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对决
建章宫里黑雾骤然腾起,围绕着魏瑄盘旋环绕,凝聚成一杀机凛然的黑龙,森森的鳞甲上反射出青粼粼的烛火。
魏瑄手指成决,那狂暴的黑龙就张开大口就扑向了风长离。
风长离淡淡一笑抬起右手,向着呼啸而来的黑龙一点,指尖燃起一道幽暗的冥火,瞬息间在半空中幻化为一条柔韧的火藤,腾空而起缠绕住了狰狞的黑龙。
魏瑄指节绷紧,随着黑雾不断涌出,翻腾的黑龙身形突然暴长了到数丈,眼看就要挣断火藤。
风长离手指一动,火藤瞬间分生出无数柔韧的枝蔓,如蛛网一般包围上来,不仅将黑龙紧紧捆住。藤蔓的分支沿着起伏翻腾的黑雾迅速生长,攀上魏瑄的手足,冥火迅速结成了冰线。封住了他的行动。
魏瑄只觉得一股摄人的阴寒侵入体内,一时间动弹不得。他双眉紧蹙,暗暗施力。
黑龙在冰雪大殿里翻腾咆哮,试图挣脱火藤。冥火灼灼燃烧,将周围的冰雪都映成了鬼魅般的绿色。
“在秘术造诣上,你还差得远。”风长离道,“放手罢,我不会杀你。”
魏瑄一言不发,继续奋力催动黑雾。那狰狞的黑龙顿时又幻化出了两个龙首,咆哮着向风长离扑杀过去。
风长离袍袖一挥,灼灼的冥火在半空腾起,凝结成一张火网,铺天盖地罩了下去。
火网挡住了黑龙的攻击,但是黑龙的身躯却还在膨胀,越来越快。
风长离只有继续催动冥火,结成无数的火链捆住暴长的黑龙,他已经隐隐意识到魏瑄正在把他拖入一场无休止的决战。
“以你的修为,再这样下去你根本扛不住!”黑袍人厉声道,说罢握指成拳,所有火链顿时猛地收紧。
巨大的黑龙在火链间咆哮嘶吼。
魏瑄眉心沁出细汗,脸色苍白如纸,衣袍在卷起的巨风中狂动。
“放手吧,你会被割裂的!” 风长离最后劝道。
话音未落,魏瑄骤然抬眸子,眼中杀机大盛,展开双手,袍袖震荡间黑雾猛地冲出。
黑龙的身躯暴长到大殿的琼顶,它咆哮一声撞向火链,仿佛是要强行挣脱束缚。
风长离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命地相搏!也被迫认真起来。
他手背青筋突起,五指用力一握。骤然收拢的火链如无数冰寒的刀丝,顿时将黑龙庞大的身躯切割得四分五裂。伴随着黑龙的烟消云散,大殿里血肉横飞。
“魏瑄!”
风长离猛地收住秘术,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冰封的大殿上,魏瑄的身体就像一个被扯碎的木偶一般,头颅手足纷纷散落在地,鲜血淋漓。
居然这样就死了?!
纵然冷定如风长离,一时间也蓦然怔了怔。
他不可思议地走近魏瑄的尸体,颇为可惜地蹲下身,捧起他带血的头颅,细看之下猛然一惊,这不是魏瑄!竟然是上官朗的脸!
他心中骤然一沉,紧接着背后一凉。他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前闪着寒光的长剑,剑刃上沾着殷红的血。
“分形化影术,你教我的。”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魏瑄利落地一把抽出长剑。鲜血喷溅如空中绽放出浓艳的花朵。
风长离踉跄了几步,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魏瑄。
原来刚才魏瑄用消耗战吸引风长离注意力的同时,悄悄地以化影分形术,真身绕到了风长离的背后。
“最终还是我的剑快。”魏瑄冷道。
风长离咳出一口血,惨笑道:“所以你从一开始拜师就是为了杀我罢。”
魏瑄道:“引出你的真身并不容易。”
从当年西征在溯回地里,谢映之和风长离的那次对决,到半年前枕霞湖畔,卫宛率众弟子以风凌阵围攻风长离,都让他以为聚沙成影术走脱了。可以说在风长离那一袭黑袍下,从来没有以真身出现过。
风长离此人神出鬼没,一直藏在幕后,怎么样才能引出风长离的真身?
恐怕就只有让他以为大功告成,胜券在握之时,他才会以真身出现!
此刻,风长离凝视着魏瑄,叹道:“谢玄首好算谋。”
魏瑄道:“他若不输给你和东方冉,你又怎么可能毫无顾忌地以真身出现。”
“东方冉只是一枚弃子,我不是说此事……”他的左手捂住胸口的窟窿,鲜血仍旧不停地沿着指缝滴落。
“你们为了诱出我,布下了这个局?什么时候开始的?”
魏瑄道:“我被囚寒狱时,谢先生曾来看过我。”
就是那一次,谢映之和魏瑄定下了诱出风长离的真身之计。
魏瑄道:“只有让你以为大功告成了,你才会以真身出现。”
所以,外有王戎兵临城下,内有皇帝屠尽大臣,萧暥和魏西陵都被调走,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切都晚了。朝堂精英已被杀尽。不过魏瑄没想到,他们还想把屠杀大臣的罪名也加到萧暥头上!
“原来如此。”风长离笑出了声,笑声沁凉刺骨,“我就知道谢玄首是不会只和你谈感情的,这种话也只有紫湄会相信。”
“但如此一来,他洁净的双手上也染满鲜血。”
云渊,闻正,宋敞,上官朗等人都死了。中书台全军覆没。
“用这么多人的死,以引出我来,值得吗?”
风长离指出:“你们也是元气大伤。”
“你不了解谢先生,也不了解我。”魏瑄冷漠道,“但我却了解你,我知道,你重视人才。”
“莫非?!”风长离闻言倒吸了口冷气,他沉默片刻,变成断断续续的笑,“好算计,玄门的易容术罢?”
魏瑄道:“寒狱的死囚犯。”
“但你们不可能将今日参加大典的所有大臣都用死囚易容掉包了。否则怎么能骗过我。”
魏瑄道:“没错,只有中书台的几个人是用狱中的死囚易容的。如果不是你用分形化影术,要同时控制多个分.身,你应该能察觉的到他们是假冒的。”
风长离恍然,不禁赞道:“好手段,正好借我的手杀死政敌。”
尚书柳徽、太宰杨覆、少府唐隶等等盛京系的官员全都毙命。当然压还包括如太常寺卿赵吉等无关的大臣也都死了。
魏瑄道:“我本来没想到你会尽杀所有人。”
“别说你没想到,只是你不屑去想罢了。”风长离轻笑,“那些凡人的生死于我们何干?你说对么。”
魏瑄静静道:“要做成点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越来越像我的作为了,为师很满意。”
说话间,他的血已经在地上蔓延了一大片,使他如同浮在血河上妖异的莲花。
他幽然长叹了声,“既然我就要死了,不妨我们师徒最后再见一面。”
什么?魏瑄心里不可抑制地一颤。
风长离已抬手拉下了自己的帷帽,“你不想知道吗?”
魏瑄顿时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起来,野虎岭风雪中如鬼魅般静静峙立的那个人,现在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吗?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牢牢锁定了他。使得他动弹不得,一眨不眨眼地看过去。
黑袍下是一张阴森而俊美的脸,染血的容色如同月色般凄迷,一双狭长而幽沉的眼睛如星流沧海、月照深渊,目光仿佛透过亘古的荒寂看过来,简直要将人的神魂都要吸进去一般。
魏瑄的心神仿佛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剧烈力量冲荡,就在他瞬间失神之际,风长离沾着鲜血的指尖已落到了他眉心,画下了一个诡异的符号。
刹那间,前世今生的怅恨离别,三生幻境的抵死缠绵将他席卷,他的灵魂仿佛被撕裂了拖入痛苦和欲.望的深渊。彻骨的痛苦与极致的欢愉共同铸成了灵魂的煎熬。
纷乱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将他吞没!
风长离的声音在深渊外响起:“不要再压抑了,野心和欲.望才是真实的你。”
第432章 弑君
建章宫前,风雪渐停。
萧暥率军歼灭了余下的苍炎军,终于冲入大殿。
冰封的大殿里寒意袭人,只见魏瑄单膝跪在满地的尸骸间,低着头,肩胛微微颤抖着,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俊秀的脸容,只露出苍白的下颌,火光下显得清寒尖削。
“阿季!你怎么了?”萧暥赶紧上前查看。
“我……无事。”魏瑄咬紧失血的下唇,艰难道,“皇叔……他……”
萧暥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急忙问:“西陵怎么了?”
“他们诱他进宫……在沿途……埋伏重兵……”
***
过了司马门就是长宁巷,这是入宫的必经之路。
长宁巷两边是峭立的宫墙,高约有丈余。两墙之间有飞桥相连,呼延钺此刻就矮身弓背地潜伏在飞桥上,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天空一轮圆月照撒下满地清霜,照出他坚冷如岩石般的轮廓。
暗夜里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声音。他快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这一夜,他将刺杀九州最为善战的男人!
长巷的那头传来了清冷的马蹄声。
呼延钺的背如同绷紧了弓弦。他手持一架连弩,这是北地最强劲的弩,一发七支狼毒箭。每支箭的箭杆都有食指粗,带倒刺的三棱箭头,还喂了剧毒,以确保一中必死。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长巷的尽头出现了一支骑队。他们人不多,只有十人。
呼延钺扣弦的手指顿时绷紧了,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急,等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也就在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在暗夜里响起,“西陵,小心!”
呼延钺心中一沉,来不及瞄准,仓促扣下弩机。
嗖嗖嗖——七支狼毒箭迎风而来。
魏西陵在飞驰的马背上仰身,手中长剑凌空掠去,将毒箭纷纷扫飞。
呼延钺见一击不中,知道已经失去了先机。
主君有令,如若失手,立即撤退。
可是呼延钺却没有撤。看着中原的战神已就在眼前,很难忍住杀他的欲.望。
他就像一只掠食的巨鹰从高峭的宫墙上飞跃而下。长戟以雷霆之势横扫而来,连激起的劲风,都带着灼热的杀意。
魏西陵敏捷地在马背上一闪身,长戟的刀锋擦着他腰际如惊雷般扫过。随即他手腕一转,长剑如虹贯出,剑势迅如流星,振碎一片刀光。
几个回合下来竟是不分胜负。
与此同时,埋伏的苍炎军从四周杀出,与萧暥率领的锐士冲杀在一起,金铁交鸣声响彻云霄。
激战。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萧暥抬起头,只见明月当空,怎么会下雨?
紧接着,他就发现是宫墙两侧的避水兽蚣蝮开始喷水,飞溅的水花中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松香味。
萧暥心里猛地一沉,不好,是火龙油!
“撤出这里!”他大声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长巷尽头厚重的木门缓缓地关闭了,蚣蝮口中还在不断喷涌出水柱,地面的青石板都浇湿了。空气中弥漫起火龙油特有的松香味。
魏西陵一剑格开长戟,策马回首间,只见两面宫墙上喷出的火油形成了一道道飞瀑,奔流而下。
此时呼延钺也察觉到不妙了,“你们想同归于尽吗?!”
话音未落,就见飞桥上出现了一个鬼魅般的人影,火把的光亮在黑暗中甚是显眼,照出桓帝阴沉的脸。
桓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放声道:“皇叔,萧将军,为了清除苍冥余孽,朕也是迫不得已啊。”
他得意地接过火把,“只有送你们一起上路了!”
说罢,将燃烧的火把向下掷去。
眼看火把就要落地,魏西陵跃马凌空,长剑一挑,火把在空中掠起一个明亮的弧度,被萧暥稳稳接住。
他想都不想,往上一掷,火把正好落到飞桥上,顿时把飞桥上的风幕点燃了。
皇帝吓得像一只猴子似的从桥上跳下来,惊慌失措道:“着火了,快,快救火!”
他脸上被烟熏地焦黑,恨得咬牙,“弓.弩手,放火箭!”
十多名金吾卫应声而来,沿着宫墙一字排开,引燃火箭。
嗖嗖嗖——
数十支火箭向长巷中攒射而下。
众人立即刀剑格挡。
乱飞的火箭碰触到地上的火龙油,顿时火焰腾起,黑烟滚滚。
“西陵,往南撤!”萧暥在混乱中道。
长宁巷南北纵向,极为幽深,火势要烧到南巷还需要些时间。
只要能在火焰蔓延到南巷之前撞开宫门,就能来到外面开阔的大殿前。
火光冲天浓烟弥漫中,众人这会儿也顾不上厮杀了,在幽长的甬道里,被火势紧逼着,迅速往南巷撤退。
俯看众人被烈火浓烟包围在狭小幽长的宫巷里,桓帝眉飞色舞,嚣声道:“烧死他们!哈哈哈!烧死他们所有人!”
他的笑声未落,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冷风荡起,月光下一道黑影快如闪电般一晃。
刀光起,鲜血飞溅。
桓帝捂着血流如注的喉咙,不可思议地回过身:“你……胆敢……弑君……”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魏瑄利落地一脚将踹下了宫墙。
这变故发生地太过突然,四周的金吾卫惊地目瞪口呆,一时全都僵立在原地。
魏瑄面色透着阴森的苍白,衬得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深如旋涡,透不出一点光亮。让人不敢对视。
他冷道:“刚才,陛下不慎摔下去了,还不快开宫门,下去营救!”
“喏!”几名金吾卫惊慌失措地跑下阶梯。
这时候云越的接应军队也到了,宫门被缓缓打开。呼延钺趁着这个机会像一支利箭般射了出去,在夜幕下消失无踪了。
此刻萧暥等人也没有工夫再去管呼延钺的去向了。在击溃了苍炎军以后,火势已经向各处宫室蔓延而去。
夜已深,整个宫城沦陷在烈焰的包围下,桓帝最终做出了和疯王一样的事。
魏西陵和萧暥一边指挥士兵们取水救火,一边搜索魏瑄和余下的活着的人。
“可看到晋王?”萧暥抓住一名金吾卫问。
那名金吾卫战战兢兢道:“晋王……晋王杀了陛下,不知去向!”
到处都是浓烟和大火,建章宫里的冰雪也被热浪烤融化了,变成雪水潺潺流淌。
大火烧了一整夜,到天光破晓的时候方才渐渐熄灭。
魏西陵和萧暥找了一夜,除了在融冰的建章宫里找到了被屠杀的死囚们和大臣们的尸体外。再没有什么发现。
长夜过去,血红的朝阳升起,照在宫殿的废墟上。
大梁宫室已成一片断壁残垣,余下的只剩烧焦的宫宇和层层叠叠看不清面目的尸体,金吾卫的、苍炎军的、锐士营的、都焚烧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了。
阿季……难不成?
萧暥不愿意往最坏的可能去想,他忍着心口阵阵的悸痛,在一具具烧焦的尸体间反复辨认,一遍遍告诉自己不会有阿季的。武帝那么牛逼的人不会被烧死在这里!
但是直到日色西斜,暮云漫天,整整寻了一日,翻遍了所有断壁颓垣,都没有找到魏瑄的踪迹。
萧暥终于精疲力竭,倒在了魏西陵怀里。
***
入夜,开始下雨了。
这场雨来得及时,历经杀戮和大火后,弥漫在大梁城内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洗涤一清。
魏瑄浑身湿透地走在高低不平的泥地上,这里他几个月前被贺紫湄绑架来过。
这里是大梁城里最混乱的地方,外乡流民、三教九流、江湖帮派,人员混杂。这里也是大梁城的藏污纳垢之处,现在成了他最好的藏身之处。
即使是雨夜,这里也依旧热闹非常。耳边熙熙攘攘,时不时传来妓子放肆的娇笑,鼻间充斥着酒气油烟和各种混杂难辨的味道。
这里阴暗肮脏混乱,不会有人认出他来。
魏瑄跌跌撞撞地走到一处房檐下,蹲下身,蜷缩在角落里,挨过这个潮湿的夜晚。
此刻他的头脑里浑浑噩噩,风长离的血渗入眉心,仿佛打开了什么幽潜的禁忌。
他不仅将前世的记忆完全想起来了,连三生幻境中的生死爱欲都无比清晰地映入脑海。
彻骨的痛苦,极致的欢愉,艰难的隐忍与难灭的欲.望,将他的灵魂吞噬。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随时都可能发疯的怪物,只想找一个地方,一个照不见阳光、没人发现的阴暗角落藏起来。留他一个人和疯狂的心魔搏斗。
他的心中仿佛有一头欲.望的凶兽,咆哮着撕扯着理智的铁索。想要挣脱出来。
这是一场一个人的战斗,也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他在这场战斗里他筋疲力尽,心力交瘁。甚至连每一口呼吸都是无比沉重的。
他抱着膝盖,疲惫地靠在一个破水缸边,漆黑的双眸失神地望着眼前纷繁的雨丝。
雨中,巷子对面的店铺的窗口亮起了氤氲的灯火,透过雨幕看来朦胧一片,温暖又悲伤。让他想起住在萧暥府邸里,那短暂的欢愉时光。
他们曾在烛火下共饮合卺酒。也曾在红烛帐里倾诉衷肠,美好地让他觉得不真实。在萧暥府中的那段日子,大概会成为他一生中最愉快的光景了。
就在他缓缓放下戒备,漆黑冰凉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缕疲惫的温暖时,忽然后脑被猛撞了一记,他霎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一双牛皮靴踩在水坑里,溅起数个泥点,落在魏瑄苍白的脸上。
火把下,一只粗短的手掰过他的脸。
“这小子长得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可惜是个傻子。”另一人道。
“把他关在笼子里,买主也未必知道他是傻子,带走!”
***
平沙城位于雍、凉、幽三州的交界之处,此时城外无垠的旷野上旌旗猎猎,阵列森严。
中军大帐里,北宫达高居座首,左边依次是别是幽州牧北宫梁、范阳侯北宫京等北宫氏诸侯,右侧依次是豫州牧虞策、巴州牧赵崇,以及渑州牧张鹞等诸侯。
北宫达沉声道:“诸位,萧暥弑君犯上,屠戮大臣,火烧宫城,罪不可赦,本公决意起大军征讨之,诸位意下如何?”
虞策当即应声道:“萧暥以臣弑君,大逆不道,我与明公合兵击之,以讨叛逆!”
赵崇也道:“愿合兵讨逆!”
与会诸侯纷纷表态,“萧暥弑君,人神共愤,我等愿组成联军共讨之!”
钟纬道:“诸位将军联军讨逆功在社稷,然联军需要一位盟主,以统一号令,方能齐心聚力克敌制胜。”
赵崇道:“北宫将军世代公卿,德隆望重,北宫将军当为盟主。”
张鹞也道:“此会由北宫将军召集,这联军盟主当然是北宫将军了。”
北宫达很满意,道:“萧暥小儿弑君祸国,本公愿与诸位勠力同心,共讨国贼,匡扶社稷。”
此役,北宫达出兵五十万,北宫梁发兵二十万,虞策、赵崇、张鹞各领兵十万,又将新封的各路侯都算上,集二十八路诸侯,起一百三十万大军,以名将左袭为联军主帅,浩浩荡荡进发雍州。
第433章 为你而战
将军府
萧暥醒来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转头就见谢映之静坐床边,凝神在给他施针。秦羽和云越满脸紧张地站在一旁。
“映之?!”萧暥见到他一激动,正要起身。
“别动。”谢映之轻声提醒道,
萧暥这才发现他的容色比平时还要寂淡几分。目光碰触的一瞬间,恍若久别重逢,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同以往的情愫。
“看来小宇已经知道了。”谢映之淡淡道。
萧暥点头。前世不可溯,他生不可知,唯有今生,惜取眼前人。
“阿季有消息吗?”萧暥问。
“竹冰虫已经放出去了,再等等罢。”
“西陵呢?”
“魏将军正在清理宫城,恢复秩序,安抚百姓。”谢映之说着收起针。
“如何?”秦羽急问道。
“施针只是暂时压下病势,此后需配以汤药慢慢调理,记住,这一阵切忌劳累,若再复发药石难医。”
秦羽立即道:“我就住在这里了,亲自看着他!”
萧暥:……
谢映之点头,“小宇就劳烦大哥了。”
城中还有颇多伤员需要医治,谢映之又吩咐了秦羽和云越一些事,以及他就在城中医馆,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找他。
***
萧暥昏昏沉沉地睡到傍晚,隐约感到有人坐在榻前,正轻轻地替他拽好松落的薄毯。
“西陵。”萧暥握住那只手。
这几天经历了那么多,他心底有无数的话语想跟魏西陵说,但说出口却是,“大梁的情况怎么样了?”
魏西陵道:“宫殿废墟已清理,灼伤者皆送往医馆,只是火势波及了附近的崇仁坊、永兴坊,烧毁了部分宅院,寄云将京兆府邸腾出来,临时安顿灾民。”
“此外,这几日我在阖城搜索中抓获苍炎军残余三十九人,但没有发现贺紫湄的行踪……”
大梁城经此浩劫,人心惶惶。
这些日子,魏西陵一边指挥防务,一边安抚百姓,同时寻找魏瑄。
萧暥见他眼睛里布满血丝,正想拉他稍歇一会儿。就在这时,云越匆匆进来,“主公,高唐急报!”
——北宫达以萧暥弑君为名,纠集二十八路诸侯,起一百三十万大军,分兵三路,从雍北,襄南,豫西进逼大梁。
什么?!萧暥一时急火攻心,只觉得胸前一阵悸痛,猝不及防一口鲜血溢出嘴角。
***
高唐城
天刚亮,绵远的号角声响彻长空,茫茫无际的平原上,铁甲森森的士兵汇聚成一片乌泱泱的海潮,从各个方向朝着高唐城席卷而来。
许慈(秦羽副将)站立在城楼上放眼望去,旌旗猎猎遮天蔽日,枪戟如林寒彻长空。
左袭身披重甲出现在阵中,战马背上亦覆裹着沉重的铁甲。
只见他缓缓拉下了狰狞的狮头面具,只留下两道幽深的眼窟隐隐射出森冷的杀机。长剑向前一引,“出击!”
如潮水般的重甲兵汇集成一道无可阻挡的铁流向城门推进。
“放箭!”许慈一声令下,如蝗的利箭掠空而起,挟带着尖利的锐啸声,如疾风暴雨般向着重甲军阵倾泄而下,却攒射不透重甲兵身上坚硬的厚甲。
“破甲箭,弩兵!”许慈大喝道。
但破甲箭需要用专门的强弩发射,无法造成密集的箭雨。
很快重甲兵已经拥着冲车推进到城墙下。
“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冲车重重地撞在城门上。
厚重的城门剧烈地晃动了下,有碎石泥灰从城门上纷纷落下。
“顶住!”许慈大声道。
守城士兵拼了命地拥挤在城门前,用肩膀扛用身躯顶住城门,试图以血肉之躯筑起一道壁垒守住城门。
“轰——”又是一声巨响,城门晃动得更为剧烈,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冲车又退后了些,再次向城门猛撞过去。
“砰——砰——”在连接不断的撞击之下,支撑城门的横木上出现了一道可怕的裂纹。
终于,在“咔咔”刺耳的断裂声中,城门剧烈地晃了晃,缓缓向内侧倾翻,顶住城门的士兵来不及撤退,被轰然倒下的城门重重地压在下面,顿时筋断骨折。
“杀!”先锋庞岱将手中的长刀往前一指。
密密麻麻的重甲兵就像决了堤的洪流般汹涌前进,无数沉重的脚步踏过倒下的大门,刹那间漫天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城内,许慈右臂举起,将长剑往前用力一引,大喝道: “迎战!杀!”率先冲进了滚滚飞扬的烟尘里,举刀砍向冲在前面的重甲兵。
‘铛’的一声,火星爆起,长刀竟然砍不进重甲兵坚硬的铁甲。
与此同时,噗地一声,长矛的尖端刺入了许慈的腹部,冷铁彻骨的寒意传来,许慈大吼一声不退反进,长矛透体而过,许慈抓住矛杆长刀一挥,重甲兵的头颅凌空飞起。
见主将如此英勇,守城的士兵们也咆哮着向前冲去,两军终于在城门后狠狠相撞,刹那间,刺耳的金戈声、嚎叫声响彻云霄,烟尘腾起中,刀戟飞舞,鲜血激溅。
激战。
这一战许慈以三万守军硬生生地抵住了数万重甲兵的进攻达两个时辰,最后战至全军覆没,城破身死。
左袭下令屠城,以慑敌军。
七月十五日,左袭攻陷博昌。
七月十九日,左袭水淹曲河城。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数千守军被俘虏,皆坑杀。
七月三十日,长广郡失陷,雍北防线全线崩溃。
与此同时,虞策出兵豫北,赵崇进军巴东,其余各路诸侯经豫州,绕道襄州北部,向雍州进发。一时间,前往雍州的路途上旌旗蔽日,黄尘滚滚。军队收尾相连,浩浩荡荡,直逼大梁。
***
将军府
萧暥披衣病恹恹地靠在案前,案上铺着一张九州舆图。上面插满了各色小旗子,代表各路诸侯。
北方是北宫达和北宫梁的联军,南方是虞策和张鹞,西面是赵崇的铁岭军,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几十路诸侯,号称百万大军,这是要包围他这只病狐狸了啊。而雍州可战兵力只有二十余万。众寡悬殊。
萧暥思忖道:“不能等他们会师联合,最好在途中将他们逐个击破。”
秦羽凝眉道:“张鹞、赵崇兵力较弱,可先破之。”
萧暥强打精神,眼中精光一闪,“按照我襄州之战的打法,先破张鹞,然后迅速回师,再取赵崇。三天足够了!”
他最擅长闪电战。
魏西陵断然道:“阿暥,你病未愈,不可出战。”
谢映之也道:“闪电战之战术,击败张鹞、赵崇是可以,但那之后还要面对北宫达,虞策等多路人马,若逐个击破,就要四处转战,导致士卒疲惫,战力下降,成强弩之末。”
萧暥蔫头耷脑,各个击破行不通,那怎么办?等着被围攻?
魏西陵道:“我去迎战。”
“不可。”萧暥勉力道。
现在天下人都以为他萧暥弑君,北宫达率领的诸侯联军也是打着讨逆除贼的旗号。如果这个时候魏西陵挺身而出站在他这个弑君逆贼的一边,那么他那么多年忠义的贤名也将不复存在!
他一直受名声不好所累,他不希望今后魏西陵也是如此。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魏西陵止住了,“阿暥,这次听我的。”他沉声道。
这一战,不为山河社稷,不为黎民众生,只为斯人。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做了。哪怕是此战之后声名狼藉,他也担得起。
秦羽疑问道:“魏将军可有御敌之策?”
联军有百万之众,集北宫达的熊豹营、虞策的沙蛇,赵崇的铁岭军等九州精锐军队,由名将左袭统帅。而他们只有二十万军队,众寡太过悬殊。即使魏西陵再善战,恐怕此战也没有把握。
魏西陵抬手在舆图上点了点,言简意赅道:“我去都阙关等他们。”
萧暥心中一震,不会吧?他什么意思?他这是要单挑天下诸侯吗?
萧暥知道魏西陵彪悍,没想到他这么彪悍。
秦羽也皱眉道:“敌方若会师联兵,集结一百三十万大军,众寡悬殊。魏将军不可轻敌啊。”
谢映之却道:“大哥,并非冒险轻敌,实乃别无他法。”
都阙关城高墙厚,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要守住了都阙关,犹如扼其咽喉,诸侯联军将无法推进。可保都城大梁安全。
***
次日,东边天色微明。清晨的第一缕曦光照在将士们冰冷的铠甲上,反射出慑人的寒芒。
大梁城前,旌旗烈烈,三军待发。
这是萧暥第一次送魏西陵出征。
此战艰危,大梁城的数万百姓,雍襄的安危都压在了魏西陵一人肩上。
想到这里,萧暥心绪起伏,却不知该说什么,自从那夜魏西陵表白后,他和魏西陵的关系就有些微妙。这些日子两人每每眼神碰触时,似乎都有话埋藏心底,却始终没有机会述说。
家国离乱,狼烟四起,不是诉说衷肠的时候。
他不说话,魏西陵本就话少,两人就沉默不语地沿着城墙并肩走着。
默默行至箭楼下,魏西陵道:“阿暥,留步罢。”
他深深看着他:“西陵,保重。”
魏西陵点点头,转身离去。
曦光将他的背影斜长地映刻在城砖上,晨风中挺拔又萧飒。
此去关山险阻,战火纷飞。
萧暥注视着那背影,眸中微光漾动,忍不住道:“西陵!”
魏西陵脚步一驻,回首深深看向他。
萧暥几步追上前,抬手捧住他的脸,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魏西陵微微一诧,也情不自禁地抱紧了他,俯首含住那柔润的舌,仿佛要将内心难以言说的爱都化做唇齿间的温柔缠绵。
朝阳升起,金色的光芒越过城墙,两人唇间含着润泽的水色。
“我说过,我还敢。”萧暥喘息着换了口气,手攥紧那冰冷的铠甲,又用力吻了上去。
在唇齿交缠间,魏西陵深情地回应着,晨风荡起他身后的披风猎猎飞扬。
城楼下传来了大军出征的悠长号角声。
魏西陵抬起他的下颌,沉声道:“等我回来。”
朝阳已跃上城楼,在斑驳的城墙上洒落一片金光。
萧暥独立城楼上,目送军队浩荡远去,烟尘滚滚。
碧空中有零星的黄叶飘落。
西风渐起,山河已秋。
第434章 讨伐
将军府
送别魏西陵后,萧暥就要着手重建朝廷了。有一个稳定的后方才能最大程度上支持前线的作战。
但此番宫闱事变,除了被死囚替换的云渊等中书台臣工,以及当天因故未能参加大礼的廖原等六七人,其他臣工尽皆被害。朝中大臣幸存者不到三分之一,但也勉强能维持朝廷运转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前首要的是再立新君。
那么问题来了,立谁?
皇帝驾崩,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就是魏瑄,但魏瑄有弑君之罪,恐怕难以继承皇位。
魏西陵威望虽高,但是他此番和诸侯联军一战,就等于公开支持萧暥。再拥立魏西陵为皇帝。这就很让人怀疑魏西陵的动机了。北宫达完全可以说,魏西陵为篡位,和萧暥合谋弑杀皇帝。魏西陵即使威望再高,也会被人怀疑皇位来路不正,不能堵悠悠众口。
若立其他皇室旁支,则没有威信,在现今这种情况下,无法让人信服。
但若帝位一直空悬,等到北宫达率先找个皇室旁支立为傀儡,他们就会很被动了。
萧暥道:“既然北宫达说皇帝是我杀的,那就是我杀的罢,阿季继承皇位,才可以使天下信服。”
秦羽立即道:“彦昭,这弑君之罪,可是要被天下士人口诛笔伐的,皇帝不是你杀的,你不可背上这罪名!”
萧暥摇首:“不是我杀的,他们也会认为是我杀的,我辩解,不过会被当做狡辩,再说了,阿季也是为了救我们才弑君的,现在最要紧是怎么找到阿季。”
只有魏瑄登基,才能最快地稳定局势,也让北宫达等诸侯无机可乘。
谢映之点头道:“小宇说的不错,如今无论我们怎么澄清,都会被当做抵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秦羽急了:“那彦昭就要平白背这黑锅了?”
谢映之道:“这件事我们说的不算,要等新君登基后,下一道诏书,昭告天下,方能澄清。所以现在无论是出于稳定局势,重建朝廷,还是将来澄清真相,我们都要尽快找到晋王。”
***
“孙头儿,今儿这货不错罢?你看,眉清目秀的,畅春楼的花姐一定喜欢!”赵五讨好道。
“外族?”包着络头的男子挑剔地抬了抬眉。
“虽然是外族罢,但你看这模样这贵气!”
“贵气?贵气能落到你小子手上?”男人蹲下身,隔着笼子仔细端详,皱眉道:“不过他这身衣服倒确实不像普通人家的,你可别给我惹什么麻烦。你在哪里抓的他?”
“孙头儿,瞧你这话说得,我在丰邑坊里的酒肆后头捡来的。这小子在房檐下躲雨,我看着可怜呐。”
“你小子有那么好心?”男人嘲笑道,不过大梁人都知道丰邑坊是不会有贵人出入的,看来这小子很可能是某户贵人家的奴仆,偷了主人家的衣服。
“我怎么看着不大机灵啊?”男人弯腰观察了一会儿道。
“大抵是一棍子打蒙了,还没醒过神来。”赵五打着哈哈。
“就知道你小子没那么好心。”男人白了他一眼,“五百钱。”
“爽快!”赵五喜形于色。
***
清早,都阙关前,诸侯大军列阵排开,举目望去乌泱泱一片铁甲的汪洋。秋风萧瑟,阴沉的天空下凝起令人窒息的肃静,唯有铁甲摩擦的轻微碰撞声和战马的响鼻声此起彼伏。
城楼上魏字战旗迎风猎猎飞扬,魏西陵一身银甲,屹立城头。
各路诸侯面面相觑,皆大惊失色。魏西陵和萧暥不是有仇吗?
北宫达立即驱马上前,朝城楼上大声道,“魏将军,令尊魏老将军为萧暥所害,本公今日率诸侯大军前来讨伐萧暥,不仅是为国锄奸,亦是为将军报家仇,你这是何意?你也是天家血脉,先帝的皇叔,难道要维护弑君逆贼?”
“萧暥弑君祸国,屠戮大臣,人神共愤,你若与乱臣贼子为伍,将不容于天下诸侯!”
虞策也道:“君侯,你乃皇室宗亲,向来有忠义之名,为何维护国贼啊!”
“你要看着贤国公百年忠义要毁在你手上吗!”
魏西陵没有回答,眼神如霜。
前世萧暥独自默默承担了天下的骂名,这一生,纵有滔天骂名,万世罪过,都由他一肩承担。
北宫达声嘶力竭地在城楼下喊道:“萧暥弑君犯上,你不征讨,反而维护,你这是要自绝于天下吗?”
“魏旷,你为臣不忠,为子不孝!不怕为天下士人唾弃吗!”
魏西陵只转身淡淡下令道:“出击。”
第435章 诸侯大战
都阙关前的旷野上,两军对垒,长剑出鞘,刀戟如林,森然杀机扑面而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只有战马的响鼻声和萧瑟西风吹荡起旌旗的猎猎作响。
中军阵中,左袭默默地拉下头盔,冰冷的面罩遮住整个脸庞,透过狭长的眼窟,一双森冷的眼睛望向魏西陵。
世人皆知魏西陵最擅长轻骑兵作战,但他此刻却在都阙关下摆开阵势,这显然是要跟诸侯联军面对面进行一场阵地战了。
这就有点迂腐了。
左袭森冷的眸中凝起两点幽幽的火苗。
他早就听说魏西陵为人光明磊落,他没有在昨夜趁他们刚到都阙关立足未稳之际前来偷营,看来人言果然不虚。
也许是由于他世家出身的背景,他不屑于偷袭,也许是他料到了昨晚自己在营地里设了埋伏,总之魏西陵没有选择连夜袭营,而是选择在都阙关前堂堂正正地打一场阵地战。
但是凭他一支孤军就要挑战天下诸侯吗?太骄狂了。
朝阳从浓云后面裂出一道金光照耀在左袭的盔缨上,燃起一团如血的艳红,幽深的眼窟里射出森冷的杀机,那就如你所愿。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无论是初秋苍凉的战场,还是传说中从无败绩的对手,都让他感到莫名的兴奋,有些人就是为了战争和杀戮而生的。
但就如一个好猎手极为沉得住气一样,他并不急于出手,而是让虞珩率领沙洲铁骑,先进行试探性的攻击。这就像猫捉老鼠的游戏,先虐玩,再屠杀。
沙洲铁骑,也被称为沙蛇,之所以被称为沙蛇就在于行动迅捷和善于突袭。
随着左袭一声令下,激烈的战鼓声响彻云霄,苍凉的号角声中,虞珩率领沙蛇骑兵从漫卷的烟尘中杀出。
他们灵活地避开严阵以待的中军,直扑相对薄弱的军阵右翼,试图在那里打破一个突入口。
紧接着,大将庞岱率领数千铁甲森然的刀盾兵压上。
——这也是左袭经常用的战术:先以骑兵侧翼冲杀,扰乱对方阵型,再配合重甲兵推压碾平。
滚滚烟尘中,如雷的马蹄声铺天盖地卷来,大地似乎都在震荡,锋利的弯刀在昏暗的天空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
中军阵中,魏西陵不动声色道:“放箭。”
无数冰冷的箭矢掠空而起,如疾风暴雨般向着冲锋的沙骑倾泄下来。
“竖盾!”虞珩大叫。
冲在最前面的沙蛇们在颠簸的马背上立即身体一缩,将团盾举过头顶。
“笃笃笃”
连接不断的闷响中,锋利的羽箭插上了厚实的盾牌,只有少数穿过盾牌的空隙,刺穿骑兵的皮甲。
在付出了十数骑代价后,沙洲骑兵推进的速度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转眼间已经冲到了阵前。
迎接他们的是尖锐的拒马。
狂飙突进的战马带着强大的惯性狠狠地撞上了尖利的拒马刺,坚硬的木刺瞬间穿透骑兵们的身体。拒马阵前一时鲜血激溅,人仰马翻,骑兵的冲锋速度一缓。
虞珩眼中迸发出一抹狰狞的厉色,急吼道:“跃过去!”
沙洲铁骑不愧沙蛇之称,随即拉高马头,竟凭着精湛的马术高高越过拒马的尖刺。
“长矛兵准备!” 魏西陵冷冷下令,
最前排的锐士立即将手中的木盾往地上重重一顿,顷刻间形成了一道厚重的盾墙。盾墙之后一支支锋利地长矛竖起,寒光闪烁的矛头斜指前方,汇成一片密集的死亡森林。
沙洲铁骑刚越过拒马阵就撞上了锋利如林的长矛。
噗的一声,随着一声悲惨的嘶鸣,血光飞溅,尖锐的长矛扎入了战马的脖颈。
马背上的骑兵被凌空甩了出去,翻滚在地,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从盾牌后攒射出冰冷的长矛洞穿了身体。
激溅的鲜血激起了虞珩的狼性,狰狞的脸上透出浓烈的杀机,歇斯底里嚎叫道:“都给我冲!畏敌退却者,后队斩前队!”
他绝不能在天下诸侯面前战败!
前面的骑兵倒下了,后面的骑兵蜂拥而上,踏着同伴的尸体发动疯狂的冲刺。
在沙洲骑兵接二连三不要命的猛烈撞击下,沉重的木盾开始裂开了缝隙,右.翼执盾的锐士们在巨大的撞击力下不断地后退,阵型竟开始松动。
与此同时,庞岱的重甲军也已经碾压过来,右.翼军岌岌可危。
“刘武,策应右.翼。”魏西陵当即道。
“喏!”
“跟我走!”刘武一挥长刀,数百骑迅速向右.翼奔驰而去。中军右后方短暂地出现了一个空档。
左袭眸中顿时迸出一丝险恶的杀机——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战场上,名将相遇如同高手对招,胜负只在一瞬间对战机的把握。
他当机立断下令庞岱转攻中军。
随着三长一短号角声响起,庞岱率重甲兵忽然转向,直扑中军。
战势急转,在重甲兵如潮水般的疯狂地横冲直撞下,中军的队形开始变得混乱,士兵们被撞得纷纷向后退散。
眼看中军队形就要被冲溃,隔着风中猎猎的战旗,他几乎可以看到魏西陵冰冷坚定的眼神。
庞岱大喜, “杀!生擒魏旷!”
狂热的战意在他胸膛中燃烧,如果能在阵前生擒或者斩杀魏西陵,就是他扬名于天下的机会!
他下令全军出击,漫天沙尘中,数千刀戟森然的重甲兵滚滚而前,不顾一切地突入溃散的中军。
就在他离魏西陵只剩数丈距离,他却猛然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嘈杂的声响,愕然回首时,才发现自己的后军已是一片混乱——原来,就在他陷入中军阵中时,丙南率领轻骑兵突袭了他的后军,截断了他的退路!
远处指挥作战的左袭眼皮一掀。
不妙,这竟然是个陷阱?!
——魏西陵是有意将刘武调开,去驰援右.翼,露出中军的破绽,引自己去袭击!
他立即鸣金让庞岱回撤,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庞岱孤军深入,被重重包围,成了瓮中之鳖。
此战联军大败,大将庞岱被俘,属下数千重甲全军覆没,虞珩侥幸脱逃,但带去的沙洲骑兵折损过半。
***
阴暗潮湿的地窖里,幽黯的火光照着青碜碜的墙壁。
地窖里关了三五个面黄肌瘦的人,手上脚上都挂着铁镣,魏瑄醒来的时候,其中一个人正蹲在他面前,手里端着个破陶碗试图给他喂水。
魏瑄一眼就认出了他,当年在华毓楼打过一个照面——前锐士营的士兵小乙。
因为是扒手出身,小乙长得又瘦又小像个猴儿。
“我记得你,你是将军身边的亲兵罢?怎么被抓到这里了?”小乙问,显然对他也有印象。
魏瑄道:“我犯了事,被逐出锐士营了。”
闻言小乙同情地端详着他,许久,叹了声,“我们这些糙汉大概就被卖到大户当奴仆杂役,你生得白净,说不定会被他们卖做小倌。”
魏瑄闭目养神,似乎对自己的命运并不关心。
“你放心,都是锐士营的,我罩着你。”小乙拍拍胸脯道。颇有袍泽之义。
魏瑄没说话,此时他的思绪又开始游离开了,眼前的景象变得迷糊而不真实,前世今生、三生幻境的痛苦和欢愉又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伴随着那一夜建章宫的血流成河,长宁巷的火光冲天。
他猛地按住前额,眉头紧蹙,头痛欲裂,脑中似有嗡嗡的轰鸣声,伴随着刀剑相击的金戈声,呼啸的风声,还有雪落在心头一片寒凉。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小乙关切地问,正要伸出手去。
魏瑄像受了惊的兽般猛地往后一弹,厉声道:“走开!”
小乙以为自己被嫌了,怏怏缩回手,觉得这人有点不可理喻。
这时,地窖的门哐当地一声打开了,一个高壮的男人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魏瑄面前,正要一把提起他的衣襟。
“不许欺负他!”小乙一跃而起,由于双手上坠着沉重的铁镣,他没法挥拳,只能一头撞在那男人后腰,把他撞得一个趔趄。
那男人大怒,仍下魏瑄,一脚将小乙踹翻在地,揪住他的发髻就把他的脑袋往地上撞去,发出砰砰的声响。
“放开他。”魏瑄沉声道。
“别求他,就当是被虱子咬了,小爷正痒痒!”小乙不顾头破血流,破口大骂。
那男人彻底被激怒了,又叫上两个打手,“打死扔护城河里!”
暴雨般的拳脚砸落在小乙消瘦的身躯上,他蜷紧身子,抵紧牙关却依旧忍不住痛哼出声。
男人见状得意地放声大笑。
但他的笑容马上就僵住了,他听到耳后传来一道幽凉的声音,“五十七人。”
而他之前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什么?”他一阵毛骨悚然,来不及回头,脖子就被铁镣利落地套住了,那汉子顿时脸涨得通红,脑门青筋梗起。
那声音轻地像一片雪花悄悄飘落,“我杀了五十六人,再加上你,就是五十七。”
说罢,几乎没见他用力,那汉子的身体就像一团破棉絮般无力地滑落。
杀了一个人后,魏瑄看向其他两个汉子。
那两人吓得大声求饶。他们痛哭流涕的惨嚎声,让他脑海中又响起了嗡嗡的杂音。他一手猛按住额头。也就在这时,空气中嗖的一声锐响,一支小箭射中了他的肩胛。
魏瑄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孙乾,你给我看的什么人?”一道娇柔的声音道,“这么不服管束,如果打了客人,我这畅春楼还要不要开?”
持手.弩的男人赶紧赔笑,“花姐,这是个意外,我也没想到这小子性子那么野。”
“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了。”女人瞥了魏瑄一眼,扭着窈窕的腰肢走了。
“孙头儿,怎么办?”
孙乾看了看昏迷在地的魏瑄,“既然他能打,那就送他去那里罢!”
***
将军府
萧暥刚皱着眉头喝完药,徐翁匆匆进来,“主公,谢先生放出去的竹冰虫回来了。”
萧暥立即道:“在哪里?”
庭院里的石台边,云越正用花生酱在喂竹冰虫,这小东西看来是累坏了。
竹冰虫对气味敏感,可是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把气味都冲散了,所以放出去那么多只,只有这一只闻到了一点残留的气味,回来报信。
“云越,你去通知先生,我随它去找人。”萧暥当即道。
“主公,你的病还没好,让我去找罢。”
萧暥心想,这会儿魏瑄的心绪不稳定,脾气又倔,如果他是自己要走的,除了谢映之、他和魏西陵,其他人恐怕没法带他回来。
“这是军令。”他断然道。
***
中军大帐里,北宫达据案而坐,满面阴霾,其余各路诸侯将领皆表情凝重。
继庞岱、虞珩之后,赵崇的铁岭军、张鹞的横冲军都尽皆败北。军帐中气氛压抑得窒息。
沉默许久,北宫达压下心中的不满,虚心询问道:“此番诸侯联军共同讨逆,皆出自先生之谋,如今数战不利,先生有何计策破敌?”
此刻风长离依旧一身黑袍,却没有戴兜帽,重伤之后苍白失血的脸色衬着那双幽深得慑人的眼睛,透出种触目惊心的诡魅。
“我有上中下三策,供明公抉择。”
北宫达眼睛一亮,道:“先生请讲。”
“所谓一力降十会,魏西陵虽然善战,然其兵少,联军可以横冲军为先锋,以熊豹营精锐为主力,以沙洲骑兵为两翼突袭,以铁岭军为护卫后方,全军出击,诸军通力协作,一战可定。”
北宫达眉心跳了跳,本来此战,他以盟主身份率领诸侯联军讨逆,是想让诸侯们冲在前面,他坐镇中央指挥若定。现在风长离一开口就是让他的熊豹营精锐来当主力,让他有点肉疼。
退一步说,如果他和魏西陵一场恶战下来两败俱伤,就算拿下都阙关,那么之后进关收获胜利果实,他也没有多少余力和诸侯们争了。这是他绝对接受不了的。
当然,不仅是北宫达,虞策、赵崇等诸侯闻言也面露难色。
萧暥弑君,诸侯们共同讨伐那只是个借口,说到底是为了利益,为了瓜分雍襄。可谁料到魏西陵竟然站在了萧暥一边,这本来是联合起来欺负软柿子的,结果啃到了硬骨头。这捞不到好处,谁还死磕啊?搞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于是各路诸侯心底都打起了小算盘,都最好别人冲在前面厮杀,自己跟在后头捡装备。
显然全军出击,北宫达和诸侯们都不愿意搏这一把。
北宫达又问:“那中策如何?
风长离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中策以云梯冲车攻城,都阙关新建成不久,关城宏大而防守兵力不足,且我有都阙关的构建图,可助联军破城。”
强攻?北宫达知道魏西陵不仅善于轻骑兵野战,阵地战,防守战也很是厉害,王戎就是前车之鉴啊。
山鸒~息~督~迦
他面露犹豫之色,又问:“那下策呢?”
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疼痛难忍,还是因为不满北宫达的优柔寡断,风长离微微蹙眉,道:“下策乃大军围而不攻,切断都阙关大梁城的粮道,拖延时日,耗到城中粮尽。”
北宫达闻言浓眉紧蹙,面有难色。
大军在外,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粮草。萧暥魏西陵耗不起,他也同样耗不起,尤其是经历了前番的改农田为香料,导致存粮不足。
风长离摇摇头,站起身来,一弹袍服信步向外走去。
北宫达见状问:“先生要去哪里?”
风长离嗟叹道:“我上中下三策皆已献完,然明公遇事不断,踌躇不决,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诚不足以为谋。”
北宫达当众被他这么说,不由面红耳赤,神色猛沉,但是又要在天下诸侯面前保持雍容大度礼贤下士的姿态,遂憋恼道:“先生是说我等不足为谋?”
风长离毫不客气道:“诸位既然畏敌如虎,踌躇而不敢进,不如早日退兵,保存实力,否则迟早兵败。”
说罢径直走向帐门。
北宫达闻言终于压抑不住怒火,冲着他的背影放声道:“天下有三十六路诸侯!”
风长离在门口驻足,却没有回头,淡淡道:“天下只有一个魏西陵。”
说罢信步出营。
正是秋日,营地里银杏落叶缤纷,在片片金色的叶子飘零中,那萧瑟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要去找一个真正能成大事的人。
大帐里,北宫达回过神来,脸色铁青:“他是说三十六路诸侯都不敌一个魏旷吗?”
各路诸侯面面相觑,皆不做声。
沉默许久,豫州牧虞策犹豫道:“风先生虽然说话狂放,但他提出的下策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虽然今年因为改种香料作物,使得粮食不足,但是历年的存粮还是可以支持一阵的,而大军虽然不能战胜魏西陵,但围住都阙关,切断其与雍襄各州郡的联系,断其粮道还是能做到的。就看谁耗得过谁了。
既然不能战胜,就围而不战,彼此消耗,以观其变。
北宫达叹气道:“目前也只有如此了。”
第436章 竞斗
萧暥只带了两名亲卫,一来,本来大梁城内防守巡逻的人手就不够,二来,他担心人多会增加魏瑄心底的压力。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都换上了布衣,尽着一身利落的劲装。
竹冰虫极为灵活,钻墙翻瓦如履平地,萧暥他们跟随得颇有些费劲。
到了丰邑坊的一家酒肆后,竹冰虫就停下来打着转,说明到了这里,气味就淡了。
天下着细雨,萧暥环顾四周,都是低矮的平房,饭庄酒肆伎馆赌坊林立,人口密集鱼龙混杂。
萧暥看天色已迟,便道:“分头寻找,若有情况立即放冷焰报信。”
说罢他便踏入一条阴暗的窄巷,此间岔路纵横,遍地泥泞,两边都是低矮的平房商铺,正是傍晚时分,秋寒薄暮里,店铺前弥漫起热腾腾的白汽,喷香油腻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知为什么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雨中朦胧的灯光里,他仿佛看到很多年前,深秋的暮色里下着小雨,他个子还没有柜台高,用采了一天的野山菇换一个薄饼,然后在店铺门口的房檐下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闻着灶台上蒸笼里肉香,美滋滋地啃着干巴巴的胡饼。好心的伙计常常塞给他个包子,有时候见下雨地上湿潮,还会给他垫些干草。
胡饼他总是吃小半个藏大半个,和伙计给他的包子一同带回去,给他那个四面漏风的‘家’里的弟弟妹妹吃。
后来镇上闹灾荒,很多人都逃荒去了外郡,店铺也关门了,别说是野山菇,就连树皮都被人削了吃光了。
那会儿小六和小十生了病,没有力气逃荒,他主意多,大家都听他的,他决定留下来,听说魏淙将军的军队到了附近郡县驻扎,他打算去参军,挣军粮。
结果不出所料,百夫长看着他瘦小的个头,毫不犹豫地打发他走,别来捣乱。就在这时,他看到一部部满载的粮车驶进军营。他灵机一动,或许病中的小六和小十能吃顿粟米饭……
暮色四沉,长巷里袅绕的雾气模糊了视线,早年的记忆就在这迷蒙的白烟里,在周遭的喧嚷声中袅绕不去,点滴锱铢都纤毫毕现,冷暖自知。
萧暥扶着泥墙,皱着眉头抚胸低咳。
这时,一条人影悄悄地从背后贴近,萧暥眸光一厉,擒住对方手腕就是一个反摔。
背后那人猝不及防,四仰八叉地被摔在地上,狼狈不堪道:“小、小哥,有话好好说。我是看你一个人……”
“好欺?”萧暥眼梢一挑。
“不不”赵五连忙道,“我看你身体不适,刚好我的铺子就在旁边,客官不如进去休息片刻,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萧暥一诧,莫非这古代的商家也上街揽客?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雨越下越大,就不推辞了。
“适才得罪了。我这人不习惯别人靠太近。”他说着伸出手去,想拉那人起来。
赵五刚才被他摔的那一下骨头都散架了,哪里还敢碰他,连声道:“不打紧,不打紧。”
铺子里光线昏暗,正是饭点却不见其他食客,仅有一个伙计,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肌肉敦实,他一进去,就用饿狼一样的眼神盯着他看,喉结明显地滑动了下——这利落的劲装将他身上的线条修拔得极为漂亮。
赵五转身赶紧给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才反应过来,走进了后厨。
赵五赔笑道:“我外甥,刚从乡下来的,有点楞。”
萧暥也笑了下:“大梁城最近都戒严了,怎么进来的?”
赵五一愣,尴尬地笑道:“这不是招兵嘛,本来是想混口饭吃。”
大梁城戒严的这段日子,谢映之又在城南门设岗招募民兵,以弥补大梁守军的兵力不足。
萧暥转头向后厨的方向看了眼,随口道:“体格不错,怎么没去?”
赵五被他问得背上冷汗都冒出来了,如果不是瞧着他这副顶值钱的模样和身段,才不愿意铤而走险。
他赶紧敷衍道:“这孩子心眼实,被军爷嫌木讷了。”
“哦?我倒是不嫌。”萧暥笑笑。
那伙计正端着一碗羊汤和馍走出来,撞到他的笑眼顿时步子都迈不开了,憨道:“客官久等了。”贪婪的目光却好像要当场吃了他。
连赵五都觉得这眼神太直白,赶紧打发那伙计到一边去,道:“刚出炉的羊汤,客官暖暖身子。”
萧暥毫不介意地拿起碗喝了一口,味道很浓……
然后,他抬手抚着额角,斜倒在了桌案上。
赵五大喜,搓着手怪怨道:“你小子下了多少药,那么劲烈儿,别把人药傻了卖不出价钱。你我下半辈子的富贵全指着他了!”
“舅爷,我就不求富贵了。”那黑脸汉子挠头扭捏道:“你看这天色也晚了,不如明天再卖给花姐,今晚先给我舒坦一回,这辈子死也值了!”
“你就这点出息!”赵五踹了他一脚,
黑脸汉子以为他答应了,乐呵呵地去关店门。
赵五骂骂咧咧地弯下腰,伸手穿过萧暥腋下,想要抱起他,忽然一只冰冷的手利落地扣住腕子就是错骨一拧。
只听咔的清响,赵五惨叫一声,右手就脱了臼。
那伙计正在关铺门,闻声刚要回头,萧暥已经飞起一脚将桌案上的海碗凌空踢飞,哐地在那汉子脑门上砸地四分五裂,那汉子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赵五见状,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拖着一条手臂连滚带爬地求饶:“大侠饶命,小人一时糊涂,冒犯了大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这回罢!”说着砰砰地磕头如捣蒜。
萧暥揪住他后领一把提起扔在地上,接着随手拖过一张桌案,大马金刀地往上一坐,伏下身逼视着赵五:“人牙子?”
赵五被他看得心惊肉跳,点点头,大气都不敢出。
“我要找个人,你最好老实交代。”
***
沉重的狼牙棒狠狠抡下,清脆的骨骼碎裂声中,凉州勇士的胸膛被砸地凹陷了下去,锋利的长钉深深扎进了他的胸甲,鲜血激溅在墙壁上狰狞的青铜兽首上。
他突兀地瞪着眼睛,被凶狠的蛮人一把提了起来。
“好!”看台上有人兴奋地击掌。
“唉——”有人捶胸顿足满脸沮丧。
这是一个井状的地下搏技场,四周的看台上黑黝黝地坐满了看客,这些人不是普通的看客,而是赌徒。他们在格斗中豪掷金钱,压其中一方的胜负。
这里的比赛血腥而暴力,生死有命。
那铁塔般的北狄勇士狼嚎一声,扔下失败者的尸体,猛地向前跨出几步,像野兽般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咚咚的响声。引起看台上一阵狂热的呼声。
沉重的木门再次缓缓地打开,魏瑄戴着头盔,迎着火光眯起眼睛。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中,他麻木地往上走去。
第437章 冤家路窄
魏瑄站在角斗场中心,闭上眼睛,眼前就是血光激溅、黑雾冲天、蚀骨的冰雪和燃烧的宫闱。他强压住胸中腾起的混乱和暴戾,抬眼扫视四周,昏暗的火光照在众人的脸上,光怪陆离一片。
看台上的赌客们见他清瘦的身形,热烈的喧闹声顿时变成了一片嘘声,他们失望地大叫,“这是糊弄谁?我们要看真正的格斗!”
“他太瘦了,这不是送死吗?”
“看来赫连图是今天的魁首了。”在视野最好的高阁里,风雷堂堂主封铁城洋洋得意道,“蒙兄在兴业坊的宅邸看来得归我了。这么好的地段,不知道蒙兄舍不舍得啊?”
“那也未必。”蒙仲看向角斗场,“这个打奴我花了两千贯。”
封铁城笑道:“蒙兄这比买卖可要亏本了。”
“我押蛮人胜!”赌客中有人叫道。
这话一说,众人也忽然反应过来,这场比赛虽然不精彩,几乎毫无悬念,但这是送分题啊,于是众人跟着纷纷押注,不到片刻,盘中差距悬殊的筹码,似乎预定了魏瑄的失败和伤亡。
魏瑄的对手是一个像小山一样的北狄人,粗壮的手臂肌肉虬实,脸上带着狰狞的兽面头盔。他咆哮一声挥舞着狼牙锤就向魏瑄奔来,沉重的脚步连地面都跟着震动。
下了注的看客们顿时热血喷张。
“杀—杀——杀了他——”他们亢奋地振臂叫嚷起来。
那一边,魏瑄紧皱着眉头,耳膜隐隐作痛,铺天盖地的嚷声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烦躁混乱,意识也变得更加炽热不清。
当硕大的狼牙锤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砸落,他勉力抬起手中的钝剑格挡,当——地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狼牙锤与钝剑撞击在一起,火星四溅中,魏瑄被震得虎口开裂,整个人连退几步重重跌倒在地。手中的钝剑更是被磕飞了出去。
见他根本无招架之力,蛮人仰天长嚎了声,干脆卸下了沉重的皮甲,露出厚实的胸膛和黑森森的胸毛,肌肉虬实的手臂青筋梗起,一把卡住魏瑄的脖颈将他拎了起来。
魏瑄双脚离地,迷糊的视线中看到他肌肉鼓起的胸膛上刺青的奔狼图腾,刹那间像一根针扎入眼底,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更强壮的胡人——阿迦罗。
随即一幅场景猝不及防地杀入脑海:大帐中火光闪烁,粗粝的胡榻摇得咯吱直响,起伏的兽皮毯下,健硕的古铜色和莹白修长的雪藕交错叠合在一起。
他紧皱起眉,针刺般的疼痛钻入脑海,仿佛要把他仅剩的理智灼干。
他痛苦的神色激起了蛮人的凌虐之性,干脆扔了狼牙锤,铁钳般的大手一点点收紧,想要慢慢折断他细嫩的脖子。
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利刃破空之声。
在看客们的惊呼声中,魏瑄刚才磕飞的钝剑旋转如风般掠过角斗场上空,剑刃反射的火光刺进了蛮人的双眼,就在他眯眼躲避的一刻,魏瑄握住他的手腕,就着半空中的姿势,腰间用力右腿猛地弹起,以一个超高的飞踢一脚磕落了蛮人的下巴。
那蛮人嗷地痛嚎了声,扔下魏瑄捂住下巴,几乎同时,魏瑄飞转身拔.出插.入廊柱上的钝剑,反手就是一剑砍下了蛮人的头颅!
看台上的人又掠起一片惊呼。
蒙仲得意地看向封铁城,笑容可掬:“封堂主朱雀街的酒楼归我了。”
他话音刚落,看台后忽然有人惊叫道:“走水了!”
他立即循声看去,不知什么时候看台后方腾起了白烟,呛人的烟雾在密闭的角斗场上快速弥漫。
看台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人群蜂拥向门廊的方向挤去,一时间推搡叫嚷,狼奔猪突。
混乱中,萧暥一把抓住魏瑄的手,“阿季,跟我来!”
说罢挥剑利落地砍翻了冲上来阻拦的打手,很快钻进拥挤的人群。
地下竞技场的暗道直通赌坊的侧门,出了门是一条阴暗的巷子。他们在雨中一刻不停地奔出数个街口,进入一条人迹罕至的暗巷方才停下来休息。
这里是店铺的后房仓库或是下厨所在,满地腌臜污水横流。雨落得很大,他们浑身都湿透了,捡了一处低矮的房檐勉强躲雨。
不过才十数日不见,魏瑄形容颓倦,衣衫邋遢,脸上身上有不少伤口。
萧暥不由心疼道,“阿季,你皇兄的死是他咎由自取,与你无关,跟我回去吧。”
“但还有很多与此事无关的臣工,都是我杀的。”魏瑄道:“我会承担起来。”
“不可。”萧暥想都不想就道:“你若担上弑君之名就无法继位,如今的局势……”
不料魏瑄一听到继位两字如遭雷击,“我不当皇帝!”
不等他说下去就冲入了茫茫雨幕中。
“阿季!”萧暥忍着心口的隐痛,跟着急追入大雨中。
雨中巷子幽暗狭长,满地泥泞,蜿蜒曲折,萧暥追了一阵筋疲力尽,只觉得胸口似被烙铁灼烧般痛,他实在跑不动了,靠着潮湿的泥墙上喘着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魏瑄的背影消失在长巷尽头。
稍为喘息后,他咬着牙,扶着土墙,沿着雨中幽暗的长巷向前走去。
走出长巷不远,就到了一条喧嚣的街上,路边酒肆的风灯在雨中氤氲起朦胧的光雾,两边的小楼上挂着各色的招牌,堂门大开,时不时传出琵琶声和妓子的娇笑。
“公子,进来避避雨吧。”“喝壶酒暖暖身子。”
他推开拉扯他的妖媚女子,秋雨中他浑身冻得冰凉。刚转身就被几条强壮的汉子拦住了去路。
当先一人穿金戴银衣着很华丽,他推了萧暥一把:“怎么?不给我们花姐面子?”
萧暥不想跟他们纠缠,道:“我有事,借过。”
说罢就要走。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扣住了他的肩膀,满嘴的酒气凑到他耳边,“小子,你是不懂这里的规矩罢,打这畅春楼的大堂前过,要么钱留下,要么人留下。”
萧暥眼梢微微一挑,暗中握住了拳。
“我看花姐更想要人?”那男人揉着萧暥的肩讪讪道,
萧暥刚想掰开他的手,那妖艳女子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朝那男子的胸前一戳,“死冤家,不是我想要,是楼里头的豪客想要。”
她说完回头看去,就见灯火煌煌的大堂上走出一个魁梧的男人,目光又亮又凶狠,正打量着他。
萧暥心中猛地一沉,卧槽,这货不是碧游山庄的蒙仲吗?
这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在这里遇上了?
一年前,他闯入山庄猎场,不仅打了蒙仲的金鳞貂烤了吃,还纵马拆了他的山庄,喝了他窖藏的紫金醇。这笔账还没算呢!
蒙仲显然也认出了他,事实上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模样能忘记的。
只见蒙仲一摆手,十几条壮汉就将他包围了。
蒙仲豪爽道:“这位公子,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不如进楼喝一杯叙叙旧。”
萧暥不知道蒙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架势,就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更得去。
但现在魏瑄不知所踪,他心急如焚,哪里有工夫多做考虑,脱口而出道:“多谢兄台好意,但今晚我还有事,改日再登门拜访。”
说罢推开一名壮汉就想走入雨中。
“拦住他!”蒙仲一声令下。
锵、锵、锵——十几条壮汉同时拔刀,刀光夹着风雨直扑而来。
大雨中,萧暥敏捷地闪身避开刀锋,长剑如虹贯出,迅如流星,疾扫三人面门。
激战。
在撂倒了五六人后,萧暥已经手臂酸麻,胸中血气翻涌,正当他使尽全力,一剑荡开一条大汉,忽觉得背后一凉,惊回首时就见一大汉举刀劈来,但那寒光闪闪的刀却没有真的劈下来,只见那大汉楞着眼睛,僵在雨中一动不动,背心插着一跟木箸。
阿季!
萧暥心中大震。
只见魏瑄夺下那大汉手中的刀,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反身又闪电般击杀一人。
此时,蒙仲也认出了魏瑄就是他两千贯买来的打奴,大声道,“活捉他们!”
楼中更多的打手蜂拥而出。
哗哗的雨声遮盖了刀剑的金戈声,地上已经横七竖八都是死伤的打手,萧暥也已经战至力竭,大雨中手脚冻得麻木,他抹了一把嘴角的残血,奋力一剑横扫,逼退几条围上来的大汉。
就在这时,长街那头传来了马蹄声。大雨中,云越率军飞驰而来,马蹄踏起水花飞溅。
“主公!”云越一马当先,冲入人群。
近百名持戟执剑的锐士紧随其后,将畅春楼团团包围。
蒙仲见势不妙,立即通过畅春楼的暗道离开。
花姐赶紧赔笑道:“军爷,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多了,怎么劳动了军爷亲自来了?”
云越不与她废话,厉声道,“全部拿下!”
所有的打手都被缴械,拿获。
云越翻身下马,单膝下拜:“主公,殿下,云越护卫来迟,罪该万死!”
花姐一听,脸色顿时铁青,那么说……他是?
她惊惧地看向萧暥。
此刻萧暥以剑支地,冷雨中面色煞白,“无事,云越……”
他话没说完,身形一晃,一口殷红的鲜血终于溢出了嘴角。
“彦昭!”
魏瑄回身一把抱住了他。
***
将军府
谢映之坐在榻前正给萧暥把脉,许久沉默不语。
“先生,怎么样?”秦羽焦急道。
“前番宫闱之变时小宇的噬心咒已有复发之迹,被他用意志力强压下去,此后,不能受寒,不可劳损。”他垂眸看着萧暥,眼中有怜惜之意,“但此番他心绪动荡,损耗过度,又在雨中冻了半宿,恐怕药石难医,除非……”
“除非什么?”秦羽急问。
谢映之轻不可闻地叹了声,“行非常之法。”
魏瑄眸光一闪。
“但在此之前,殿下,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说罢谢映之站起身来,“可否借一步谈?”
第438章 登基
夜雨笼罩下的庭院静谧无声,风灯黯淡的光影照着潇潇冷雨。
谢映之长身立于廊下,被夜雨濡湿的袍摆随风轻轻荡起,他缓声道,“目前的局势殿下想必也知晓了罢?”
魏瑄点头。北宫达联合二十八路诸侯,起一百三十万大军,以名将左袭为联军主帅,打着为国除奸讨逆的旗号,在都阙关外猛攻了五天,现在战事已经转入僵持阶段。
“先生想让我做什么?”魏瑄直截了当地问。
谢映之转身,空濛的眸色在火光里幽幽闪动,“倘若殿下登基,便可以天子之名令诸侯退兵。北宫达也失去了兴兵讨伐主公的口实。”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魏瑄还是心中猛地一沉,他深吸一口气道:“先生在溯回地里,已知道我将会是个怎么样的皇帝了。难道你还认为我适合继位?”
说话间,他的目光仿佛透过宁静的雨幕,看到了曾经那雪舞江山如血的场景。
“我心魔难抑,若为帝王掌天下之权,不仅会害死萧将军,也会让国家分崩离析生民涂炭,这就是先生想要看到的?”
谢映之静静道:“主公现在已是凶多吉少,若殿下不登基,国家眼下就有分崩离析之忧。”
魏瑄嘴角的肌肉不易察觉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谢映之又道:“将来之事,往后自有应对,眼下之事,望殿下速决。”
沉默良久,魏瑄道:“既如此,我暂行君王之任,但我尚有一个请求,需皇叔答应,也请先生为证。”
……
***
次日雨歇,宫城。
云渊等中书台官员陪同魏瑄走在一片断壁残垣间。
宋敞环顾满目焦土,忧心道,“宫室殿宇均已烧毁,如何举办大典?”
上官朗说:“尚有宣政殿、承明殿、永延殿等未被火势波及。只是,要在一片废墟中举行登基大典,太委屈晋王了。”
“无妨。”魏瑄道,“天下战事纷扰,诸侯云集关外,一切从简罢。”
“殿下此言差矣。”云渊驻足道,“正因为天下四分五裂,诸侯拥兵自重,殿下的登基大典才更应该庄严隆重,以彰显天子威仪和皇室正统。”
他痛心地望着那一片废墟,沉默片刻,语重心长地说:“登基大典不是殿下之私事,而乃国家之大事,倘若殿下草率登基,又如何树立威信,如何服众?如何震慑诸侯?”
“云中书提醒的是,是我思虑不周。”魏瑄谦逊道,“但是修缮宫殿不仅颇废时日,且耗损民力,如今前线战局僵持,恐怕拖延不起。”
这也是云渊忧心的,现在不是修缮宫殿之时,但没有恢弘的殿宇,又如何办一个盛大的登基典礼?
魏瑄又问:“参与大典官员还有多少人?”
云渊叹了口气,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比起宫室殿宇,如今臣工寥落,朝廷更是一副日薄西山之相。
“此番劫后余生,朝中官员只余下二十三人。”上官朗轻声道。
——就算是宫室严整,只有二十三名官员,都不及一个县太爷的下属多。
但是官员任命关乎社稷民生,又不能为了登基的排面,不分良莠地临时任命一大批未经考核的官员。
所以魏瑄这个登基大典是既没有宫殿,也没有群臣。想当年萧暥在广原岭当山大王,排面还比这足!
但如果新君登基如此含糊草率,又如何服众,甚至就算魏瑄登基了,北宫达也会指道萧暥又立了一个傀儡。
如此,他这个皇帝的诏书依旧如同一张废纸,如何能号令得动这些拥兵自重的诸侯?他的话又如何能让天下人信服?
魏瑄站在遍地废墟间陷入了深思,沉默许久,他道:“云中书,我有一个想法。”
***
都阙关,薄暮。
魏西陵登上关城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连营数里,星星点点的灯火绵延一片。
城楼上,风灯照着魏西陵战袍如雪,他神色严峻道:“刘武,整修城防,准备迎敌。”
迎敌?刘武吃了一惊:“主公,北宫达不时消停了好几天了么,怎么突然要攻城了?”
两军已经僵持了六天,北宫达明显是想打消耗战,怎么会突然铤而走险攻城?
魏西陵道:“斥候来报,联军营中粮草不济。”
刘武道:“北宫达让虞策负责军粮押运,豫州紧邻雍州,如果日夜兼程,不下五天军粮就能抵达。”
魏西陵道:“虞策是不会运粮来的。”
“哈?”刘武蓦然怔了怔,“主公你怎么知道?”
“虞策此人利而忘义,忌而无信,进则分一杯羹,退则隔岸观火,又如何会为联军提供军粮?”
魏西陵望着城前夕阳下连绵的营地,“他们军粮不济,必定急于求战。”
就在这时,茫茫旷野间,一只鹞鹰掠过苍茫暮色,急停到了女墙上。
立即有小校上前解下信筒交给魏西陵。
一看之下,魏西陵神色微变。
***
果然不出魏西陵所料,三天后,北宫达率领联军攻城。
清早,都阙关下,长风席卷,旌旗猎猎。
随着隆隆战鼓声起,诸侯大军列阵排开,形成乌泱泱一片铁甲的汪洋。前排士兵手中森然的戈矛直刺长空,朝阳的辉光照耀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中军一杆纛旗上书‘讨逆锄奸’四个醒目的大字。
北宫达身着明光甲威风凛凛地立于战车之上,两边分别是北宫梁、虞策、赵崇、张鹞等诸侯及各自的军队,皆严阵以待。
北宫达看了前锋大将朱贺一眼,朱贺会意,一夹马腹,坐骑往前迈出,马蹄重重踏在深秋枯黄的地上,溅起一片草屑。
朱贺行至城下,仰望城头。就见魏西陵扶剑巍然屹立,神色如霜。
他放声道:“魏将军,你乃皇室宗亲,何苦与弑君逆贼为伍?”
“今北宫将军率诸侯联军前来征讨逆贼,为国锄奸,将军若尚有忠义之心,当立即打开关城,放勤王之军入城。”
魏西陵冷道:“臣奉旨守卫在此,不敢懈怠。”
什么?圣旨?
城下众人面面相觑,北宫达脸色铁青,忍不住道:“天子已经为萧暥所弑,何来圣旨?”
旁边的虞珩也跟着喝道:“魏旷,你休要矫诏!”
他话音未落,就听城楼上响起嘹亮悠长的牛角号声。
众人抬头遥望去,就见城楼上旌旗招展,仪仗俨然。
“臣等恭迎陛下!”云渊率领诸臣工肃立两侧。
魏瑄头戴冕旒,玄衣纁裳,徐徐步上城楼。朝阳照着年轻的帝王挺拔的身形,秋风拂起他面前的垂旒,明亮的晖光照进幽沉如夜色般的眼眸中。
魏西陵立即上前迎驾,恭身拜道:“臣参见陛下。”
魏瑄抬手虚扶道:“皇叔免礼。”
然后在魏西陵和云渊的陪同下,他走到登上宣楼,静静扫视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军阵,从容道:“曾贤,颁旨。”
曾贤手捧御诏,走到女墙前,站立风中,白发飘扬,高声宣读道:“先皇骤崩,归于五行,然神器不可以久旷,四海不可以无主,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1]
此诏一颁,城下顿时一片寂静。
北宫达脸色铁青,诸侯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按照法理而言,魏瑄确实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就在诸侯不知所可之际,虞珩举起长戟指着城楼高喊道:“魏旷,这是你立的傀儡吗?你和萧暥狼狈为奸,也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成?”
此言一出,三军哗然。
云渊正要上前,却见魏瑄微微冲他摇了摇头,然后抬手让曾贤退下,迈步走向女墙边。面对数十万诸侯联军,用清越的声音道:“朕自今日于都阙关登基,无论你们是否拥立,从今往后,这大雍朝的天子,他的名字是魏瑄!诸侯若是前来朝贺,朕甚欣慰,并设飨劳军,但若是兴兵犯上,朕也决不姑息!”
他说罢目光炯然眺望城下,萧瑟的秋风卷起纯黑的袍袖猎猎飞扬。
没有辉煌的宫殿,没有钟鼓齐鸣,只有雄关险隘,号角苍凉。他生于乱世,长于战火。于兵临城下之际,在三军阵前,登基为帝。
城下的喧嚣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的窒息的肃静。三军将士抬头遥望他们的天子,目光中有疑惑、有猜测。而在阵列中军的各位诸侯,眼中则流露出阴鸷的不甘。
魏瑄的目光掠过那一张张各怀心思的脸,朗声道:“朕十四岁从军,讨逆臣平胡虏,连年东征西战,数回出生入死,朕没有金殿之上坐而论道的雅量高致,只有腥风血雨里敲打出来的钢筋铁骨。朕跟你们说这些,就是要你们记住,朕不会是任何人的傀儡,也不需要谁来清君侧!”
他威严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城下,诸侯噤声,三军肃然。
“如果你们有谁还记不住的,朕就用铁和血让他记住!”说罢,他一伸手,立即有羽林卫将一张劲弓交到他手上。
魏瑄张弓搭箭,侧首微微眯起眼,一箭破风而出,正中联军中央的大旗。上书‘讨逆锄奸’的大旗在哗啦在一声巨响中幡然倒地。
众人一时都愣住了,直到有人高呼了声:“陛下万年!”
这一声喊似乎点醒了城下的众人,顿时三军跟着齐声跪拜道,“陛下万年!”
此刻,北宫达见军心已定,再战只会徒留个逆臣反贼的恶名。而且至此他也已经明白了,这位皇帝与先帝不同,更不是深宫中的傀儡,他是血与火种历练出来的铁腕君王。别说是他北宫达,就算是拥立他登基的魏西陵和萧暥,将来恐怕都要受制于他。
想到这里北宫达眼中掠过一丝阴冷,他翻身下马,恭敬道,“臣等恭贺陛下登基!”
其他诸侯见北宫达已经承认了新帝,虽然不甘,也都纷纷下马,“臣等恭贺陛下登基!”“陛下万年!”
傍晚,各路诸侯纷纷撤军,大军如海潮般退去。
第439章 执剑
都阙关,暮色四沉。
宣楼里,宫灯的光影照在年轻的君王脸上,映得神容清俊而威严,偶尔流转的眸光中,已有了几分君心似海的难测,却无人发现他眼中深沉的寂寥。
“臣参见陛下。”
“皇叔免礼。赐座。”
“谢陛下。”
魏瑄开门见山道:“朕今日请皇叔来,是有家国要事相托。”
魏西陵俯首道:“臣必当全力以赴。”
“在此之前,朕还想问皇叔一个问题。”魏瑄说着站起身,缓步走下御阶,“是关于彦昭的……”
魏西陵蓦地一怔,眉宇微不可查的一蹙。
此时,魏瑄已走到他的座前,他立即站起身来,恪守着臣子的礼节。
魏瑄又走近几步,近到超乎君臣之间谈话的距离。
他的身形尚比魏西陵略矮了一些,两人鼻尖相距已不足一尺,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紧绷起来。
魏瑄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皇叔是否恋慕他?”
魏西陵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震,但他没多做犹豫,坦然道:“是。”
魏瑄眸光一闪。
然后他默默地抬了下手。
曾贤会意,立即双手捧来了一个狭长的檀木匣。
魏瑄只手打开匣子,里面赫然是帝王剑!
魏西陵一惊,不知皇帝何意。
“帝王之剑,上诛昏君,下斩佞臣。”魏瑄说着拿起帝王剑:“朕望皇叔持此剑,为我朝执剑之人。若将来朕暴虐无道,祸及社稷,危及于他,皇叔便持此王剑,起天下之兵征讨之!”
魏西陵心中大震,从来没有一位天子刚登基就发布这样的诏令。
魏瑄又道:“此外,朕还会给皇叔一道诏书,予以机变之权。”
魏西陵不由暗吸了一口冷气——执此诏书和帝王剑就可以号令天下,就可以发动合法的兵变!
从来没有天子给臣下这样的诏书!
“臣不敢领受。”魏西陵断然道。
魏瑄道:“皇叔若不答应,朕便宣布退位。”
魏西陵一时陷入两难之境。
魏瑄目光深沉而寂定。他早在登基前就把一切都想好了。
如果今后自己疯了,危害到萧暥,祸及到社稷,那么就由魏西陵执诏书和王剑起兵推翻暴君,由谢映之辅佐执政,魏西陵自己登基也罢,扶植宗室登基也罢。只要魏西陵和谢映之都是深爱着萧暥的,他们一定会保那人周全。而以他们的能力和人望,将来也可与丧失理智而变得暴戾无度的自己抗衡。
皇帝恳切道:“皇叔既心系于他,朕就把他今后的安危,也将大雍的江山社稷托付于皇叔,皇叔勿负朕望。”
魏西陵心中慨然,遂单膝下拜接过王剑:“臣领旨。”
***
萧暥昏昏沉沉间只觉得眼前有暖融融的微光浮动,勉强地睁开眼,就见谢映之正坐在灯下为他施针,神态清宁专注,半边脸沉在静谧的灯影中,半明半昧间更显肤白如玉,仿佛有莹莹光华。
他看得微微一出神。秦羽的脸出现在视线上方,惊喜道:“彦昭醒了!”
萧暥动了动唇想说话,才发觉嗓子干灼欲裂。
云越赶紧端来温水,喂他喝下。
谢映之收了针道,长出了口气:“此番凶险,好在小宇意志顽强,得以勉强挺过。只是此后身体衰惫,需长期卧床修养……”
秦羽知道,谢映之是往轻了说,以免让他们徒劳地担忧。
他急道:“那映之先前说的非常之法,能不能治好彦昭?”
谢映之看向萧暥,道:“那要看小宇自己的意愿了。”
此刻,萧暥浑身虚冷乏力,四肢软若无骨,手连一个茶杯都端不起,更别说想提得动剑了。他这个样子,恐怕从此卧床不起,和瘫痪也差不多了,又如何北伐?
“行非常之法,映之你会不会折损修为?”萧暥不安地问。
他对非常之法的理解,就是谢映之把自己的修为渡到他体内,这跟武侠片里的吸星大法似的,会吸取对方的功力——即使此法有效,他也不能以折损谢映之的修为来给自己治疗。
谢映之淡然道:“若小宇你身心俱予,则不会折损。”
萧暥愣了愣:啥?
云越忍不住问:“先生何意?”
秦羽已经站起身来拉过云越,“他们小两口之间的私房话,我们就不打扰了。”
什么?小两口?他们?云越蓦然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秦羽拉拽出去了。
萧暥抚额:大哥……
他已经没力气解释了,只好看向谢映之。所以,究竟什么是非常之法?
谢映之在榻边坐下,用仿若闲谈般的口吻将非常之法给萧暥介绍了一遍。
萧暥听得老脸通红,差点蜷进被褥里去。
所以说前世,他和谢映之……卧槽!
那么前世他病得迷迷糊糊时怀抱中肌肤清润的温香美人竟是……这简直是五雷轰顶,那谢映之岂不就像言情片里舍身相救的女主角,为了给男主解毒,春宵一度之后悄然离去,然后在某个不知名的村落里,生下男主的孩子……
打住!萧暥赶紧制止自己不着调的想法,谢先生都已经舍身相救了,你还想怎么样?让他再给你生个娃?
萧暥心虚地觑向谢映之,正遇到上了谢映之含笑的眼神。他赶紧表示他对玄门大佬谪仙中人可是不敢有觊觎之心的嗷!
谢映之莞尔道:“小宇放心,此番我会用偷天之术,不会折损修为。”
见萧暥依旧不大好意思,谢映之似笑非笑道:“如果小宇觉得难为情,也可以请魏将军代劳,我在旁边指导。”
卧槽,还要三个人!
萧暥顿时被雷得外焦里嫩,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连连表示:我相信映之你能搞定的!就不麻烦西陵了。
***
秋夜露白,金桂飘香,纱帘随风而动,影影绰绰间人淡如画。
朱案上的玉碗中盛着千叶冰蓝的凝露,空气里弥漫起一缕微凉的细香。伴随着谢映之衣上若有若无的清雅孤香,沁人肺腑。
丝帐后萧暥卷着条薄毯光溜溜地倚靠在榻上,灯光晕在光洁的肌肤上莹白如雪。他觉得罢,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洗剥干净后翻着白肚皮等待被料理的狐狸——
此处被审核删除几百字,我也不知道能怎么改了,字数不足,提交不了,这里补足一下字数。望小可爱们见谅——
门外,夜已阑珊。
魏西陵端坐案前,目光冷定。云越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秦羽更是焦虑地来回踱步,晃得云越也跟着焦虑起来。
云越道:“大司马放心,谢先生技术娴熟”
“这么久了,这非常之法到底是什么?有没有风险啊?”秦羽自言自语道。
云越低声道:“风流倒是可能。”
魏西陵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云越赶紧闭了嘴。
就在这时,徐翁叩门来报:“大司马,宫里曾公公传出话来,陛下一会儿就过来探病。”
什么?皇帝怎么漏夜驾临,秦羽蓦地一惊,遂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眸色深沉。难怪谢映之让他护法,这要是让他拦驾。
***
御书房
魏瑄刚刚抵达京城,就听说萧暥已经醒了,谢映之正替他治疗。
他便顾不上休息,处理了宫中几件急事后,马不停蹄地就漏夜前往探望。也不知道他现在的病情如何?。
第440章 沉酣
初秋之夜,冷月如霜。
一部素朴典雅的马车正行驶到玉带桥前,容绪正心事重重地坐在车中,就听得前方朱雀大街上传来了车马辚辚之声。
两部马车在桥下相遇,车夫王晖一勒马缰,回头问道:“家主,前方有车马也要过桥,是否要避让?”
自从王戎兵败后,容绪一直极为低调,若遇到高门大户的车辆,就会退避三舍,或者绕路而行。
也许是因为他的低调,萧暥和皇帝都没有动他。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在王戎攻城之时,不仅没有做内应,而且在桓帝一把火烧毁宫廷,火势蔓延到附近街坊之后,盛京商会不仅出资修复宫殿,而且帮助朝廷还安置难民。
之后,诸侯兵围都阙关时,容绪便开仓放粮,为城中军民提供粮食。如此种种,他竭尽全力地表明王戎起兵反叛只是其个人的行为,和他与王家无关。
但他毕竟是王氏的人,王戎此番作乱,已将王家和盛京商会都推到了悬崖边上。更何况继位的晋王和王氏还有旧怨——王妁曾经因妒害死了晋王的养母。
此刻的局势对王家和盛京商会来说岌岌可危,屠刀在颈,每一天都有举族倾覆之祸。
王戎的罪足够诛灭九族,王家上下每日都战战兢兢。
但萧暥和皇帝现在还没有动他们,大概是因为外有诸侯联军重重围困,内有宫城事变后人心惶惶,且新君初立,立足未稳,值此人心动荡之际,不宜再大肆杀伐,——也就是说现在还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但这笔账迟早是要算的。王氏上下几百口人的头颅只是寄宿在他们脖颈上罢了。
至于容绪往日和萧暥之间那些或真或假的‘情谊’,尔虞我诈的关切,容绪很清醒,这是不可能让萧暥对他和王家手下留情的。
容绪知道萧暥的脾性,不管小狐狸平时多好说话,甚至有时候还傻呼呼的,但他发狠的时候,杀伐果决,绝不会留半点情面。不然他也无法在这虎狼环伺的乱世生存了。
容绪并不敢指望萧暥能对他手下留情,但是在听说萧暥已经深闭府门几天不出了之后,他又忍不住想去探视。
他猜测萧暥经此大变,怕是旧疾又复发了。于是便备了些昂贵的滋补丹药给他送去,顺便,如果能见到萧暥,或许也能在察言观色间推测他的态度,探探他的口风。这事关系王氏举族上下数百口人的生死。
为了避人耳目,他选择月夜拜访,才刚驶到朱雀大街,就和一部马车迎面相遇。
在大梁,马车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身份和风格,容绪是爱车之人,春风得意时,高调乘坐的永康年间的古董马车早就已经深藏院中,换成了这部不起眼的马车,但容绪毕竟是个雅人,这部马车虽然低调,但是低调中透出一股别致的风流来。
容绪撩开车帘,夜路行车,相遇桥头,也是有缘。容绪是识车之人,不由打量起那部车来。
这部车马很是高大,但陈旧素简,透着一股拙意。看起来像是落魄高门所乘的车辆,——经此番宫廷事变,有多少重臣人头落地,又有多少高门从此没落。
“王晖,退后,让他们先过罢。”容绪道。
王晖对容绪这种谦让过度的态度有些不满,或者说颇为忿忿,白天出行要让,晚上也要让,遇到锦车白马要让,现在遇到这简朴的车马也要让,家主过得实在是太憋屈了。今后是连见到个平民小吏也要让了吗?
正当他极不情愿地慢慢吞吞驱马绕道时,已经晚了。对面的车已驰到了近前。
驾车的是一个精干的男子,着锦衣,他跳下马车,走路带风,一看就是身手不俗的人。
那人快步到车前,问:“何人车马,竟敢拦驾。”
王晖顿时就吓得傻了,一时竟哆嗦着没了动作。
还是容绪比较镇定,他赶紧下车道:“草民容绪不知天子驾到,冲撞銮驾,罪该万死!”
他心中暗苦:这些日子他一直如履薄冰,可是没想到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抵不过命运弄人,竟在这里撞上了圣驾。
他伏拜在地,静待发落。
秋风卷起片片枯黄的叶,纷纷扬扬洒落在他清瘦的肩背上。
片刻后,那绣衣侍卫快步走来,俯下身在他耳畔轻道:“陛下请先生车上叙话。”
容绪蓦然怔了怔,赶紧起身,跟着他向着那高大的马车走去。
那名绣衣侍卫撩起车帘,放下脚凳。
容绪深吸一口气,登上马车。
魏瑄正一手支颐假寐,淡淡道:“青霜,你退下罢。”
青霜是萧暥的剑名,魏瑄给自己金吾卫的侍卫长取名青霜,意为天子之剑。
青霜俯首道:“喏。”
晕黄的灯火照着容绪两鬓繁霜。没有华服的掩衬,一身素衣的他倒是更显得儒雅。
魏瑄抬眼看向容绪,意味深长道:“半年未见,先生苍老不少。”
容绪俯首道:“草民已逾知命之年。”
“不必拘谨,抬起头来。”
容绪抬起头,正撞上魏瑄看过来的目光,年轻帝王墨澈的眼中闪烁睿智的光芒。
与此同时,魏瑄也打量着他,容绪的目光并不像他表现地那么低微谦恭,相反他的眼神沉稳冷定,有一种洞彻世事的练达。
魏瑄早就看出来了,他卑微的表现只是为了王氏几百口人的生存。
“容绪先生漏夜出门,是去何处?”
容绪不敢欺瞒皇帝:“听闻萧将军身体有恙,草民恰好炼制了一些补气的丹药,想给将军送去。”
魏瑄道:“这么说,我们还是同路,朕也是去看他的。”
闻言容绪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句话暗藏杀机,他一个罪臣之弟,怎敢跟皇帝同车同程?
“草民惶恐。”容绪立即伏拜道,然后他非常懂事地道:“既然陛下亲临探望,萧将军若身体微恙也会康复如初,草民就不去打扰将军休息了,草民备了些滋补丹药,草民斗胆,呈献陛下。”
“你要献给朕?”魏瑄颇有意味道。
容绪屏住呼吸,赶紧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漆盒,道:“不入天子之眼,若陛下不弃,草民幸甚。”
漆盒只有胭脂盒大小,上面绘着描金的并蒂花。
魏瑄眉微微一挑,这个容绪,把这些小心思把玩到不露痕迹。
在大雍朝,并蒂花象征夫妻之间的缠绵爱情。它还有一层寓意,传为男子之间的兄弟深情。
这个容绪狡猾得很,一意双关,让人根本挑不出毛病。
“容绪先生费了不少心思。”他意味深长道,然后打开匣子,只见里面装了六颗丹药。
魏瑄轻轻嗅了嗅,“仙茅、杜仲、肉苁蓉,这三味药是补肾的罢?”
容绪没想到皇帝这鼻子连丹药的成份都能嗅出来,这不得赶上狗鼻子了?
他赶紧收住心里大不敬的想法,叩首道:“陛下,萧将军体弱,多有气虚之症,此药就是补肾养气之效。
然后又他非常懂事地道:“陛下亲临探望,萧将军身体必康复如初。草民就不打扰了。”
魏瑄靠在凭几上,一手支颐看向他。这个容绪不仅会来事,而且懂人心。
此番魏瑄漏夜忽然起意去将军府,微服出巡走得匆忙,确实没有带任何赐予,作为登基的新君,初次前往重臣府邸,没有任何赏赐是不大合理。
“好吧。这匣丹药朕就收下了。”然后魏瑄一摆袍袖道:“容绪先生,既然来了,就一起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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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
“臣等恭迎圣驾。”
“众卿平身。”魏瑄一进门就问道:“彦昭如何?”
魏西陵道:“回陛下,谢先生正在为他诊治。”
魏瑄急道:“朕去看看。”
“陛下且慢。”魏西陵上前一步道,“先生嘱咐过,诊治之时,切莫打扰。”
魏瑄眸中幽光一闪,忽然想起谢映之曾说过的非常之法,问:“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吗?”
魏西陵如实道:“是。”
云越抚额,君侯这也太实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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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烛光透过轻软的丝袍,影影绰绰地勾勒出秀逸的身形。
“小宇,别急。”谢映之失笑道。
但萧暥能不急吗?他听到皇帝就在外边!
谢映之俯下身,凑近他鬓边轻道:“欲速则不达。”
那呼吸很轻,薄如落花,撩拨得人心神荡漾。
萧暥忍不住一个翻身压下,问道:“怎样才能达?”
他只要恢复了点力气,那咄咄逼人之势就藏都藏不住了。
烛火将那双眼映照得极美,眸光流转时明采动人,却又用一种似懂非的目光看着谢映之。
谢映之琉璃般的眸子含笑看着他,温柔抬手将几缕被薄汗洇湿的青丝拨到他耳后,“小宇,你不仅要对我有感觉,还要心神交融。”
怎么才能心神交融?
萧暥覆上住那温软的唇,融化于那片清润的山林水泽中,触摸那世上风月,人间胜景。
谢映之被他弄得又痒又疼,笑着道:“小宇,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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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魏瑄眸色幽沉。他修秘术,感官远比常人敏锐
仿佛是暗夜里的一场霖雨,浇湿了一朵含苞的优昙,金露盈盈,花心轻颤。
魏瑄猛地攥紧拳,制止住自己不受控制的想象,感觉某种剧烈如海的痛苦就要爆体而出。
他眼底泛起血丝:“皇叔适才说谢先生正在为彦昭诊治,皇叔可知道是如何诊治?”
魏西陵道:“臣不便说。”
魏瑄眉心一蹙,“原来皇叔知道。”接着他顿了顿,意味不明道,“皇叔真是好大度啊。”
说罢他径直往前走去。
“陛下恕罪。”魏西陵几步上前,挡在门口。
魏瑄眸光一闪:“皇叔要拦驾?”
云越见状也赶紧上前道:“陛下,治疗途中若被外人打扰,会使先生分心,影响疗效。”
“朕并非外人,也不会出声打扰。”
秦羽见状也急道:“陛下既为天子,天生尊贵,不该觑臣子之私。”
魏瑄闻言容色一沉:“大司马是说朕行为不当有损圣德?”
容绪见多识广,此刻也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见状赶紧躬身圆场道:“我想大司马和云副将的意思是,陛下天威,即使不出声,谢先生也会颇感压力而分心。”
皇帝毫不在意地冷笑了下,“天威?谢先生放达出世,视王侯如尘土,何来天威之说?”
——谢映之算无遗策,必然也料到自己会来探病,所以安排了魏西陵在此拦驾,难道闱帐之间真有不可告人之事?谢映之莫不是以治病之名,行逾礼之事?也只有皇叔这样磊落的正人君子才会全盘相信!
魏瑄想到这里,心头仿佛被燎原的烈火灼烧般煎熬,片刻都无法等待,断然道:“青霜,开门。”
绣衣侍卫按剑上前,
“陛下恕罪!”魏西陵剑不出鞘,仅剑风掠过,便逼退了青霜。
“皇叔!”
双方顿时剑拔弩张。
魏瑄眼皮微微发跳,他并不是真要进去,他只是试探众人的反应。果然……
就在这时,门咯吱一声打开了,谢映之欣然步出。
烛光下他白衣似雪,微笑道,“不知陛下驾临,在下失迎。”
魏瑄见他神容风仪淡定从容,毫无破绽,遂沉声道:“先生不必多礼。彦昭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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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淡淡地晕开,纱帐里那人的睡颜沉静秀美,乌黑的鬓发映着肌肤水润光泽,白皙的脸颊上浮着薄如春色的红云,纤长的睫毛如落羽深垂,挺直的鼻梁下,线条优美的唇轻抿着,勾出诱人的弧度。仿佛是春深酒浓间一场沉酣的梦。
魏瑄见萧暥肌肤滋润,气色不错,遂放下心来,同时他也敏锐地嗅到空气中洇湿了幽濡又暧昧的气息,那气息萦绕鼻间,仿佛夏末的一场霖雨后,山水林泽间蒸发出的氤氲香气,清润而馥郁。又仿佛江南的梅雨季,破开一颗饱满的梅子,青涩而鲜嫩的酸味……是那一场缠绵后留下的香露醉痕。
魏瑄的唇线紧绷,脸色苍白,眸光幽沉晦暗,但那燎天的烈焰却在见到那人的一刻平息下来,化作难言的苦楚暗暗地在心底萦绕,在黑暗中啃噬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
他无声地在榻前坐下,静静地握住萧暥的一只手,就像溺水的人捉住一根救命的苇草。
魏西陵站在榻前,剑眉微蹙眸色深沉,两人相对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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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上郡,夜黑风高。
一名巡逻的士兵打着哈欠站走到女墙边,一边嘘一边睡眼惺忪地望了眼城前黑茫茫的大地。这一看之下他陡然打了个寒颤。
只见幽暗的夜色下,数十条黑影如幽灵般出现在城前空旷的荒漠上,他揉了揉眼睛,正想看清楚些,嗖的一声,夜空中一支冷箭无声无息地射来,穿透了他的咽喉。那小卒双手捂住自己的咽喉,挣扎了几下,一声不响地从城墙上跌落下来。
紧接着,咔哒的一声暗响,一个鹰爪钩牢牢扎入了墙垛中,阿迦罗迅速将沉重的绳索背在肩上,钢刀衔在口中,手脚并用,壮硕的身形敏捷如猿猴般地顺着绳索攀了上城墙。
“敌——”一名守城的士卒还来不及警示,阿迦罗手起刀落,血光崩溅。
随后他立即将绳索一端系在墙根下的旗杆上,另一端抛到城下。就这样,十几名北狄士兵先后迅速地攀上了城墙。
等到城中守军发现敌袭,乱哄哄地涌上城头时,已经来不及了,阿迦罗一马当先,手中弯刀如龙蛇狂舞,守军士卒就像砍瓜切菜般纷纷倒下。
他迅速带领着数十名北狄士兵,杀出一条血路打开了城门。
城外,等候已久的北狄骑兵如潮水般涌入。
陇上郡府。
守将黑骛崔平在睡梦中,耳边传来隐约的喊杀声,他骤然惊醒,起身匆匆披挂。但是已经太迟了,只见窗外火光漫天,杀声四起。
他正要询问守卫的亲兵,门被哐当地撞开,十几名杀红了眼的北狄士兵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崔平本能地就要拔剑,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时,一道雄浑洪亮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元泰(崔平的字),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崔平心中猛然一震,不可思议道:“主……主公?”
火光下,曹满大步走进官邸,大马金刀地往座上一坐,“告诉你的兵,是我回来了,不要再抵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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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府
天蒙蒙亮,曹璋猛然地从噩梦中惊醒,只听得窗外寒风呼啸,门窗的缝隙里传来呜呜的尖啸,屋子里火盆烧得很旺,他却已经是冷汗浸透了衣衫。
梦中,他又回到了儿时,他的父亲曹满拿着马鞭,指责他胆小窝囊,子不类父。远不如他的兄长曹雄富有胆气和谋略,将来难担大任。
他原以为自己要在父兄的威压下唯唯诺诺地过一生,在这乱世里籍籍无名地老去,是主公发现了他的才能,初始委以主簿之任,让他得以在萧暥身边任职,使他学到了很多。如今,又被委以重任,成了一方诸侯。
这一年多来他每日礼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生怕辜负主公的信任。但即便如此,他也深知自己魄力不足,没有震慑众人的威仪。如果没有程牧领兵驻扎在此地,以他的威望和才能,他根本压不住曹满那些彪悍的旧部和十几万的凉州狼。
尤其最近几天,不知为何他总是感觉到心神不宁,夜不安寐。
这时,一名侍从躬身来报,“主公,府外有客求见。”
曹璋一惊,此时天色微明,这时求见不知是何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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