不会出这个头。”
“但如何游说他们退兵?”萧暥问。
谢映之轻摇折扇,“韩侯胆小,可以兵威,赵侯贪婪,可以利诱,留侯野心勃勃,可以离间,这几路便不攻自破。”
“那齐侯呢?”他看向谢映之,难道要色.诱?
谢映之失笑。
就在这时,一只鹞鹰拍打着翅膀落在窗沿上。
萧暥立即解下信筒,展开一看之下,顿时一怔,竟让谢映之全都料到了!
——北宫达集结北宫世族诸侯,起八十万大军,令左袭为主帅,荆籍为先锋,直逼三镇而去。
“我这就北上,接应西陵!”萧暥道。
“小宇,你的身体还未康复,尚不能出征。”谢映之道。
萧暥赶紧表示,他没事了,他强壮得很。还试图挽起袖子秀肌肉。
谢映之微笑,“不若如此……”
他从案头拾起一枚菱粉糕,“小宇若是能从我手中完整地夺取这十万大军,我就同意你出征。”
萧暥:靠,这菱粉糕又松又软,几个回合下来都成菱粉酥了吧?
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硬着头皮试一试。
然而谢映之身法流畅,手法更是变幻莫测,都未见他如何闪避,那‘十万大军’近在咫尺,萧暥就是夺不下。
萧暥急了,急中生智,虽然是个馊主意。但也没其他办法了。
他借着旋转腾挪之际,悄然探手就着谢映之腰间丝绦轻轻一勾一拽,衣带就倏然松坠下来。
这倒是有点意外……
谢映之微微一诧,趁着他抬手挽起衣衫之际。萧暥伸手一捞,一招声东击西,成功夺得‘兵权’!
但他还来不及得意,脚底却踩住了谢映之垂下的袍摆,猝不及防绊了下,重心不稳往前摔去,正好扑倒在谢映之身上。
萧暥:……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伏在谢映之胸前,窗外的阳光洒落在如乱云堆雪的衣衫间,微风徐徐吹落金桂点点,飘落在皎洁似玉的肩膀上。
萧暥傻眼了,草啊,他怎么没穿里衫?名士风流都是这样不羁的吗?
秋风徐来,桂花的甜香沁萦着谢映之身上清雅的香气,令人心醉神迷。
萧暥老脸顿时红了,“映之,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故意踩你衣服的!
“小宇。”谢映之轻抬起手拨开他鬓角几缕凌乱的发丝,微笑道,“你赢了。”
萧暥一愣,“所以,可以北上去找西陵了!”
窗外,魏瑄站在树下,肩上已落满了桂花,他神色冷郁,目光幽昧不明。
徐翁站在他身后谨慎道:“陛下,我还是进去通报一声吧。”
“不,阿翁,不要提起朕来过。”魏瑄静静道,然后,转身回宫。
第447章 北伐
九月初一,大将宁济率领的十万飞羽营轻骑抵达大梁,萧暥以魏西陵留下的纯钧剑统帅之。
宁济是宁游的族弟,因为受兄长的影响,宁济对萧暥的印象还不错。魏曦此番派他率军北上,显然是经过仔细斟酌的。
随即萧暥令卫骏率五万锐士留守雍州,瞿钢率十万新兵南下防备虞策。自己则亲率二十万大军北上(锐士营十万加飞羽营十万)接应魏西陵。
出征之日,魏瑄亲自率百官送行至北郊。
他执着萧暥的手,深沉道:“幽燕苦寒,沙场凶险,将军此行需保重,朕盼你早日归来。”
然后他轻叹一声:“可惜朕不能再随将军驰骋沙场了。真怀念当年追随将军戎马西风的岁月啊。”
他这一说,萧暥也心中感慨:“征战沙场乃臣等的职责所在。国事繁冗,陛下肩负江山社稷,更是任重而道远。”
魏瑄点头:“后勤粮草辎重朕会亲自筹措,将军只需面对强敌。朕是你的后盾。”
“谢陛下!”萧暥道。
低沉的号角声悠悠响起,萧暥翻身上马,手中长剑向前一引,二十万大军如一股铁甲的洪流般浩浩荡荡远去。
魏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想起当年西征之时,那人就像是一阵飞扬无羁的风,少年的自己如逐风一般追随着那人的身影,戈壁黄沙,塞外孤鸿,是整个天地的广阔!
长亭外,秋风萧瑟,古道边,大军卷起的尘土已经渐渐散去。
“家主,回去罢。”老掌柜吴坤挽着披风道。
容绪长叹了口气,是该回去了。后续军粮辎重的运输,皇帝还要找他商议。如果召不见他,恐怕又要生疑。
自从王戎兵败以来,他一直小心翼翼,费尽心力地挽救王氏和盛京商会的命运。个人的情感只能深埋心底了。
***
御书房
鎏金香炉里正升起袅袅香雾,大案上端放着层层叠叠的奏章。
皇帝一边批阅奏疏,一边头也不抬地淡淡问,“萧将军与先生交厚,今日北上远征,京中士人百官都去送行了,先生怎么没去啊?”
容绪恭谨道:“回禀陛下,草民并非官宦亦非名士,乃是戴罪之人,不宜前往送行,且草民还要在车行准备辎重车辆,不敢懈怠万一。”
魏瑄对他这个回答颇为满意,方才抬眼看向他道:“朕想命你为中散大夫,如何?”
容绪一惊,赶紧叩首道:“陛下,草民是商贾,商贾不能为官。”
“平身罢,这些陈年旧制也该改改了。”皇帝搁笔道,“只要你差事办的好,朕还要给你进爵。”
“草民,……臣惶恐。”容绪再叩首道。
“好了,你退下罢,朕还有事。”皇帝转向曾贤,“请丞相(云渊)来一趟。”
***
大军北上急行两天后,离魏西陵驻扎的长广郡只余下数百里时,天空下起了秋雨。
茫茫细雨中,一骑穿越雨幕飞奔而来,马上的士兵勒住缰绳,拱手禀告道:“主公,探马发现北军正将粮秣辎重正运往平稷城。”
萧暥立即道:“取地图来。”
云越马上拿来地图,在雨中展开。
萧暥在地图上点了点,“平稷城应该是北军的囤粮之处。”
说罢,他不由就想到了之前三镇被北宫达抢割的麦子——很有可能,这批粮食就是他三镇屯田的军粮!
萧暥不淡定了,抢他的粮食嗷!
他想了想,便有了主意。
他让云越取来笔墨,在马背上快速龙飞凤舞地写了封信,然后道:“宁济何在!”
“末将在!”一员彪悍孔武的将领高声应诺。
“宁将军率领大军前往长广郡,与魏将军汇合。替我把这封信交给他。”
宁济一愣:“将军不去长广郡和主公汇合了?”
萧暥道:“我先带八百锐士去抄个底!”
抄底?宁济也是老将了,当即就觉得太为冒进,非常不妥。
而且此处前往平稷城,需要经过北宫达大军驻扎的涿鹿,往来斥候密集多如牛毛,就算是只有八百人,也不可能不被发现。萧暥这八百军队,恐怕还没抵达平稷城,就被拿下了!
“我不用经过涿鹿。”萧暥狡黠道,
说着他抬手点了点平稷仓西南的巨野山脉。
“我走小路。”
巨野山脉纵贯南北,莽莽苍苍,横断雍北和幽州,但这山中并非全无道路可行,有一条猎户商贾走的小路,人迹罕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通往平稷城西南。
他带八百人进山,从小路迂回到平稷城后,出其不意,突然袭击……
宁济浓眉紧皱,这个计划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他北上临行前,魏曦曾亲自嘱咐过,如果君侯不在,那么一切都听萧将军安排。更何况萧暥此刻还手执着君侯的纯钧剑。
“末将领命。”宁济道。还是尽早赶到长广郡,把这情况告诉主公,请主公定夺。
看着宁济率领大军在消失在雨中。萧暥也带领云越及八百锐士向巨野山脉进发。
***
幽州,平稷城郡守府。
守将潘通是北宫梁麾下大将,以骁勇善战著称,此番他和北宫梁麾下谋士司良奉命守护平稷城。
傍晚时分,潘通正在舆图前,和麾下副将赵贵、王忠商议部署防备,司良满面春风地跨进大堂,朗声道:“将军,好消息!好消息啊!”
潘通从地图上霍然抬头,其余几人也都同时转头看向司良。
司良长吸一口气,按捺住激动的情绪道:“将军,萧暥果然进山了!”
司良的话音刚落,潘通大喜过望:“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斥候亲眼看到他分兵朝巨野山而去。”
“好!”潘通兴奋地击掌道,“先生真是料事如神啊!”
——原来,司良设计,有意大张旗鼓地从临邑运粮到平稷郡,让萧暥误判平稷便是北军囤粮之地,引他来袭,钻进他们布下的圈套里。其实萧暥即使不走山中的小路,司良也会放开大路让他走的,然后再放过前军,袭击他后军的辎重部队。
谁料萧暥竟然如此大胆,让宁济率大军依旧前行,自己则分兵仅带八百人沿山中秘径,前来偷袭平稷城。
萧暥果然是惯于剑走偏锋,喜好弄险。可惜他这一回恐怕是要栽了!
那小路曲折狭窄,雨天更是泥泞难行,萧暥率军穿过巨野山时,士卒必然已是疲惫不堪。如果这时候,伏兵于巨野山的峡谷口,以逸待劳……
司良目光炯炯道:“将军当立即设兵埋伏于飞虎峡,可一举擒拿萧暥!”
潘通深以为然,立即从案头抽出一支令箭,道:“赵贵听令!”
“在!”一员虎背熊腰的大将拱手道。
“你立即率领本部三千人前往飞虎峡设伏!遇见萧暥军,弓.箭伺候!”
“喏!”赵贵双手接过令箭,大步流星地出帐而去。
“王忠听令!”
“在!”一员消瘦精干的将领上前高声道。
“你率本部埋伏于苍垣岭小道,截断萧暥退路。”
“喏!”
……
等到诸将皆领命而去。司良捋着颌下柳须道,“恭喜将军,此番若得擒萧暥,必成不世之功。”
潘通道:“还亏得先生神机妙算啊!”
两人相视大笑。
***
入夜,秋雨又细又密,纷纷扬扬,漫天飘洒。虽然不大,但是夜雨路滑,不利行军。
萧暥让军队驻扎在山岩下避雨修整。又点起篝火,烘烤潮湿的衣衫。
士兵们行军了一天,都疲惫不堪,吃完干粮,就在岩洞里随便找个干燥的地方倒头就睡,才片刻,鼾声已经此起彼伏。
萧暥卸了甲,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衫,烤着篝火琢磨地图。
军旅辛苦,风餐露宿。
但是来到这个世界那么多年,他也习惯了,云越拿来了干粮,他正要就着凉水吃。水壶却被掠走了。
云越一本正经道:“你身体还没康复,别喝凉水。我去热热。”
萧暥:他怎么跟老妈子似的……
不但如此,吃完饭,云越又不知从哪里找了些干草,勤快地铺好了‘床’。然后一把抽走他手中的舆图,“主公,明天还要爬山,你早点睡,别老熬夜。”
说罢自己抱着剑,坐在‘床榻’边,靠着岩石闭目养神。
萧暥:嘿,这小子居然管起他来了!
他刚想说道说道,挽回一点作为主公已经少得可怜的威严。却见火光映着云越白皙的皮肤,眼下隐约有淡淡的青黑。
萧暥不由心中一软:这孩子,怎么累得都有黑眼圈了?
他轻轻耸了耸云越,“一起睡吧?”
云越蓦然怔了怔,什么?一起睡?!
他的脸顿微微泛红,赶紧不自在地别过脸去,看了看正睡得鼾声大作的士兵们,敷衍道:“两个人睡太挤了,主公你睡吧,我靠这里就挺舒服。”
萧暥就喜欢跟人挨挨蹭蹭的,尤其是在这深山秋雨的寒夜里。他当即表示:挤一挤暖和嗷!
云越被他搞得脸颊发烫,心突突直跳,嗓子却干灼得都要裂开了,在一起睡他怕会起反应啊!……云越赶紧打住思绪。
就见萧暥还往里挪了挪,表示:“我睡觉最老实了,从来不乱动。”
“不是。”云越是怕自己控制不住要‘乱动’啊!
他喉结滑动了下,干咽了一口唾沫,紧张道:“主公你睡吧,我还不困!”
萧暥这才发现云越的脸颊红得跟火烧云似的,这孩子不是害羞了吧?他又不是姑娘,两个大男人睡一起有什么好害羞的?他和西陵就经常一起睡的!
他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着,竟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云越长吁了口气,在他身边抱剑坐下,心境却怎么也平复不了。各种胡乱的念头此起彼伏,好不容易挨到了夜半,才迷迷糊糊地有点睡意,就在这时,他忽然就觉得大腿上微微一沉。
原来某人将他的腿当枕头了,还用脸颊舒服地蹭了蹭,一只手还不老实地探入他腰间取暖。
云越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更要命的是,萧暥侧着脸睡,温热的鼻息轻软得拂到他肌肉紧绷的腿间。云越感到脸颊烧得滚烫,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沿着萧暥的额角、眉稍、鼻梁、一路徘徊到弧度诱人的唇,线条优美的颈。夜深人静,细雨潇潇间,跃动的火光照在他脸上,将每一道线条都勾勒得清隽秀丽……
为了让萧暥安睡,云越一整夜保持着坐着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次日清早,雨停了。
将士们歇息了一晚,精神气也都养足了。唯有云越,因为被某人当了一晚上枕头,半边身体都是麻木的。
清早萧暥起身,就见他脸色苍白,两颊潮红,眼下青黑,目光更是像被勾了魂似的,顿时愣了愣:这深山老林里该不会有什么狐魅子吧?这孩子怎么一幅被迷了心窍欲求不满的样子?
萧暥正想关心关心他,云越赶紧心虚地转过身,“我去准备朝食!”
萧暥:……
吃完朝食,萧暥下令全军开拔。
巨野山莽莽苍苍,千峰万壑,多有峡谷深沟,好在萧暥以前不时参加户外运动,当个领队勉强还行。
萧暥带着他们翻山越岭,到了午后,方才在竹林间找了片一片空地修整。
午饭依旧是干粮,吃完后,萧暥靠在岩石上一边叼着根草茎琢磨着地图,一边让士兵们去砍伐竹子。
云越坐在榻身旁,面有忧色地看了一会儿,问道:“主公,爬山越岭,将士们多有疲惫,如果到了平稷城下,守军早有准备,以逸待劳怎么办?”
“谁说我们要去平稷城?”萧暥抬头眨着眼睛道。
云越懵然:不去平稷城?
“主公不是要去平稷城劫军粮吗?”
“不,我们不去。”萧暥眼睛弯弯,——恐怕平稷城的守将正在飞虎峡口埋伏了重兵等着迎接他们。
“不去平稷城?那我们进山做什么?”云越更为不解了。
萧暥用草茎点了点舆图上,“翻过巨野山脉,可去的地方就多了,北可达武平,西通安夷,东抵瀚海,深入幽州腹地。”
云越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们只有八百人,深入幽州腹地。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也太冒险了罢!
“莫非主公要趁现今北宫梁大军开往涿鹿,幽州腹地空虚之际,袭取幽州?”
萧暥眼梢微微一挑。
看到他这个表情,云越就知道猜中了!
“可是我们只有八百人,攻下城池也守不住啊?”
“谁说我们要守住?”萧暥眨眨眼,此举就是要把敌军调动起来,掌握战场的主动权。同时破坏敌军后方大本营,先发制人,扰乱他们的战略布局。
但是还有个问题。
云越面有忧色:“巨野山脉山高林密,只有那一条通往平稷城的商旅小道勉强可行,我们不走那条小道,恐怕都出了不这莽莽群山中啊。”
萧暥知道确实如此,以前他曾经和几个驴友一起去爬山探险,崇山峻岭,峡谷深沟,悬崖峭壁,有时候手脚并用才能攀上岩石,对体力和意志力都是极大的考验。说不定还会迷失在山中。
更何况这巨野山脉莽莽苍苍、连绵起伏,等将士们好不容易翻出山,恐怕早就筋疲力尽了,哪里还有力气打仗?
所以当然不能够爬山了。
“我们走水路!”萧暥道。
山中有山涧,不深,但很宽。他让士兵砍伐竹子,扎几十个竹排。沿着山涧漂流而下。既能让士兵休息,又不耽误行军。
也是多亏谢映之亲手绘制的山川地形图,连山中哪里有沟涧,通往何处水源都详细地标注了。而这条山涧的下游就通汐水。沿着汐水而下,就进入了幽州腹地。
萧暥搓着爪子,又要大干一场了嗷!
***
长广郡,郡府大堂。
魏西陵展开信,脸色越来越冷。
看得旁边的宁济忐忑不安,试探问:“主公,写了什么啊?”
信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我去打个野!’
简单地说,又跑了!
不过,这次至少是走到了半途才跑了,所以,相比以前,他还有点进步了?
魏西陵收起信,剑眉紧蹙,才带了八百人就深入敌境,这狐狸越来越胆大妄为了,这回再被他抓到,绝不轻饶!
***
漠北,入夜
大帐中,敖登正喝得半醉,他迷迷糊糊地晃了晃已经空了的酒壶,“来人!来人!”
一个女奴赶紧上前斟满酒壶,正要收拾一片狼藉的桌面,却被敖登一把揪住。
敖登酒气熏天地凑近了她,问道,“你说,父王是不是老了?”
这样的问题,那女奴哪里敢答,吓得支支吾吾。
敖登无趣地一把将她甩开,然后往后一倒,仰卧在胡椅里,望着飞速旋转的穹帐帐顶,忿忿道:“父王,你已经没有并吞天下的雄心了吗?!”
自从风长离来到漠北,他就无法抗拒地被他展示的力量所吸引。风长离让他见识到了不畏死伤的苍炎战士那无与伦比的强悍战力,这简直就是敖登梦寐以求的军队!
有了这支军队,他们便可以像当年的呼邪单于那样,率领草原诸部的勇士们,放马中原,征服四海,尽情地烧杀掳掠,让那些懦弱的中原人在他们的铁蹄下呻.吟。
更何况现在,中原诸侯大战,乱成一团,这样千载难逢的趁火打劫的机会,可他的父王却坐拥十几万骑兵无所作为!
金皋既不让风长离将他的草原铁骑炼就成无畏死伤的苍炎战士,也没有挥师东进的意图。这让敖登觉得父王老了,做事犹豫不决,瞻前顾后,再也没有与天下争雄的胆魄了。
想到这里,他愈发郁闷,猛灌了几口酒,趁着醉意摇摇晃晃地直闯金皋的王帐。
“王子,大单于已经歇下了!”昆勒率几名鹰卫上前阻拦。
“滚开!我要见父王!”
金皋正在两个女奴的伺候下洗脚,听到外面的吵闹声,道:“敖登吗?让他进来罢。”
敖登醉醺醺地进帐,酒气上头道:“父王为什么不答应风先生,让他为我们炼兵,将我们的勇士打造成无坚不摧的苍炎战士!”
“你说这个啊。”金皋慢条斯理道:“不是留下风先生了嘛,至于要不要把士兵炼成苍炎,我还要和各首领们商量。”
敖登高声道:“父王,苍炎只会让我们的勇士变得更强!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这金皋皱了眉,语调严厉了些道:“这个风长离来路不明,目的难测,你的妹妹说的对,这些东西太过邪异,我如果使用他们作战,天神也不会站在我这边的。”
“天神从来都只站在胜利者的一边!”敖登激动道。
他还想说什么,但金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在两个女奴的搀扶下站起身,一边往里走一边对敖登说道:“敖登,你喝多了,回帐去吧。”
“父王!”
“昆勒,送世子回帐。”
那个魁梧的鹰卫随即上前,“世子,大单于要休息了。”
敖登嘴角的肌肉痉挛般抽了抽,忿忿地出帐。
***
草原上的夜风呼啸,敖登的酒醒了大半,他并没有回帐,他听到苍茫的草原上传来悠长的琴声,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着了魔一般向那琴声走去。
月光下,他看到风长离坐在一棵枯树下,树梢上停落着几只渡鸦,一只只歪着头如侧耳倾听一般。
风长离的膝头横卧着一张古琴。白皙的手线条优美,深沉苍远的琴声从指端流出。仿佛是在弹琴给鸦听。
“王子有疑问。”风长离垂目边抚琴道。
敖登问:“先生炼造苍炎士兵需要多长时间?”
“三日可初成。”
“那我想请先生将我的七名鹰卫炼成苍炎。”
风长离道:“我只为大单于炼制。”
敖登眼中阴郁的光芒一闪:“如先生所愿。”
草原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大单于了!
第448章 色.诱
大帐中灯影摇曳,香雾萦绕间。齐侯北宫靖正跪坐在席上,与晚来的客人相谈甚欢。
他年富力强,骁勇善战,旗下有一支武英军,与北宫达的熊豹营,北宫梁的横冲军,北宫胜的龙捷营,以及辽州淳于泷的关锁军并称为幽燕五阵。
此他番应北宫达之召,前往涿鹿迎敌。途中扎营于随河边。
北宫靖身高八尺,生得相貌堂堂,更兼骁勇善战,治理齐地也颇有手腕,但他只有一个毛病——今晚,他已经三次不由自主地把坐席往前挪了。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无论他怎样努力想一近仙泽,那流云霰雪般的白衣总是若即若离地差那么一点。而那清雅玄远的淡香也仿佛似有似无地萦绕在鼻间,就像烛火下的人一样神姿缥缈。
“侯爷此番兵事涿鹿,使得齐地空虚…”谢映之打着折扇说道,
轻风拂面,让北宫靖心神摇曳。
“报——”帐外忽然传来值夜小校的声音,“主公,斥候发现离此三十里处有数百人的军队。”
北宫靖心不在焉道:“何处番旗?”
小校道:“夜黑,看不清。”
换是以往,北宫靖会令营地加强戒备,并派出小股部队尾随刺探,若是敌情,几百人的骑队,则一口气可以吞下。——但这里是幽州腹地,又怎么可能有敌情呢?
更何况他现在全部心思都在对面的人身上,只觉得那小校恼人,便喝道:“如此小事找徐宽(北宫靖副将)即可!”
“可是主公……”
“本公和先生有机要相商,任何人不得打扰!”然后他一边说一边和颜悦色地亲手斟酒,“先生继续说。”
“侯爷真不出去看看么?”谢映之接过酒盏,微笑提醒:“不可耽误军机。”
“才数百人,大概是流民草寇,不足为虑,徐宽能处理好,先生勿忧。”说话间他的目光意味明显地看着谢映之执酒盏的手。
谢映之笑笑,举盏一饮而尽,烛火下颀长如玉的颈项仰起一道漂亮的弧线。
北宫靖紧盯着那皎洁细致的皮肤下滑动的喉结,呼吸变得浓重了起来。
他的目光沿着那脂玉般的颈项滑到衣领下,让他失望的是,这位玄门之首的衣衫层层叠叠罩得严丝密缝,丝毫不容觑视。
谢映之继续道:“我这一路而来,见今年齐地粮产欠收,饥民四处流离,侯爷此时应安抚黎民,开仓放粮,不该在再兴兵事。”
“先生心系苍生,本公钦佩,退兵安民也并非不可,若先生能许本公一事。”北宫靖说着迫不及待地将隔在两人之间的矮几搬开,倾身凑到谢映之身边,“本公冒昧,想请先生留宿在帐中,以便时时请教……”
说话间他的手就要揽腰伏身压下,被谢映之用折扇轻轻一挡:“侯爷且慢。”
北宫靖急不可耐道:“先生不想解救苍生了?”
“侯爷,你听。”谢映之从容道。
这时,帐外隐隐传来了喊杀声,紧接着,火光闪烁,帐门忽然被掀开,副将徐宽急匆匆进来:“主公,敌袭!”
“什么?!”北宫靖愕然,这里是幽州腹地,怎么会有敌袭?难道说,就是刚才那几百人的小队?
北宫靖额头青筋微微突起:一群废物,连几百人都拿不下!
但是当着谢映之他又没法发作,只能对徐宽道:“徐宽,你保护先生!我去拿下这伙贼人就回来!”
说罢他也不披甲胄,急匆匆出帐。
帐中,谢映之轻摇折扇,镇定自若。
***
北宫靖在数名亲兵护卫下甫一出帐,就见帐外火光跃动,杀声震天,黑暗中也看不清对方有多少人马。
因为在幽州腹地,大营外也没有挖掘壕沟布置鹿角,敌军骑兵眼看已逼近辕门。
火光照耀间,人影纷乱。
北宫靖大喝一声:“都别慌,稳住阵脚!”
“侯爷,贼兵来势汹汹,不如先撤军,暂避锋茫啊!”偏将高成道。
北宫靖一脚踢开高成,翻身上马:“拿我戟来!”
随即,他手持大戟,狠狠一夹马腹,向辕门冲去。十几名亲兵紧随其后。
而那支敌军此时也已经冲入了辕门,当先一名将领身着玄甲,暗红战袍,跃动的火光照着苍白如玉的脸,可以看到眼角下方飞溅着数个殷红的血点,像画着妖娆的梅妆,一双眼睛却映着刀光剑影神采飞扬。
如果说,之前那位白衣士子让他心神荡漾,那眼前这员枭将却让他呼吸一滞色授魂与,但此刻,铺天盖地压来的危机感还是盖过了猎艳的狎性。
“来将何人?”北宫靖横戟立马,大喝一声。
萧暥道:“你是何人?”
“齐侯北宫靖是也!”
“好,我抓的就是你这个猴!”话音未落,萧暥手中的长剑如闪电击出。
北宫靖横戟一拦,锵地一声的金戈激鸣中,火星迸溅。
几个回合下来,北宫靖毕竟年逾四旬,加上酒色伤身,不能和萧暥相比,渐渐体力不支。被萧暥一剑所擒。
战后,萧暥让云越清点战场,所获粮草辎重无数。萧暥下令将士们放开吃喝,在营地里好生休息一晚。他自己走进北宫靖的中军大帐,刚一进帐,他就愣了,“映之?”
战场重逢,一时心中慨然。
萧暥捡了北宫靖刚才的位置坐下,鸠占鹊巢地无比自然,伸手就要去拿矮案上的酒盏。
这里居然有酒,可馋死他了。
“莫饮。”谢映之按住了他的手,
萧暥眼巴巴地:“就喝一口。”
谢映之:“此酒中有合欢散。”
萧暥:啥?有毒?那映之你不是?
“我没有喝,障眼法罢了。”谢映之说罢将那盏酒厌恶地随手倒掉了。
萧暥这才反应过来,“映之,齐侯竟然给你下春.药了?”
这个急色鬼!萧暥霍然站起身,“我去把他绑柱子上!”
拿马鞭抽他几鞭子!
“好了,小宇。”谢映之淡淡道:“你这样去,说不定他正求之不得。”
萧暥一诧,懵然道:“为何?”
莫非这人还有受虐癖?喜欢被捆绑?鞭打?
谢映之无奈地笑笑:“小宇,先坐下,我还有事要与你商议。”
萧暥乖巧:“哦。”
这时,云越进帐,利索地把案上的酒壶酒盏都撤下了,换上清水一壶,和一荤一素两道简单的菜肴。
谢映之随即抬手给他斟了水,温声道:“小宇,一边吃一边说。”
萧暥早就饿坏了,前几天都吃的干粮,好不容易能吃上肉,便毫不客气地大块朵颐起来。
谢映之则徐徐道:“其实,我今日来找齐侯不仅是想游说他退兵,还想让他开仓赈灾。”
萧暥不解,问:“何处灾民?”
谢映之道:“要说起来,此事还和我们有关。”
原来,自从一年前,香料价格暴涨以后,幽州的士绅百姓纷纷将农田改种香料作物,以图牟取暴利。
然而,自从桓帝驾崩,诸侯联军共讨萧暥以后,天下局势就开始剧烈动荡,这引起香料价格屡屡暴跌,倒是粮食的价格上涨地飞快。百姓收获的香料卖不出价格,换不到粮食。而北宫达又兴大军和萧暥决战,即使有历年的囤粮,也不肯开仓救济灾民,而是囤做军粮。于是,一斛黍米从原先的三百钱涨到了一千钱,使得大量百姓沦为饥民、流民。
萧暥听得于心不忍。当初用此计,只是为了战略需要,必须削弱北宫达的实力。可是最终却殃及了百姓,实非他所愿。
“映之,你打算如何救助流民?”萧暥立即问。
谢映之道:“北宫氏在方城筑有粮仓,囤积军粮。”
萧暥心领神会,“我们劫了方城的粮秣,这样既能赈济百姓,又能损耗北宫达的军粮!”
谢映之颔首:“正是。”
“但是方城既为囤粮之地,必然有重兵把守,想要拿下绝非容易。”
更何况,萧暥属下只有八百士兵,也没有攻城器械,就算有,大肆攻城也会暴露自己,这在敌境中是非常危险的。所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夺下方城,开仓赈济灾民,尚要再商议。
“还有一件事。”谢映之道,“小宇你此番孤军深入,不宜在幽州久驻,否则一旦暴露,必然会遭到北宫氏各诸侯联合围剿,而且你深入敌境,过于弄险,魏将军又要担忧了。”
萧暥不以为然道:“我派宁将军给西陵带了一封信。他看了定然不会……”
他说辞一顿,就见谢映之轻摇折扇笑看着他,看得他无由来心里一虚:“他不会……生气罢?”
这是他第几次放魏西陵鸽子了?怎么觉得狐狸皮又要被扒了?
第449章 追兵
十月霜降,秋风萧肃,流民营地。
清早,天蒙蒙亮。
“阿爷,阿爷!”一阵哭喊声惊动了众人。
只见那老人面色铁灰,骨瘦如柴,双目紧闭。
“求求你们救救我阿爷,他要饿死了!”
有人盛了半碗蕨菜汤正要给老人喂了下去,老人干涸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就没有气息了。
“阿爷——”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令人揪心。
呯地一声,一只破陶碗砸碎在地上,有人愤然道:“再待下去也是死,还有力气吆喝的,跟我一起去方城下讨粮!”
这些流民从初秋来到这里,半个多月了,也没见方城的郡守放过一次粮,施过一次粥,眼看周围的野菜都快被挖光了,再待下去就是等死。要么继续流浪,但是往北天气寒冷,流民们衣衫褴褛,不是饿死也要被冻死,往南却是战云密布,北宫达和萧暥之间剑拔弩张,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所以,他们在这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可恨那方城郡守孙茂,守着十万黍米,却不肯分一斛出来救济灾民。
“我去!”“算上我!”“横竖都是死,再不放粮,跟他们拼了!”
很快就有十多个人响应。
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赶紧拉住他们说:“后生,后生们,他们有弓.弩刀剑,不能硬来啊!”
但十几个饥肠辘辘的人哪里还听得进去,拿着布袋就往方城下去了。
***
方城郡守孙茂身长六尺,长得其貌不扬,唯有那双贼兮兮的小眼睛和肥腻的大鼻头,流出一股油滑财色之相来。
作为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北宫梁让他守护方城粮库也算人尽其才了,孙茂守着这粮库就像守着座金山。就算天下大乱,这粮库里的粮食几年都吃不完。
就在孙茂在大堂上喝着养生茶,听着娇滴滴的小妾唱曲儿时,屯粮官又来禀报了:“大人,东门外有流民请大人放粮赈济!”
孙茂听曲儿正上头,手比着兰花指,心不在焉道:“不用搭理。”
屯粮官苦着脸道:“大人,不能不管呐,听说饿死人了,流民闹得很凶!”
“慌什么?”孙茂厌烦地挥了挥手让小妾退下,懒洋洋地站起身,“本官养的弓.箭手是干甚吃的?”
片刻后,孙茂在随从的陪伴下登上城楼,朝郡司马王蒲点了点头。
王蒲随即道:“放箭!”
城楼上顿时箭如雨下。
纷繁的箭雨下,讨粮的流民们仓皇退走。
屯粮官奉迎道:“还是大人有手腕。”
孙茂轻蔑地瞥了眼城楼下的几具尸体,“杀鸡儆猴而已。”
又不满地看了眼王蒲:“弓.箭手还要加强训练,准头那么差,若是敌军来袭怎么办?”
“大人说笑了,这里是幽州腹地,怎么会有敌军来犯?”
孙茂哼了声,悠然离去。
但就在当天的傍晚,有一股传言悄悄地在流民中流传开来。
***
午后,孙茂正在和郡属们议事,就在这时,一名小校匆匆进门:“大人,齐侯派使者前来调粮。”
孙茂心里咯噔一下,齐侯不是率军前往涿鹿了吗?怎么会突然遣使前来调粮?仗还没开打,军中就粮食不济了?
但是他不敢怠慢,赶紧道:“有请。”
然后他屏退随从,整好冠袍,刚迎出大堂。就见谢映之袍带当风,施然而来。
简单的寒暄后,谢映之说明了来意,他乃齐侯军师,此番率八百人的辎重部队,前来方城调取五千石黍米,并将齐侯书信交给孙茂。
五千石并不是个大数目,但孙茂能管粮库,也是个精细人,他看完信后小眼睛微微一眯,谨慎道:“可有齐侯信物?”
谢映之微微一笑,便取出齐侯的令牌,交予孙茂。
孙茂双手接过,验看后赶紧奉还:“请先生稍待,下官这就吩咐粮官调运粮草。”
傍晚时分,五千石黍米装上车,孙茂亲自清点完毕。沉重的城门徐徐打开,十部粮车依次缓缓开出城门。
齐侯此番派来的押粮官是个气宇轩然的俊美青年,眉眼间神采飞扬,见到他也不下马,骄然问道:“可是孙郡守?”
目光碰触的一刹孙茂仿佛被灼到了,他不敢多觑,赶紧低头道:“正是下官。”
“好,拿下!”
“下官,下官何罪?”还没等孙茂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已经被两名锐士反扭住手臂。
在城楼上执勤的郡司马王蒲显然比孙茂久经战阵,他立马反应过来,“敌袭!”“快关城门!”
但是十部沉重的粮车挡在了城门处。城门一时半刻关不上。
趁着这个间隙,数十名身手矫健的锐士已经奋身杀入城中。
“调集军队,快!”王蒲拔剑大喊,“不要慌,稳住阵脚!他们只有几百人!”
城中还有八千守军!区区几百人就算突入城门,进了城也是自投罗网!
但是,他身旁的一名小校却脸色突变,指着城楼下道:“大人,你看!”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王蒲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只见不远处的原野上,黑压压的如潮水般的流民漫了过来。
云越一剑戳破一个粮袋,黍米哗啦啦地从破口处流出。
流民们见了粮食,顿时眼中放光,原来传闻是真的!萧大统领说,傍晚城门大开之时,就是进城抢粮之际!
数以千计的饥民蜂拥而入。顿时,守军阵脚大乱。
***
拿下方城后,北宫梁仓禀之充实让萧暥大开眼界。整整十个大仓,堆积如山的黍米,有些粮食竟因为存储不当,都发霉了。这让萧暥再一次感受到自己和北宫达之间的实力差距。和财大气粗的北宫氏相比,他依旧是一只穷秃毛的狐狸。
除了粮食,方城的库房里还存储着肉干,皮料,棉服,帐篷等军需物资。萧暥把粮食和皮棉、帐篷等物资分给流民。这些饥寒交迫的贫苦百姓们千恩万谢。
这时,谢映之找到萧暥,道:“小宇,此处乃幽州腹地,也就是说,我们夺下方城的消息不出五日就会传到涿鹿,北宫达必然派大将率军来追剿。”
“涿鹿距此有八百里地,北宫达大军赶来围剿也至少在五日之后。”萧暥道,“先前长途跋涉,将士和百姓都很疲惫,我想修整两日,再离开这里?”
“不,明日就走。”谢映之不容置喙道,“此处离涿鹿固然有八百里地,但是这里附近的昌辽、侯城等地都有北宫氏的驻军。几处相加也有数千人之众。”
萧暥立即明白了,一旦收到方城被流民攻破的消息,他们会当即率军来援。而自己只有八百锐士,众寡悬殊。而且,他属下锐士善战,但百姓怎么办?
萧暥当机立断道:“好,那明日就走。”
谢映之点头,“我带百姓西去凉州,让曹仲璞(曹璋的字)接应。你则立即率军南下,与魏将军会师。”
“还有一个问题。”萧暥道:“将士们都是青壮,尚能跋涉,但映之你带的那些百姓多有老弱妇孺,脚程不快,恐怕不出几日就会被追上。”
谢映之蹙眉,这确实是个问题。
“不如这样,由我率军引开追兵。”
谢映之心中一震,立即道:“小宇,这太危险了。”
——一旦让北宫达知道萧暥只带了八百人深入幽州腹地,恐怕会倾其兵力围剿捉拿。
萧暥毫不在意地眨眨眼,“我就带他们遛遛。不会被抓到的!”
***
大梁城,馆驿
“什么?太卜令?(国有大事时主卜问的官职)”墨辞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怎么不派我当太仆令?”
“你要去赶车,也可以。”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老奴参见陛下。”曾贤赶紧躬身下拜。
墨辞只是敷衍地揖了揖。
魏瑄不以为意,他让闲杂人退下,对墨辞道:“师兄想做什么官?”
墨辞大言不惭:“官嘛,越大越好!”
“钦天监管天,还不够大?”魏瑄笑道。
墨辞罕见地一噎。
魏瑄的笑容微敛了些:“是玄首让墨师兄来的罢?”
“阿季,映之他是好意。”
“玄首对朕还是不放心啊!”魏瑄淡淡叹了声,然后看向墨辞。
帝王心深似海,墨辞在这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隐隐看到了刀光剑影。
眼前的君王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阿季了。
他立即明白过来,便取出了占卜之物置于案上,“既如此,我就当这太卜令罢,陛下想问什么?家事国事还是心事?”
雨吸湪队-
“都有。”魏瑄一笑,拂衣坐下,“朕想问皇叔和萧将军此番北伐的运势。既是国事,亦是家事,更是心事,师兄可知?”
墨辞心领神会,他净手焚香,再摇卦开卜。这一看之下,墨辞神色一紧。
“如何?”魏瑄见状立即问。
墨辞道:“萧将军有险。”
魏瑄的心猛地一沉:“险在何处?可有破解?”
墨辞点了点卦象道:“这是十面埋伏之阵。”
他说着蹙眉不解道:“映之怎么也不阻止他?”
魏瑄眸光一闪:“玄首在他身边?”
“陛下吃醋了?”墨辞说笑道。
魏瑄沉声道,“有玄首在,彦昭应该无虞。”
“陛下倒是说对了,此番决战最艰险之处并非是十面埋伏之阵,而是北地的广袤和严寒。”墨辞罕见地一本正经起来,“北宫达军惯于严寒作战,还有人马都披挂重甲的熊豹营,而萧将军的锐士营,魏将军的飞羽轻骑都是轻兵,负重雪地作战方面有明显的劣势。所以,如果我做军师,就会选择将北宫达军放入雍州之后,实行本土作战,则气候适宜,山川地理也会熟悉很多,这样可以发挥我军的优势,先歼灭其主力,再攻入幽燕占其地就容易了。陛下也赞同这策略罢?”
魏瑄点头,“但是将北宫达军放入雍州,将雍州作为战场,百姓又要流离失所了。彦昭、玄首、皇叔他们都不会答应。”
“兵家最忌仁慈,所以他们这一战必然艰险。”墨辞道。
魏瑄沉默不语,他如今身为天子,责任重大,已经不能再像当年那样一腔热血地跟随那人东征西战,他要做的是重建朝廷、稳定雍州,做好后勤保障,让萧暥可以心无旁骛地作战。
***
漠北
入夜,单于穹帐里。
金皋在羊皮地图前伫立良久,最后幽幽叹了口气,对一旁的鹰卫道,“昆勒,我还是老了,雄心不再,只想守着漠北这片家园,可是总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啊。”
“大单于说的是那个风先生。”侍立在旁的鹰卫昆勒道。
他身高九尺,长相极为雄武,金皋很是器重他。
金皋忧心忡忡:“他蛊惑了敖登。”
昆勒道:“有大单于在,绝不会允许我们的勇士变成那种半人半兽的怪物。”
金皋转过身,在昆勒的搀扶下,疲惫地在胡椅上坐下,边道:“但是我老了,等我被鹰神召唤去后,敖登就要继承大位,他很可能会经不住引诱,把我们草原的勇士变成怪物,甚至他自己也可能会成为那个风长离的傀儡。”
昆勒眸中精光一闪,道:“大单于想让我做什么?”
金皋的声音低沉沙哑,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杀了他。”
说话间,他浑浊的眼中射出罕见的果决,“现在就去!做得干净些!”
“是!”昆勒应诺道,转身就出了大帐。
金皋这才了却了一桩心事似的,坐在胡榻上,两名侍女端着木盆进来,在盆里倒上热水,再小心地替金皋脱去皮靴,将他的脚浸泡在热水中缓缓揉按,金皋就随着她们摆弄,他的老寒腿每晚都要泡脚。
夜已深,穹帐只朔风凄厉的呼嚎声。
月黑风高,是个杀人的好时机。
金皋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忽然觉得这样暗杀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不是为王者应该做的,况且那位风先生还气质绝伦,焕然若神,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年纪大了,越发心慈手软起来了。
他正心神不宁犹豫不决之际,一道黯淡的人影映在帐门之上。
他蓦一怔:“昆勒,那么快?”
朔风带起了穹帐一角,露出一断寒光闪闪的刀尖,一滴血珠顺着刀尖淌下。
“父王,是我。”
“敖登?”
还没等金皋反应过来,长刀掠起一道锋利的弧度,鲜血激溅。
***
大帐里
阿迦罗正坐在火盆前,粗糙的大手在火光下摩挲着那枚宝石戒指。这是除了单于铁鞭外,他从漠南带出来的唯一物件了。自从单于铁鞭也献给了金皋,最后和那人有点联系的就剩下这枚戒指了。
他笨拙地将戒指扣在指尖,试了试,他的手指太粗,根本套不进去。
现在才发觉那狐狸的手指是那么修长那么纤细,这戒指戴在萧暥的手指上就大小正好,赏心悦目。而他自己的大手,既粗糙又粗壮,就算勉强箍在小拇指上,也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阿迦罗苦笑,究竟是他的尺寸太大,和萧暥不得契合,连十指相扣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身心交融?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握紧了那枚戒指,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灭国之恨还是刻骨之爱。他的爱和恨都如这烈火一般。
就在这时,帐帘猛地被掀起,一阵朔风扑面而来,吹得火星飞舞。
阿迦罗立即警觉地站起身,就见朝戈急匆匆进帐,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她神色紧张,急促道:“赫连因,快走!敖登杀了父王,要嫁祸给你!”
第450章 空城计
阿迦罗先是一惊,随即就恢复了镇定,他道:“我若跑了,我的部众怎么办?”
朝戈一时语塞。她知道敖登的脾性,如果赫连因逃走了,那些女人和孩子都会沦为敖登的奴隶。
“我不会抛下我的部众的。”阿迦罗沉声道。
朝戈还想再劝,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了一片嘈杂的马蹄声,火光闪动。
“是敖登的人!”朝戈紧张地拔刀出鞘,正要出帐,却被阿迦罗一把拦在身后。
“我的事,我来解决!”说罢他大步流星走出帷帐。
只见一队骑兵踏着夜色杀气腾腾而来,为首之人正是敖登。
敖登一身皮甲,手持弯刀厉声道:“赫连因恩将仇报,弑杀大单于,罪不容诛,拿下!”
“敖登!赫连因没有杀阿达,是你杀了他!”朝戈被阿迦罗挡在身后,大声道。
敖登冷哼一声,“朝戈,父王就是因为信任这些外来人,方才遇害,现在我已继位,你竟敢诬陷大单于,把她一起拿下!”
话音刚落,他的骑卫长马格率领一队鹰卫纵马而来,寒冷的朔风中,雪亮的弯刀迎风挥起。
阿迦罗夷然无惧,他站在原地不动如山。就在呼啸的战马逼近眼前,扬起的铁蹄正要重重踏落时,他猛然纵身跃起,闪电般探出两条铁臂钳住了战马的脖子,错力一扭,马格跨下的战马顿时发出一声凄惨的悲鸣轰然倒地,烟尘扬起间马格被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这是什么怪力?!其余的骑兵心胆俱震。
紧接着阿迦罗手中弯刀掠过一道锋利的弧光,利落地斩下了马格的首级。
就在这时,栾琪的骑兵也到了。
敖登知道此番杀不了阿迦罗了,他调转马头,夺路飞奔。其余的鹰卫紧随其后。
阿迦罗不慌不忙,沉声道:“赫连御(赫连因给自己起的代名)率本部人马,追击敖登。”
“乌提若,率五百骑,前往乌兰山口,截断敖登东向去路。”
“是!”
“鞮奴,率兵三百,烧毁浮桥,切断敖登南向去路。”
“是!”
至于向西北方向,那是苍冥故地海冥城,是被风沙掩埋的一片死城。敖登就算去了,也是自投死路。
最后,阿迦罗又恭敬地对栾琪道:“北小王,请留守营寨。”
“遵命!”栾琪道。
朝戈静静看向阿迦罗,他指挥若定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养马的。
***
清晨雨后,秋风萧瑟,黄叶飘零。
萧暥站在城头上,目送谢映之带领百姓离开。乱世中的相逢别离总是那么匆忙。
“主公,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云越问。
“我们留下拖住追兵两天,两天后,映之就能带百姓抵达蒲县,那是西去凉州的关口。”追兵也就远远地被抛在身后了。
“可是昌辽城的北军赶到这里也就半日的路程。”
他们只有八百人,孤城难守。
这时,一名斥候小校飞奔上城楼:“主公,五十里外见大队人马。”
这么快!萧暥一惊。
“有多少人?”云越立即问。
“五六千人。”
云越面色一紧,看向萧暥。
萧暥凝眉,北军初来,锐气正盛,更兼敌众我寡,不可正面交锋……
深秋的寒风卷起他的披风猎猎飞扬,他以拳抵唇轻轻地咳了声,眼梢微微地撩起,眸光一闪。
***
一个时辰后,昌辽郡守张奉和郡司马蒋膺率五千士卒赶到方城外。
只见城门大开,仅有几名老弱士卒在扫水扫地,城楼上旌旗飘扬,却空无一人。城中隐约有烟尘弥漫,看不真切。
张奉和蒋膺面面相觑。难道说贼兵已退?
“大人,我去看看!”
蒋膺刚要催马上前,却被张奉一把拉住,他举鞭向前一指道:“敌军大开城门,以老弱示之,此乃诱兵之计,城中隐现烟尘,恐有伏兵!”
他话音未落,只听林中传来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一群山雀从林中掠起。
“大人!”蒋膺看向张奉。
张奉心中咯噔一下,“飞鸟惊林,果然有伏兵!”
“后队改前队,撤!”他一声令下,当先拨转马头。
蒋膺见状,也不多想,跟着调转马头,一时间,方城前尘土飞扬,人沸马嘶。
一直驰出了三十多里地,张奉才扶住头盔,堪堪问道:“追兵至否?”
蒋膺上气不接下气地拍马赶上来,“大人,没、没见伏兵!”
张奉这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莫非贼兵早就撤离了方城,方城是一座空城!他中了贼兵的空城计了!
一念及此,张奉顿时打了个激灵,恼羞成怒地大喝一声:“跟我杀回去!”
此刻,经过三十几里路没命的奔波,北军将士个个跑得灰头土脸丢盔弃甲。但是郡守的命令不能违抗,这些倒霉的士兵们只有晕头转向地再往方城方向进军。
等到张奉再次赶到方城的城楼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斜阳冉冉照着城廓,城门洞开,城门前洒水扫地的老卒都不见踪迹了。
张奉心中一沉,果然是空城计!
他懊恼不已,一马当先率军踏过吊桥,冲入城门。
此时偏斜的日光正好落在瓮城的一角,薄暮冥冥间,女墙上森冷的寒光一闪。
张奉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还没等他看清楚,一排排锋利的羽箭矢便从城墙上漫天泼洒下来。
北军士兵顿时在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狼奔豕突、四下奔逃。
“中计矣!撤!”张奉面目狰狞地大叫,
城外,密林间。萧暥巍然跨在马背上,拔出长剑向前一指,五百骑兵如潮水般杀出。将蒋膺的援军一分为二包了饺子。
北军士兵经过这一趟来来回回的奔波和折腾,早就跑得疲惫不堪,晕头转向,士气涣散,哪里还有斗志?顿时全军溃散。
***
涿鹿
大帐里静得令人窒息,北宫达望着面前的舆图神色沉郁,左袭、邓隆、淳于泷等将领肃立左右。
北宫达率大军在涿鹿和魏西陵军对峙已经十天了,战事却毫无进展,魏西陵虽说只有十来万军队,但是他指挥若定,攻击快如雷霆,防守无懈可击。使得北宫达的八十万大军在涿鹿竟然寸步难行。而八十万大军每天的粮草就所耗甚巨。
北宫达看向左袭:“眼下僵局,将军可有计议?”
左袭道:“我听闻魏旷在江州颇有爱民之贤达,如今幽州四处流民为患,我军可裹挟流民百姓于阵前,魏旷若击之,则是戕害百姓,自毁名声,若不击之,则我军便可将其一举拿下!”
北宫达眼光一亮,这计狠是狠,但是管用。
“就这么办,本公倒想看看魏旷如何抉择。”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谋士钟纬手执一卷书简急步进帐,“主公,幽州急报!”
北宫达从容接过来,展开一看之下却脸色骤变,什么?方城被劫!
“方城乃幽州腹地,如何能被劫?”
而且,方城粮仓一旦被劫,八十万大军的军粮就堪忧了。如今只能从燕州调粮了,虽说燕州存粮颇丰,但是路途遥远,补给线就要拉得很长……
左袭问:“可知何处人马?”
钟纬道:“不知。据传是山匪贼寇。”
“有多少人?”左袭又问。
“七八百人。”
左袭眸色一沉,仅凭区区几百人,就能在幽州腹地搅起这么大的风浪,是何种‘山匪’如此彪悍。
他道:“主公,幽州乃襄侯(北宫梁)地界,还望襄侯助我一起剿匪。”
北宫达皱眉,“但是将军若离开涿鹿,此间战事如何?”
左袭道:“魏旷兵少,作战沉稳,不会轻易进攻。”
北宫达:“区区贼寇,何必将军亲往。”
左袭:“彼非寻常贼寇,主公试想,方城有高墙深垒,又有昌辽侯城为护翼,可谓固若金汤,若单是山匪贼寇,如何能击败张奉、蒋膺等几路人马拿下方城?”
北宫达捋须沉思。
“且我接到前方军报,萧暥率军十五万北上接应魏旷,曾在平稷逗留。”
北宫达眼皮一掀,惊疑道:“莫非将军以为萧暥在平稷分兵,孤军深入我大后方?”
“这只是我的猜测。”左袭道:“我曾细究过彼之战术。萧暥最擅长野战奇袭。”
“若当真是萧暥小儿,此番必要一举成擒!”北宫达暗恨磨牙,“将军可有破敌之法?”
左袭道:“萧暥兵少,即使占了方城,亦不能守,他必然会沿渝水南下,经过候城、江阳、再与魏旷合兵,那么,末将就在他南下之路上层层埋伏、道道截杀,让他有来无回!”
***
一只鹞鹰拍打着翅膀停在中军大帐前。片刻后,一名小校将一封插着翎羽的书简送至魏西陵案头。
书信中,萧暥洋洋得意地吹了一通牛皮,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如何神勇地英雄救美神兵天降般拿下了齐侯北宫靖,夺取方城粮仓,开仓赈济,将粮食全给了流民,然后又摆了空城计诱击了张奉、蒋膺一干人等,最后大尾巴一甩,无赖道,“五天后,来接我!”
“野够了,要回来了?”刘武伸头偷瞄了瞄。
魏西陵放下信笺,默然看了他一眼。刘武赶紧缩回脖子。
“擅自离队,贻误军机,如何处置?”魏西陵面如冰霜。
但是军规有一百零一条,刘武哪能条条记得,而且魏西陵哪次真的处置过萧暥?
刘武挠着头,试探道:“关起来?”
魏西陵冷哼了声,随手抄起了马鞭,疾步如风往外走去。
刘武张大嘴巴:“这次要真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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