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近的距离,侵略性极强的眼神,让白千尘极度不适,后退一步。
叶桉又吼道:“你是哪来的狗……等等,金丹?即将拜入师尊座下的傻子?”
傻子回头,凶神恶煞地瞪着他,表情阴鸷。
叶桉与身后的人哈哈大笑,“瞧这直愣愣的蠢样,断奶了没?我去后山找几只乳牛给你喂奶?”
“你休想欺负阿白!要不然、要不然,我……”
白千尘扫过傻子绷得死紧的臂膀,毫无起伏道:“你该去内门了。”
叶桉还想说话,孟吹雨一把将人拉至身后,先弄了弄衣领,才笑道:“师弟,我是你孟师兄,内门弟子要一起修炼,你快回去。阿白师弟这里,师兄们会好好待他的。”
“骗人!”
傻子的声音沙哑不堪,腿都在抖。身材壮硕又全身紧绷,衣服下能清晰看到他的轮廓,似有野兽要从里挣脱。
“你没安好心!”他急急地转过来,想来拉白千尘的衣袖,“阿白,我带你走,现在离开这里,回金凤楼,我保护你。”
白千尘避开他,坐回桌边,“我刚和你说什么你忘了?”
“没有,阿白说什么我都记得!你说……”傻子眼里有痛苦,更多的是害怕,咬烂了嘴唇,颤声道:“阿白让我……听师兄师姐的话。”
他的精气神被无形的手抓住,一把抽走。丧家犬般,脸上又混乱又无措,勾着包袱,垂着手臂,有气无力地往外。
行尸走肉地到了院子里,他回头,久久凝望白千尘落在纸窗上的影子,“阿白,我……”
叶桉一脚踹在他膝盖上,“别靠近我,一身的臭味,污秽!闻到这味儿就恶心,还敢对美人死缠烂打,死苍蝇!”
傻子踉跄了一下,浑浑噩噩地提起脚。
等人离开,孟吹雨激动上前,“阿白师弟,你初来乍到,可还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师兄,我什么都帮你办到。”
白千尘轻笑,“需要你们离我远点。”
孟吹雨一僵,“这……”
蓝清虹大声道:“不是说能办到?让你滚,怎么还在这?”
孟吹雨骑虎难下,勉强道:“既然阿白师弟乏了,今日便告辞。”他飞身上剑,顿了一下,意味深长道:“阿白师弟莫恼,那傻子,我定帮你好好操练。”
白千尘眉头一蹙,终究没说什么。
闲杂人等散去,他打坐修炼。此前遇到噬魂魔,他动用灵力,灵魂裂痕更大。无时无刻不在疼痛,仙山灵气充沛,能稍微缓解。
一夜眨眼而过,上午,蓝清虹敲响了房门。
“阿白师弟,用早膳啦!”
白千尘走出门,院里竟摆满了东西。不仅有灵石灵丹,还有瓜果鲜花。
蓝清虹不悦地噘嘴:“气死我了,没守住!大清早的,内门弟子偷偷扔进来这么多东西!咱们别在院子里吃,我拿进来吃,免得他们偷看。”
白千尘觉得好笑,只要修为稍微高点,神识强一些的,院内院外有什么区别?
“啊啊啊,不许笑!我要流眼泪了!”蓝清虹夸张地喊。
“从嘴里流?”白千尘揶揄。
“啊,口水被你看到了吗,我的一世英名!”蓝清虹摸摸嘴唇,发现白千尘在骗她,脸登时红了。
白千尘不再开口,拿起筷子吃春卷。
蓝清虹坐他对面,时不时偷瞄他一眼,傻乎乎对着他的脸喝白粥,还津津有味。
她麻利吃完,豪情道:“我苍灵剑宗终于出息了!以后宗门大比,只要阿白你去走一圈,那些修士哪还敢打。阿白,你绝对是三界第一美人!”
她八卦地压低声音,“他们总传剑美人白千尘倾国倾城,虽然名字里都有白字,可他肯定比不过你。”
白千尘眼皮微抬。
蓝清虹的话匣子一下打开了,“说起来,剑美人也是从咱们宗门出去的,可知晓他真面目的人特别少。那时剑宗鼎盛,上任掌门收他为徒时,给他算了一卦,之后特意在他身上施了术法,遮住他的相貌,让他平凡无奇。”
“那术法特殊,除非比他修为高一整阶,才有可能破解。剑美人可是剑修天才,修为比他高的人有几个?他又不出山门,低调行事,骤然和霁弦仙君结为道侣时,大家都觉得他不配。但是相处十年,他们恩爱不移,霁弦仙君不许别人说他一句坏话,也就没人敢提了。”
蓝清虹伤感道:“谁能知道,直到他死,大家才见到他真正的模样。那时他被诬陷为魔物,霁弦仙君亲手将他推上诛魔台。临死前,剑美人抛出一只瓷瓶,里头竟是承载他修为的灵髓!”
白千尘眉目一垂,放下筷子。
“他的冰剑断裂,碎剑刺入身体,登时吐血!修为溃散,术法失效,众人才知,他是何等绝色。”
说到外表,蓝清虹来劲了,“听说他身形修长挺拔,瞳色极浅,平静时如透明冰川。唇色寡淡,皮肤冰白,偏偏生了一张顾盼生姿的桃花眼,秾丽与清冷完美相宜。他死时唇上、睫毛上、眼皮上皆染了鲜血,唇边讥诮,血衣拖地,如同地狱走出的艳鬼,更如走过荆棘地的魅魔。”
她神秘兮兮地说:“四海八墟的强者大能皆在现场,那一劫后,有人说‘一见千尘,终生皆误’,他不断入梦,成为痴念。那段时期,陨落了一批大能。”
白千尘淡淡道:“不至于。”
“当然至于!听说他死时一声恸哭,霁弦仙君醒悟,但是太晚了。真是,剑美人都和霁弦仙君解释自己不是魔,他不信。仙君十年不出玄天大宗,听说已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可想而知受了多大的刺激。”
“不过——”蓝清虹压低声音,“这些流传你知道就好,千万不能在宗门里说。现任掌门是他大师兄,明令禁止谈论。而且,许沅长老是他的剑童,只要听到剑美人、霁弦的只言片语,一定会勃然大怒,他罚人很重的。”
确实,许沅这百年虽然修为精进了,但脾气没变,依旧是不声不响的闷葫芦。他人闷但正直,就算水灵根与火灵根不合,让傻子拜他为师也最好。
想到傻子,白千尘心中一窒。
“蓝师姐!有情况,听说一大早傻子与叶桉打起来了!”院子里惊呼突起。
“叶桉这个欺软怕硬的果然动手了,内门弟子进去都要被欺负。”虽然不喜欢傻子,蓝清虹还是义愤填膺。
“阿白师弟,你别看孟吹雨装得人模狗样的,其实不是好人,你离他远点。他最喜欢毛手毛脚,还装出一副清高样。曾经他轻薄一个内门姐妹,姐妹告诉长老,他倒打一耙,诬陷说是她勾引,那姑娘差点自尽,后来被家人接离了剑宗。”
“掌门不管吗?”
“掌门与他的弟子这几年在外除魔,没有回来。许长老只顾自己修炼,平时主事的是孟吹雨的师尊庄长老。庄长老偏心眼,孟吹雨在门派内无法无天。”
想当年,剑宗门风严谨,断不可能出这种事。没想到百年过去,门派不仅实力大减,还有这么多蛀虫。
“那叶桉呢?”白千尘又问。
“也是庄长老的弟子,孟吹雨的爪牙。孟吹雨和玄阶门派踏虚派有些关系,叶桉一直巴结,慢慢变成了孟吹雨的打手,狼狈为奸。”
自己说剑美人的传闻时,阿白没太大反应,听说傻子出事,接连问几个问题。
蓝清虹顿悟了,她可舍不得让美人吃苦,当下一拍桌子,“要不我叫几个兄弟,把傻子救出来?”
“可是蓝师姐,咱们根本打不过叶桉,昨天还被他……”外头的报信人很老实地说。
蓝清虹的壮志卡在喉咙里,尴尬地停住了。
白千尘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管。犹豫再三,他的神识扫上主峰。
中央练剑场,围着一群穿天青色衣服的内门弟子,对着同一个方向指指点点,有看热闹的,也有敢怒不敢言的。
不远处,叶桉踩着傻子的手指,脸上爬满快意的笑。
他的动作很慢,手指一根根、一节节碾过去。傻子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可手指断裂,无法用力,那纸包便从手里脱出。
叶桉抢过纸包,闻了闻香气,打开。
里面是黄白色的糕点,由于被捏得太紧,已看不出形状,黏在一起。
“我当是什么宝贝,护得这么紧。这些猪食,也就你这肮脏的人要。”叶桉恶意地将纸包一斜,糕粉全数洒在傻子脸上。
有些碎粉甚至进入了他的眼睛,可他固执地红着眼瞪叶桉,忍受刺痛而不肯闭眼。
叶桉嗤笑一声,抬起腿重重踩在他的手腕上,发出清脆的骨响。
“有多远滚多远,杂碎。”见傻子毫无还手之力,叶桉往他脸上吐了几口口水,扬长而去。
心态平和如白千尘,此时也压不住火气。这个傻子,自己明明是金丹,叶桉不过筑基,被打了都不知还手吗!
傻子没擦身上的脏污血迹,也没管断手,用不熟练的左手将地上的糕粉拢起来,放在油纸中,珍惜地不漏掉任何一处。
可糕粉落地,和雪黏在一起,不能吃了。
其他人尽数散去,有两个女弟子起了恻隐之心,将伤药放在他身边。
傻子看也不看,失魂落魄地拖着脚步往前。
噬人谷底受的伤还未痊愈,又添新伤。哪怕是可自愈的天生灵体,也不能这样折腾,何况他是血肉之躯。
他走到山峰边缘,猛烈的狂风大作,他发丝飞舞,摇摇欲坠。
他面对的,是白千尘所在的外门方向。
又是一阵邪风吹来,他大幅度晃了一下。
明知有护山阵法他摔不下去,白千尘还是重重握了下手心。
傻子踉跄一下,仰躺在地上。眼睛出神地凝望,嗫嚅道:“阿白,我特意给你买的蟹粉糕,你吃不上了……没事,等我下山了,再给你买,我知道你爱吃。”
白千尘的喉咙干涩难忍。
他早就闻到了傻子包袱里穿出的香味,那时他最爱吃的。集合上山时傻子迟到,就是因为去给他买糕点。
云锦城分城内城外,城内都是达官贵族或高阶修士,有修士看守,防止魔类入侵。平民百姓大多住在城外,没有安全保证。
城内生活奢华,城外人想进一趟都不容易。蟹粉糕是奇珍阁的招牌,不仅售价贵,更是难买,天还没亮就得去占着地方,否则别想买到。
傻子在青楼打杂赚的钱,全用在他身上,一点都没给自己留。这次的蟹粉糕,又不知用了多久的积蓄。
若是昨晚没有阻止他,让他拿出蟹粉糕,他不会拼死护着,不会受伤这么重。
辛勤劳作许久才能买到的东西,被人轻蔑地侮辱糟蹋,还落了一身伤。
傻,笨,连小孩都不如!
可他有一颗赤子之心。
白千尘嘴唇紧抿,情绪翻涌。
神识中,傻子艰难地翻了个身,忽然露出一个傻笑,自豪地说:“阿白,我听你的话,我没惹事。我听了师兄的话,我做到了……”
白千尘一怔。
昨夜不过一句搪塞的话,他牢记于心,付诸于行。打不还手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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