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去了救火的弟子,有部分突然失去了消息,在门派里的袁千凡和隗清也察觉到不妥,隗清那向来悠然的脸上,也带上了一点严肃,她朝袁千凡道:“这场大火怕不是场意外。”
听到隗清的话,袁千凡抿了抿,神色也紧张地道:“那会是……?”
“还不确定。”隗清思索道,眉间透露出一丝忧虑,说道:“不过迎前辈现下出了门派任务,就算得知了消息,也没有这么快能赶回来,我们先去通知其他长老。”
迎夜白是长老中的一员,在白榕派中武功数一数二,有她在便宛如多了一颗定心丸,只是她现下不在门派,却发生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挑在这个时间点。
闻言,袁千凡点了点头,道:“好。”
在前往长老堂的途中,途径所处都是被焚烧过的痕迹,看到那围着门派外的火,只见派内的弟子灭了很久,那火也像扑不灭般生生不息。
这时,隗清和袁千凡望见从远处,看到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等那人跑近了,却见是一个浑身狼狈,满脸绝然之色的女弟子,她似是奋力地逃了出来,在见到袁千凡和隗清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道:“袁师姐,隗前辈……”
据那女弟子说,在门派的东边似是出现了两个相貌相似的少女,她们以折磨门派的弟子为乐,如同以别人的痛苦为乐的恶魔一般。
之后又陆陆续续从那些逃难出来的弟子口中得知,从西方处出现一个黑肤卷发的高大男人,他领着一班魔教的教徒,正对门派的修士进行围捕。
除了东、西方,其他地方也有魔教教徒入侵的痕迹和乱斗,现下门派算是乱作一团了,在这场混乱之中,隗清宛若像是平时喝酒时那般,强烈地感觉到命运的罗盘在转动,她蓦地往平书南寝屋所在的方向,愣愣地回头看了一眼……
在寝殿之中,平书南脸色虚白地挨在床头处,从外头传来几声利落的剑响,他感觉到寝殿的禁制被破开了,那缓然的脚步声随着禁制的破除,而来到大殿内。
仿佛能听到外面,赤焰燃烧,人声惨叫的声音,平书南慢慢地睁开眼,看着殿堂的入口处,似是早有预料,毫不惊讶地道:“你来了,小拾。”
只见那殿堂外站着的人,便是那从外边来到此处的沈拾,见到平书南张开了眼睛,她朝对方平淡却又不失恭敬地道:“师父。”
这声一如既往的师父让平书南心下动容,那日日夜夜对沈拾的愧疚宛似埋在心里头的种子,终于在这一刻开花结果。
因为内心的激动,平书南的声音也不由得因而颤栗起来,他道:“为师对不起你,是为师薄待你,让你换去琼儿的光灵根,做那替死之人,要是你心里埋怨为师,甚至有着憎恨,为师也能理解……”
闻言,沈拾那清亮如晨天的眸子望向平书南,她摇了摇头,说道:“弟子从不曾怨过师父一丝一毫。”
“……你在魔教过得可辛苦?”沈拾的话,让平书南忍住内心的悲痛,他道:“你是个光明磊落的孩子,如今要你躲躲藏藏,一言一行都不能随心而做,想必肯定是苦的……”
对于平书南的话,沈拾只是再次轻轻地摇了摇头,似是对自身所受过苦,全然不在意,甚至不觉得那些是苦。
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话是多么残忍,平书南的面色如那冬日里,枝头上的落雪般惨白,他抿了抿唇道:“如今师父只愿能再求你一件事,为师现下连拎起一把剑的力气也没有了……”
“……你就替为师,把乌玉剑送进我的体内,用为师的心头血催化乌玉剑,阻止魔教……”言外之意,竟是要让沈拾亲手杀了他。
早在两日前,知道了魔教要攻打白榕派的事,之前也了解到沈拾在魔教中还未掌握太多权力,而乌玉剑的炼制也还差一点。
得知了这个状况,平书南想了一夜,回信给沈拾,他如今的修为渡给平尤琼之后,身体恶化的程度比想像中更快更深。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他死在沈拾手下,换取魔教的人对沈拾的信任,让他舍身以心头精血来催化乌玉剑的最后一步炼制。
这些事,平书南都在信中与沈拾一一细说,沈拾也早已知情。
目光垂在沈拾手中的乌玉剑上,那乌黑的剑身透过火莲的炼化后,隐隐透出火红的暗光,如同埋在岩石底下要喷湧而出的熔岩般,平书南双唇微启,道:“动手吧……”
他已经太老太衰弱了,从前那举剑砍四方邪祟的手,如今却是连抬起一下都乏力,即便能拎起剑,也甚至无力破开皮肉。
一步一步走到平书南面前,沈拾攥着手中的剑,静静地看着平书南,看不出情绪。
与其苟活于世,倒不如舍身成仁,而且他也活得够久了,即便修不成仙,这辈子也算是尝尽了世间滋味,平书南看着沈拾轻缓地抬起剑。
那素来的冷情的女子即便在现下这种状况,仍旧是瞧不出动容的模样,似是不知那欢喜哀愁,平书南从前也会替沈拾这样在旁人眼中不近人情的性子担忧。
现下却只愿沈拾更加冷情冷心,不为仼何事物动情,这样更好。
没有多余的话,兴许怕拖得久了,平书南会更疼,当那把剑推送到平书南的心脏处时,是那么决绝断然,但那狠心之下却处处是为剑下之人的着想。
那把剑随着吸收到平书南的心头血,竟是从原本的乌黑的色泽,剑身渐变成像是燃烧着的红莲之色,用那血肉滋养而成的利刃,既禁忌又美丽。
望见乌玉剑已成,平书南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从他的心口处和唇边溢出鲜血,他能感觉到生命力也随之渐渐流失。
他抬起头想要在临死之前再看一眼沈拾的面容,晃然间对上那一直像是看透一切般的眼眸,却听见女子轻轻的一声叹息,轻得他差点没能听见。
恍惚间,平书南突然想起那年秋天,云如歌坐在那屋檐下,满脸温柔,轻抚着肚里还未出生的女儿时,让他也要好好护着他们的女儿。
那时,她的目光除了落在那隆起的腹部,分明也流连在沈拾身上……
他妻子云如歌所说的女儿,明明也包括沈拾……
他虽口口声声说待沈拾如亲女儿,可心底里却始终知道亲生的和捡来的区别,不然怎会迟迟领悟不到云如歌的意思。
早应该发现的事实,他却事隔多年,才豁然醒悟,平书南只觉一阵昏晕,不知是那失血所致,还是因那满腔的后悔。
他说着要信守妻子诺言的话,却亲手把沈拾推去死,要她肩负成为魔教卧底的重责,现下甚至将杀人之仼也强加到沈拾的身上。
望着沈拾的脸庞已经褪去年少时的青涩,出落得美好而有着锋芒,平书南想到沈拾的肩上如今能载上很多重责,但并不代表她不会累。
或许是沈拾从不表露出来,平书南就渐渐淡忘了这点,他会在将责仼推到沈拾身上时,有着深重的愧疚,却从没有停下那将责仼加负在对方肩上的手。
到头来,他都错了,错得彻彻底底,就连到死的那一刻,他依旧在犯着无可弥补的错。
可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看住眼前的平书南渐渐失去气息,满脸泪水,睁着一双无神的双眸,似是死不瞑目的样子,沈拾只是将手抚上那双眼眸,替他合上眼目,让他能在死后好好安息。
正当沈拾准备拔出在平书南心头上的剑离开的时候,手刚碰上剑柄,却是听到从背后传来一声不少的跌撞声。
只见刚才那跪倒在上,带着帷帽,不知面貌的人,此刻正无力地挨坐门框边,满身发抖。
心里终是有些独自一人在寝屋里的平书南,平尤琼折返回去,便见沈拾手上握着乌玉剑,而那把剑插在她父亲的胸膛里……
那一刻,仿如天崩地裂一般,平尤琼只觉天地无光,只剩一片寂然,她全身下意识地战栗着,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很久,或许只是一瞬。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脚步蹒跚地走向平书南的尸首之处,平尤琼看见平书南已经退去血色的脸庞,破了一个大血洞的心胸处,她坐在床边,低头抱住了他的尸身。
那头上的帷帽也在在动作之间掉了下来,露出了底下已经泪流不止,心痛欲绝的脸容,一旁沉默的女子身子一顿,平尤琼凄然地道:“父亲……”
都是她的错,要是她方才阻拦了沈拾,父亲他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是她的错,要不是她修为全失,父亲纵然修为流失,也不至于把所有功力都传给了她,导致现下全无反抗还手之力。
是她的错,要是她对沈拾再决绝一点。
父亲是她害死的……
不……不对……是沈拾的错才对……
要不是沈拾夺了她的灵根,父亲也不需要这样做,要不是沈拾一意孤行,执迷不顾,为了力量叛投魔教,这一切更不会发生,是沈拾亲手将剑送进她父亲体内……
一双眼睛红得滴血,那素来温软的女子,此刻却是满眼仇恨地望着不发一言的沈拾,悲然地说道:“……都是你害的,是你害死了父亲……是你造就成了这一切……”
对于平尤琼的话,沈拾没有反驳,她只是如什么也没听见般,将剑从平书南体内拔出,那溅出来的血洒在二人的身上,如在水里散开的水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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