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信鸽那里又传来了一封信,在那黑暗里,烛火照亮了那青绿的信筒,平书南小心翼翼地从信筒里拿出嶄新的信。
自从沈拾去了魔教当卧底之后,为了让相互间清楚了解情况,所以他们会定期互传信件。
每次看完信件,以防万一,平书南都会把信烧得一干二净,只有一次,也是梦月之事那会,他正忙于正道和魔道之事,根本无暇分身理会其他事情。
因过于匆忙,所以他没有把信烧干净,竟是被袁千凡和隗清擅闯进藏书阁瞧见,此后,平书南看过信后便都会仔仔细细地检查有没有烧好信。
只是在烧掉信前,平书南总会反反复复地将信纸上的内容看个遍,除了因为信上的事情很重要,关乎正道的存亡,也因这是他与沈拾如今唯一能交流的途经。
单是望着那些端庄大气的笔迹,平书南便能想像到沈拾端直地坐在桌案前,是用什么表情,用什么方式,是如何思考去写那封信。
从前天天能见到的弟子,如今成了远在魔教里的叛徒,即使见面也只能形同陌路,刀剑相向,平书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现下沈拾在魔教过得可还安好。
从信上的内容来说,司千沙的魔功确认已练得七七八八,而乌玉剑的炼制还差一些,沈拾升为了护卫长,但尙未掌握到魔教的实权,这些事情都写得一清二楚,却只字未提她的感受,也没有一点怨言。
越是在夜深人静,那份对沈拾的歉疚便越是深刻,想当初平书南狠下心对沈拾提出互换灵根的法子,她却是没有一丝埋怨地应下,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要是那时沈拾那怕只是反对一句,平书南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下去。
从衣袖里拿出那曾破损过的,沈拾为他求来的平安珠链,平书南眼里的悲寂顿时消散了些许。
在他所知的事中,似是因为平尤琼的一句话,沈拾对平尤琼许下了护她平安的诺言,后来更是到神庙求为平书南求来了能带来平安的珠链。
如今,沈拾比起她所承诺的做得更多,不止是平尤琼和他的平安,沈拾护的更是整个师门,整个正道,整个苍生的安危。
当年从那大雪天拾到那个被遗弃的女童时,平书南并没有期望那个女童将来会闯出什么成就。
那时他和妻子云如歌只是一心想着,让这在寒冬里受苦受冷的孩子能活下来,这便是他们最大的期望了。
后来,不知不觉间那个女童已经长大了,那小小的肩膀上,也不知何时已经长大得能背负那么多东西了。
若如歌看见沈拾如今的模样,只怕会高兴地得满眼含笑吧,其实平尤琼并不知道,早在更远之前,沈拾就已经许下过要护她平安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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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女童?”面容清俊的男子看着雪地中的一点,道,只见那男子便是平书南,他的身边是一身姿轻灵,面容如春风温柔,模样竟与平尤琼有几分相似的女人,便是云如歌。
平书南和云如歌都是白榕派的修士,那天如同往常一般外出执行门派任务,那是冷峻的寒冬,他们却是在那寒冬的雪地中发现了昏倒的女童。
待走近时,才发现那若有十岁左右的女童全身都是紫红的冻伤,云如歌性子良善,望到女童那凄惨的模样,满眼都是心疼,云如歌不由得哀道:“可怜的孩子……”
她脱下身上的外袍,盖在女童身上,然后将女童抱在怀中,虽是孩子,那身量却也轻得过头,云如歌秀眉微蹙,轻身转头对平书南问道:“书南,我们将这孩子带回门派,可好?”
但凡有点良心的,看见一个孩童快要在冰天雪地里冻死,显然都只有一个答案,所以平书南回道:“好。”
当女童醒来后,云如歌和平书南本以为女童是走失的孩子,想送她回家,却是听到女童说自己名叫沈拾,是被遗弃的孤儿。
沈拾。
这个名字倒恰巧像是,映出着他们在那冬天捡到她,每一个字都是缘分。
在听到女童的话,云如歌蹲下身子,笑意盈盈地牵过女童的手,道:“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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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落叶,平书南和云如歌坐在院子的屋檐下,那时云如歌的肚子已经很显怀了,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怀孕让她眼底下是遮不住的倦意,只是也有着那掩盖不住的幸福。
望着在不远处练习着剑式的少女,距离雪天那日已经过了好几年,女童已长成少女,平书南眼中有着满意和赞赏,他对云如歌笑道:“小拾很勤奋,修炼一天也没有落下。”
听到平书南的话,云如歌也不禁轻声笑了起来,她朝在院子另一头的沈拾带笑地叫道:“小拾。”
听到云如歌的声音,只见少女很快便走放下剑向二人走来,待那清冷的少女走近了,云如歌却还犹如对待孩童一般,轻抚过少女额侧的碎发,温柔地道:“很快,你就会有一个师妹了,你是师姐,愿意保护你的师妹么?”
目光落在云如歌那隆起的肚子上,少女的眼眸低垂,轻缓地嗯了一声。
见状,云如歌莞尔浅笑着道:“好,小拾护着师妹……”平书南记得那时,云如歌满脸慈爱,小心地抚摸着孕育着生命的腹部,对他说道:“书南,我们也要好好护着我们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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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过一旁的帷帽,平尤琼的模样被帷帽上的薄纱盖过,只隐约透出清秀的轮廓,如今不被人认出身份为好,所以她在门派内的装束都是现下这样子。
虽也惹来门派内不少人的侧目,可是憑着平书南给的令牌,倒是没有人因她古怪的打扮而上来惹事。
穿过门派的楼阁,平尤琼来到门派一处幽静之地,那处名叫清语居,是从前沈拾还在门派时所住的地方,因为沈拾不喜喧鬧,所以这清语居附近再无旁人住下。
即便是沈拾居住在这清语居的时候,这处也略显得过于安静,如今沈拾不在了,这处更是变得荒凉起来,甚至于变得残破损坏。
因着当时沈拾加入魔教的所作所为,所以门派的弟子都对她恨之入骨,有些难泄心头之恨的便来清语居搞破坏,更在上头写上难听的字眼。
看着那些刻在清语居上,那些不堪入目的骂语,平尤琼一言不发地用手轻摸着那些文字,从未有一刻如此认清到,沈拾确实叛变了。
她来到清语居,与沈拾饮茶论剑,还像是昨天的事,怎么一眨眼,就已经是物是人非。
进到那已不见当初整洁素雅的清语居,平尤琼转了一圈,意料之内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她对此并不惊讶,沈拾向来是个干脆的人,认准了什么事便是不会回头。
只是着实冷清了些。
即便沈拾带了所有东西,看到那些空荡荡的地方,平尤琼还是能想起那里摆放过什么,那处又发生过何事,即使无法睹物,那份难言的情绪仍难掩。
从窗口处能看见那本是开满花的梧桐树,现下也随着季节的转变而开始凋零,望着那梧桐树,平尤琼的眸色渐变得如墨般深沉。
走到屋外的梧桐树旁,她竟是弯身蹲下向树下的泥地伸出手,泥土沾在那素白的手上,她拨开树下的尘土,似是想要挖开泥土找出什么,过了好一阵,她身形一顿,停下了动作。
在梧桐树下,那被掀开的尘土下,是一个已经有些年月的木箱子,将木箱子从中拎出来,平尤琼小心轻缓地将其打开。
在箱子里头,没有什奇珍异宝,没有什么惊艳之物,有的,只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有坏掉的瓷娃娃,有枯萎掉的花朵,有破碎的镜子……怕是旁人见到,怕是只会笑话她抱着一箱子的垃圾作甚。
她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幼时更是会为了一丁点小事难过许久,那时沈拾便教了她一个方法,便是将那些会让她伤心的物件放进这个木箱子里,然后埋在泥沙下。
若是看不见便会淡忘,如若不记得了,便不会难过,那份伤悲也被埋于泥土之下。
只是平尤琼想起沈拾带走了所有东西,但为何她看到那空荡的屋子,依然心如刀割,不去想,却仍旧在脑海里徘徊着不消散。
双唇微抖,平尤琼竭力止住那快要泄露出嘴边的呜咽,片刻,却还是忍不住痛寂,道:“……阿拾。”她看着腰间的那把素安剑。
素安剑本是沈拾的本命剑,乌玉剑本是她的本命剑。
——
“都说本命剑就像剑的主人般,以后师姐你用乌玉剑,我用素安剑,便像是即便我们互不在身旁,只要有剑相随,也如陪伴在对方身侧。”
——
若能减轻一份悲思也好,平尤琼拿下在腰间的素安剑,神色凄楚地颤抖着手,想要将素安剑放进箱子里,却是磕磕绊绊的,试了好几次也不成功。
在又一次将剑柄撞到箱子上后,素安剑似是感应到什么,从剑身上竟是蔓延出一层银白的冰霜,仿如被沈拾使用时那般,平尤琼悲痛地合上眼,像是全身被抽走了力气般,剑也握不稳了,手一松,素安剑掉于满地尘土上。
那些冰霜是因平尤琼觉醒了冰灵根而生的,这件事她就连在平书南面前提起过,不止是如剑般伴于身侧,那冰灵根就像是铃钟般时时刻刻让她忆起那人,宛如那人的存在已经刻进她的骨子里,无法抹去……
难道真要她再一次承受灵根被剥夺之苦,才能将那人的痕迹抹杀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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