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道路
一勾寒冷的弦月照着都阙关前雪白的砂石地,两边陡峭的崖壁高耸入云,偶尔有飞鸟掠过深涧。
惨白的月光照着一人一骑来到了关前。这是个瘦长的人,一身简淡的灰袍,看不清模样,长长的影子落在山岩间的白石地上,被林木分割得光怪陆离。
城楼上火把晃了晃,“来者何人?”
片刻后,立即有小校向卫骏报告,“将军,卫夫子来了!”
卫骏蓦然怔了怔,不知道兄长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但他又不能询问,玄门之事,幽玄深奥,不可与外人道。
“请兄长入关。”他道。
乌云遮蔽了月光,城墙下一扇窄小的耳门打开了,里面照出暗淡如萤火般的一点烛光。
就在这时,卫宛身后忽然闪现出十多条鬼魅般的人影。
值守城门的小校立即意识到不妙,可他们来不及示警,黑暗中锋利的弧光掠过,鲜血激溅在关前。
那十多条人影正是东方冉手下的铁鹞卫,他们迅速斩杀了门卒后潜入了关内。
当深夜里响起咯吱咯吱刺耳的机扩声时,卫骏才反应过来, “敌袭!”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沉重的关门缓缓打开。
关外等候多时的数万王氏大军如一股洪流滚滚涌入。
***
寒山别院
雪寂寂地落下,十多名玄门弟子肩上身上已经积雪累累,他们保持着持剑的姿势,仿佛已经化成了石像。
谢映之无声步入庭院,拨开一名弟子身上的积雪,查探他的脉象。
“他们都入障了。”身后传来一阵桀桀怪笑,
谢映之淡然回头,就见一株月桂树后浮现出一张惨白的面具,一双怨毒的眼睛正牢牢盯着他。
***
雪夜,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
风长离走后,魏瑄在庭院里拿着一根树枝在雪地上浅浅画着刚才看到的阵法。
这时,一道黯淡的光照到了雪地上,他抬头就见一盏纸灯笼在风中轻轻飘荡。
“彦昭,你怎么来这里了?”魏瑄惊诧道。
只见萧暥站在一株老梅树下。明艳的寒梅映着他苍白的容色宛若清霜。
魏瑄赶紧解下自己的披风,上前就要拢住他,“这里冷,下着雪。”
萧暥倏然退了几步。
魏瑄这才发现这里不是寒山别院,而是一座森然的监狱,而且,他对这场景还有些熟悉。
“彦昭,这是什么地方?”
空中霰雪纷纷。
纸灯笼照出萧暥的容色哀丽清绝。
萧暥轻叹一声,“这里,是告别的地方……”
“告别?与谁告别?” 风卷起碎雪迷乱了魏瑄的双眼,他上前去,想抓住他的手。
可是萧暥的身形轻若纸鸢,倏地又退远了。
近在咫尺,不可企及,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了魏瑄。
他不顾一切地想冲上前抱紧那个冰雕雪琢般的人儿。结果重重摔倒在雪地里,挣扎地抬起头,睫毛上沾着碎雪。发现萧暥忽然站在了他面前。
他几乎能闻到他衣上淡淡的芜兰香。
萧暥俯下身,爱怜地看着他,伸出一根比冰雪还要剔透的手指,指尖轻轻落在他脸颊冻结的泪痕上,缓缓勾勒出他年轻俊朗的轮廓。那动作亲昵又暧昧,又似乎无关风月。
“殿下真是好算谋,故意泄露行踪给玄门,借风长离之手解决了卫夫子。”
魏瑄心中猛地一沉,“不是,我是因为……”话到嘴边,他咬住了唇,他不能说。
萧暥倏然收回手,淡淡道:“殿下智计天纵,已经不需要臣的辅佐了,臣就此告别。”
魏瑄急道:“彦昭,你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他轻叹道,声音凉如初雪,“愿来生不见,陛下……”
***
魏瑄心中一阵狂跳,从梦中猛地惊醒。就感觉到一只手正轻轻地抚过他的脸颊,像梦中一样,淡淡的芜兰香糅杂着清苦的草药味萦绕上来,他紧张地一把捉住了那只手,“不要走!”
然后不由分说把那人拉进了自己的怀抱。
萧暥猝不及防,重心失衡,一下子扑倒在魏瑄的胸前。
萧暥:……
这孩子受伤后这一阵子都有气无力,动不动就病恹恹的,没想到竟然力气那么大?
萧暥挣了挣,丝毫无效。
“彦昭,你不要走。”魏瑄凄楚道,他紧紧抱着他,梦中那个冰雪雕琢般的人儿和眼前的人重合,使得他痛彻心扉。
“我听到动静,来看看你。”萧暥颇为无奈。
在城楼上他拒绝了魏西陵的心意后,心中万般滋味,辗转难眠。于是就干脆披衣起身在庭院里独自踱步,排遣心绪,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魏瑄房外,听到了房中的动静。他不放心便去看看。就看到魏瑄冷汗涔涔地躺在榻上说着胡话。他这才伸手替他拭汗,结果被魏瑄一把拽倒在胸前。
此刻他几乎依偎在魏瑄的怀里,无奈地问,“怎么了?阿季,做噩梦了?”
那声音轻柔如羽,半梦半醒间听着几乎不真实,魏瑄心中的痛苦顿时像决了堤的洪水,哑声道:“我梦见你离开了,不要我了。”
萧暥微微一愣,随即就想到了大概魏瑄明天就要加冠,就要离开将军府,搬进自己的府邸了。所以……他是舍不得?
“阿季,就算你明天离开将军府了,什么时候想回来,还是可以随时回来。”
闻言,魏瑄衰败的容色终于有了一点光彩。
萧暥觉得他大概是加冠大典前紧张罢,便宽慰道:“阿季,加冠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成长。”
魏瑄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但如果将来,你发现我成长为不是你希望的样子了呢?”
机关算尽,城府深沉,杀伐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魏瑄紧张道:“届时你会不会弃我而去?”
“阿季。”萧暥抬起头凝视着他,认真道,“无论将来你变成什么样的人,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我都不会离开你,我都会陪着你一起走下去。”
魏瑄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一双清亮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为他这一句话,赴汤蹈火,倾覆天下,也在所不惜。
魏瑄咬着唇,吸了吸鼻子,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萧暥几乎以为他要哭了。
萧暥平生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也见不得自己带大的小魏瑄哭唧唧的。
他探手摸到魏瑄的里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怎么浑身都是汗。”他撑起身,道,“我让徐翁烧点水,泡个澡松快些。”
什么……泡澡?
魏瑄一愣,脑海里忽然涌现月前那次在浴堂看到的,魏西陵和萧暥……顿时脸颊一热。
“怎么了?”萧暥刚探出手,就被他扣住了手腕。
他学着皇叔的样,搂住他的腰一个翻身,就将他压在夏日清凉的竹榻上。
萧暥:……
“今晚你可不可以不要走?”魏瑄一双墨澈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红着脸道。
这孩子真黏人啊……萧暥心想。
隔着夏日单薄的衣衫,两人都出了汗,魏瑄悄悄地将手绕到他后腰,扶着那纤细的腰线,忍不住学着那天皇叔的样子,挺身在他柔韧的腹肌上磨蹭捻转。
萧暥:嘶……有什么地方有点奇怪?
这种磨蹭青涩又毫无章法,萧暥被他蹭得又热又痒。正想推开他一些,隐约觉得腰腹被抵住了。
他这才恍然意识到什么,魏瑄今年已经成年了啊。
不会吧?难道他是拿自己的肚子当成了磨剑石?
萧暥一时被雷到了。
再看魏瑄脸涨得绯红,难受又委屈的样子,“彦昭,彦昭,对不起,我……”
萧暥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季,不是这样,我教你罢。”
说着他起身放下了纱帐。
……
***
府门打开,徐翁打着灯笼走出来惊讶道:“君侯?漏夜来此,不知何事?”
魏西陵罕见地面有犹豫之色,问,“阿暥歇下了么?”
“主公已经歇息了”徐翁见他神色有异,赶紧又道,“君侯若有要事,我这就去叫主公。”
“不必了,阿翁。”魏西陵道,“我无事。”
然后他深深望向院中,又道:“也不必告诉阿暥我今夜来过。”
说完转身走入黑沉沉的街巷。
***
寒山别院,风雪中,谢映之从容问:“卫夫子何在?”
东方冉得意道:“告诉你也无妨,主君请他去帮一个小忙,攥开都阙关的城门,现在恐怕已经得手了。”
谢映之闻言轻叹了声:“可怜。”
“是啊。”东方冉阴阳怪气地笑道,“没想到玄门戒尊如此不堪一击,轻易就沦为人傀任人摆布,当真是可悲可叹。”
谢映之摇首,道:“我说的是你,可怜。”
“即使你投靠了苍冥族,却终不过是一枚弃子。难道不可怜?”
“住口!”东方冉忽然拔高了尖锐的声音:“我跟主君修习秘术,如今大有所成。今天就和谢玄首切磋一二。”
他话音刚落,长袖一扬,袖中忽然射.出如暴雨般的毒针,漫天飞来。
谢映之不动声色,手中折扇翩然翻飞,如流风舞雪,白衣飘然。密密麻麻的毒针顷刻间都被席卷于扇中,谢映之指间轻轻一弹,尽簌簌落于雪地。
东方冉一招不成,又来一招。他抱起古琴,一手抚弦,曲调幽诡,锋利的琴弦如电飞.射而出。
谢映之脚尖轻点,白衣飞扬,雪花纷纷间,仿佛是踏着纤细的琴弦飘然飞舞。琴弦反射着冰雪的寒光,将他的容色映得犹如透明。
这时他右手上的玄门指环忽然散发出幽蓝的光芒。
蓦然回首间,一根锋利的琴弦从斜前方割开空气斜切而来。
谢映之抬起下颌,月光下纤细的琴弦掠过咽喉,秀致的颈项仰成一条白皙漂亮的弧线。
但没等他落地,一团幽冷的冥火随风飘来,从他右肩透过。
谢映之只觉得一股阴寒钻入血脉,他衣袍翩飞间,脚尖轻点间,竟立于琴弦之上。
“看来谢先生肩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啊?”一道低沉浓丽的声音自厅堂传来,
谢映之一手按住右肩立于弦上,风雪中,一袭白衣如水波荡漾。
“不想苍冥族的主君还擅偷袭。”
风长离欣然道:“否则如何留下谢先生?”
他说罢看向东方冉,道:“更待何时?”
东方冉从惊愕中回过神,赶紧拨动琴弦。
曲声忽然从具有攻击性的徵、羽音转为低迷幽缠的宫、商,仿佛在倾诉着无限的思念和伤怀。
谢映之于空中俯瞰,只见琴弦穿插围绕着三个石灯台在雪地上交织出了一幅诡异的图案。将他困锁其中。
他心中一沉,这是……溯回阵!
第422章 溯回阵
寒山别院
七弦交错成诡异的图案,伴随着幽咽凄丽的曲调,周围的雪开始融化,幻化成漫天纷飞的细雨。
前世今生,一曲轮回。
谢映之感到视线一阵模糊,思绪开始变得缥缈迷离起来。
***
栖云湖畔秋雨绵绵,漓雨水榭里,半月窗前点着一柱清香,淡淡的香雾散开。
纤手取出一个玲珑剔透的琉璃瓶,里面盛着一株碧玉般的灵草。
谢映之接过来:“多谢师姐。”
“映之,你可想好了。”齐意初眉间萦绕着愁绪。
谢映之淡淡地笑了笑:“师姐多虑了,非常之法乃禁术,非不得已不为之。”
齐意初似微微松了口气:“映之,你精通医术,想来会有其他的方法替萧将军治疗罢?”
“我正在研求,需耗费些时日。”他说着游目看向半月窗外烟雨蒙蒙的栖云湖。
从暮春到初秋,他为萧暥调理了半年,萧暥的身体虽有所好转,但不可劳损,想要骑马征战,尚不可行。
谢映之知道萧暥心中所求,他心中有山河社稷,他想要平定诸侯,一统九州,还天下百姓以清平世道。
目前襄州凉州已定,最大的威胁来自幽燕的北宫达。
北宫氏坐拥幽燕两州,兵强马壮,实力雄厚,对雍襄之地虎视眈眈。萧暥和北宫达之间早晚会有一场决战。但北境苦寒之地,更兼征战艰苦,跋山涉水,枕戈待旦,以萧暥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支撑下来。所以谢映之拜托师姐寻找千叶冰蓝,以求彻底地治愈,可以让他和北宫达放手一战。
可是非常之法和苍冥族之术竟是殊途同归。这让谢映之为难。
斟酌之后,他想再逗留洛云山一段时日,查找玄门经典古籍中,有没有方法可以取代非常之法,或者是否有偏门可循?
就在这时,一只鹞鹰穿过雨幕,贴着一池碧波飞掠而来,翅膀扑棱着水气停落在半月窗上。
谢映之站起身,解下鹞鹰脚上的信筒,展开看后,眉心渐蹙。
萧暥于九月初出兵北上。
“映之,怎么了?”齐意初问。
“我临行前,他信誓旦旦说今秋不出兵,等身体调养好了,再兴兵北伐。我方才赶来洛云山,结果……”谢映之摇头,他前脚一走,萧暥立即出兵北伐去也。
***
秋风四起,林间黄叶飘零。
萧暥轻快地策马山坡上观察了一下地形,此处面山临水,正好安营扎寨。
打了半个多月的仗,转战千里,三天前还刚在高唐把庞岱打得大败。将士们也都疲惫了,这会儿正好在此修整一番。
山下有一条宽阔的河流,水自山上下来,潺潺而过。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清碧的河水倒映着岸边火红金黄的枫叶,将士们看到河水清澈,纷纷下水洗浴。半个多月没洗澡,身上都能搓出泥了。
萧暥也大大咧咧地卸了甲,光着膀子沉到沁凉的河水里。
嘶——好冷!
可他也顾不得了,总算有机会舒舒服服洗个澡,冷就冷吧,习惯了就好。
就在这时,石滩上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上来!你身体畏寒,河水冰凉,不能洗浴。”
萧暥回头一看,是纪夫子!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糟了,老爷子倔得很。
但是萧暥再不洗个澡就快成原始人了,想到这里,他干脆扎一个猛子,沉水里去了。
“你……出来!”纪夫子气得跺脚。
萧暥一个猛子干脆游到河心,才赖皮兮兮地浮上来,正想逗老爷子消消气,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岸上远远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
这深山老林里的,不会是敌人的游骑探马吧?
他赶紧循声望去,就见夕阳透过层层金色的树叶洒下来,水色山光间,白衣骏马,如一片云飘然而至。
水里岸边的将士们顿时全都看呆了,连自己还光着这件事都忘了。
乱世烽烟里,荒烟蔓野间,竟有这样飘逸绝伦的风采。
……
谢映之在河滩上勒住马,淡淡遥望向水中的萧暥。
萧暥这回不敢扎个猛子再逃遁了,老老实实地浮出水面。
他也知道自己此番遛了谢映之一道,本就心虚,加上这会儿他还是只光狐狸,浑身上下就一件裈裤,透湿地贴在腰胯上。在谢先生这样出尘的人物面前,他怪不好意思的。
只好厚着脸皮道: “先生,这么巧……”
他刚从山涧中出来,偏斜的暮光中,细腻如缎的肌肤泛着莹润的水色,身上肌肉柔韧有力,皆线条毕露 ,一览无余。
谢映之略微偏开目光,道:“将军有畏寒之疾,不可戏水。”
云越赶紧有眼力见儿地从帐中拿来件薄毯给萧暥披上。
片刻后,中军大帐里,谢映之垂目给他把着脉。
萧暥坐在案前,悄悄瞥眼看他。他的侧颜沉浸在昏黄的灯影中美如白玉,乌发垂落肩头,微微地凌乱,看来是多日风尘仆仆赶路。萧暥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先生,这回是因为我接到北境的情报,北宫达调集大军任命左袭为帅出击辽州,机不可失,所以就立即率军北上了。”
谢映之眼皮都不抬,淡淡道:“军中之事,将军不用向我解释。”
从暮春到初秋,谢映之花了近半年给萧暥调理身体,并告诫过他,他身患痼疾,尚未痊愈前不得劳累,不得受寒,否则不仅之前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一旦噬心咒复发,还极为危险。
萧暥也满口答应他,等将来治好了病,再兴兵北伐。
结果他刚一离开,萧暥就起兵北伐去了。
幽燕苦寒,对他的病极为不利。但是谢映之也知道,大军已经出发,是不可能再调头了。
“既然将军已经决定,便如将军所愿。”
萧暥一愣:“嗯?”
谢映之站起身道:“伯恭,医帐在何处?”
纪夫子大吃一惊:“师父难道要留在军中?”
萧暥也着实怔了一下:啥?谢映之要随军北上?
这里是军营啊,都是一群吆五喝六的大老粗,萧暥难以想象谢映之这样风华倾世的名士随军队转战千里,就连一般的大夫都受不住这军旅风霜,也只有纪夫子这种常年四海行医,练就的健硕如老农一般的体质才适应这军旅的艰苦。
萧暥看着谢映之玉白的手,“先生,军营里糙得很。”
谢映之:“嗯。”
萧暥:“将士们都是粗人。”
谢映之:“无妨。”
萧暥深吸一口气,看着谢映之雪白的衣衫:“十天半个月都不洗澡的!”
谢映之淡淡抬眼:“还有么?”
萧暥:……
谢映之:“伯恭,带路罢。”
第423章 泉林
燕军大营
庞岱眉头紧皱地据坐在案前,案上摊着一张地图,两旁肃立着诸位副将参将,皆面色凝重。
这一战他们损失惨重,萧暥用兵狡诈如狐,神出鬼没,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他会出什么偏招奇招。
就在庞岱愁眉不展时,一名小校在帐门外报道:“将军,主公的特使来了。”
庞岱心中顿时一沉,特使一般都是北宫达身边的心腹。经常由铁鹞卫担任。
铁鹞卫是一支特别的军队,人数不多却个个身怀绝技,主要负责密探、监视、暗杀等工作。派遣特使前来充当监军,说明主公对前线战事非常不满了,想到这些,他立即出帐相迎。
那是一个精瘦黝黑的男人,目光阴沉犀利,“铁鹞卫都尉徐放奉命前来监军。”
庞岱赶紧迎他进帐,然后将战事汇报了一遍。
徐放代替北宫达训斥了庞岱作战不力,接着道:“主公为将军派遣了一位军师。”
他话音刚落,一道瘦长的人影悄无声息地从徐放背后浮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没有脸的人,戴着一张惨白瘆人的面具。即使是庞岱这种久经沙场的猛将,看到此人的第一眼,也不由从心底生出一股恶寒来。
那人用砂纸磨刮般沙哑尖利的声音道:“敝人东方冉,听候将军的派遣。”
庞岱谨慎地回道:“先生是主公派来的军师,还请先生指教。”
东方冉道:“战况来时我已听闻,此战失利不怪将军,乃萧暥狡诈莫测。”
庞岱不禁深以为然,不由郁恼道:“我摆开阵势等他,他没来,却绕道把我的营寨劫了,我赶紧率军回援,他又突然出现在我军后面,这不就全乱了吗?”
东方冉闻言干笑了两声,再看过来时目光中藏有阴戾的杀机,“我有一计,可助将军破敌。”
***
中军大帐,谢映之正在给萧暥施针时,斥候匆匆进帐,“主公,燕军有一批军需粮秣运到,正存放在十方谷。”
天气渐寒,萧暥营中正缺御寒之物,当下问:“防守如何?”
“三千余人。”
“这么少,何不劫之?”瞿钢道。
云越道:“不可,也许是设了埋伏在等着我们去。”
两人看向萧暥。
萧暥道:“天气渐寒,我们的御寒帐篷冬衣尚有不足。既然他请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闻言谢映之静静看了他一眼。
“额,先生,我就去打个快仗。绝不恋战。”
谢映之这回不再相信他了,淡然收针道,“既如此,我随你一同去。”
萧暥蓦然怔了怔:啥?
***
十方谷大营前烟尘扬起,一骑突入营中,还不等战马停住,马背上的斥候就一跃而下:“将军,萧暥率军来了!”
庞岱心中咯噔一下,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看向东方冉,东方冉从容道:“列阵。”
随即有小校站于高台上,挥动手中的旗帜,数千士兵纷纷按照指令开始移动。
东方冉道:“此阵名为八门金锁阵,分为生、伤、休、疑、景、死、惊、开八门,相互照应,击其一处,则左右呼应,击其左右,则四方呼应,最终会牢牢将敌人困死于阵中。”
庞岱看得目不暇接,连连点头:“此阵精妙,军师乃高人也。此役必能生擒萧暥!”
说话间,八门阵已经布好了方位,八门大开像一个张开的口袋,等待着萧暥率军杀入。
萧暥疾驰而至,在接近十方谷半里地时,他忽然勒住战马,同时高举右臂,他身后的数千铁骑顿时停止前进,展开队形。
随后萧暥策马上了近旁的山梁。
从山上俯瞰,就见大营内士兵虽然不多,却阵型俨然,旌旗飞扬,刀戟林立。萧暥知道这当然不是欢迎他的,他正寻思着该从哪里突入。
就听谢映之静静道:“此乃八门金锁阵。”
“先生还懂奇门遁甲之术?”萧暥惊讶道。
谢映之道:“略知一二。”
很快,萧暥就见识到谢映之的略知一二是什么程度了。
萧暥依他之言,率军从生门杀入,穿越惊门、疑门,直捣阵眼。八门阵的布局顿时就被捣成了一盘散沙。阵中人喊马嘶,陷入了一片混乱和相互践踏中,随即云越再率军从外掩杀而至。
此战大破燕军军阵,劫了十几车的粮草辎重,满载而归。
这一战庞岱损兵折将,他垂头丧气道:“先生,我说过萧暥狡诈如狐罢。”
“八门金锁阵乃奇门之术,变化无穷,不知道其中关窍必会受困阵中。”东方冉阴郁道,“萧暥营中当有人指点!”
庞岱浓眉紧皱:“此人难道比军师还厉害?”
一旁的徐放道:“据我铁鹞卫的情报,萧暥营中近来有一白衣士子,极为貌美,好像是军中医者。”
听到这里东方冉忽然阴恻恻笑出了声,庞岱被他笑得毛骨悚然,问:“先生为何发笑?”
“我早该想到,能破解我的八门金锁阵也只有他。” 东方冉止住嗤笑,叹道,“没想到在此地重逢啊!”
“先生认识此人?”
东方冉冷哼道:“既然知道是他,就不难对付了。”
***
三天后,萧暥的大营附近就来了一群流民,大约十来人,男女老幼都有,其中不少人身负重伤,自称是幽州逃难而来,在途中又遭遇了山匪劫杀,死伤惨重,余下的人死里逃生到了这里。
这些流民衣衫褴褛,饥寒交迫,疲惫不堪,乞求大军给点吃食和避寒之物。云越和士兵们都流露出恻隐之心,请示萧暥是否可以暂时收容,但萧暥断然下令,军营重地,不得擅入,并勒令其离开。
云越等只有遵命行事。顿时营外传来凄惨的哭泣声。
谢映之不忍闻道:“百姓扶老携幼,只求一停脚暂庇之处,将军为何不能相容?”
萧暥道:“两军交战,敌我难分,任何人皆可疑。”
谢映之道:“这些人多为老弱妇孺,且半数带伤,不似敌军细作。将军是否疑虑过甚?”
萧暥毫不通融道:“先生医者仁心,但军中自有规矩。”
谢映之轻叹,知道没有余地了,便道:“如此,请将军可否给我一日,容我治好伤者,再让他们行路。”
萧暥想了想,“可以,但他们不得进营地。”
谢映之道:“自然不会,还请将军借一顶军帐,夜间给他们暂避风寒。”
萧暥点头。
“多谢将军。”谢映之淡道。
接下来整整一天,谢映之都在营地外为伤员施治,直到黄昏。
纪夫子给他送药来时,萧暥问:“先生还未休息?”
纪夫子道:“伤患众多,师父只有尽力收治。”
萧暥让云越取来了他的披风,“秋夜寒冷,麻烦夫子交给先生。”
入夜,萧暥出营查看。
只见营门前点着火把,火光下,谢映之的白衣已经沾满了血污,他正蹲下身为一老妪包扎伤口,一边微笑着跟她说着话。萧暥先前给的披风则裹在了两个熟睡的孩子身上。火光照在他们脏兮兮的小脸上,乱世间的这一幕太过温暖,让萧暥觉得不真实。
谢映之没有察觉到他,萧暥觉得罢,也可能是不想理他了。谁让他如此冷酷无情。
但谢映之这样的人就算是生气大概也看不出来罢,依旧是如沐春风的一个人。
***
夜半,一轮寒月挂在树梢。
大营外,临时搭建的军帐中,月光下一团黑影悄悄动了动。
那是个精瘦的男人,左臂上还带伤包扎着,但这并不影响他行动的灵活性。
只见他推了推身边的两男一女,三人立即机警地坐起身来,趁着夜色悄悄地潜入林间。
他们迅速地来到一棵银杏下,刨开厚厚的落叶,挖出了事先藏好的刀剑和弓.弩。
夜风吹拂,林间传来树叶沙沙的轻响。
大营门前,寒凉的月光下,草丛间忽然窜出了几条黑影,他们口中叼着刀,伏低身躯,迅速逼近大营。
嗖的一声。一支冷箭带着秋夜的寒意穿透了守护营门的兵卒的咽喉。
那人一声不响地从望楼上栽倒下来。
紧接着,嗖嗖嗖——又是一阵接连不断的破空声。
几名守夜的士兵悄无声息地幡然倒地。
那条黑影乘机快速地打开了营门,然后其中一人两指放在口中吹响了一声尖锐的长哨。
黑暗的丛林里顿时窜出无数条黑影,马声嘶鸣。
“冲进去——杀——”
庞岱一声令下,士兵们如一群饿狼涌入大营,黑暗中无数森寒的刀光亮起。
可是几刀劈砍之下,他们立即就发现了不对劲,那不是刀刃切入肌骨的感觉,而更像是松软的稻草。
黑暗中庞岱倒吸了一口冷气,“快撤!”
但他话音未落,四周忽然火光大亮,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前后左右同时响起。
一道清冷的声音越众而出:“庞将军既然来了,还想全身而退吗?”
庞岱惊回头看去,只见中军大帐后杀出一支人马,火光照着萧暥的玄甲上反射出森冷的幽光,就见他长剑缓缓举起,无数的弓.箭手拉开了弓弦,箭雨自从空中冰凉地倾泻而下。
……
此战庞岱重伤被俘,歼敌数千人,余者皆降。只有徐放等几个身手非凡的铁鹞卫趁夜遁逃而去。
收拾战场时,萧暥问,“谢先生呢?”
刚才的营中的喧哗不知道有没有惊扰到他。
今夜谢映之的营帐外萧暥特地调派了瞿钢率五名身经百战的锐士负责守卫。
这时瞿钢匆忙地跑来,单膝跪下,“主公,卑将死罪,谢先生不在营帐中。”
萧暥心中猛地一沉,糟糕!
***
秋夜林间,水声潺潺,一小股瀑布自青苔遍布的岩石间流出,洒落泉池中。
泉池边的青岩上整齐地搁着洁白的衣衫,谢映之散发站立于瀑布之下,月光照着晶莹的水帘,水花如珍珠洒落在如冰似玉般的肌肤上,顺着优美流畅的肩颈线条滑落。
林间寒雾飘荡,几片吹落的枫叶像小舟般浮在池面,随着层层涟漪,轻轻拍打着他腰际。
夜已深,林间远远传来草木的悉嗦声。
谢映之心中微微一沉,随即指风一弹,搁在池边岩上的外袍凌空荡起,如一朵白云般悠悠地飘落在他肩头。
可他还来不及穿上,林间风声乍起,一道矫捷的身影如同如惊鸿般掠来,揽住他的腰身凌空就是一个飞旋,水花飞溅中,那人搂着他在落叶间就地一滚,就避入了池边的山岩下了。
谢映之被那人压在身下,肌肤相触地紧贴在一起,借着岩缝漏进的月光,他看到了一双清妙流丽的眼睛,愕然:“萧将军?”
萧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杂沓的脚步声。
徐放率领五六名铁鹞卫正撤到山中。
“这里有水。”一名铁鹞卫在池边蹲下身猛灌了几口,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被徐放揪住后领一把拉起。徐放朝池边抬了抬下巴,几人立即看到了那散开的衣衫。
“有人来过!”几名铁鹞卫立即噌地拔刀出鞘,警觉地巡视四周。
岩石下空间逼窘,萧暥想撑起身,脊背就顶住了坚硬的岩石,只得伏卧在谢映之身上。
谢映之此刻不着寸缕地躺在满地落叶间,夜色中肌肤水光滑润,玉白的胸膛随着轻而静的呼吸微微起伏,有水珠滚落。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能听到刀剑劈开长草的悉嗦声。
岩石下,黑暗中两人无声地紧贴在一起,鼻息相闻,革带冷硬地抵着谢映之柔韧的腰腹,战袍粗缪的质感贴着光洁的肌肤,细细的摩擦间,清润的肌肤上起了微微的热,春山般的长眉难耐地蹙起。
此刻萧暥也挺尴尬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那如玉雕琢般的人,无论抱哪里,触手皆是光滑细腻,他想替他拽过一点衣袍遮蔽,手向下一滑,就听到谢映之无声地吸了口气。
萧暥在心里叫苦:谢先生,我不是,不是要摸你腿的!
就在这时,头顶有泥土淅淅索索地落了下来。锋利的刀挑开长草,一隙月光照进了岩缝。
第424章 非常之法
月光透过岩缝拉开了一线。
萧暥眸中流光一闪,立即压下身。
寒烈的金戈之气瞬间围绕上来,凛冽中隐隐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清艳撩人,谢映之不习惯地蹙眉,微微偏首时,唇与唇之间温软地轻触而过,黑暗中像一道电流掠过,两人都同时呼吸一窒。
但没有机会让他们继续回味这个意外的轻吻,头顶上,森冷的刀锋已经挑开长草,血腥气扑面而来。
萧暥的手静静移到剑柄上,浑身的肌肉像绷紧的弓弦,充满韧性和力度。就在他蓄势待发时,一只轻如落羽的手悄然抚上他后背,谢映之微微探起身 ,“不必。”
随即他手指轻轻隔空一点,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近在咫尺的刀锋在月光下晃了晃,便收了回去。
脚步声逐渐远去。
“已无事了。”谢映之轻轻道。
萧暥还在想刚才发生了什么,应声道:“哦。”
沉默。
寂静中谢映之感到他温热的呼吸缓缓地拂在颈侧。深秋的寒夜里,激起微微的颤栗。
“萧将军……”他难耐地吸了口气。
萧暥这才反应过来,敌军都撤走了,所以,你还压着他做什么?
他赶紧起身,“先生,刚才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突然撤走了?”
“只是幻术罢了。”谢映之淡淡道。
从岩缝里出来,萧暥怪不好意思的,谢映之都被他看光了,脾气再好,现在心里也暗恼罢?
他悄悄瞥着谢映之的眼神,“先生,刚才得罪了。”
谢映之淡淡道:“事出有因,将军不必介怀。 ”
萧暥当然不介怀了,都是男人嘛,说起来上一回他在河里洗澡,谢映之不也都看到了吗,算是扯平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吧还是谢映之比较吃亏,他一个大老粗,谁愿意看他。
萧暥见谢映之看起来并不介意,狐狸尾巴又拖出来了,他见谢映之发间有草屑尘土,“那个……先生,你要不要再洗洗?”
***
寒山别院
谢映之眉心微微一蹙,锋利的琴弦如蛛网般缠住了他的手腕。
东方冉见他目光空濛渺远,似已经入境,才停下抚琴,站起身走到雪地中央。仿佛欣赏着这幅完美的容颜,长而尖的指甲刮过他的面颊。
“不要操之过急。”风长离淡淡道。
“主君不是说,谢映之陷入溯回阵后随我处置吗?”
“我知道你恨他,但我也知道,在你心底,嫉更甚于恨,不是么?”
被一语道破心事,东方冉也不隐瞒,道,“他夺走了本属于我的一切,我只是取回该属于我的,只要换上这张脸,我就是玄门之首了。”
风长离漫不经心道:“一张新鲜的人脸能维持几年?三年?五年?几年后容颜衰败,你依旧是你。”
“给我几年足够毁灭玄门了,这不是主君的心意吗?” 东方冉不解。
风长离摇首:“不,我不是一个前来毁灭的人,我索求的是再造,玄门存续千年,自有它存在的意义,不是你几年时间就能毁灭的。”
说话间他悠然走到阵中,黑袍下探出一根苍白的手指,轻轻地挑起琴弦,发出铮的一声幽冷的清响。缚在谢映之右腕上的弦骤然收紧,嵌入白皙的肌肤中,殷红的鲜血盈出,滴落到雪地上。
“这么鲜活美妙的躯体,毁坏了岂不可惜?”风长离轻声道。
东方冉不理解:“主君是怜惜他?”
风长离反问:“你知道人傀术么?”
东方冉: “人傀术可让人变成傀儡,任意摆布。”
风长离不屑地笑了下:“那只是低阶之术。”
东方冉谦恭道:“那何谓高阶之术,请主君指教。”
“在高阶的人傀术里,你的意识便可以完全控制他的身体,毫无障碍地操.纵他,如同操.纵精致的人偶,就好像……”风长离沉吟片刻,像吐露幽晦的隐秘般轻声道,“就好像你成为了他,取代了他。”他看向东方冉,“你不想要一个精致的人偶吗?”
东方冉心中怦然一动,可以随意操.控的人偶?
他情不自禁问:“如何做到?”
风长离道:“只要他本人的意识永远徘徊于溯回境中,他的身体就会成为一具空壳,你就可以得到他的一切,不止是这张脸。”
东方冉想了想,仍有疑虑:“但谢映之身为玄首,精神力非寻常人可比,怎么样才能让他的意识永远困于溯回境中?”
风长离意味深长道:“即使他是玄首,也不是无懈可击的,他也有弱点和破绽。”
东方冉讨好道:“看来主君已经找到了?”
风长离坐回古琴前,手按上琴弦:“云心月性,却身陷凡尘,怎不让人叹息。”
诡丽幽缠的琴声从他指间绵绵不断地流淌出来。
风卷起雪花飞旋,飘落在谢映之乌黑的长发间。
***
溯回境
朔风呼啸,大地一片苍茫。冻云黯淡,酝酿着一场大雪。
“将军不可再继续进兵了。”谢映之蹙眉道,“幽燕苦寒,若再勉强支撑,怕不长久。”
云越闻言脸色骤变,忧心忡忡道,“主公,天寒地冻大雪将至,我军缺乏御寒之物,不如先退兵回雍州,来年再战。”
“不可,咳咳咳。”萧暥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咳嗽声打断,他用手捂着唇,清瘦的肩胛咳得微微发颤。
入冬以后,他的畏寒之疾时时发作,加上军营艰苦,征战劳累,病势愈加沉重。
但是如果退兵,不仅前功尽弃,以他江河日下的身体状况,来年还有没有余力北伐就不好说了。统一中原之志将难以实现。
他紧皱着眉心勉强止住咳嗽,黯淡的灯光下,洁白的帕子染上一点怵目的殷红,被他悄然卷在手心,道, “让诸将来中军议事。”
羊皮地图在案头摊开,烛火昏昏照着萧暥苍白的容色。
眼下的战局非常不妙,守将马孚在东方冉的建议下退守武邑城,跟他打起了消耗战,坚守城池,深沟高垒不出。想要利用北地的严寒拖死他的大军。
仿佛是这天气也在帮马孚的忙,风中有凛冽的霜雪气,一场大雪即将到来。
程牧神色凝重,他知道北境的雪一下就是十数日,积雪没膝,冰封千里。
“主公,大雪将至,我们御寒物资短缺,到时势必会有士兵冻伤。”
“得速战速决!拿下武邑。进城避雪。”
“可是马孚固守不出,如何拿下武邑?”
萧暥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汉昌城的位置。手指轻轻敲了敲。
“汉昌?”程牧一惊,这倒是没想到。
汉昌城是离他们大营并不远。更难得的是,汉昌郡守张岩在城内囤积了不少物资,兵力却很薄弱。
萧暥道:“集中兵力拿下汉昌城,入城修整补充物资,等到这场大雪过去,再与马孚决战。”
“喏,我这就去准备!”程牧兴奋道。
“程将军且慢。”谢映之站起身道, “汉昌城郡守张岩为人宽厚,在城中囤积物资,收留流民过冬,若将军出兵攻打,城中百姓又要遭受浩劫。”
“这……”程牧无措地看向萧暥。
萧暥低咳了几声后倏然抬眼,眸光冷冽:“先生仁义,可这是乱世。”
尔虞我诈,视人命为草芥的乱世。
谢映之愕然看着他,许久,目光中流露出一缕失望。
“去罢。”萧暥朝程牧挥了挥手。
“等等。”谢映之道:“不如这样,我去汉昌城说服张岩,开城门让大军进城避风雪,如此不用动兵戈,将军认为如何?”
萧暥道:“先生乃名士,张岩表面上不会拒绝先生,但一定会拖延时日。”
谢映之道:“倘若游说不成,将军再行进兵也不迟。”
萧暥想了想,“瞿钢,你护送先生去汉昌。”
“喏!”
谢映之微松了口气:“多谢将军。”
待众人出帐后,萧暥静静凝视着案头的舆图,目光幽沉莫测。
正如萧暥所料,谢映之受到了张岩热情的接待,但是却并没有要放军队进城的意思,就是一个字,拖。
在谢映之到达汉昌的第三日,天降大雪。
谢映之站在城楼上,看着朔风卷起雪花呼啸飞舞,暗暗叹了口气。这一战是无法避免了。
可是一直等到了雪晴也没有等到程牧攻城的军队。
谢映之立即察觉到事情有异。他忽然想起上一回萧暥遛他的那一遭。
在他的追问下,瞿钢只有老实交代。
原来萧暥进攻汉昌只是声东击西,引开马孚的注意力,正在城里窝冬的马孚怎么也没料到萧暥会在雪夜袭城,被打个措手不及,大败而逃。
此役萧暥大获全胜,谢映之却隐隐感到不妙。朔北严寒,在风雪中连夜行军,转战数百里,奇袭汉昌。太胡来了!
“立即随我去汉昌。”
***
“先生来了,咳咳。”萧暥从榻上欠起身,一手抚着胸低咳着,唇边溢出细细的红,被他抬手抹去。
屋内烧着火炉,却没有多少暖意。
谢映之心中猛地一沉,立即道:“把炉火熄灭。”
云越不明所以:“先生,为何?”
原来,在马孚败退之前,东方冉在郡府内的火炉里投入了冥火的火种。冥火会吸走四周的热气,而这么一小簇冥火,常人也许只会觉得这火炉越烧越阴冷,不会察觉。而萧暥不仅身患痼疾,而且之前雪夜出兵,转战百里,本来就劳损过度,疲病交加,在冥火的侵蚀下,寒毒侵入肺腑。一时病势沉沉。
纪夫子虽然医术高明,却不通玄法,没有及时发现冥火。
之后的几天,谢映之一直寸步不离地替他施治,但是萧暥的病情却不见好转。
燕州的天气越来越冷,凛冽的寒风透过窗缝发出凄厉的声响。
萧暥躺在床上,火光映着他清惨的侧颜,苍白的脸容近乎透明。
纪夫子道:“萧将军这病凶险,必须立即撤兵,回京调养。”
谢映之静静道:“他不会退兵,这么多年,他靠着这连年征战一口气撑着,一旦收兵回京,他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如果此战不能一鼓作气拿下幽燕之地,今后恐怕再也无力和北宫达决战。”
失此战机,天下一统将不可能实现。
他凝神想了想,清瘦的手微微攥紧袖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伯恭,千叶冰蓝给我。”
纪夫子骇然失色:“师父莫非要用非常之法?那是苍冥族的邪术,会折修为。”
谢映之轻声道,语气却很坚决:“伯恭,我有分寸,你守在外面,不要让人进来。”
入夜,窗外静静地下起雪来。
孤灯淡影间,萧暥迷迷糊糊地感到清雅幽濡的气息笼罩了他,肌肤相触间温暖细腻。
窗外寒风呼啸,萧暥却感到煦暖如春,没有惊涛骇浪,只有春潮带雨,在深入浅出中挤出清液淋漓。
……
城外有一片树林,雪停了,月光照在护城河上,水面结着薄冰,空气中有暗暗的梅香。
谢映之一袭单衣踏雪而行。走到浮桥边,就见冰面上隐隐绰绰地倒映出一道人影。
“你早就来了。”谢映之道。
东方冉从积雪的树丛后走出来,轻佻地打量起他清修的身段,“我是担心师弟你啊,你怎么替他治病的? ”
“不劳费心。”谢映之淡淡道,正要往前走,只听嗖的一声锐响,一根锋利的琴弦掠过树梢,在雪地上割出一道细线,拦住了他的去路。
第425章 云心
林间,夜风吹雪簌簌落下。
谢映之的发间眉梢都沾着雪沫,他站在风雪中,依旧是风华倾世,白衣不染。
东方冉看着那双清若琉璃的眼眸,心中嫉恨暗生,他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能有这样清透无尘的目光?仿佛能看到人心底的欲念看透。
东方冉不怀好意道:“师弟,身陷红尘的滋味如何?”说着就抬起手,探出长而尖的指甲,正要触及那张让他念念不忘的脸。忽然他的指尖被什么无形地灼了下,猛地收回。
“你!……你什么时候?”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谢映之,他什么时候布下的阵法?
他不是修为已经大损了吗?难道说?谢映之是被萧暥……东方冉捂着灼伤的手,“看不出来啊,萧暥病到这样还能让你承欢其下?”
他不再恋战,赶紧甩出一股烟尘遁逃而去。
之后,谢映之回洛云山闭关修养。
直到那年早春,江州太夫人不慎跌倒摔伤,一病不起。魏西陵亲自前往洛云山请谢映之为太夫人诊治。
“师父,若此时出关,怕是会前功尽弃。”纪夫子劝道。
卫宛也皱眉道,“老夫人向来康健,怎么会突然跌倒病重,恐怕此事有人暗中为之。”
谢映之轻叹道:“修行本就是为了通悟大道济世救人,我这一生安邦济世怕是做不到了,但求还能以医术救人。”
洛云山,镜泉湖边,魏西陵再次见到谢映之时,他感到一丝微妙的不同。
早春的细雨中,谢映之一袭暮烟色的素纱衣,本是白衣不染,却染了红尘的一缕烟火色。
“打扰先生清修了。”魏西陵道。
谢映之淡然道,“无事。”
……
诊治后,谢映之叹息道:“老夫人年事已高,此番跌倒伤至股骨碎裂,难以痊愈,我开的药方,怕是只能拖延时日。”
魏西陵道,“有劳先生了。”
也就是这一次前往永安城,被东方冉探出了他的破绽。
一个月后富春、南野、故漳等县附近都发现了苍冥族踪迹,魏西陵来信提醒玄门加以防范。一场暗战拉开帷幕。也就是这和苍冥族这一战让他耗尽了最后的心力。
半年后,
深秋雨夜,寒意透帘,黯淡的烛火勾勒出案前清瘦的背影。谢映之披衣散发而坐,案头搁着一个青玉瓷瓶,里面是假死之药。
他本是知命之人,生性不羁,来去潇洒。却在此时,心有眷挂,念念系怀。
他和萧暥相识太晚,分别太早。他既不能在萧暥起兵初时,于烽火乱世之际伴他助他,也不能在将来险恶的朝堂上,当他孤立无援之时,替他挡去明枪暗箭。
骨感修长的手握着笔,清冷的墨迹落在素白信纸上。
“此生之憾,知君太迟。”
落笔沉吟良久,他又抬手将信笺置于烛上焚去。
就让萧暥一直以为他还隐居在烟雨的江南。
……
寒山别院,长夜散去,天色渐明。
清晨的曦光下,东方冉见谢映之容色寒白,长眉微蹙,知道他的心念已经动摇了。
主君说过,机会只此一刻!
****
将军府,清晨
说是教学,结果萧暥被折腾了大半夜,天光微明时,魏瑄的手还在他身上摩挲着留恋不去。萧暥迷迷糊糊想:这孩子不用睡觉吗?
魏瑄一边搂着他,一边开始替他揉按筋骨。
萧暥:唔,舒服……
这一通揉按舒筋解乏,萧暥一觉醒来精神也好了。
等他们起身,整顿好衣冠,走出房间。宫里来接魏瑄的马车已经到了。
天色已经大亮,魏瑄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将军府,蹬上了车。
他坐在马车里,隔着轻轻晃动的车帘看出去,正好得看到萧暥峭拔的背影。
他今天一身紫袍冠带,腰佩青霜,策马前行,颇为威风。阳光照在他雪白的后颈上,让魏瑄不由想起昨夜那细腻柔滑的触感。魏瑄的目光又在他的腰身上游梭了一阵,最后忍不住敲了敲车壁。
萧暥回头就见魏瑄掀开了车帘,一双墨澈的眼睛欲言又止。
萧暥:这小皇子加冠怎么跟大姑娘出嫁一样?
他只好放缓了马靠近车前:“殿下有何事?”
魏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 “将军,今日大典若顺利,今后我还可以经常来府上小住一阵子吗?”
萧暥笑:“当然可以,殿下想来就来。”
“那……下次将军还能多教我一点?”
萧暥:……
这孩子也太好学了罢。
“将军……”魏瑄可怜兮兮地扒着车窗看着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唤,“彦昭……”
萧暥无奈,摆了摆手失笑。
那就是默许了。
云越挑着眉,看着他们一路腻歪到宫墙。魏瑄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车帘。
宫门口,太常寺卿赵吉已经迎候着了。
加冠仪式是在辰时,还有小半个时辰,皇帝还没有到,参加仪式的文武大臣们已经在偏殿等候。
左侧是云渊为首的中书台,闻正、宋敞等人都来了,右边是柳徽为首的尚书台,杨覆、唐隶等人正在低声交谈。
萧暥四处看了一圈,发现魏西陵怎么没有来?
不至于吧?难道说他因为昨夜的事情,今天不来见他了?不想见他也就罢了,可是今天是阿季的加冠礼啊,魏西陵绝不可能不来。除非他遇到了什么事。
“我去看看。”他道。
***
大梁城楼上
魏西陵站在城头放眼望去,开阔的旷野上出现了乌泱泱的一支军队,列成齐整的阵形如一座大山般向城墙推进。大军正中的纛旗上书“清君侧”三个斗大的字,旗下王戎一身紫金甲,威风凛凛地坐在战车上,身边矛戟林立,刀剑成林。
拿下都阙关后王戎信心满满,而且他深知这种攻城战没多少技巧可言,决胜在于兵力多寡、装备和士气。而根据盛京商会的消息,城中仅有五千守军,所以此番他调集了五万大军,十倍于敌人。纵然魏西陵善战,也无计可施。
随着如雷的战鼓声响起,王戎大喝一声,“给我冲!率先入城者赏百金!”
第426章 突围
建章宫
文武百官各列一侧,面色凝重。只有桓帝内心窃喜,心道王戎这老家伙也终于硬气了一次。
都阙关失守后,大梁城内只有几千守军。即便萧暥和魏西陵再善战,此番恐怕也难免城破之祸。
柳徽出列道:“目下王戎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兵围大梁,臣请示陛下晋王殿下的加冠礼是否延迟举行?”
桓帝装模作样道:“今朝吉日,无需改期,有皇叔和萧将军共同捍卫京城,不久便能拿下逆臣。传令仪式暂缓,等皇叔捷报传来,即行大礼。”
说罢,皇帝先行回宫休息,留魏瑄和群臣在大殿里等候消息。
***
大梁城外,随着如雷的战鼓声响起,王戎大喝一声,“给我冲!率先入城者赏百金!”
闻言士兵的眼中翻腾起灼热的杀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密密麻麻的士卒如潮水般向城门涌来。
城楼上,魏西陵冷漠地看着,举起的右臂重重挥落。
数千弓箭手娴熟地张弓、搭箭、满弦、松手,顿时密集如蝗的羽箭伴随着刺耳的尖啸声,在王氏军阵上方,如雨点般铺天盖地扎落下来。
冲在前头的士兵躲避不及,在哀嚎声中一片一片倒了下来。
“刀盾兵!”王戎大吼。
数千名刀盾兵立即从两边围拢,将手中的圆盾高举过头顶,连接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盾墙护住步兵,向城墙继续推进,转眼间已经距城墙不足数丈。
“弓.弩手退后。”
魏西陵一声令下,弓箭手们如潮水般撤下。
此时,王氏军已经冲到了城墙之下,一架架攻城云梯高高竖起,顶端的铁钩死死钩住女墙上,数十名士卒从盾墙下冲出,手脚并用,敏捷攀了上来。
城楼上魏西陵面色纹丝不动: “投石。”
紧接着,哐—哐—
一块块巨石凌空飞下,正攀到一半的士卒无从闪避,被砸了个头破血流,哀嚎着被从高耸的云梯上翻滚下来。
王戎见势不妙,急吼道:“冲上去!率先登上城楼者赏千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多士兵悍不畏死地从盾墙下冲杀出来。
城楼上,魏西陵面色凝重,沉声道:“刀斧兵。”
数十名手持利斧的士兵冲到城墙边,照着攻城云梯顶端的铁钩下狠狠砍去,连续不断的挥舞后,云梯顶端的铁钩被砍下,再用力一推,一架架云梯接二连三地倒了下来……
从清早到晌午,魏西陵指挥若定。
王戎虽有数万大军,却拿大梁城坚固的城防毫无办法。
在进攻屡次受挫后,眼看阵型开始溃散,王戎不得不下令原地整顿。大军退出弩.箭射程之外,仍将大梁城团团围住,午后再行攻打。
魏西陵也遂下令将士原地修整。随后招刘武拿来舆图。
“西陵,你这样固守不行,要突围进攻!”一道清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魏西陵没有回头,但站得笔挺的身形竟微微晃了下。
萧暥:不至于吧?昨晚对他的打击那么大?
不过想来君侯生平第一次表白,却被拒绝得那么干脆,可能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吧?
他颇为同情地看了看城外的王氏军队,这不是自己撞上来找打吗?
魏西陵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下,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脸上又恢复了一向冷峻的神情。
现在不是诉说衷肠的时候。无论他有多少悔恨和思念,都要等今天这一日过去再说。
最后魏西陵只能把万千情绪压下去,冷道:“你怎么来了?”
萧暥觉得魏西陵大概是有情绪罢,毕竟昨晚自己拒绝了他。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厚着脸皮道:“西陵,我们得给他来点非常规操作,出奇制胜。”
江浔一听就来了兴致, “我等都想着如何守城,主公却想到制胜了!”
魏西陵看了他一眼,道:“你想突袭。”
刘武立即自告奋勇,“主公,让我去!”
“兰溪大营还有三千军。我这就杀出重围去,带着他们从背后包抄王戎那老匹夫!”
“不行。”萧暥当即道。
兰溪大营只有三千骑,此刻围攻大梁的却有五万大军,众寡悬殊。
当年,在安阳城下,魏西陵率八十骑对战上千山匪游刃有余,一方面是魏西陵的战术精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人是山匪,纪律涣散一盘散沙,而且骑兵对步兵有先天的优势。
可是现在不同,城外不是匪军,而是王戎的五万大军,将大梁城四门团团围住,每一个城门平均下来就有一万多军队,更何况王戎也有骑兵。
现在城下敌军队形未散,阵型俨然,就算刘武突围出去,到兰溪大营调三千骑从背后袭击王戎,王戎也会很快反应过来,以骑兵反包之,刘武很可能就会陷入敌阵。
除非……
萧暥看向魏西陵,除非他亲自去。
“我去。”魏西陵断然道,“阿暥,你守住大梁。”
“不可,王氏军队能打到这里,说明都阙关已被拿下。如果西陵你出城调兰溪大营军队从侧翼或后方袭击王戎军,即使胜了,王戎也会调都阙关的军队前来,让你腹背受敌。”
魏西陵面色凝重。
“且都阙关要塞不夺回来,大梁城西北门户大开,王氏还能源源不断增兵进来。”
但目前兵临城下,城内只有五千军队,如何在被数万王氏大军团团包围的情况下,突出重围,夺回都阙关要塞?
“我去,我有办法。”萧暥道。
魏西陵看向他,他知道萧暥这个人,从小就剑走偏锋。
他被训练成为一个战士,一位将领。而萧暥却不同,他把打仗当做打猎,指挥作战对萧暥来说,凭的不是熟读兵法和长久的训练,而是天性和本能。
他说不定真有办法在突围的同时,夺回都阙关。
但兰溪大营的士兵只认魏西陵的帅令。
他当即解下自己的佩剑交给萧暥。
“阿暥,你带纯钧去,他们都认识。”
执此剑入兰溪大营如见军令。
萧暥心中动容,赶紧接过来。
可是魏西陵指挥作战哪里能没有佩剑。
萧暥想都不想,当即解下自己的青霜交给了魏西陵。
云越眉心跳了跳 。江浔似笑非笑。
只有刘武大咧咧道:“主公,你们怎么搞得跟定情似的,还互赠佩剑。”
魏西陵神色一凛。刘武赶紧闭了嘴。
萧暥想起昨天就在这城楼上的事,也颇为尴尬。
“那啥,我去准备突围。”
***
萧暥叼着根草茎站在舆图前,大梁城分为四个门。他抬手在大梁城北面的广武门点了点,“就从这里突围出去。”
云越一看,急忙拉住萧暥,“主公,王戎的一万轻骑就在广武门附近,往北突围是最危险的。”
他们只有一千人。
江浔也道:“广武门以外多山谷,去兰溪大营还要绕道,不好走。”
只有魏西陵静静地看向萧暥。这个人就好弄险。
萧暥嘴边勾起一丝狡猾的微笑,“你们都觉得广武门不易突围?那就是了,王戎也会那么想!”
“我就从广武门突围出去,给他个措手不及!”
片刻后,萧暥点齐了一千士兵。
预曦正立□
他调转马头,扬鞭道:“走!跟我去打野!”
第427章 加冠
正如萧暥所料,他率军突出广武城门的时候,王戎正在大帐里纳凉,以躲避夏日毒辣的阳光,闻讯他慌忙地披甲上马。
萧暥毫不恋战,率军直接突破王戎防线,如一支利剑向南而去。
另一头,望着滚滚远去的烟尘,王戎勃然大怒,“赵贺,立即点五千骑兵,给我追!”
在驰行出城二十多里路后,云越隐约意识到方向不大对?兰溪大营在大梁城的西北面,而萧暥却是率军往南而去。
他赶紧催马赶上萧暥,“主公,兰溪大营在大梁城西北,我们现在却是向南,突袭方向是否有误?”
萧暥头也不回:“没错!我们去斜方谷。”
***
斜方谷在在大梁城南三十里处。谷深林密,山谷两边都平缓的坡地,山坡上长满树丛灌木。
赵贺策马急追,一口气追出三十多里后,就见前方谷中远远有烟尘扬起。
“快追!萧暥就在前方!”赵贺急喝一声,策马一头扎进山谷。
还没等他率军追上,忽听头顶嗖嗖嗖地响起密集的锐啸声,他心中猛地一沉,霍然抬头就见无数支羽箭如雨般从两侧的山谷上攒射而下。
赵贺顿时神色大变:“不好!有埋伏,后队改前队,撤出去!”
可他还来不及把军队撤出谷中,只见谷口烟尘滚滚,清脆的马蹄声中,一支骑兵迅速从峡谷的入口处冒了出来,堪堪阻住退路。
萧暥一马当先,唇边挽起一丝冰冷的杀机。
云越悄悄看向他,实在有点佩服,在突围的路上竟然还不忘打了个埋伏。
赵贺被俘,余者皆降。
接下来,萧暥押送赵贺残部进兰溪大营,并让众士兵都换上王氏军队的衣甲,然后,他一扬手中的纯钧,“跟我走!”
三千铁骑如一道洪流涌出营门,卷起黄尘飞扬。
***
王氏军营。
王戎还在营地里焦急地等赵贺的回音。
可是等了一个多时辰,赵贺也没有消息,王戎紧接着又派了漳平率三千骑前往增援赵贺。
结果,这三千人也是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甚至连派出去一波又一波打探的斥候,也没见一个回来的。
惶惶不安的情绪在开始王戎的军中蔓延。
看不见的敌人更为可怕,因为他们不知道会出现在哪里,以何种方式突然袭击。
恐惧开始蔓延,像毒草一样。王戎的军心开始动摇。
日头开始偏斜时,王戎终于等到了斥候的回报,“报——”
“萧暥袭取都阙关!”
“怎么可能?!”王戎豁然站起,大惊失色,都阙关他留下了一万人马驻守,萧暥才多少人?怎么攻得下来!
他一把将那小校揪过来,瞪着眼睛道:“你再说一遍!萧暥怎么拿下都阙关的?!”
那小校诚惶诚恐道:“萧暥率军在路上埋伏了赵参将,然后冒充他的队伍伏击了漳将军,又冒充漳将军的增援部队,叫开了都阙关的城门。 ”
“什么?!”王戎气得独眼里都要喷出火来,“都是蠢猪吗?!”
被那狡猾的狐狸又摆了一道!
如今,都阙关失守,他们被夹在都阙关和大梁城之间,变成了一支孤军,腹背受敌。
顿时,王戎军中军心大乱。
就在这时,一名小校惊慌失措地闯入帐中,“主、主公!不,不好了 !”
他慌地连话多说不连贯了,“外面,敌、敌军、”
王戎一脚将他踹开,掀开帐门,走出帐外。
只见尘土飞扬间矫健的战马呼啸而过,骑兵手中雪白的长剑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寒芒。
阳光下魏西陵亲率一千轻骑兵,如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随意地游走在数万大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王戎虽有五万大军,但军心早就溃散,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冲击,顿时狼奔豕突,四散溃逃。
***
拿下都阙关后,萧暥迅速救出了卫骏和一干被俘的将士。
卫宛还没有知觉,看来是中了术,成了人傀之类的东西,才会让敌人控制,骗开关门。
“谢先生呢?还是没有消息吗?”萧暥问,卫骏不会玄法,只有找谢映之才能治好卫宛。
云越摇头。从昨晚以后就没有了谢映之的消息。
“映……映之”卫宛张了张嘴,艰难道。
“兄长!”卫骏赶紧搀扶起他,
卫宛:“危……危险……”
萧暥一惊,“卫夫子,你说谁有危险?映之吗?”
“苍……苍冥族的……主君在……”他话没说完,又昏死了过去。
萧暥心中凛然,难道说苍冥族的主君就在大梁?谢映之应该是跟他遭遇上了?
随即他立即又想到了一件事,王戎蛰伏了那么多年,为什么突然铤而走险?
今天是魏瑄的加冠大典,为什么王戎偏偏选在今天发兵攻打大梁?
现在他在都阙关,魏西陵和王戎决战,谢映之也不知所踪。建章宫中只剩下魏瑄和群臣……
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莫非是调虎离山?
***
建章宫中,日色已经西斜,照着大殿上方黯淡的金色匾额。
看来今天这加冠礼是进行不了。聚集在建章宫的诸位大人等了大半天,又饿又倦。
尚书令柳徽正要报请皇帝示意,是否要退去仪仗,另择吉日,各位大人们也正想各回各家,好好吃喝休息一下,最好再叫个丫鬟书童锤锤腿松松胫骨。
就在这时,殿外幽深的回廊里,隐约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的轻微金属碰撞声,大殿四周的回廊上也有人影晃动。
众人立即意识到情况有变,但还来不及反应,暮风起,吹开帷幔一角,露出了森然的箭镞。
“小心!”魏瑄眼疾手快一把扑倒最近的云渊,同时脚跟一蹴,桌案凌空飞起。
笃笃笃、一阵急雨敲窗般的声响后,桌板上已经扎了七八支羽箭。
躲在桌板后的宋敞和上官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再看周围臣僚,已经中箭倒下了一片。
“金殿之上,何人胆敢射杀大臣?”云渊勉强扶着魏瑄起来颤声道。
紧接着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卫尉董威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高声道:“萧将军有令,各位臣工连通王戎,意图谋反!现诛杀之!”
“什么?”柳徽愕然,
“这都是萧暥的诡计吗?”
“利用典礼将我等引到这里一网打尽!”
大殿上聚集的群臣一片哗然。
董威不理睬他们,只看向魏瑄,道:“晋王殿下还请移驾偏殿,我等很快就好。”
他话音未落,一支数百人的军队气势汹汹地从侧门后杀出,刀光亮起,血色崩溅,站在最前面的柳徽一颗白头当先滚落在地。
杨覆当场吓得跌倒在地,“萧暥,你滥杀大臣,不怕天下诸侯讨伐吗?”
他话没说完,就被被乱刀砍死。
此刻,宫中的诸位臣工都没有佩剑——除了萧暥这种有剑履上殿特权的,其他人入宫都不能配备武器。但其实即使给他们武器,这些人也不会使用。
大殿里,残阳如血,刀光纷乱。
除了魏瑄和上官朗各夺下了金吾卫手中的刀,尚可一战外,其他人狼奔猪突,四散奔逃,不是在大殿里被杀,就是倒在大殿门口的阶梯上。
“保护云中书,撤出去!”魏瑄道。
***
萧暥带兵到达东阙外的时候,只见宫门紧闭,风中隐隐飘来血腥味。
董威站在阙台上,嘴角牵起一抹残忍的笑,放声道:“萧将军,宫门下钥了,将军还请回去吧!”
且不说根本没有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一见这戒备森严的架势和禁闭的宫门,萧暥就知道宫中有变。
此刻,魏瑄和云渊、闻正、宋敞等人都还在宫里!
他顿时心忧如焚,不假思索道: “调集属下所有兵马,攻打宫城!”
第428章 屠戮
惨淡的夕阳坠在天边,暮色沉沉的宫帷里,风中飘散着浓重的血腥味。
漆黑的袍服拖过被鲜血浸染的猩红地毯,一步一步跨上台阶。
“果然是你?”魏瑄已战至浑身浴血。
他用力挥出剑,一个金吾卫颓然倒下,“这就是你想要的?”
此刻大殿里横七竖八地遍布尸体,金吾卫的,大臣的,残肢断体都血淋淋地堆叠在一起,纠缠难分,鲜血潺潺地顺着阶梯流淌。
风长离悠闲地拔.出一柄长刀,颇为惋惜地看着一滴鲜血从刀尖滴落。
“我说过,我重视人才。”
“所以你就要杀尽九州人才?”魏瑄怒道,“但你为什么还要嫁祸给萧彦昭!”
“嫁祸萧暥不是我的主张,是你兄长的谋算。”风长离淡定道,“我说过,我不会针对萧暥。但是我也没有义务保护他,毕竟他还没成为我的甥媳罢?”
“闭嘴!”魏瑄嘴角抽搐了下,但他知道风长离没有必要撒谎。而卫尉董威确实是听命于皇帝的。嫁祸于人——这更像他那位兄长的做派。
风长离叹气道:“萧暥现在正在攻打宫城。便是做实了这罪名。”
“什么?!”魏瑄的心猛地揪紧了。
风长离悠然道,“大梁城的人都看到了,萧将军攻打宫城后,将所有的大臣都杀了。他们会怎么想?京城流血夜也才过去三年。有些人就旧病复发了。”
听到旧病复发九个字,魏瑄心中猛地一痛,手中玄火亮光一炸,震开了几名扑上前的金吾卫。
“终于要认真了么?”风长离微微一笑
***
宫城外
金吾卫哪里是身经百战的锐士营的对手,很快宫门就被撞开,战马扬蹄越过宫门,踏上大殿前的长阶。
“谋反了!萧暥谋反!”董威跌倒在地,大叫道:“护驾!”
他话音未落,被云越一剑挑翻。
此时天色已暗,建章宫里灯火隐隐绰绰。显得诡异又凄凉。
数百名锐士如潮水般涌上殿前漫漫的长阶。森然的刀剑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火光闪烁下,萧暥忽然恍惚了一下,这一幕他似乎经历过——夜幕下,灯火煌煌的大殿前,鲜血漫过长阶,空气中弥漫着杀戮的气息,血色的夜,大梁城里家家闭户,所有人对他如避蛇蝎。
就是那一晚,金吾卫统领董威惊慌失措地逃至司马门,口中大喊着:“萧暥逼宫谋逆!”
被他一箭射中后背,扑倒在司马门前。
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夜空,伏尸遍地,血流成河,宫城在燃烧。
战马越过燃烧的雕栏,长剑在火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寒芒,刺破无边的黑夜。
“晋王何在?”萧暥厉声道。
“在……在承明殿。”一个小黄门吓得结巴道。
承明殿前,跃动的火光照着魏瑄一双漆黑的眸子,他站在森然的刀戟丛中看向萧暥,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战栗和恐惧,目光冷静地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
“护送晋王前往含元殿登基。”萧暥瞥了他一眼,就调转马头。
“如果我不想当皇帝呢?”魏瑄壮着胆子,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什么?”萧暥勒马回头,目光如刀。
魏瑄倔强地抬起头迎上了那慑人的目光,咬着下唇道,“皇兄他还……”
“已经是先帝了!”萧暥干脆道。
魏瑄的脸刷地煞白。皇兄已经驾崩了?
萧暥没有工夫跟这个孩子解释。现在要迅速稳定局势,将兵变控制在宫闱范围内。以免殃及大梁百姓。
一件血迹未干的冕袍披在身上,魏瑄紧张地坐在王座上,隔着垂旒望向朝中战战兢兢的众臣。
萧暥剑履上殿,站在他面前,背影挺直修长,“陛下有旨,国师无相,金吾卫统领董威谋同苍冥族张缉等人叛乱,现斩首示众,其党羽流放凉州,钦此。”
圣谕传下,大殿外远远传来董威歇斯底里的吼叫,“萧暥,你弑杀先帝,窃国之贼!”
……
萧暥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回过神来,乍然激起一阵心悸。
他为什么脑海中会浮现这种记忆,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纤毫毕现。
但是现今桓帝还好端端地在位,说明这不是原主的记忆。更像是从他心底深处浮现的记忆。
为什么会这样?
但此时没有工夫让他细想,萧暥压下心中的疑惑,道:“冲入大殿!”
他话音未落,一支火箭带着一声刺耳的尖啸划破了夜空,正射在了建章宫的匾额上。惊回首时,只见一支上千人的军队从宫门外杀入,
这不是普通的军队,因为这支军队的士兵一个个都面目狰狞状如恶鬼,浓重的血腥味中弥漫起令人窒息的腐朽气味。当先一名女将着着火红的战甲,长发束起,火光下英姿飒爽。
萧暥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他竟然对她有映像!
多年以前,永安城里桃花渡,十里春风不知归……
“阿青姐?”云越也愕然出声。
郢青遥,或者说伊清邈长.枪举起,断然道:“拦住他们!”
如潮水般的苍炎士兵蜂拥而上,和萧暥手下的锐士冲撞在一起。
***
“你故意让郢青遥为将,是想让他无法全力应战!?”魏瑄怒道。
风长离淡淡道:“错了,我让郢青遥为将,而没有派呼延钺去,是给萧暥放水了。”
呼延钺——魏瑄立即想到了襄州战场上那个刀枪不入的黑甲人,手执一柄铁戟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跋扈之气。
魏瑄心中陡然一震,他问:“呼延钺去哪里了?”
紧接着他立马反应过来,随即倒抽了一口冷气:皇叔!
现今,彦昭被困,谢先生不知所踪,很可能也受困了,就只剩下皇叔了!
宫门口到建章宫要经过一条幽长的甬道,两旁是屹立如壁的宫墙,此时,宫墙上已埋伏了数百名弓。弩手,冰冷的箭镞指向下方。
呼延钺手执长戟,鹰一样的眼睛正紧盯着宫门。
***
大梁城楼上,魏西陵刚刚收兵回城。
“报——君侯,曾公公来了。”
魏西陵眉头一蹙,曾贤是皇帝近侍,怎么会来这里?
片刻后,曾贤被带上城楼,火光下,他脸色苍白,目光紧张,看上去被吓得不轻,见到魏西陵他就焦急道: “君侯,不知为什么萧将军突然率军攻打宫城。陛下诏君侯入宫护驾。”
魏西陵心里陡然一惊。萧暥怎么会忽然攻打宫城?其中必有缘由。难道说是宫中有变?
他来不及多想,当即下令:“刘武,你和寄云守住大梁城!”
随即点了十名亲兵入宫查看。
第429章 化影
建章宫前,萧暥一剑劈开一头嚎叫着冲上来的苍炎,这种东西他在襄州之战中遇到过的!——不知疲倦,不畏伤痛,无惧生死,力大无穷,即使被马蹄踩碎了肋骨,依旧如野兽般嚎叫着扑咬上来,前赴后继不死不休!
而伊清邈竟然是这些东西的首领!萧暥心中愕然。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可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魏瑄和云渊他们还在大殿内生死未卜,不管敌方将领是谁,他都要突破重围冲进去!
激战。
这一刻短兵相接,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有竭尽全力的拼杀。这一战出乎意料地惨烈,萧暥自任前锋,率领一小队锐士冲锋,长剑斩落处,血光激溅。
萧暥一剑荡开一名癫狂的苍炎兵,赫然回首间,只觉得一股锋利的枪风已破开空气攒刺而至。萧暥反手一剑,当地一声清响,枪尖刺到剑刃上激得火星飞溅。
“清邈姐?”四目相对时,萧暥还是忍不住问。
此刻,郢青遥心中五味俱全,她知道主君特地让她迎战萧暥的险恶用心。但全族老幼都在他们手中,她不得不战。
她咬牙一枪.刺去:“你认错人了!”
萧暥随之巧妙地微一侧身,长.枪堪堪擦过他胸前直穿至腋下。
不妙!郢青遥心中一沉,在巨大的惯性下,长.枪去势难收,被萧暥一剑断下了枪杆。
就在这时,只听斜后方传来一声羽箭袭来尖锐的破风声。
萧暥头也不回,在马背上猛地仰身,手腕一翻,长剑灌力击出,就听当的一声清响,羽箭竟被反弹了出去。
紫湄!
郢青遥心中一沉,来不及多想,纵身一跃,挡在了前面。
顿时鲜血溅起,一支狼牙长箭刺入她肩下。
“阿姐!”贺紫湄本来想躲在暗处偷袭萧暥,结果箭术不精,反倒伤了阿姐。她恨得攥紧了弓弦,又不敢从幽暗的藏身处出来。
此时,萧暥也傻眼了。
他没想到郢青遥会不顾一切地以身挡住了那支羽箭。
他凌空接住郢青遥,刚想吩咐云越带她出去医治,就在这时,竟又是一声破风的尖啸传来。
“阿暥!”郢青遥来不及多想,奋力拽住萧暥一个转身,一支狼牙箭穿透了她的后背。
“拿下她!”萧暥怒喝道,
贺紫湄知道这回藏不住了,抛下弓,飞身沿着屋脊逃窜而去。
“阿暥,求你……放过她这……这一次。”郢青遥靠在他怀里,鲜血染红了他的袍服。
萧暥心中震恸,“清邈姐,真的是你?”
当年桃花渡里,那个巧笑倩兮的佳人姐姐,素手如莲,亲自给他做香酥可口的点心,配上一壶琥珀黄的桂花酿……
少年的回忆如初夏的风,带着栀子花的香气。
在这个乱世的夜里,一切都被那扑面而来的腥风吹散了。
“阿暥,我……我对不起你……我以前骗了你……”一滴泪滑下脸颊,伊清邈缓缓闭上眼睛。
萧暥心中大恸。
他猛然想起来,这一幕似乎曾经也发生过——就在前世那个血色的夜里。苍冥余孽张缉、郢青遥被诛杀。鲜血染红了建章宫前的台阶。
仿佛是往事的重演,残月之下,他忽然有些惶然。
他究竟是谁?
是萧暥,还是萧宇?
这个念头让他心神一阵恍惚,他只觉得胸口隐痛,喉中顿时涌起一股甜腥味,被他用力咽下。
***
魏瑄手心一展,一道白亮的火焰锁链在空中凝成一张火网,火光照亮了整个大殿,铺天盖地般向风长离席卷而去。
风长离长袖一挥,面前骤然竖立起一道晶莹剔透的冰墙。
刹那间,冰与火的相撞,严寒与烈焰对峙,魏瑄感到了隐隐的压力。
他五指迅速收拢,那火链便化作一股旋涡,呼啸着撞向冰墙。
虽然每一次撞击都只能给冰墙带来一道细小的裂缝,但火焰却一寸寸地侵蚀融化散发着寒气的坚冰,殿中一时间水汽弥漫,蒸发的冰层恍若云雾悬浮在大殿里,大殿中犹如仙楼琼殿。
“不错。”风长离赞许地点头,“有长进了。”
当玄火最终烧尽了坚冰,也熄灭成一缕青烟。
趁着冰墙消失的一刹那,魏瑄飞身跃起迅如流星,连人带剑向风长离刺去。
风长离不动声色,剑尖荡起的寒风带动漆黑的袍服。
魏瑄一剑刺入,猛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剑端涌入,冷透全身。
黑袍下空空如也。
他这才乍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大殿中已经虚化出了十二个风长离。自己刚才一击刺中的只是分化出来的一道虚影。
分形化影之术!
魏瑄顿时眼花缭乱,这十二个风长离里,每一个手中都拿着一模一样的滴血的长刀,到底哪个是真身?哪个是幻影?
但箭在弦上容不得他多想,魏瑄身法极快,出剑更快,长剑化作耀眼的寒芒不断地刺去。
风长离虽然秘术强大,但是剑法显然不如他身经百战、在沙场上磨练出来的凌厉。
魏瑄的剑招快如闪电,在电光火石般过了几招后,噗的一声,长剑再次破开了黑袍,而这一次不是空洞的触感,他明显感觉到了剑刃破开皮肉骨骼的阻力,这个不是幻影!
他使劲贯力一击后,再用力拔出宝剑,鲜血喷溅时,他一把扯下了对方的黑袍。让他看看这些年隐藏在这一袭黑袍下居于幕后的主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黑袍下是一张熟悉的脸。熟悉到魏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云先生?!”
只见云渊胸前一个窟窿正在冒出暗红的血浆。颤抖着唇想说什么,但已经说不出来一个字了,身体已经像一截枯木般倒了下去。
第430章 借刀杀人
魏瑄脸色煞白,心中大骇。
怎么可能?他明明刺中的是风长离,为什么这一袭黑袍下面竟然会是云渊?
“老师!”上官朗奋力格开两名金吾卫,奔上前来。一把抱住地上的云渊。
云渊已经气绝身亡。
“你做了什么?!”上官朗抬起头愤恨得看向魏瑄。
魏瑄还来不及回答,就看到风长离身形一闪,已掠至上官朗背后,手中的长刀举起,劈下一道锋利的寒芒。
魏瑄来不及多想,挥剑掠去,铛的一声清响,刀剑相格火星飞溅。长剑沿着刀刃的弧度刮过,去势难收,锋利的剑刃斜劈开风长离的肩膀前胸,鲜血激溅而出。
这回魏瑄心中猛地一沉,有些忐忑地屏息扯下对方的黑袍。
果然……
“宋司丞!”
只见宋敞面无血色,双眼迅速地失去光芒,一道可怕的裂痕从他左肩贯穿到右胸,几乎把他劈开。鲜血泼溅满地。
“宋敞!”上官朗惨叫一声,双目通红地盯着魏瑄。
“我……”魏瑄心神巨震。难道说风长离每一道分.身都是着大殿上的人?他们都成了被他摆布的人傀替身吗?
上官朗摇摇欲坠地站起身,举着剑就刺向魏瑄,“难怪卫夫子说你是邪魔外道!”
魏瑄没有躲闪,被一剑刺入肩膀,鲜血淋漓。
“懦弱。”风长离看向魏瑄,不屑道,随即袍袖一挥,上官朗连人带剑被一股劲风卷起,狠狠砸向廊柱。
“明达!”(上官朗的表字)
魏瑄奔向上官朗,见他已经撞昏,遂抬袖擦拭他额头上的血迹。
风长离步步逼近。
就像半年前在枕霞湖畔时那样,强烈的威胁感再一次笼罩住了魏瑄,无法战胜,无法躲避,如临大敌,压迫得他动弹不得。
纯黑的袍服如夜色拂过眼底,风长离手中长刀抬起魏瑄的下颌,“半年过去了,你还是和那时一样,既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别人。”
魏瑄切齿道:“你想借我的手,杀死这里的所有人!”
风长离漠然道:“你可以认为,这是为师对你的考验。”
魏瑄吐出一口血,惨然一笑,“我一旦杀了他们,我就会为中原所不容。不就遂了你的意?”
风长离唇边掠过一丝轻嘲,“你不妨看看你自己的长相,你本来就不是中原人。”
“我是大雍皇族,先帝之子,孝景皇帝之孙!”魏瑄正声道。
风长离轻叹了声:“看来你还是没法下定决心。”
“不如我来帮你罢。”
魏瑄心中一沉,立即被不祥的预感笼罩了,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风长离信步走到大殿当中,展开双臂,口中默默吟诵,从掌心忽然奔涌出两股强劲的寒气。
寒气瞬间席卷大殿,接触到的每一寸空气都被巨大的寒流冻结,大殿的金砖地面都被冰雪覆盖,从雕栏廊柱到殿宇阁楼迅速凝固,变成了冰雪的殿堂。
寒气迅速蔓延铺展,呼啸的狂风吹到殿外,日暮的天空中开始飘洒起纷纷扬扬的雪花。
“主公,下雪了?”云越劈开一头咆哮的苍炎惊讶道。
萧暥心中暗道不妙,炎炎夏日,他们衣衫单薄,如果气温急剧降低,将士们很快就会被冻僵。而他们的敌人,那些狰狞的苍炎军跟丧尸差不多,无所谓疼痛和寒冷,到时候他们因为寒冷战力急剧下降,就会被扑涌上来的苍炎围困。
大殿里,魏瑄艰难地支起身,“住手!”
“剑在你手里,你可以阻止我的。”风长离淡淡道。
他话音刚落,从身后走出余下的十个分.身,同时张开双手,掌心涌出强劲的寒流,直向大殿外席卷而去。
地面上很快就结起了冰霜,将士们的铠甲上都积起了一层冰凉的霜雪。狂风卷起雪花漫天飞扬,温度急剧降低。
云越只觉得冰冷的铠甲变得沉重无比,彻骨的寒冷包围着他,手脚迅速僵硬麻木,而那些苍炎军在风雪中却丝毫不受影响,他们咆哮着扑杀过来,云越奋力挥剑劈砍。
这一击之力将他僵冷的手震得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长剑,就在这时,他感到背后一股腥风扑来,顿时汗毛竖起。
紧接着身后传来‘当’的一声刀剑相击的清响。
云越惊回首,只见脓血激溅,一个苍炎的头颅凌空抛飞。
萧暥收回长剑,眉睫上沾着霜雪,眼神寒而烈。
战至此刻,他属下的锐士只剩下了不到一半,在凛冽的寒风中,他们单薄的衣甲上覆着积雪,变成一个个冰雕雪人,仍旧奋力挥动沉重的长剑拼死突围,冲向那遥不可及的建章宫大殿。
大殿内,魏瑄撇下风长离,毅然转身就想往殿外冲去。
一道黑影如巨鹰般忽地扑杀过来,拦在了他的面前,手中的长刀斩下一道锋利的弧光。
魏瑄来不及多想,举剑挥出,在电光火石地过了几招后,他把那个黑袍人斩杀于地。
这是他斩杀的第三个风长离的分.身,或者说替身人傀。
鲜血激溅起时,他不再掀开那人的黑袍。
他不想知道他杀的是谁。
眼下的他,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杀。
他清楚风长离的企图,若想要出去增援萧暥,就只有杀光他的所有‘分.身’,这等同于要他杀光这大殿内余下的所有人。
让他的双手沾满了无辜朝臣和友人的鲜血。让他再不容于中原九州!
云渊死了,宋敞死了,闻正死了,颜翊死了,都死了,这些他要尽力保护的人最后都是被他所杀!
魏瑄浑身浴血,他杀红了眼,一双墨澈的眼中尽是阴狠的绝决。
满殿的冰雪都被鲜血染得赤红,终于他站在累累的尸骨上,黑雾弥漫间,流露出邪异的目光。
魏瑄手中血染的长剑指着大殿上最后一个身着黑袍的人——那就是风长离的真身了。
决战的时刻到了。
风长离无声笑了。终于有点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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