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纵思考了一晚上的人生,第二天早上,思想境界不知有没有升华,起床时间倒是实打实地迟了十五分钟。
他睁开眼,慢吞吞瞄向闹钟。下一秒,霍地从床上弹起。他边往头上套毛衣,边骂楚心这小妮子报复心重。
他不就是口头嘲讽了她几句,这没良心的竟然把他闹钟调到了七点!摆明了是想让他迟到出糗。
好在他春夏秋冬起床时间固定,早形成了生物钟。他真要七点起,到学校黄花菜都凉了!
下次楚心再求他买梅干菜瘦肉饼,他再往里面垫钱,他就是狗!
楚纵一把揪过床头柜上的书包,下狠了决心。
他匆忙洗漱完,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就跨上自行车,逆着早晨清寒的冷风,向学校飞驰而去。
海中的早读铃响起时,楚纵掐着迟到的边踏进了教室。他关上教室后门,踩过一溜的读书声,还没抵达座位,就见封梧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早上好。”他背着光,无声做出口型,黑得分明的眼珠像黑曜石一样清亮、深邃。
楚纵眼皮一跳,总觉得这笑不怀好意。昨天的事还在他肚皮里膈应着呢!
可真要无视封梧,封胭那柔和、恳切的神情又止不住要往他心里吊砝码。
楚纵被楚心坑了一把都没真郁闷,这会因为封梧一声招呼,反倒真郁闷了。
楚纵一郁闷,人就容易冒火,一冒火,没说话先在心里骂几句。骂的不是封梧,更不是封胭,而是他自己:
叫你嘴贱!说好不搭理和封梧有关的任何事,结果才过一晚就忘了个干净。这下好了,没占着人家便宜,反让自己的便宜被人家占去了!
他瞅着封梧,猛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十分拧巴地接了这话茬:“不早了。”
端是平日里应付裴钱、赵绿帽的那副说辞。可对封梧,已是天大的进步。
随后他十二分拧巴地绕过封梧,把自己重重撂在了椅子上。
封梧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楚纵绷紧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
二人自从做同桌以来,正常交流其实很少。他们一个自认无话可说,一个说起话来束手束脚,以至于封梧和赵绿帽这个前桌聊的都比楚纵这个同桌多。
二人之间的沉默一直维持到大课间。第二节下课,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传出广播喇叭,一众学生鱼贯出楼道,排到学校广场上做操。
班级队列按身高从低到高排成两列,封梧和楚纵排在高一二班队列的最末。
封梧有一张少年秀气的脸,身高却和楚纵这个一脸不好对付的没差——都是一米八出头。由于是新转进来的学生,他还要排在楚纵后面。
做操时人与人站疏了,站后面位置的,视野很是开阔。封梧站在楚纵斜后方,楚纵的动静,他能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几乎每天早上,他都能看见楚纵顶着一张“离老子远点,老子看你不爽”的脸,随着和“酷”半点不搭边的音乐,一板一眼地展臂,伸腿——态度极其端正地做完一整套广播体操。
那专注的眼神,那标志的肢体,仿佛令无数学生兴致蔫蔫的广播体操是一场盛大而庄严的考试。
一天如此,算是心血来潮,天天都如此,着实与楚纵“生人勿近”的凶狠气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以至于封梧每次看他做操,心情都能往上愉悦几个度。
不过他也稍稍克制了一下,没笑出声,不然他这个口不对心的同桌兴许会跟他急。
今天的大课间有些不同寻常。广播操做完,几十个戴着红袖章的学生鲤鱼觅食似的,风风火火朝各班队列散过来。
照封梧以往的经验,这是执勤班来抽查纪律了。主要是查男生留长发,女生化妆,男女生留长指甲、戴耳饰等违反校纪校规的事项。
被抓到的学生不仅会扣纪律分,还得在全校的广播里被点名批评。
纪律分是里子问题,点名批评是面子问题。里子问题平日不显,面子问题却关乎形象,对这个年纪的一众学生来说,关乎形象的可就是天大的事儿。
他们班前排,两个女生慌忙低头,摸出餐巾纸猛擦搽在嘴上的口红,也有几个匆匆拾掇自己的耳朵。剩下几个发型不达标的男生却惨了,他们就是想临阵抱佛脚,人唯物主义的佛祖也不给抱。
队列前一批人在“生死时速”,队列末戴耳钉违反校纪校规的楚纵倒是淡定。他维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魄,一个耳钉都没开始摘。
封梧差点儿就要佩服他是铁骨铮铮一条好汉了。
可惜差点儿就是差点儿。
“红袖章”走进队列前几秒,楚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摘耳钉,收手,插兜,最后立正站好,镇定地目扫四下。只差给自己封一面“严格遵守校纪校规”的锦旗。
封梧无声笑了。
前列探来目光的裴钱和赵绿帽已经笑出了声。
“楚哥,又改主意了?”裴钱仰着圆脸憨笑。
“说什么呢?”赵绿帽笑嘻嘻地截了话,半真半假地骂他:“你这说的好像楚哥跟人投降了似的,胡说八道!”
又端起脸说教:“就算楚哥‘被通报批评刺激家里人’的主意第九次中道奔殂了。可楚哥的事,能叫投降吗?这叫战略性妥协!”
楚纵面无表情瞪了他们一眼,没理。
因为父辈有交情,他和裴钱、赵绿帽打小就认识。这俩小子和他混那么多年,别的没学去,损话可学了不少。别说赵绿帽这“假耿直”,连裴钱一白团子,也成了芝麻馅儿的。
现在这一个两个的都嘴欠,他一正常人懒得和猪计较!
正想着,余光瞥见后边封梧若有深意的神情,不淡定了。
“看什么看?”他冷不丁把头转过去。嘴里两个虎牙尖都跟着冒了出来。
封梧没第一时间答话。
他盯着楚纵耳际扎眼的青色短发茬,想起了寻着小鱼干味探出头的猫咪的胡须。这猫咪偏偏长了足够唬人的虎牙。
光是这么想着,封梧便有些忍俊不禁。
“有什么好笑的?”楚纵见他笑,笃定封梧把他的糗事看了去,面上更挂不住。
封梧无辜地眨眼:“没什么好笑的。”
“那你笑什么?”楚纵不依不饶地追问。
颇有一种封梧不说出个所以然,他就把拳头往他脸上招呼的势头。
封梧好整以暇地偏开目光,指向楚纵身后:“看。”
楚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广场后影影绰绰的山。
“我在笑那座山。”封梧一本正经地解释。
“那座山有什么好笑的?”楚纵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个所以然来。
“那座山是没什么好笑的,可那山上的土匪很有趣。”封梧笑吟吟地觑他。
“怎么个有趣法?”楚纵听出来了,这小子说的不是土匪,是他楚纵。
封梧:“那土匪干打雷不下雨。”
楚纵冷笑:“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土匪?”
他又听出来了,封梧这笑,笑得不只是今晨,还在平时,是在质疑他的能力。
“你管他打雷还是下雨!要真想见土匪下雨,也不是不可以。”楚纵说着,捋起深蓝色的袖管,露出宽大校服下线条硬朗的麦色手臂。
算是恫吓。
他自己也知道这算没事找事。他在班里不受待见一个学期,还不是跟个没事人似的?他才没那么在乎别人怎么看他,笑不笑。
可也不知怎么的,他这淡定劲儿偏偏在封梧身上不起作用。
封梧从容不迫地摇头:“不用了,光打雷很可爱。”
“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楚纵几欲原地蹦个三尺高。
”谢谢楚纵同学夸奖。“封梧平静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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